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Novel瘾君子】整理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亲密爱人》作者:桃花潭水heartT 年代还是那个年代,全新剧情长篇,剧情向,两个时间线穿插着进行。 本文主旨是虐大哥,阿诚哥太可怜,被虐的非伤即残,时不时还会丢了性命~ 所以坚决不能再虐阿诚,必须虐大哥!!!必须虐大哥!!!必须虐大哥!!!重要的话要说三遍~ 不过,胖楼应该很抗虐吧? 标签:楼诚 明楼 明城 ========== 亲密爱人 楔子 他叫青瓷,眉目清秀,长身玉立,一双含水的眼睛尤为惹人怜爱。 人说,这样的美貌是不应该长在一个男孩子身上的; 人说,这样的美貌是能带给他一生富贵,也能令他一生磨难; 人说,这样的美貌… 这样的美貌… 他叫明楼,英挺俊朗,通身散发出与同龄人不符的沉稳大气,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好似能穿透你的心房,看清你的真伪。也因此常令人下意识地闪躲。 父母说,我们明楼将来必定会干一番大事; 姐姐明镜说,我弟弟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亲朋们说,明楼命好,投生到这样的家庭; … 青瓷是个孤儿,不知父母,不知生辰,不知家乡。五岁便被卖入梨园,学了旦角。 人人都觉得,青瓷的命运就该如此。 然而,青瓷偏不信命。他不要做女人,他要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要唱霸王别姬,苏武牧羊… 为此,他没少挨打。只是,他不后悔。 明楼生在富贵之乡,只可怜十四岁上父母被生意上的对手暗害致死,姐弟俩一夜长大成人,再也不能做父母身边宠溺的孩子。 他与他,一个是下九流的戏子,一个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假如没有那个月圆之夜,假如没有那场堂会,假如他没有杀人,假如他没有想早些回家,那么,他与他就永远不会成为对方的“亲密爱人”。 亲密爱人 01 一、月圆之夜 月到中秋分外明。不过,在明家,中秋的明月是不属于自家的,是属于上海名流富商的。中秋,以及所有的节日,从来都是明家宴请宾朋的日子。 说起这亲朋好友嘛,那可就多了。想当年,父母被人暗害,自幼锦衣玉食的姐弟俩一夜间便面临着家产被叔父霸占、流落街头的境遇。那时,明镜十七,明楼十四岁。 然而,没人能想得到,明镜首先提出,请叔父帮忙看着自家生意,姐弟俩的开销由叔母定夺,多少都从自家生意里出,不能要叔父叔母掏一分钱。 侄女话说出了口,又请了几位族中长辈和外面的叔伯来,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是自己把家里的生意暂时托付给了叔父,不是叔父要霸占家产。 事情到此,做叔叔的心里自然明白,自己看来真就只能“暂时托付”了。而其他人也第一次领教了明镜的厉害。 隔了一年,十八岁的明镜开始跟着叔父学做生意。叔父呢,本就犹豫要不要“谋夺”哥哥的家产,可侄女那一句“暂时托付”,以及放弃学业,誓要重振家业的劲头让叔父决心成全明镜。 明镜也是块做生意的料,没两年,便接管了自家产业。从此,驰骋于生意场上,竟是巾帼不让须眉。 行走于生意场的明镜一向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结交广泛。因此,凡年啊节啊的,明家自是高朋满座,赶上新年,就不止热闹一天、两天了。 当然,今天的上海不比从前,在新政府下讨生活,真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明家自是欢乐的那几户人家。 从来明镜遵守在商言商的行事准则,早年间就禁止弟弟们去谈什么主义、讲什么信仰,只叫他们学个安身立命的学识,将来或经商、或做学问都可。自己则更是抛开主义、信仰,一门心思做生意。 这样的人虽被骂为“卖国商人”,却也被新政府誉为“上海的经济支柱”,深得日本人赞赏。 看看中秋将近,明镜早就吩咐了下去,要请过府赏月的,要送礼的,要打点的,要买的,要… 差了一点精力都不行。 一切都准备停当了,中秋也如约而至。 如往年一般,早餐的饭桌上,明镜嘱咐弟弟们下午早回来帮着招待客人。自然,明台是指不上,现在还睡着。两个大的点头应着,穿了衣服,出门了。 一天慢慢过去,下午不到四点,明楼就叫了明诚回家。两人坐上车,明楼说: “先去‘福兴祥’拿样东西。” “大哥,不用年年都费心。” “大哥喜欢啊。阿诚,你是不能明白的。看着一手带大的孩子能够站在身侧,让自己依靠、安心,那种心情,唉,将来你当了爸爸才能明了。” “我才不要当你儿子呢!我也不要当爸爸!” 阿诚不开心地撇撇嘴。明楼倒笑了: “那你要什么?” 一句“我要大哥”出口前改成了: “大哥要什么?” 明楼笑意更深: “我要什么你不知道吗?”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 明楼直起身,把嘴凑到阿诚耳后,小声说: “那我悄悄地告诉你,我要阿诚。给不给?” 阿诚忍住笑: “你不是要我当爸爸吗?” “当我爸爸好不好?” “噗——,大姐有多久没让你跪小祠堂了?” “大姐叫我跪小祠堂倒没什么,就怕有人孤枕难眠…” “不知谁会孤枕难眠?反正我能睡个安生觉,没人和我闹。” “小没良心的!到时候我就叫‘我要阿诚!大姐,我要阿诚’!” 阿诚笑出了声。唉,后面坐着的真是那个威武的明大长官吗?不是,绝对不是! “… 好像你真敢似的。” “要不咱们试试?” “明大长官,到了!” 阿诚收起笑容,下次为明楼拉开车门,跟在大哥身后进了店。 “福兴祥”是上海做西服最好的店。明楼早在这儿定做了一套西服和一对袖口。西服并没什么,那对袖扣才是真正的礼物。 生日礼物! 阿诚是孤儿,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日。 中秋节是明楼“捡”到阿诚的日子,后来就成了他的生日。 明楼希望,明诚再也不要孤单一人,每个生日都会有家人伴在身边。 拿了礼物,两人走出了“福兴祥”。 时值日本溃败前夕,锄奸事件频有发生,较之前几年,阿诚的神经绷得更紧了。 大概是节日之故,街上人比平时多了一点,但看似正常。阿诚仍不敢大意,身体紧贴着明楼,往车那边走去。 只一秒钟,车后闪出了握抢的人,喊着:“明楼汉奸,来受死吧!” 枪响了。 明诚不能击毙对面的锄奸者,只能挡在明楼身前,不想却被明楼一把抱住,侧身将他护在了身下… “不要,阿诚!” “不要,大哥!” 飞出的子弹刚好击中明楼… 明楼倒了下去,眼中最后的影像是几近崩溃的阿诚… 真好,阿诚没事! 世界不复存在,黑暗顷刻湮没了明楼,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明楼沉了下去… 明诚扑到明楼身前,托起他的身体,刹那间,血染红了衣袖… 混蛋,谁让你为我挡枪?! 世界不复存在,唯有红色,铺天盖地而来的红色遮住了明诚的眼……… 亲密爱人 02 ~~~~~时间分割线·过去线~~~~~ 同是月圆之夜,彼时青瓷刚满十一岁,第一次跟了戏班去唱堂会。 青瓷不懂为什么师傅会带自己去唱堂会,因为自己坚持不唱旦角,戏班从来不带自己去唱堂会,只在剧院公演时才让自己去当个活道具,充充数。 今天是怎么了? 青瓷有些气馁,他本来打算趁戏班去唱堂会,自己好逃出去呢。 明楼十六岁了,父母去世两年了。中秋夜,叔父接了姐弟俩过去团圆。可姐弟俩终归是没有心情过节的,何况身边还有个小的明台。 说起明家最小的明台也是可怜。母亲为了救明镜、明楼丧身于车轮下,小小年纪没了母亲,又说不清父亲是谁,明镜自然不能不管,收在身边当了弟弟。 三个人都没了亲人,于是,明镜以热孝在身为由,吃过晚饭,就带着弟弟们回家了。 青瓷画上了妆,还没来得及换戏服就被府里的管家叫走了,据说,主人要给他打赏。 青瓷又觉得奇怪了,自己还没演,而且是从来没演过主角,怎么就要打赏? 他问管家,管家笑得不怀好意。 七拐八拐,青瓷被带到了一个房间,里面赫然放着张大床。青瓷心里一凉,最怕的事情还是来了。 一个男人敞胸露怀地走了过来,他伸手摸上青瓷点了口红的唇瓣,随后把手放进自己嘴里,邪魅地笑着,说“好甜”。 青瓷用力推开对面的人,从背后拿出一把小刀,放到脖子上,大喊着“不放我走,就死在这儿”! 男人大笑,他不信青瓷会抹脖子,一个恶虎扑食… 青瓷不会抹脖子,可他会把刀子捅进男人的身体里! 血,溅了一脸的血,手上也有,衣服上也有… 没时间去擦,没时间去想,只有跑,拼命地跑,不停地跑,跑到再也跑不动,跑到世界的尽头,跑到… 前面一束光打了过来,晃得青瓷看不清路,他停了下来,迎着光望过去,接着眼前一黑,青瓷倒了下去… “停车!停车!”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明楼焦急地喊道! “撞倒没有?快下去看看!” 明镜搂着明台对明楼说。 “大姐,这孩子全身是血!” “快,抱去让苏医生看看。你带他坐小车去,快!我带明台叫辆黄包车回家。” 到了苏医生家,明楼直道歉,因为搅了人家的团圆饭。苏医生倒不介意,带他们去了家旁边的诊所。 因为是中秋,诊所也休息,护士早走了。苏医生自己打了热水,要给孩子擦洗干净,明楼说“我来吧”。 那是明楼第一次给他的阿诚擦洗。 一点一点,明楼擦洗出一个白净秀气的男孩,大概是因为身上不舒服或者饥饿,皱紧了眉头,两只手紧紧攥着,好似在拼命隐忍着什么。 待到苏医生退去他的衣衫,两人都呆了——瘦小的身板上新伤叠旧伤,流血化脓的不是一处两处。早就听说戏班苦,可明楼再想不到戏班还杀人! 可能是擦拭伤口的时候太疼了,青瓷醒了过来。他看见自己光着身体躺在床上,一下子就蒙了——难道还是没能逃脱被人…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坐起来,推开苏医生,跳下床,想逃出去。但明楼挡在了他前面。 青瓷水润的眼中没有一丝柔弱胆怯,像只小豹子似的对明楼怒目而视。 “你别怕,我们不会害你。他是医生,是帮你治伤的。啊,你还记得吗,你倒在…” 明楼还没说完,青瓷就打断了他: “给我衣服!放我走!” “好。可是要等你上好药,行吗?” “给我衣服!放我走!” “我们会让你走的,你…” 望着拦在自己前面的明楼,青瓷绝望了。既然走不了了,那么,起码要保住自己的清白! 青瓷凄然一笑,终究还是没能唱霸王,终究还是没能唱苏武…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青瓷的凄然一笑令明楼动容,那不应该是他这个年龄该有的笑!他到底承受了多少不该他这个年龄承受的苦难? 就在明楼决心要一辈子保护这个孩子的时候,青瓷已经飞身撞向右侧的玻璃。幸而明楼眼疾手快,奔过去一把抱住了青瓷。飞出去的青瓷只感觉自己跌入了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 青瓷再次倒了下去。 当天夜里,苏大夫把青瓷留在了诊所。明楼为了照顾青瓷,也留在了诊所。 第二天,明镜以为报纸会等出有关戏子杀人或伤人的消息,当出乎意料的是,什么也没有。街市上也十分平常,并没有警察抓人的迹象。 明镜带了家里做的早饭来看明楼,和那个孩子。姐弟俩商量该拿那个孩子怎么办? “大姐,你信我!这个孩子不是什么坏人。虽然他看我的目光不友善,但却坦坦荡荡,没有丝毫闪躲,性子也很烈!大姐,把他交给我吧,我一定带好他!” 明镜那时还不到二十,但已显出杀伐决断的性格。听了弟弟的话,明镜决定留下那孩子。 当天下午,苏大夫就陪着明楼去了苏州,说是,心情不佳,外出散心。 没有人知道,车里还有一个青瓷。 半月后,明楼从苏州反沪,带回来一个远房弟弟。 从此,世上没有了青瓷,多了一个明诚。 ~~~~~时间分割线·主线~~~~~ 同是月圆之夜,大哥,为什么你能救阿诚于水火,阿诚却不能救你于枪下? 亲密爱人 03 二、“我要阿诚” 宽敞的房间里射进白色的光,人影攒动,嘈杂声起。 是什么人?在说什么?看不见,也听不清… 过了不知多久,终于一切归为沉寂,没有了人影,没有了声音… 阿诚来了。我的小阿诚! “阿诚,疼吧?大哥给吹吹。” “阿诚,喝完了药,大哥给巧克力吃,甜的。” “阿诚乖,不哭,大哥给讲个故事,好不好?” “瓷儿,过来,大哥给梳辫子。” “我不是女孩!” … “阿诚,你最喜欢谁?” “大哥!” 明楼在一旁笑得见牙不见眼。 “那你怎么喜欢大哥啊?” 小阿诚仰起脸,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 “我给他穿衣服、洗脸、… 嗯,还有,梳辫子!” 明楼保持着见牙不见眼的笑容,但是,怎么回事?梳辫子? “阿诚!你小子胆子肥了是吧?去小祠堂面壁思过!” “咯咯咯…” 我的阿诚长大了,能帮我办事了。 “我要阿诚帮我去买,你们不知道买什么样的。” “我要阿诚帮我去送,你们我不放心。” “我要阿诚帮我去拿,你们会弄错。” … “嘭…” 远处响起了枪声,明楼紧张地寻找着刚刚还在身边的阿诚… “阿诚!阿诚!阿诚!” “大哥!大哥!大哥,你醒啦?大哥!” “嗯——,啊!啊!疼!疼!” “大哥,你醒了!大哥,是我,阿诚!大哥,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大哥!” 所有的梦境都忘了,忘不了的唯有阿诚。 “阿诚,阿诚…” “我在!我在!你等等,大哥,我去叫医生,然后去通知大姐和明台!… 医生!医生!…” 在昏迷了十天之后,明楼终于醒了。阿诚喜极而泣! 叫了医生,没一会,明镜和明台就到了。明楼的病房里热闹起来。 “好像没什么问题了,手术很成功啊!” “可好像有点不对啊!” “怎么不对,他不是识数吗?” “他知道这是医院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又不傻!” “可…” 主治大夫有点不确定,因为明楼看上去总有那么点——怪! “明楼!明楼!唉,明楼啊,你可吓死姐姐了!你没事就好!” “是啊,大哥,你可真把我们吓死了!不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明家三姐弟兴奋得又哭又笑… 明楼看着眼前的一堆人,最后把目光停在了阿诚身上,缓慢地说了句: “我要阿诚。” 诶,这什么意思? “要阿诚”? 哦,他本来就离不开阿诚,上班下班地带在身边,给你给你。 “阿诚在这儿。” 明镜笑着把阿诚推到前面。 阿诚红了脸,怨大哥怎么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这么一句! “大哥,你终于醒了!” 阿诚擦了下不争气的小眼泪,尴尬地笑着。 “是啊大哥,你再不醒,阿诚哥可是真熬不住了!” 明台用手指对着明诚的腰眼暗戳戳。 “是啊,真是辛苦了阿诚!没白天没黑夜地在这儿守着,吃也吃不好…” “大姐,是大哥受伤了,不是我。” 明镜听出来了,阿诚不乐意了!你们都不好好问问大哥怎么样了,老说我干吗啊?! 明楼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然后抱住了明诚的手臂: “阿诚,他们是什么人啊?为什么在这里?” 所有的现实都不记得了,记得的唯有阿诚。 “我们是什么人?大哥,你糊涂了?” 明台走上前一步,把阿诚挤到了身后。明楼害怕地看着明台,伸手去抓阿诚的手臂: “阿诚,我要阿诚!” “我在,大哥,我在!你怎么了?伤口疼得厉害吗?自己觉得怎么样?” “阿诚,我疼。吹吹…” 明楼把脸埋在了阿诚的臂弯里。 什么?“吹吹”? 明家姐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三颗心全在往下沉… “你们跟我来吧。” 主治医带着明氏三姐弟出了病房,开口道: “由于那一枪打在头上,致使明楼先生失忆出现了问题…” 失忆,在如今的年代里似乎都没什么立竿见影的治疗方法,更别提那个年代了。何况,明楼不仅仅是失忆,还夹杂着智力退化。简单说,就是明楼现在的智力就如同一个孩童,除了吃喝拉撒睡玩,就是粘着大人,其余的什么也不会。 明楼失了记忆,成了孩童,最悔愧的是明镜。 人说“长姐如母”,明镜的这“母”全给了两个小的。明台自不必说,恩人的孩子,天天宠着都嫌不够,“管教”二字竟不要提。阿诚虽是捡来的,可小时候受了那么多苦,却仍是纯真聪慧,惹人怜爱,看着他小心翼翼的眼神,明镜心里总不是滋味。说是交给了明楼,明镜可是也没少疼。 偏偏对亲生的弟弟,明镜难得“如母”,更多的倒是“如父”: 功课要念好,将来明家是要交给你的! 要给两个弟弟做榜样,不许四处鬼混! … 没玩没了的规矩教训。偶尔做错了事,或者明镜在外受了闲气,无处发泄,必定揪到小祠堂,轻的跪一下,听两句训诫,重的挨几下鞭子。好在明楼懂事早,知道姐姐不易,从来不跟明镜争辩。唯有一次,明楼伤了姐姐的心。 打过、骂过,就是鲜少疼过。如今,看着呆呆傻傻的弟弟,明镜想疼,人家不懂得要了。 明镜是最悔愧的那个,而明台则是最不相信的那个。 怎么可能?那可是大哥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玩弄一帮小日本和汉奸杂碎于股掌间… 若没有一定的谋略、胆识,如何坐在那个位子上? “大哥,你是在逗我们呢吧?我可不上你的当!” “你是谁?我要阿诚。” “阿诚不要你!他让我照顾你!” “不要!不要!我要阿诚!我要阿诚!呜呜…” 明台睁大了眼睛,看着点点珠泪从大哥的眼里落了下来! “大、大、大哥哭了!!!” 明台以前很想看看大哥哭是什么样子,可在期盼了许多年之后,明台得出了一个结论: 大哥不会哭! “阿诚哥!阿诚哥!你快来啊,我、我把大哥惹哭了!你快来哄哄他啊!” 都是大哥哄别人,现在… 原来大哥是不能哭的。 大哥哭了,他身边的人就都会哭。 “你干什么招他啊!我就出去一会,你就给我闯祸!” “阿诚!阿诚,我要阿诚。” 病床上的明楼脸色苍白,眼神也不再清朗睿智,时常带着胆怯和不安,唯有见到阿诚,目光中才充满了欣喜和安心。 明诚忙坐到病床上搂住明楼,同时侧过头,用衣袖擦去掉落下来的泪珠, “我在!我在!好了,好了,不哭了。来,擦擦泪… 嗯,饿不饿?我们吃点东西好不好?” “阿诚,我要吃巧克力。” “咦——?他、他知道巧克力!他是真傻假傻?” “看他这样,你说是真是假?” “可他…” “小孩子都知道巧克力!唉,走吧走吧你,别在这儿添乱!” “那我明天再来。有什么需要的,你回头给家里打电话。” “回去好好照顾大姐。让她安心。” “我尽量。大哥,我走了。你想什么,我明天给你带来。” “我要阿诚。” “知道你要阿诚哥。” 明台红着眼睛离开了医院。 “来,咱们吃饭饭。” “我要吃巧克力。” “先吃饭,吃了饭还要吃药,吃了药才能吃巧克力呢,知道吗?” “不要吃药,苦!” “吃了药,伤才会好啊。伤好了才可以回家啊。回家才可以吃更多的巧克力啊。大哥听话,先好好吃饭,好不好?” 明楼把眼睛翻上去,认真地想了想,随后认真地看着阿诚: “阿诚喂。” “好,我喂你。” “阿诚最好了!” 明楼乖乖地坐在床上,张开嘴,等着阿诚喂饭。 阿诚想起从前常拿大哥的体重开玩笑,动辄就“小胖墩”、“胖楼”地叫,如今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大哥就瘦了一圈。阿诚后悔当时没让大哥再多吃些,再胖些。 所以,现在阿诚要把大哥养成一个胖子,比以前还胖的胖子。 明楼中枪失忆,最伤心难过的是明诚。他怪自己没保护好大哥,骂自己知恩不报,恨自己对医学一窍不通。除此而外,他更怕前路险恶,明楼生命不保。 明楼是上海站最高领导,出现任何状况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假如他暴露,在营救之前,组织必先切断与他的所有联系,撤走他全部下线。而现在,他失忆了,他变成了一个“儿童”,组织上会怎么办? 切断与他的联系? 撤离他的下线? 还是,解决了他? 不,应该不会解决,毕竟要冒很大风险。 切断联系是一定的! 撤走下线呢? 如果决定了撤走,那么,事情已经过去近三个礼拜了,明台怎么还在? 难道是明台没服从组织安排? 这样的话,组织一定会把他开除的。甚至会找机会解决掉他! 可是,明台真的不能走啊。七十六号十分清楚“首脑出事,撤离下线”的步骤。明台如真走了,七十六号就算一时无法断定大哥的身份,也会起疑的。不是吗,大哥痴痴傻傻地在病床上躺着,小弟竟然走了,什么理由都说不过去吧?更何况,明台是学生啊?还是在某地就职?一个公子哥儿自当在家安抚长姐,侍奉长兄。 所以,现在只能以静制动。 过两天,大哥就要出院了。我是不是应该请日本人或者七十六号派些人手到明公馆? 想到竟然要假日本人和汉奸之手来保护明楼,阿诚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明楼出院前一天,汪曼春最后一次来看他。回了明家,汪曼春可不就看不着了。 唉,要说汪曼春的心情,实在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清的。 那个年代,小女生喜欢一个男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像现在,“爱”啊,“喜欢”啊,随口就来。牵牵小手,逛逛马路,那都不是事儿!可那个年代根本就不可能有这些事! 什么是清白女孩儿家?什么是大家闺秀?虽然比封建王朝的时候是有进步,可也是不能随便与男生出双入对的。 汪曼春对师哥动了心,她知道,师哥对她也有意。郎有才,女有貌,两家又是门当户对,本可成就一段佳话。谁料想,汪曼春的父亲害死了师哥的父母,这仇自是不共戴天,生生拆散了一对小儿女。 明楼到底是男孩子,海阔天空自由翱翔,时间长了,便把那段情也淡了。不是负心,是真真用情不深。 女孩子就不同了,婚姻本就做不了主,好不容易有个情投意合、家世相当的,总希望有一天守得云开见月明。 也许是执念,也许是赌一口气,汪曼春发誓要嫁入明家。可等到明楼转了一大圈回到她身边,世事沧桑,两人都已不再是曾经的师哥、师妹。 汪曼春来的时候,刚好阿诚被医生叫了去,嘱咐回家后要注意些什么。 汪曼春进到病房,看着一人坐在病床上的明楼,只觉得心里又是一阵凄慌,爱了一辈子的人怎么就成了傻子,你要我怎么办? 左右看看,没见阿诚,汪曼春突然想要吓吓明楼。她一下扑到明楼眼前,瞪着他说: “喂,你认识我吧?记得我叫什么吗?叫我一声!” 果然,明楼吓得想往后躲,可后面是枕头和墙,他退无可退,眼神中立刻充满了惊慌之色: “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我——,我… 阿诚,我要阿诚。” “阿诚!阿诚!你一天到晚就知道阿诚!阿诚是你什么人,你这么离不开他!” 汪曼春不禁心头火起,阿诚是什么东西,不过一个捡来的野种,现在却光明正大地站在明楼身侧。自己呢,枉爱了明楼这许多年,却像个养在外面的小妾,进不得明家门。 “阿诚,我要阿诚。我要阿诚。” 明楼紧张地看着房门,小声说着。 “阿诚死了!他再不回来了!他死了!死了!” 汪曼春在心底压抑了多年的“恨”终于蔓延开来,尽管她还没有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这“恨”。 汪曼春冲着明楼大叫道。 明楼吓坏了,一双大眼睛惊恐地望着对面的汪曼春,一双手更是不安地交缠着。 “你懂什么是‘死’吗?‘死’就是你永远都见不到这个人了!所以,阿诚死了,你见不到他了!今天见不到,明天也…” “我要阿诚。” “阿诚死了!” “我要阿诚。” “阿诚死了!” 汪曼春抓住明楼的衣领冷冷地说,猛然间听到背后一声大吼: “汪曼春,你干什么?还不放开大哥!” 话到人到,阿诚一把推开汪曼春,转身去查看明楼有没有伤到。 “阿诚。阿诚,你去哪儿了?她是谁?她说你‘死’了。‘死’是什么?” “别理她。她胡说的。大哥,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阿诚担心汪曼春前面还做了些什么伤到了明楼,仔细地拉过明楼的手臂检查着。 “哼,大哥?都可以当你儿子呢!阿诚,以后你可是一个人了!” 汪曼春颇有深意地看了阿诚一眼。 阿诚捧着明楼的手臂,想起刚进明家的时候,自己特别瘦弱,出来进去全是大哥抱着,偶尔摔一跤,心疼的大哥直皱眉,翻来覆去看他有没有伤到。如今竟是自己翻来覆去检查大哥有没有受伤。 想到此,明诚已是难过地险些落泪。而此刻,汪曼春的一句“都可以当你儿子呢”又让明诚想到出事那天,大哥曾玩笑地问“当我爸爸好不好”,难道真是一语成谶? 阿诚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悲伤之情,冷淡地对汪曼春说: “您还不走吗,汪大小姐?” “我走了,师哥,你好好歇着。” 汪曼春悻悻地走了。 阿诚只觉得全身一松,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望着阿诚的眼泪,明楼似乎明白了点什么,眼中有几分慌张、几分难过、几分心疼,他慢慢举起手,笨拙地为阿诚一点一点擦去泪水: “阿诚不哭,阿诚乖…” 明楼一句“阿诚乖”倒把阿诚逗笑了: “大哥,你知道‘乖’是什么意思吗?那是说小孩…” 明楼停住了手,像个孩子似的看向阿诚… 曾经,大哥对他的阿诚说了无数遍的话,现在,大哥是真的不知道了,真的不知道了… 阿诚笑着落下了更多的泪… 亲密爱人 04 三、家 第二天清早,明台就来接明楼出院了。本来呢,阿诚说,只派车来就行,明台不必跟着一起来。可明镜不放心,明台也觉得在家等着更心焦,不如跟车过来接。 看到了自家的大门,阿诚叫车先开进去,自己和明台陪着明楼走进去。医生说,在熟悉的环境里,多讲些过去的事,或许有助于病人恢复记忆。 “大哥,我们到家了。你记得吗?” “大哥,你看,那个窗户是你房间里的窗户。” 明台手指二楼的一个窗户说。 明楼的一双眼睛从坐上小车那刻起就忙的不亦乐乎,好多好多新鲜的事呀。 小车已经很新奇,大街上的景致就更加新奇了。那些弄堂洋房、店铺小馆还没看够,就到了一栋大房子。 车停在了大门口,兄弟三人下了车。阿诚拉着明楼的手,“大哥,我们到家了。你看,那扇窗户就是你的卧室…” 明楼陌生地望着前面这栋大房子和那扇敞开的窗户。 ~~~~~时间分割线·过去线~~~~~ 青瓷再次倒在了明楼的怀里,伤病加上饥饿、疲惫、恐惧令他发起了高烧。直到凌晨,他才从昏睡中醒来。 小诊所里亮着一盏灯,光线很暗,青瓷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戏班子,和师兄弟挤在大炕上… 可下一秒,青瓷就看到了一张关切的脸。然后是那个人的声音: “你醒了!太好了!身上一定很疼吧?你伤得太重,好多就伤都溃烂了… 不过没事,苏医生会治好的。” 青瓷没再像昨夜那样有什么激烈的表示,他只是安静地躺着,沉默地望着眼前这个人。 明楼看着躺在病床上裹满纱布的小人儿,心中难受,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握着青瓷的小手,问他: “饿不饿?苏医生做了粥,在保温瓶里,还有肉松,我舀给你喝,好不好?” 青瓷还是没有出声,在他的记忆里,好像从来没有一个人如此温和地跟他说过话。 他是什么人? 为什么要对我好? “你不说话就是同意了。我去盛粥。你等一下。” 明楼真的就像对待一件贵重瓷器般,小心地放下孩子的手,起身去盛粥。 黏黏的白米粥放上肉松,吃到嘴里,糯糯香香的。热气扑在脸上,润湿了那双美目,在瘦削的面颊上更加惹人疼爱。 那个人一边喂着粥,一边低声和青瓷说着话。 他说,他不会把再把青瓷送回戏班,所以,不要害怕,也不要跑; 他说,他想把青瓷留在身边,只要青瓷愿意; 他说,他也没有了父母。家里有一个姐姐,一个小弟弟; 他说,他要青瓷做他的大弟弟,他要青瓷念书,成才; 他说,他叫明楼。 明楼许给青瓷的东西太过美好,一个戏子怎么配得上?何况还是一个杀了人的戏子!青瓷怕一犹豫就会隐藏起自己的罪恶,所以,他对明楼说: 他是个戏子,五岁就被卖入戏班,名字也是师父起的; 他不记得父母,只记得一个天天叫他“野种”的女人; 他不想当女人,他要当顶天立地的大男人; 他昨夜跟戏班去唱堂会,可有个男人却想要他的清白; 他可以死,但绝不可以被人污了身子,所以,他杀了那个男人! 然后,他看到明楼眼中的疼爱和怜惜,还有红了的眼圈…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会为我难过。 青瓷第一次有了幸福的感觉。 青瓷再次醒来是被明楼抱在怀里,准备坐车去苏州。 半月后,明楼带着青瓷回到了上海。同样,明楼抱着小青瓷,站在家门口说: “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看,那扇开着的窗户就是我的房间。还有,以后,你是我的大弟弟,明家的二公子,明诚。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主人!” “叫我什么?” “嗯——,先生?” “不对!” “大、大、大哥。” “再叫一声!” “大哥。” “再叫一声!” “大哥!大哥!大哥!… ” ~~~~~时间分割线·主线~~~~~ 下午,明镜比平时早了两个小时回到家里,看见三兄弟正坐在厅堂里说着什么。 明镜站了几秒,压下心中的酸楚,堆起笑脸走了过去, “今天可难得,一进家就看见三个弟弟都在,这就是姐姐最开心的事了!” “大姐今儿回来得早啊。” “嗯,今儿不是明楼出院嘛。说吧,晚上想吃什么,大姐亲自下厨。” “呀,托大哥的福,我们有口福了!我先说,我要吃腌多鲜!” “哎呦,你还真会点!也不想想那是一会儿就能做好的?怎么也得提前备料啊!等着吧…” 明镜戳了戳明台的脑门,笑道。 阿诚早拉着明楼迎了过来,看明镜和明台说话也就没吭声,此时才开口: “大姐。来,大哥,你看看,记得她是吗?” 毕竟是骨肉至亲,明楼没有想很久,就点点头说: “嗯,记得。是大姐。大姐天天去医院看我。谢谢大姐!” “记得就好!不用谢!记得就好!” 明镜还是没忍住,眼圈一红,落了泪… “大姐乖,大姐不哭。大姐乖,大姐不哭。” 明楼像对待阿诚那样,笨拙地给明镜拭泪。 “没大没小,哪有跟姐姐说‘乖’的?” “就是就是,拉去跪小祠堂…” 明台话一出口就知道错了,家里只有大哥实实在在地被大姐罚过。现在开这种玩笑岂不是让大姐难过? 幸而明诚机灵,马上插嘴道: “大姐,大哥肯定想吃大姐做的糟熘鱼片,糖醋小排…” “你等等,你大哥喜欢吃糟熘鱼片我知道,可我好像没听说大哥也喜欢糖醋小排啊?” “嘿嘿,那个,其实是我想吃。” “什么时候学的这么不诚实,亏了你大哥给你起个‘诚’字!” “我错了,大姐。阿诚错了!” “等着,我去做。” 材料都是现成的,又有下人帮忙,很快姐弟四口就做在了饭桌前,吃上了糟熘鱼片、糖醋小排、狮子头、炝虎尾,外加三个蔬菜。明镜开了一瓶红酒,为明楼接风。 应该是团圆欢聚的晚餐,因为明楼,竟是死气沉沉。 阿诚一心一意地给明楼喂饭,平时最不老实的明台今天也是一声不吭地吃饭,不时还帮着阿诚给大哥剔剔鱼刺,夹些蔬菜。 明楼倒是最舒服的那个,除了张嘴,什么也不用干。 明镜到底不同于平常女人,看着坐在桌前的三个弟弟,不禁想到,在这战乱时期,有多少人家流离失所,妻离子散,我们还能聚在一起,平平安安地吃上几顿团圆饭,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况且,明楼和明诚,不论他们是什么身份,怕都是难以全身而退的,若凭此大难能够保其性命,岂不是因祸得福… “大姐,你想什么呢,想得那么出神?” “我在想我们身处动乱年代,能够一家平安,已是福气,再要求什么,是不是就太贪心了?来,祝家里每个人,包括主仆在内,都能健康地活着,和家人一起活着。” 明诚、明台听了,顿觉眼前开朗了许多。姐姐说得对,像这样一家人能够坐在一起吃饭,是多少家庭渴望而不可及的啊!我们不该再奢望什么了。 姐弟四人高高兴兴吃了饭,坐在厅里喝茶、吃水果,聊天。 明楼挨着阿诚坐在大沙发上,非常开心的样子,一口一口吃着阿诚喂的梨。 “哎呀,阿诚,你让明楼自己吃。就算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也会自己拿着吃。你自己吃你自己的。” “没事的,大姐,不耽误我自己吃。” “你也不能一直这么着啊,总得教他基本的生活技能吧。” “大姐,阿诚哥喜欢怎样就怎样吧。您不是也知道了,也同意了嘛!” 明台一句话说的阿诚红了脸,说的明镜愣住了: “你这孩子,是不是早知道了?好啊,就瞒着我一个人!反了你们几个!还有,我什么时候同意了?啊?” 明镜佯怒,阿诚愧疚地低下头: “大姐,我、我知道我对不起明家…” 明镜后悔了,忙说: “阿诚,大姐没有怪你!从来没有!大姐就是想不明白,男人和男人…” 正说着,旁边的明台忽然把手放在嘴上: “嘘——,大姐,别让人听见。虽然不是什么坏事,可目前的情况,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您不明白没关系,最主要的是,千万成全大哥和阿诚哥啊!” 明镜轻叹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弟弟们听, “唉,现在是想不成全怕是也得成全了。你大哥好的时候都离不了阿诚,如今…” “谢谢大姐成全!” 阿诚好似怕明镜反悔似的,着急忙慌地说。 “你就顺杆爬吧!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狡猾’!” 明镜“生气”地指着阿诚说。 “大姐,不生气,吃梨。阿诚的梨很好吃。” 明楼傻笑着递了块切好的梨给明镜。明镜接过梨,“噗嗤”一声笑了: “我怎么觉得他心里什么都明白呢?瞧瞧,刚说了句阿诚,这就赶紧不让说了。明楼啊,姐姐问你,阿诚是谁啊?” “阿诚是我的。” 说着,明楼又往阿诚身边靠了靠,好像怕被人跟他抢阿诚似的。 “大哥,你坐过去一点,太挤了。” “哦,那我坐过去一点。” “还吃不吃了?” “你吃。阿诚吃。很甜的。” 明镜看着对面的明楼和阿诚,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从来在明家,不管是亲朋,还是下人,没有人不知道两件事——明台是明镜的,明诚是明楼的。 可是,明楼和明诚是从什么时候有了那不容于世的感情了呢? 要说,在那个时代,明镜也算是个奇女子了。十七岁父母双亡,她凭了一己之力不仅守住了家业,还令其有了发展。供三个弟弟上学念书,最难得的是两个小弟弟都是收养而来的。然而,在对待大弟弟明楼和二弟弟明诚的事情上,明镜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不是她不能免俗,实在是次断情太过惊世骇俗。抛开延续明家血脉不说,明楼、明诚,两人纵然没有血缘,兄弟的名分总是有的。而且当初把阿诚带进家的时候,对外曾说,阿诚是明家在苏州的远房表亲,自幼父母双亡。明楼怜他和自己一样失去了父母,便将他认作弟弟,带回了家。 本来这种感情就被世人所不耻,再加上又是“兄弟”,像明家这样的大户岂不是颜面尽失,还怎么在上海滩混啊?! 所以,当明镜发现之日起,她就下了决心要打散他们。 劝了,骂了,打了。可两个人只一句话: 生不能同床,死也要同穴! 明镜本可以以死相逼,但想到目前的大环境,小心谨慎地行事都未必能免灾,此事若被外人知晓,很难讲不会出什么事。再者,真要闹大了,出丑的还是明家。 如此一想,明镜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暂时随他们去了。 两个男人要怎样相爱呢?荒唐! 明镜不明白。 及至明楼受伤住院,明镜才真切地感受到了他们间割舍不开的情。 明诚幼年孤苦,遭际凄凉,却从不在人前流泪。进入明家后,不论是身体不适,或是在外受了欺负,更不轻易流泪。那么个倔强要强的孩子在明楼受伤后却没少流泪,好似一辈子的泪都要为明楼流尽。 明楼呢,什么都可以忘记,唯有他的阿诚,忘不了;什么都可以不要,唯有他的阿诚,不能抛开。 明镜还是无法明白两个男人如何相爱,但此时的她只觉得庆幸。庆幸自己没有“赶尽杀绝”,庆幸明楼身边有个阿诚,同时,更加感激阿诚,能够如此地爱着明楼。 亲密爱人 05 几个礼拜前的中秋节,明楼和明诚说笑时还说,要是大姐叫他去跪小祠堂,他就喊“大姐,我要阿诚”。 现在,大姐没有叫明楼去跪小祠堂,可天天的,家里楼上楼下、屋里屋外,时常能听到大少爷的声音: “阿诚,我要阿诚。” 一时见不到阿诚,大少爷便急得什么似的。必要见到了,大少爷才会露出傻傻的笑容,心满意足地被阿诚牵着手,不管去哪里、不管做什么,都好。 明家主仆看在眼里,那些久远的事仿佛又回来了… ~~~~~时间分割线·过去线~~~~~ 他叫明诚,是上海滩数一数二的明家二公子, 他长得眉清目秀,长身玉立。 他安静聪慧,单纯善良。 人前,他被人夸赞——明家的子弟定是不俗,将来必可成就一番大事。 人后,他被人中伤——明明就是当年明家老爷在外的野种,如今竟也登堂入室,真也好命。只怕福薄,早早地折了寿。 不要说亲戚没把他当做家族中人,就连下人也不把他放在眼里。 小孩子身体弱,出来进去,上楼下楼,都是大哥抱在手里。吃的、穿的,全有大哥亲自过问,必定要好的。喂药、喂饭、洗澡也全是明楼一手包办。不是信不过家里的老妈子,是舍不得。 阿诚,是明楼心里、手上的贵重瓷器,不小心是会碎的。 阿诚也最依赖大哥,身体养好了,可以走走跳跳了,也是跟在大哥身后,出出进进。一时看不到大哥,便会楼上楼下地找。偶尔大哥从学校回来得晚了,也是焦急地站在门口等着。 谁都明白,“阿诚要大哥”。但他是不会说出来的,只用那双含着一弯清泉的眼眸寻找、等待。 有把阿诚看做野孩子的下人叫了他到跟前,教训他说,大少爷那么忙,哪有时间时时刻刻陪着你?你要有自知之明,别老缠着大少爷。 阿诚明白,以自己一个戏子的身份做了明家的子弟已经是登天了,再要得到更多,就是不惜福了。 从那以后,阿诚不再出来进去的跟着大哥了,时常是自己看书,自己玩。人,比刚来时还要沉默。 明楼发觉了不对。开始他以为是明台欺负明诚,可观察了几天,发现明台也就是偶尔搞个恶作剧,没有欺负的意思。 那是为什么呢? 问阿诚,阿诚自然不会说。倒是明台说了出来:阿诚总是找你,被王妈教训了。 原来是奴大欺主! 明楼当即把家里的仆人叫到厅里,手里抱着阿诚,冷冷地看着屋里男男女女的一群人,不急不缓地说: “诸位在我明家当差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以为各位都清楚。可没想到最近竟有人敢教训起少爷来了。现在,你们都给我看清楚了,我抱着的是我和大姐的大弟弟,明台小少爷的二哥,明家的二少爷明诚。他好也罢,不好也罢,都轮不到你们来说!下次我若再听到有谁私下议论我们明家的事,或者有谁说二少爷一个不字,不管你是谁,都给我卷铺盖走人!” 从此,家里家外再没人敢说阿诚什么。 明楼说过,要让阿诚读书、成才。他教阿诚中国的礼义廉耻,也教他西方的平等自由、民主博爱。他要阿诚明白,人是生而平等的。低贱的不是身份和职业,低贱的是人残忍龌龊的心。 几年过去,阿诚长大了,长成了另一个明楼,沉稳、大气、睿智、坚韧,唯有那双眼睛,还像儿时那般,乖巧纯真,永远含着一弯清泉。 他是上海滩声名显赫的明家唯一骨血, 他丰腴俊朗,挺拔潇洒, 他文韬武略,志向高远,是为同辈翘楚, 十六岁,他救了一个孩子,二十岁,他发现了自己的秘密… 二十一岁,孩子发现了他的秘密,也明白了自己的心。 “我愿意的,大哥。” 孩子纯真的眼睛像是祭坛上的牺牲,含着一弯清泉,虔诚地将自己献给他的大哥。 “阿诚,我们都给自己十年,好不好?十年之后,如果我们的心意还未改,我便给你一个家。” 过了中秋,暑热算是退出了上海滩,一早一晚有了凉意。 午夜时分,明公馆一派静谧,主仆都已进入了梦想。独独明诚,难以入睡,坐在床边的摇椅上,黑暗中细细勾勒着大哥的容貌,手中是那对袖扣。 那对袖口,即便大哥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可阿诚又怎么不明白呢? 我无法买一款男男对戒,也无法在乱世中遵守诺言,给你一个家。我能做的也只有做一对袖扣给你,作为我们十年的纪念,更作为我对诺言的坚守。 阿诚知道,大哥有一对与之相配的袖扣。 大哥,我们真的有了第一个十年。 ~~~~~时间分割线·主线~~~~~ 明楼大学还没毕业,就被明镜送出了国门,表面上是求学,实际上,明镜是不想弟弟与汪曼春纠缠不清。当然,明诚是要一起去的,不然,明楼是断不会放心离开的。 对汪曼春,明楼一直不能确定自己的感情。 要说“恨”,想到死去的父母,自然是恨的。可汪曼春不过是一个女孩子,什么恶也没做过,难道还要像封建社会那样,一人犯罪,株连九族吗? 可是,要说到“爱”,毕竟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明楼是断不会爱仇人之女的。但想想,还是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够好,让对方会错了意。所以,分开一下是最好的办法。 明楼希望,等他从国外回来时,汪曼春早就嫁作他人妇。 自从决定了去国外,明楼就不去学校了,在家准备行李。 这天,明诚放了学,像以往那样,直奔楼上找他的大哥。到了卧室,只见明楼闭目躺在摇椅上,好似在闭目养神,又似在思考着什么。 明诚轻手轻脚地趴到了明楼身上,也不说话,只把头靠在大哥肩上,柔软的头发蹭着明楼的下巴。 明楼也不睁眼,只是笑,伸手搂住阿诚,说道: “多大了,还像小孩儿。” 小时候,阿诚总睡不着,一闭眼就是噩梦。明楼就抱着他坐在摇椅上,摇啊摇,一直要到小家伙睡着。不过,那也不能放到床去,一放上去阿诚准醒。 人都说,孩子是妈妈在摇篮里摇大的,可阿诚说,“我是在大哥身上被摇大的”。 噩梦早就不做了,可趴在大哥身上的习惯是改不了了。 明楼知道,这是阿诚在跟自己撒娇。 唉,他的阿诚,自幼孤苦,没人疼爱,也就不懂得撒娇。只有在跟了自己以后,才慢慢学会了撒娇。当初性子那么烈的孩子如今在自己面前竟是如此温顺乖巧,总令人想多疼他些。 “大哥,你别难过。既然大姐不喜欢汪小姐,大哥就不要喜欢她了。阿诚会陪着大哥的,好不好?” “阿诚啊,你懂大哥和汪小姐之间的事吗?” “阿诚懂的。就好像霸王,他就最爱虞姬。大哥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以后一定有个虞姬爱大哥!在那之前,阿诚都会陪着大哥的。” “那汪小姐不是那个虞姬吗?” “不是。” “为什么?” “嗯,她不够好。” “可是大哥也没有那么好啊?” 明楼又起了逗阿诚的坏心思。阿诚自是不知,认真地回答大哥: “大哥是最好的!阿诚最爱大哥!” “那你要不要当大哥的虞姬?” 阿诚生气了。他抬起头,愤愤地说: “大哥!阿诚不是女孩子!” 明楼就喜欢看阿诚认真生气的样子。这时一看奸计得逞,马上顺毛: “好好好,阿诚不是女孩子!阿诚也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好了吧?!” 明楼喜欢这样的阿诚。温顺也刚烈! “下次大哥再说阿诚是女孩子,阿诚就不理大哥了!” “不理不理,不理坏大哥。” 听到大哥的话,阿诚才重又把头放回到了大哥的肩头。明楼吻着阿诚的头发,拍着他,两人一起睡着了。 在大姐千叮咛万嘱咐下,兄弟二人离开了家乡,远赴巴黎求学。 到了巴黎,明楼着实忙了很长一段时间,从租房子到给阿诚找学校,事无巨细全部由他一人承担。阿诚还是孩子,应该过无忧无虑的日子。 在巴黎的头两年还算安稳。明楼除去上课,就是照顾阿诚。 离开家之前,明楼跟着家里的师傅学了几个上海菜,怕阿诚吃不惯西餐。可真到了巴黎,明楼才发现,想做出地道的家乡菜几乎是不可能的。首先就是食材难觅,其次是调料。没办法,只能等家里寄来火腿啊,笋干啊,料酒啊,等东西,明楼才能给阿诚做上一顿像样的上海菜。 上海菜难得做,那就去学法国菜。不管怎么说,法国菜也是闻名世界的。 日子表面上看风平浪静,却不知已是暗潮涌动。明楼瞒着阿诚加入了秘密社团。另外,不知从何时起,明楼对阿诚的兄弟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比如,一时看不见就会想,及至见到了,又好像怕说错话,办错事,结果只好找个借口逃走。 可是,我到底在逃什么啊? 明楼每每如此问,每每也找不到答案。 第三年的时候,阿诚考取了大哥所在的索邦大学。开学那天,新生入学式结束后,外面就下起了小雨。出了礼堂,明诚撑起伞准备走。就在此时,他听到一个女子温婉的声音,可惜是日语,他听不懂。不过“听不懂”并没有阻止他循声望向那说话的女孩。 就在前方一棵大树下,明诚看见一个身着洋服、十五、六岁的东方女孩站在那儿。她身材娇小,梳着娃娃头,嘴角微微翘起,左右两边分别站着一位长者和一个年轻人。 阿诚早已过了情窦初开的年龄,今日见了这个女孩不禁心生喜欢。 阿诚看着树下的女孩,又抬头看看天,然后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你好!你们没带伞吧?这把你们拿去用吧!” 阿诚说着流利的法文。 “那先生您呢?” 南田雄一操着蹩脚的法语问。 “我没关系。女孩子淋了雨会生病的。” 南田雄一把阿诚的话翻译给父亲,得到父亲的首肯后,他接过了伞。 “谢谢!请问先生贵姓?” “我叫明诚,是这个学校的新生。请问您…” “啊,我叫南田雄一,也是这个学校的新生。这是家父南田茂,小妹南田久美子。” “幸会!啊,雨好像大了,还是赶紧走吧。” “好的。那么我们怎么还您伞呢?” “明天放学后,还在这树下,我来拿,可好?” “那么,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临分开时,那个日本姑娘冲阿诚这边微微躬身,以示感谢。 晚上回到家里,阿诚兴略带奋地跟明楼讲起了那个日本姑娘。 “哦,是个日本姑娘?” “嗯。” “漂亮吗?” “嗯——,算不上十分漂亮,可样子很可爱。就是,就是说不出哪儿有点不对?” “是吗?动心了?” “大哥!什么就动心了?连名字都不知道…” 阿诚赶忙捂住嘴。 “想知道名字还不是动心了?!明天去问来。” “就是没动心!就是没动心!” 说着说着,阿诚的脸微微红了。 “这有什么?你早过了情窦初开的时候了,今儿遇到了,不是好事嘛!明天记得问人家名字。记住,咱明家人可不许认怂!” 明楼笑着给弟弟做“初恋”指导,心里却疼得像被摘去了心尖尖。而更糟糕的是,明楼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与自己最隐秘的内心深处打了个照面,瞬间,那些见不得光的情愫赤裸裸地出现在明楼的眼前。 怪不得见不到阿诚会想他, 怪不得见到他又要逃, 怪不得想把他带在身边, 怪不得想搂他、抱他、亲他… 明楼不敢再想下去。 “低贱的不是身份和职业,低贱的是人卑劣龌龊的心。” 曾经明楼这样教阿诚。 可现在自己的心呢? 自己救阿诚,养阿诚,教阿诚,难道就是为了将来可以搂他、抱他、亲他…? 明楼千万次地咒骂自己,混蛋!下流!肮脏!卑鄙!龌龊! 明楼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惧怕和慌乱中。而就在此时,秘密社团决定“刺杀南田茂”。 刺杀人选本是由抽签决定,但明楼和同一社团的王天风、严鱼自愿执行,大家也没提出什么异议。 暗杀之事就这样简单、仓促地决定了。 亲密爱人 06 南田茂是日本军部著名的激进人士,一直叫嚣着要以武力解决亚洲问题。不言而喻,武力即战争。所以,要阻止他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永远闭上嘴! 他们没有经验,全凭了一腔爱国热情来做这本不该他们做的事。他们做好了为国献身的准备,全不去想值不值得。 第二天,明诚如约去拿伞。远远地,他就看见南田雄一一人在树下等他,妹妹久美子没有跟他来。阿诚不免有几分失望。 见了明诚,南田雄一先道了谢,还了伞。紧接着说: “明桑,可不可以请您到我父亲、妹妹下榻的饭店喝杯下午茶,以示我们的感谢?” “啊,不用客气。借把伞而已,没什么的。您太客气了!” “明桑不去的话,我妹妹会失望的。这个,也许明桑已经看出来了,我妹妹眼睛看不见,她只能凭听觉来认识人。她说,明桑的声音十分温柔,是个心底柔软善良的人呢。” 阿诚一下明白了,为什么昨天他觉得那个女孩有点怪。原来是双目失明,好可怜。 “原来令妹眼睛看不见,真是遗憾,他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呢。” “是啊,她也像明桑一样,是个心底柔软善良的人呢。那么,明桑,下午茶?” “我去。什么时候?” “如果明桑现在有时间,我们这就可以去。” “好,那就现在去。” 在路上,南田雄一又告诉明诚,他父亲十分宠爱妹妹,总把她带在身边。这次,父亲借由送自己来巴黎上学,顺便带妹妹来看看西医的眼科,也让妹妹领略下法国风情。 两个人到酒店咖啡厅的时候,久美子已经坐在那儿等了。他们的父亲南田茂没有来。 久美子起初非常安静,一来因为和明诚不熟,二来也因为语言关系。南田雄一自然充当了妹妹的翻译。聊的时间长了,久美子便活跃起来,会主动问明诚一些事情,也会说出自己的想法。有时法语说不通,三个人就试着用汉字交流,倒也能了解对方的意思。 当晚,阿诚欢天喜地地回到家,迫不及待地想把与南田雄一兄妹的事说给大哥听。然而,出乎阿诚的意料,大哥一夜未归。 明楼窥见了自己的内心,这令他完全乱了章法。他不敢见阿诚,他不知道要怎么继续做一个“好”哥哥,他需要冷静地想想今后。 另外,明楼还要准备刺杀南田茂。 大哥一夜未归,阿诚也一夜未眠。躺在床上,阿诚想到了最近几个月来大哥对自己的改变。 大哥从前天天都问自己功课。现在已经有好几个月不问了。 大哥从前在晚饭桌上,时常会和自己喝一杯,借着酒兴,谈论很多事。现在已经有好几个月不喝酒了,餐桌上也是冷冷清清,极少说话。 大哥从前每次都允许自己和大哥睡,只要自己抱着枕头被子去大哥的卧室。现在已经有好几月都不允许了。 … 阿诚自然不会质疑大哥有什么问题,他只当是自己太麻烦了,一天到晚要大哥伺候,连咖啡也没泡过。 大哥是要干大事的男子汉,怎么可以把时间浪费在你身上?所以,以后一定要学会独立,尽量不去烦大哥! 阿诚决定不再麻烦大哥。首先就是不缠着大哥,其次就是自己的事自己做。 阿诚这样决定以后,最直接的结果就是,兄弟俩好几天都没见面,尽管在同一所大学。 但是,说不见面,天天回家,阿诚都会看到放在灶上做好的晚饭,旁边一张纸条,把饭要热多长时间,用小火还是中火热写得清清楚楚,外加一条:碗放着,等大哥回来洗。 阿诚明白了,大哥不是不回家,是不想见到自己。可又觉得对自己有一定的责任,所以才回来给自己做饭。 明诚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或者单纯是大哥讨厌了自己? 明诚又开始做噩梦,他梦到五岁上被人卖进了戏班。 这次,卖他的人是大哥。 南田茂由于要与日本驻法公使馆的人见面,商讨国家大事,不便带久美子一同前往。于是,带久美子领略浪漫之都的事就落在了哥哥南田雄一的身上。只要没有课,南田雄一就会带妹妹去逛巴黎。逢明诚恰巧也无课,南田雄一也会请他一起去。 南田兄妹在阿诚最需要朋友的时候成为了他的朋友。 刺杀行动的时间确定了,就在南田茂即将回国的前两天。地点定在饭店后面的偏僻街区。 行动的前一晚,明楼回家了,给弟弟做了一顿中餐。阿诚回家看到大哥,十分惊讶,但什么也没问。 一直准备着用功课忙等理由搪塞阿诚的明楼见弟弟什么也没问,心里觉得轻松的同时,也着实有些失落。 明楼不知道,弟弟一直在等他说些什么,哪怕是询问下自己的功课。可是,大哥什么也没说。 明诚不知道,不是他的大哥不想说,是怕。怕说错话,更怕做错事。 自己脏就算了,无论如何不能脏了阿诚。 阿诚,假如明天晚上大哥也是一夜未归,那么,大哥就再也回不来了… 你要好好念书,好好吃饭… 将来找到你的虞姬… 然后,就忘了大哥… 阿诚… 阿诚… 阿诚… 明楼最放心不下的是他的阿诚。 新的一天来了,明楼为阿诚做了早饭,收拾了房间。在门口听阿诚说“我去上课了。大哥再见”。然后,笑着跟他挥手,看着阿诚走出自己的视线。 午后的巴黎很有些懒洋洋的意味,风吹过,带来几缕清风,几片云彩。 明楼、王天风和严鱼吃了午饭,就分别前往说好的地点——饭店后面那条僻静的街区。 日本公使馆与南田住的饭店仅两街之隔,而若是从饭店后那条街穿过去,就更近了。社团的成员了解到,每次南田茂都是坐马车去公使馆,回来则步行穿过饭店后的街区。 下午两点半,明楼和王天风、严鱼都到了既定地点,等候南田茂的出现。 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南田茂没有现身。 四十分钟的时候,天上下起了小雨。三个人皱起了眉头,下雨了,南田茂还会走回来吗?还要等多久?怎么才能知道南田茂没有坐马车会饭店?… 他们没有完整的计划,万一发生了与他们预想不同的情况该怎么办?刺杀时被人看到怎么办?等等,等等。 正当他们焦虑不安地争论着是否应该撤走之时,南田茂打着一柄雨伞出现在了街上。 雨有些大了,街上没有一个人,南田茂朝他们走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王天风第一个发难,握着匕首直奔南田茂刺了过去… 他们不敢用枪,一是枪不好搞,二是枪声会很快把警察引到这儿来。 南田茂用伞挡住了冲过来的王天风,明楼趁此时机向着南田茂的后背刺出了匕首,同时严鱼也举起匕首刺向了目标。 南田茂丢掉雨伞,侧过身,一掌打向严鱼,严鱼避开,明楼伸手将匕首插进了南田茂的后背,南田茂大吼一声,转身抓住明楼的手,一附身扛起明楼,扔了出去… 与此同时,王天风与严鱼双双上前,一个刺中了南田茂的肋下,一个划破了南田茂的大腿,但南田茂还是不肯倒下,他知道,只要多支撑些时间,必会有路过的行人或是饭店里的人看见,自己就有获救的可能。 南田茂想的是,拖得一时就多一份获救的希望。但,明楼三个却要速战速决。 雨,越下越大,僻静的街区悄无声息,唯有老天在看着扭打在一起的四个人…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了,行动还不能结束。不仅如此,明楼在被摔出去的时候,手臂狠狠地撞到坚硬的地面,轻轻一动就疼得他浑身冒冷汗。 此时的明楼突然就想起了他的阿诚,还有阿诚心心念念想唱的霸王: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难道今天要由我来唱这出霸王别姬吗? 死,为国家而死,我不怕! 可是,我怕再见不到我的阿诚! 哒哒哒”,街口传来盲杖敲在路上的声音,一个举着伞的日本女孩出现在雨里, “爸爸,爸爸,您在吗?下雨了,我给你拿了伞。爸爸!爸爸!” 日本女孩的声音惊醒了明楼,再杀不了南田茂,就真杀不了了。 明楼振作精神,抛下了所有杂念,敏捷地绕到南田茂背后… 女孩的声音惊醒了明楼,也惊扰了酣战中的南田茂, “久美子,别过来!回去!快回去!” “爸爸!爸爸!出了什么事?爸爸!” 女孩丢掉盲杖,跑了起来… 明楼到了南田茂背后,拔出还插在那儿的匕首,用尽全力朝着正与王天风和严鱼打在一起的南田茂扎了下去… 匕首狠狠地刺入了南田茂的脖子。 女孩摔到了,伞滚到了一边… 女孩伸出手,摸索着地面,想要找到伞: “爸爸,您在哪儿?是我,久美子,给您送伞来了。爸爸,您在吗?爸爸!” 南田茂手捂脖子,倒在了离女儿不到一米远的地方。 王天风上前,想结束久美子,被明楼一把拉住, “她眼睛看不见!”明楼看了一眼久美子身后不远处的盲杖,示意王天风,“走吧!快!” “可…” 王天风还不放心,但杀一个无辜的盲女确实说不过去, “好,走!” “等等,拿上东西!” 王天风和严鱼才想起来,不能留下匕首,还有,要像说好的那样,伪装成劫财杀人。 雨还在下,冲去了所有痕迹… 明楼几个跑出那条街,各自散去。 亲密爱人 07 回到住所,明楼只觉得浑身就像虚脱般无力,他勉强冲了个热水澡,想在阿诚回来之前睡一会儿。 明楼躺在上床,想起了他的阿诚。 阿诚有没有问到那个日本女孩的名字? 那个日本女孩一定是南田茂的女儿。她双目失明,阿诚不知道,才觉得她看着奇怪吧? 阿诚会不会真的爱上了南田久美子? 要是阿诚知道是我杀了南田茂,会怎么样呢? 唉,喜欢上日本女孩还真是麻烦! 阿诚… 阿诚… 阿诚… 明楼念着他的阿诚,怎么能睡得着呢? 躺了半个小时,明楼还是睡不着,看看又该准备晚饭了,只得起身去厨房。 进了厨房,明楼先煮了一碗姜汤喝了,接着去看了看家里还剩了什么食材。这才发现家里什么也没有,明楼随手拿了买东西的袋子,出门了。 买好东西回来,明楼已不知出了多少虚汗,衣服贴在身上,湿湿的,难受得要死。阿诚还没到家,明楼决定再冲个澡,换身干净衣服。 匆匆冲了澡,明楼围了条浴巾,在卧室拿着毛巾擦头发,就听见房门外阿诚像疯了似的大叫道“大哥!大哥,你在家,太好了”,随后,卧室门被推开,阿诚一下奔到明楼跟前,死死地抱住了大哥。 明楼当即蒙了——这、这、这怎么回事?我、我、我可什么都没穿,就一条毛巾… “干什么呢,阿诚?没看见大哥刚洗了澡还…” 阿诚没有任何防备,被明楼推了一个踉跄,他刚想说什么,就看见了明楼身上和手臂上的伤。 “大哥,你怎么了?被谁打的?都是瘀伤!手臂怎么肿了?疼吧?家里带来的药酒…” 阿诚焦虑地捧着明楼的手臂,心疼得无以复加。明楼袒胸露背地站在那儿,只觉得身体传来一阵燥热… 他猛地甩开阿诚的手, “行了,你出去,让我穿衣服。” 大哥怎么了?以前不都是大哥给阿诚洗澡吗?后来两个人一起洗,阿诚还给大哥擦背呢! 大哥真的讨厌我到如此地步吗,连碰都不想让我碰? 阿诚明净的眼中含着委屈与不解。明楼冷静了下来,阿诚是个干净的孩子,哪里懂你那些乌七八糟的心思!他做错了什么吗?要你这样大声呵斥他? “啊,对不起,阿诚!大哥刚睡了一觉,还没醒透。你等我换了衣服就去做晚饭。” “大哥怎么下午睡觉?不舒服吗?” “没有。下午和你天风哥打球,累了,回来就睡了会。” 阿诚沉默地看着大哥,好像看着陌生人,想到近几个月大哥对自己的态度,阿诚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他走近明楼, “大哥,我不饿。你先去换衣服吧。然后,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大哥。” “什么问题不能饭后问?” “大哥,这些事已经在我脑子里好些日子了,如果不问出来,我总是不安心。” 明楼好似预感到了什么,他很怕阿诚的问题。但他也知道,阿诚现在是认真的。不管自己愿不愿意,都必须听。 “好吧,你等一下。” “嗯。阿诚在外面等大哥。大哥穿了衣服叫我一声就好。” 明楼很快穿好衣服,把阿诚叫进卧室。 “现在,你问吧。” “大哥,你知道我们有个入学测试吗?” “知道。” “那你知道我考的是A级还是B级或者C级?” 明楼当然知道,但他却答说: “啊,我忘了问你。怎么样,考得好吗?” “大哥,你知道我选了哪几门课吗?” “你好像和我说过。不过我一忙就忘了。怎么了,想改吗?” 明楼躲避着阿诚的目光。 “大哥,你刚说下午和天风哥打了球。可是,今天下午一直在下雨。” “啊?啊,那个…” “大哥,你知道我今天放学后干了什么吗?一下课我就听见南田茂被杀了,南田久美子住院了。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担心的是大哥。所以我跑去找大哥,结果那儿都没有找到…” “阿诚,你不需要担心…” “大哥,我这些天又梦见我五岁那年被卖入戏班的事了…” 明楼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疏离给这个孩子造成了如此大的伤害!他伸出手,握住了阿诚的手,才发现弟弟的手冰凉冰凉的。 “阿诚,你…” “大哥,这一次,在梦里,是大哥把阿诚卖给了戏班。不过,没关系,阿诚本来就是大哥捡来的。假如有一天大哥不喜欢阿诚了,厌烦阿诚了,不想要阿诚了,请大哥直接告诉我,不要骗我。我会走的。所以,大哥,你不要骗我!” 明楼觉得,阿诚不是在说什么该死的问题,是在拿刀子扎他的心。明楼在听到那个梦时,就已经受不了了。他不能救了这个孩子,又把这个孩子推回到黑暗中去。 “阿诚,你…” “大哥,你歇着吧。今晚阿诚做饭。” “不行不行,你哪儿会啊!” “大哥,阿诚会做的。” 阿诚对明楼笑了笑,就要往外走。 明楼知道,阿诚所说的会做饭是指在戏班子时,他做过饭,也洗过衣服,什么活都干过。而阿诚那一笑则令明楼想起了初遇阿诚那晚,在苏医生的诊所,阿诚撞向玻璃前的那个凄楚的笑容… 明楼一把抱住了阿诚, “对不起,阿诚!对不起!是大哥不好,这些日子把你扔在一边。可是,阿诚,大哥从没不喜欢你,从没厌烦你,更不可能不想要你!你是大哥最宝贝的弟弟,一辈子都是!大哥最喜欢阿诚了!忘啦,阿诚是谁的?是大哥的!大哥是谁的?是阿诚的!” “阿诚本来知道,可是… 可是… 那大哥为什么把阿诚扔在一边?最近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阿诚伏在明楼的怀里,啜泣着问。 明楼明白,参加社团的事不能再瞒了。不过,社团的事倒可以遮盖自己疏离阿诚的真正原因。 “好了,好了,小时候都不哭,现在就更不能哭了!先吃饭吧。吃了饭,大哥跟你说。” “不许骗我!” “不骗不骗,大哥再也不骗阿诚了,好伐?好了好了,不哭了!大哥给擦擦。” 几个月的委屈,远远不是明楼几句话就能安抚好的,阿诚仍旧不停地哭… “阿诚啊,你要是再哭下去,大哥真的要陪你哭了!” 那晚,阿诚做的饭,并没有明楼想象的那么差。不过,做的过程中,明楼的担惊受怕倒是比阿诚想象中更甚。 “大哥,放心啦,阿诚不会把房子点着的!” “房子着了,咱俩跑得及时就行。我就怕你再烫着!你小手臂上那块烫伤不就是你小时候被烫留下的?小心,看着火!别看我!” “早好了。疤又不疼!” “那也不能再烫出一块疤吧?” “就想狠狠地烫一下,好让大哥心疼。” “你干脆拿刀给我一下,省得凌迟… 看锅看锅!行行行,不跟你说话了。你专心做饭吧!” 吃了饭,阿诚又抱着枕头被子出现在了明楼的卧房里。明楼当然不能再拒绝。阿诚拿出家里带来的跌打药酒和膏药,小心细致地给明楼按摩伤处。明楼瞧着身边的阿诚,虽然忐忑,但更多的是宝贝失而复得的欢欣。 躺在床上,明楼给阿诚讲他的信仰,讲他加入的秘密社团,讲下午刺杀南田茂… 末了,明楼问阿诚,大哥杀了南田茂,会不会对他造成困扰? 阿诚说,他相信大哥是对的。虽然南田兄妹是自己的朋友,可国家更重要! 亲密爱人 08 四、第一天 潮湿的气息、血腥的味道、凄厉的嚎叫充斥在每个角落,令人颤抖,令人作呕,令人胆寒… 能够随意出入这里的不是尸体,就是魔鬼。 汪曼春踱着轻快的步伐穿过长而幽暗走廊,来到最里面的一间行刑室,居高临下地看了眼绑在椅子上的两个人,脸上不自觉地笑得灿烂起来。 “师哥,谁说你回了明公馆,我们就见不着了?来啊,给我泼醒他们!” 冰凉的水冲着绑在椅子上的明楼、明诚浇了下去,立刻激醒了两人。 “大哥!大哥!你在…” “阿诚,你大哥在你身边。” “阿诚!阿诚!我要阿诚!” “听见了?师哥叫你呢!” “大哥,别怕,阿诚在!大哥,阿诚在。” 明诚顾不上汪曼春,也顾不上弄清楚发生了什么,重要的是安抚大哥,确定大哥没有受伤。 “阿诚,我的手,为什么绑我的手?不要!疼!阿诚帮我!” “大哥,你除了手臂疼,还有别的地方疼吗?” “不知道。阿诚,快来帮我。我不要绑手臂,疼。” “汪曼春,快给我大哥解开绳子!” “哟,你说得轻巧…” “到底怎么回事?汪小姐,我和大哥怎么会在你76号?” “这才几个时辰的事啊,就不记得了?” 阿诚顿时想起了今早发生的事。 今天是明楼去医院检查的日子。 早上吃过早饭,阿诚就带着明楼坐车去医院了。明台本来也想跟去,可最近大姐因为明楼的事,精力不如以前了,时常需要明台在身边帮着照料些公司的事。所以,前两天明镜去苏州,明台也就跟着去了。 行驶到闹市区,因为人多了,路又不比别处宽,车就慢了下来。 起初,阿诚在车里被明楼缠着要吃巧克力,并没有多注意外面。可等人越来越多,车越来越慢,阿诚不禁有了丝不祥的感觉,他悄悄掏出了枪。 明诚手里握了枪,紧张地关注着周围。车完全停了下来,阿诚暗道了声“不好”,准备开门下车,可惜为时已晚。前后左右不知从哪儿冒出几名彪形大汉,同样握着手枪,靠近小车。 “哗啦”一声,所有车窗都被打碎了,只听一个壮汉说“你不怕你家长官死,就尽管开枪”! 不错,就算他阿诚能击毙所有对手,他能保证大哥不受伤吗?他能保证大哥不死吗? 不能! 阿诚只有放弃反抗,被他们捆起来带走。 明楼此刻已是吓得大喊起来,阿诚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壮汉打晕过去,扔上了前面的车。 “汪曼春,你怎么会抓我们?这误会可闹大了。先不说别的,你赶紧把我们放了。你知道,今天得带大哥去医院检查,晚了就赶不上了。” 阿诚的心实际上已经沉到了谷底,他非常清楚,汪曼春就是再胆大包天,也不敢为了私利把大哥绑到76号来。但是到底因为什么让汪曼春敢绑明楼,阿诚一时还想不出。 “阿诚,今儿你们是赶不上了!也许下辈子能赶上。” 阿诚知道,进了76号,除了死人,几乎没有能出去的。 “阿诚,阿诚,你怎么不理我?阿诚,来帮我!我冷。我不舒服。” 汪曼春那兜头泼下来的两桶凉水冲得兄弟俩浑身冰冷,湿衣服贴在皮肤上更不好受。 “大哥,你等等,阿诚就来。汪曼春,我大哥现在就是个傻子,只有儿童的智力。你放了他,有什么你朝我说!” 在没有弄清情况之前,阿诚不想和汪曼春硬顶。 “是不是傻子,我倒想再试试。” 阿诚一个激灵,他无法想象要大哥去承受那些酷刑,那… 阿诚不敢想。 “你要干什么,汪曼春?” 阿诚不能不着急。 “别急,阿诚。你先听我说。前几天我们抓了个人,供出了我师哥和你。日本人非常震怒。所以,为了你和你大哥少吃苦,你就把知道的全部说出来吧!也许我可以求日本人看在那个老女人支持新政府这么多年,给你们网开一面!” 阿诚暗自心惊,组织出了叛徒! 是谁? 能够知道大哥的,级别应该不低! “阿诚,我要阿诚!阿诚帮我!难受。疼。阿诚,我冷。” 明楼打断了阿诚。 “让明长官闭嘴!” “是!” “汪曼春,你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就干什么,你管得了吗?” “唔唔唔…” 两个男人拿东西堵住了明楼的嘴。 “瞧,清静多了。阿诚,你是聪明人,想想你大哥,他那么一个傻子,你舍得我们给他用刑吗?” 阿诚飞快地转动着大脑。 叛徒是真是假? 大哥没出事前,不管他们抓了什么人,我们都会知道。那时没有任何人被抓。所以说,叛徒是在大哥出事后? 不可能!大哥出事后,组织切断了与我们所有的联系,怎么可能过了一个月,倒出了叛徒,还供出了大哥?这,好似也说不通。大哥和我的身份只有上面极少数人知道。在上海,没有人知道我们。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阿诚没有更多的时间理清事情,他只知道,无论如何不能认!认了就是死! 所以,现在必须要与汪曼春周旋。 “汪小姐,你可别吓我。阿诚只是跟着大哥尽心尽力地为新政府做事。一定要说我们的组织,那就是经济司和特务处了。汪小姐也是晓得的呀。” “阿诚,你先不要急着撇清。我们抓的这个人可是全招了。啊,用你们的话说,就是‘叛变’了。说吧,别让自己受苦。” “汪小姐,你让我说什么啊?我就知道跟随大哥为新政府效力。现在大哥成这样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又不是我们不想干了。汪小姐,我在想,会不会是有什么以前跟我大哥结了怨,现在来报复。反正大哥也说不清楚了。” “阿诚好一个巧嘴八哥,倒是说得头头是道。问题是日本人恐怕不这么想啊!所以,阿诚,你就招了吧!” “我没你要的东西,你要我说什么?” “那好吧,咱们就先试试明长官是真傻了,还是装傻!来,把明诚先生吊起来!” 几个行刑者很快就把阿诚吊在了刑架上,双脚离地,脚尖略微擦着地面。 鞭子在行刑者手里起起落落,细碎的布料和着血与肉如同灰尘般飞舞着… 阿诚忍受着身体上的剧痛,脑子里努力思考着汪曼春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实性。 对面的明楼不明所以地看着人把他的阿诚绑到前面的架子上,又拿起鞭子打他的阿诚… 明楼的眼睛发出了惊恐的光,随即变为愤怒,接着他开始不安地挣扎起来,嘴里也发出焦虑的“唔唔唔”声,接着,慢慢地,慢慢地,明楼眼里流出了大颗大颗的泪珠… 阿诚忧心如焚,他想奔过去,抱住他的大哥,安抚他,跟他说“没事,没事。我们很快就回家了”。可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他害怕自己一旦张口,便会发出可怖的叫声,那会使大哥更加恐慌。 亲密爱人 09 “停!” 汪曼春走到明楼面前,让人拿出堵在他嘴上的布,俯下身,直视明楼: “师哥,看阿诚受刑,是不是很难受啊?” 明楼眨着泪汪汪的大眼睛,点点头。 阿诚见汪曼春走到了大哥身前,什么也顾不上了,张口喊道: “汪曼春,你别吓他!你不知道他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吗?啊!” 为了不让大哥受到更大的刺激,阿诚用尽身体里的全部力气尽量放低声音说出这句话,最后又生生把已冲出喉咙的喊叫止住了。 “阿诚,我要阿诚!放我,我要去看阿诚。阿诚疼。呜呜呜…” “你要阿诚,可以。那你告诉我们你是谁?你的代号是什么?阿诚的代号又是什么?” “什么?我不懂。我要阿诚。” “那我们一个一个来。你是什么人?” “我?嗯——,阿诚说,我是大哥。嗯,我是大哥。我要阿诚。” “大哥?你不是大哥!你是反日分子,是不是?” “我是大哥!阿诚说的!” “汪曼春,跟你说了,他不是以前那个人了!你就不能放过他?” 阿诚来不及调均呼吸,仍是忍痛压低声音对着汪曼春说。 “我放过他,谁放过我?好,你是大哥。那我问你,你的代号是什么?” “一个傻子会有代号吗?” 阿诚的语气颇带着些嘲讽意味,他希望汪曼春会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你们,让他给我闭嘴。” 行刑室里又响起了鞭子抽打在人身上的声音。 “阿诚,不许打阿诚!阿诚!我要阿诚!阿诚!” “你只要告诉我你的代号,还有你们的任务,我就叫他们不打阿诚,好不好?” “代号是什么?任务是什么?我一定告诉你!你叫他们不要打阿诚!” 明楼的眼神告诉汪曼春,他真的不懂你说的那些代号和任务,他只要他的阿诚。 汪曼春一点一点被绝望淹没。 师哥,她的师哥真的傻了。 不,她还不死心,她还要再看一看。 “行了。把他弄下来。下午再审。” 阿诚被人从刑架上解下来,摔在地上。他稍微喘了口气,就站起来,走到了明楼的身前: “大哥,他们走了。大哥,我帮你解开绳子。你再忍一下,马上就好。” “阿诚,阿诚,阿诚…” 明楼不停地唤着阿诚,撒娇、心疼、委屈,全在“阿诚”二字上。 “好了,解开了,大哥。疼吧,大哥,阿诚给吹吹。是阿诚不好,没保护好大哥,让大哥受苦…” 阿诚死可以,大哥受苦,阿诚生不如死。 “阿诚也疼。阿诚,大哥给吹吹,呼呼呼…” 明楼从椅子上蹲到地上,鼓起嘴,认真地冲着阿诚的胸前吹气。 阿诚突然想扑进大哥的怀里跟大哥撒娇,可他知道,汪曼春的人就在外面盯着,而他和大哥的关系还是不要挑明吧,就像明台说的,虽不是坏事,但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大哥,我没事。大哥,我扶你坐到椅子上。” “不要不要。我要和阿诚坐。” 明楼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背靠在椅子上。 “大哥,地下又湿又冷,衣服也是又湿又冷,还是坐到椅子上好。” “不要。阿诚也坐。大哥给你衣服穿。” 明楼笨拙地要去脱自己的衣服,阿诚忙制止住明楼, “不要,大哥。阿诚很好。大哥穿着,这里阴冷阴冷的,大哥不要受凉才好。” 所有人都说,明楼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可他记得他的阿诚; 所有人都说,明楼是傻子,什么都不懂了。可他懂得疼他的阿诚。 “你也冷。你在流血,我有两件,给你一件,没事的。” “阿诚没事,阿诚不冷。大哥,你说大姐和明台他们在苏州办完事了吗?” 阿诚靠着明楼坐了下来,为了不再和他纠缠衣服的事,阿诚开始谈起大姐和明台,脑子也再次飞快地转了起来。他必须尽力消化汪曼春说得话,并加以分析,得出结论。 “大姐和明台在苏州。阿诚,苏州好玩吗?” “嗯,好玩。很美丽的地方。” 汪曼春说的这个叛徒应该是真的。凭着大哥在新政府的职位,和大姐与日本人的生意来往,汪曼春绝对不敢轻易动大哥。 但是,汪曼春手里似乎确实没什么牌,连大哥代号都不知道。 所以,她不过是在诈我和大哥。 但她手里确实有一个叛徒! 只是这个叛徒级别很低,根本不知道高层的真实身份。 “阿诚,我饿了。” “大哥,阿诚现在没有东西给大哥吃。怎么办?” 阿诚难过地看着要挨饿的大哥。 “那我们回家吃饭好不好?” “现在不行,大哥。” … 明诚一边和大哥说着话,一边继续分析着目前的状况: 大哥出事后,按照组织程序,一定是先撤离所有下线。肯定是有一个下线因为某种原因没有走,或者走得晚了,导致被抓,成了叛徒。而这个叛徒或许也是单单凭猜测,得出上层出了问题的结论。要知道,组织在做人员调动时是不需要解释的!因此,那个叛徒实际上根本不知道让他们转移的原因! 如果情况真如我推测的这样,那么,也许还有转机? 问题是,组织上会怎么做? 会救我们?还是放弃我们,听凭我们自生自灭? 阿诚问自己,假如自己是决定者,会做什么决定呢? 作为阿诚,自是哪怕死千万次,也要救大哥! 可作为一个组织者,那就有更大的考虑了。 如今,阿诚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大姐身上,希望大姐可以凭她和日本人的关系,还有上海上层的关系,救出大哥! 抗战即将胜利,而所有的黎明之前都会有一段最黑暗的时刻,明诚看着为了胜利殚精竭虑的大哥,他只希望大哥能够看到那天。因此,明诚祈祷,祈祷汪曼春心中仅剩的那点人性能够使明楼免受酷刑的折磨! “阿诚,你不饿么?我想吃巧克力!” 明楼的一句“想吃巧克力”提醒了明诚。自从明楼变得像个孩子以后,阿诚就常常在身上带点糖果。今早出门前,明诚也如每天那样,带了块不大的巧克力,这时也不知还在不在兜里了。 “巧克力!你等下,大哥。” 阿诚伸手往裤兜一摸,还在。他高兴地掏了出来。 糖肯定是碎了,可并不妨碍吃。阿诚迅速把糖剥开,想先给明楼一半,留一半,谁知道他们要撑多久呢?但转念一想,万一留的那半块被汪曼春拿走了,还不如现在就都给大哥吃了呢。 明诚把那不大的一块巧克力递到大哥面前: “大哥,给,巧克力!吃吧!” “嗯。阿诚也吃。给。” “阿诚不饿。” “你吃了巧克力就不疼了。给。” 明楼掰下一半巧克力,举到阿诚面前。 “阿诚不喜欢吃甜的。大哥吃。” “阿诚不吃,我也不吃。” 明楼仍旧举着那半块巧克力。明诚无法,只好咬下一角: “阿诚吃了。该大哥吃了。” 明楼笑了,把剩下的巧克力塞进了自己嘴里。 汪曼春从头到尾都站在外面看着刑讯室里兄弟俩的举动。幸好那个年代极少人知道男男相恋,不然汪曼春此刻就会进去杀了他们。 不过,即便汪曼春没听说过男男恋,她也对里面两个人亲密的言行嫉妒得发狂! “你们该结束了!还是不说吗?” 汪曼春叫喊着站到兄弟俩面前,怒不可遏地望着靠在一起的明楼和明诚。 “汪小姐,我们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我大哥饿了,要不先给点吃的?” “来,把他给我绑到椅子上去!”汪曼春指着阿诚说,“再把他给我绑到架子上去!阿诚,你不要怨我!是你不愿意与我们合作,你大哥才会吃鞭子!” “汪曼春,他只是个傻子!你放过他,朝我来!” “阿诚,他们要干什么啊?阿诚,阿诚,我怕!阿诚救我!” “阿诚,你给我睁大眼睛看着!受不了了就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我立刻放了他!你们,给我打!” 第一鞭带着呼啸声打在明楼的身上,紧跟着便是明楼一声惨厉的叫喊,伴着鞭子声和明楼的叫声,阿诚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但是,明诚不能让自己失去意识,他要看着他的大哥,纵然是撕心裂肺,纵然是痛不欲生,他也必须看着他的大哥。 “大哥!!!汪曼春,他现在就是一个傻子,傻子!你怎么下得去手?!” 阿诚不敢提汪曼春对明楼的“爱”,担心那样会更刺激汪曼春。 “我凭什么下不去手?连你这个受了明家大恩的人都可以袖手旁观,我凭什么下不去手?” 汪曼春说得对,连我这个受过明家大恩的人都可以作壁上观,她,一条日本人的狗,主子叫她咬谁就咬谁,她又有什么下不去手的? 我能不能用自己换出大哥呢? 明诚想跟日本人“坦白”,自己就是重庆或延安方面在上海的最高负责人。 但有一个问题,他如果不能完全把大哥摘出去,就有可能连累大哥与他一起被枪决。 还有,如果日本人没有怀疑大哥,就不会抓大哥,不管怎么说,明家在上海和新政府的地位不是摆设。 日本人抓了大哥,就说明他们起了疑心,我这一“招”,会不会反而坐实了大哥的嫌疑? 阿诚百转回肠,仍是无法抉择。前面的明楼已是没了声息,阿诚五脏俱焚! 亲密爱人 10 ~~~~~时间分割线·过去线~~~~~ 曾经,明楼问明诚:“阿诚,将来你想做什么?” 阿诚答:“我只想为大哥做事,无论什么都可以!” 明楼又问:“那我要是回家经商呢?” 阿诚笑答:“那我就帮大哥打理生意。” “那大哥要去从军呢?” “那阿诚也去从军!等大哥当了官,阿诚就给大哥当勤务兵。” “那大哥要去当特工呢?” “那阿诚也去当特工!和大哥做搭档。” 明楼停了下,继续说:“那大哥要是去给日本人做事呢?” “日本人?为什么是日本人?” 这一次,明诚没有马上说“他也去给日本人做事”,而是不解地反问大哥。 “没有为什么,就是为日本人做事去了。你也跟着大哥一起为日本人做事,好不好?” 明楼笑眯眯地看着弟弟。阿诚咬着嘴唇,半天不说话,脸憋得通红,最后,他大声说: “我不给日本人做事!大哥也不许给日本人做事!” “你不是说,不管大哥做什么,你都会跟随吗?” “我!” 明诚低下了头。 “阿诚,你为什么要跟随大哥?” “我——” 为什么要跟随大哥? 这还用说吗?大哥救了自己,大哥让自己读书,大哥疼自己,… 大哥是自己的天! 可是,阿诚说不出来,他觉得,大哥肯定不喜欢这个答案。 “大哥,阿诚…” “阿诚,大哥了解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大哥知道阿诚心里想的?” “嗯。阿诚觉得自己的命是大哥救的,大哥和明家对自己有恩,所以要报恩,对吗?” “嗯——,小时候在戏班里学戏,好人都要报恩的。” “还记得大哥教过你的民主、自由、平等、博爱吗?” “记得!” “所以,大哥希望你成为一个有独立人格,会独立思考,能独立行事的人。不要亦步亦趋地,特别是不要盲目地跟随大哥。阿诚,知恩图报是好事。但是,大哥和明家都不要愚忠愚孝的人!明白了吗?” “嗯!大哥,阿诚明白!” “那就最好!不然大哥就白了费心了!” “放心,大哥,阿诚不会让你失望的!” 几年后,明楼、明诚一同入了军统。 入之前,明楼问明诚为什么要加入军统? 明诚毫不犹豫地答道,为求民族之解放与独立! 明楼爱惜地看着弟弟,他的阿诚没有让他失望。 明诚第一次执行任务,是在二十一岁上。那年他和哥哥,还有王天风已秘密在军统受训一年。 这个任务是临时派下的,目的是“清除叛徒”。 由于叛徒出卖,组织已受到破坏,要想锄奸,必要陌生的面孔,否则就是自投罗网。 经上层再三考量,决定从“特训班”中挑出两名学员去执行此项任务。 明诚和王天风被选中了。 任务并不复杂,却危险。 能被选中去执行任务,明诚自是很开心,唯一有点遗憾的是,首次任务没能和大哥一起执行。但想到,大哥不必去涉险,明诚也就不觉得遗憾了。 明诚不愿大哥涉险,明楼何尝不是!因此,从明楼知道此次任务开始,他心里的不安就没停过。 要不要去拜托王天风照顾阿诚呢? 当然不行!这种拜托不等同于说,“我家阿诚还是个孩子”,或者,“我家阿诚不够优秀”?你觉得,日后阿诚知道了,会感谢你吗?再说,哪里有要一个搭档照顾另一个搭档的道理? 所以,明楼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表现出来。就是临行前,阿诚去跟大哥道别,明楼也只能压下自己的忐忑,笑着祝两人马到成功。 “阿诚,大哥等你回来!” 对阿诚,明楼将千言万语都藏在了这短短的一句话里。 “大哥,阿诚很快回来!” 二十一岁的人,已经是个战士了,笑起来仍如儿时那般乖巧可爱。 明楼后悔了,他想把他的阿诚藏起来,好好保护起来,不叫他受一丁点的伤害。 然而,来不及了。 王天风和明诚来到指定的地方,是个舞厅,据说,那个叛徒经常来此跳舞、买醉。 实际上,对日本人来说,叛徒已经没用了。放他出来跳舞,不过是要抓更多的反日分子。因为总会有人来锄奸。 王天风和明诚先在舞厅外转了一圈,把周围的环境瞧了瞧,才进到舞厅里面。 到了舞厅里,两人站在门口,稍微观察了下里面的情形。 “你先去坐,我去趟卫生间就来。” 王天风示意明诚先去坐,明诚明白王天风要去看看舞厅后面,他点点头,说了句“快点”,就跟着侍应生走了。 王天风按照侍应生的指引,从侧面的走廊向后面的卫生间走去。 “快点,快点,丽丽姐,客人在等了!” 走廊上侍应生在催着舞女。 “急什么急,赶着去投胎啊!不愿意等找别人啊!” 舞女不满地回着嘴。 什么时候连舞女都吊起来卖了? 王天风不禁多看了一眼迎面走来的那个“丽丽姐”。 “看什么看?想揩油啊!” 丽丽姐还真是——好大的派头。 王天风又看了一眼那个“丽丽姐”。 这次,与他擦身而过的丽丽姐丢了一个白眼过来。 王天风没有记住那张浓妆艳抹的脸,单单记住了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勾魂摄魄,却藏满了杀气和恨! 亲密爱人 11 在卫生间转了一圈,王天风回大厅找到明诚的桌子, “点东西了?” “没给你点。” “算你了解我。你点的什么?” “‘迷离之夜’。” “符合你的情调。我得点一个‘红唇劫’,热辣辣的,带劲。” 明诚笑得太TM纯情。 王天风表面还是一副纨绔的样,心里早已叫起来了:我说,阿诚啊,来这种地方玩,你还那么纯情!教官怎么教导你的?伪装,伪装啊! 侍应生端上两人点的酒水和其他小食,就退下了。 “穿过走廊,左侧有个门,没锁… 看,那个穿粉色旗袍的舞女,怎么样?”王天风用手随意指着舞场中的一个舞女说,“卫生间有一扇窗户,应该有一个人的宽度。怎么样,你选好了没有?” 两人一脸的云淡风轻,内心却是绷得紧紧的。 “哥先选。我今儿就是来跟哥开开眼。我看了下,我们等的人还没到。” 显然明诚意识到自己的“纯情”与舞厅的气氛太不和,完全不像是出来玩的人。 王天风仍旧保持着那股出来玩惯了的派头,心里却暗暗赞了声“小子真机灵”!他笑看着阿诚, “小子,以后多跟哥出来开开眼,别老跟着家里那个老头,你也不嫌闷。去舞池里瞧瞧。” 嘿,你个瘪三,敢说我大哥! 明诚也是不动声色,笑着回了王天风一句: “‘老头’一点也不闷,和蔼又风趣,就是有点老派,所以,他才看不惯你那油头粉面的纨绔样!” 王天风吃瘪,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你小子…” “请问,可以请两位先生赏光跳支舞吗?” 两名舞女站在了两人桌边。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正要去舞池里转一圈呢! “你先挑。” 王天风指着两个舞女,对阿诚说。 “哥先来。” “小家伙是不好意思了吧?来,跟着哥。” 王天风拉过一个舞女滑进了舞池,阿诚跟随在后。 舞池中,双双对对醉生梦死,当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突然,灯光闪烁,划过舞池中的一个身影… 是他! 明诚试着慢慢往叛徒那边靠近,想确认自己是否没看错。 明诚蹭到叛徒身边,用脚狠狠踩了一下对面的舞女,痛得她大叫了一声。明诚尴尬地笑笑, “刚刚学,还没真跳过呢。” 王天风听到舞女的叫痛声,知道明诚找到了他们要找的人,立刻往明诚这边看,刚好瞧见明诚身侧一个人影匆匆甩开了自己的舞女,退出舞池,由两个人簇拥着,快步走向走廊。 明诚和王天风同时确定,匆忙退出的人就是叛徒!因为只有这种人才会听到一点动静就惊慌失措,急切地带着保镖逃往所谓“安全地带”。 王天风立时对自己的舞女说,“好像是我弟弟踩了人家了,我得过去看看。这孩子第一天来这种地方,唉,烦死了!不带来就好了。” 嘴里说着,王天风早推开舞女,大步走到明诚那边。 明诚见王天风过来了,立即装出一副怕哥哥说的紧张样子, “哥,我、我、我要上厕所。” 说完,明诚就往后面的厕所跑。王天风则是一脸的无奈和不满意,跟在明诚身后,喊着: “你这一紧张就要上厕所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啊!” 王天风数落着自己弟弟,跟了出去。 此时,王天风和明诚手里都握住了腰间的匕首。 跑进舞池侧面的走廊,两人就见叛徒被三个男人围在中间,已经快走到后门处了。 王天风和明诚紧随其后,打算在外面解决他们。 出了后门,王天风和明诚就看见一辆小车停在那儿,显然是叛徒的车。 不能让叛徒上车! 两人拔出匕首,快速冲到叛徒的保镖背后。叛徒和他的保镖听到动静,回过身来,见王天风和明诚冲了过来,叛徒身后的两个保镖掏出手枪,另一个保镖护着叛徒向车跑去。 “这两个交给我!” 话音还未落地,明诚已经对着其中一个保镖扔出了手中的匕首,匕首瞬间插入了那个保镖的左眼,发起杀猪似的嚎叫,引得另一个保镖慌了神,明诚趁其不备,踢飞了他手中的枪,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明诚已经拿出了自己的枪, “别动!动就打死你!” “不动!不…” 那边车门已经打开,叛徒正要坐进去,王天风到了,跟着叛徒身边的保镖对着王天风就是一枪,王天风一侧身,子弹呼啸而过… 该死! 听到枪声,王天风和明诚同时在心里骂了一声。 必须速战速决!警察马上就会到! 既然已经惊动了警察,也不在乎多几枪! 明诚轻轻扣动扳机,对面的保镖瞬间丢了性命。再看丢了一只眼的那个保镖,早已昏倒在地,明诚本不想赶尽杀绝,但想到这个人和他们俩都照过面,还是处理掉比较好。于是,上前结果了第二个保镖。 那边,叛徒已经上了车,贴身保护他的那个保镖不停地朝王天风射击,压得王天风动不得… 远处传来了警察的哨声… 明诚结果了前两个保镖,奔上前来,抬手就是一枪… 正在射击的保镖一看情况不好,掉头就钻进了小车… 司机发动了引擎… 王天风果断拔枪,对着后车轮就是两枪,小车刚开起来,就被迫停下了… 警察的鸣叫声由远及近… 王天风和明诚奔到小车旁,连开数枪,击毙车内三人。 任务完成! “走!” 两人拐进旁边的小巷,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洋车载着他们直奔军统联络站。同时,大街上警车呼啸着停在了舞厅后门… “搜,给我搜!全城戒严!” 带头的警察气急败坏地叫嚷着。 全城戒严使明诚和王天风在城中多滞留了两天,也使明楼得到“关禁闭”的处分。 明诚和王天风应该在行动的第四天就回到后方军统特训班。可过了六天,还是没有回来。 开始,明楼还试图安慰自己,肯定是碰到意料之外的情况了。执行任务又不是演戏,照着剧本来就行。所以,遇到额外的状况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我的阿诚那么机智,又有天风和他一起,没啥可特别担心的。 但到了中午,明楼真有点沉不住气了。安慰什么的全不管用了,他就没再想给自己宽心。 心里担心着阿诚,明楼连吃个午饭都是一惊一乍的。听见人家大声说句话,明楼就能跳起来。跳起来以后又不明白自己干吗要跳起来,只得重新坐回去吃饭。有人过来,拍个肩膀,打个招呼,明楼也跟受了惊吓似的,不是掉了筷子,就是撒了汤。弄得大家莫名其妙,纷纷猜测,明楼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才变得神经兮兮的? 下午是“情报分析“训练,明楼简直就好似在梦游,直直地撞到了教官的枪口上。 “明楼,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报告长官,明楼知道!” “好,既然知道,就请你分析一下我们刚刚获得的敌方情报!” “是!所谓‘敌方情报’就是指从敌人方面截获的情报…” 明楼还真敢说! “够了!你,禁闭三天!‘情报分析’不及格!” “是,教官!” 明楼笔杆条直地敬了个礼,转身,在士兵押送下,被关入了传说中的“小黑屋”。 明楼一进屋,就往床上一趟,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专心做起了“阿诚情况分析”。 明楼这里“阿诚情况分析”没做完,明诚和王天风就回来了。 这一路上,明诚可谓是归心似箭! 几乎一个星期没看见大哥了,明诚恨不能立时扑进大哥的怀里,告诉他,自己回来了;告诉他,自己完成了任务;告诉他,自己想他;告诉他… 回到了“特训班”,向教官报告完毕,明诚就迫不及待地冲出教官处,去找大哥了。可是,哪儿也没有。阿诚急了,又不敢去问教官,同学呢,又都在上课。 唉,等吧! 好不容易等到了晚饭时间,问了同学,才知道大哥被关禁闭了。 怎么可能?! 这是阿诚的第一个反应。别说阿诚,就连王天风也是这反应——明楼怎么可能被关小黑屋? 谁不知道,在“特训班”,明家两兄弟和他王天风是出了名的三剑客,是教官们的心头肉,是学员们羡慕到疯的特工天才! 明楼禁闭,还是三天!想不通啊! 两人赶紧向同学们求解。等他们知道了明楼几个小时前的那个“情报分析”,王天风一口水喷了出去,笑得收不住——他这是逗谁玩呢? 明诚则跟听天方夜谭似的瞪大了眼睛,不相信大哥会给出如此滑稽的“情报分析”。 接着,几个学员又把今天午饭时明楼的反常举动说了一遍。这下,王天风和明诚都明白了,明楼是担心弟弟了。 明诚放下筷子,发起了呆。 “怎么,吃不下啦?” 王天风明知故问。 “我想去看看我大哥。” “看什么呀?外面有看守,你进不去。” “那我从窗户进去。” “你没见过那个屋子吗?巴掌大个窗户,你进得去?” “那——,那怎么办啊?” “不就三天嘛,一晃就过。” 王天风胃口很好地塞进一大口饭和菜,外加一块牛肉。那牛肉是教官特别奖励给他和明诚的美国罐头。 “啊,有了。天风哥,你慢慢吃。我走了。” 明诚三口两口把剩下的饭扒拉完,拿起罐头就要走。王天风一把抓住了他,低声问: “你不是想去贿赂看守吧?” “什么都逃不过天风哥的眼。我去啦。” “坐下。要去也不是现在去!” “那什么时候去啊?” “天黑了以后。” “还是天风哥想得周全,嘿嘿。” 明诚耐着性子等了两个小时,才在王天风的掩护下溜出宿舍,跑去了“小黑屋”。 亲密爱人 12 明楼从被关禁闭起就没动过,一直躺在床上,分析各种明诚有可能遇到的状况。就连晚饭也没胃口吃,觉也睡不了。 就在明楼分析到第一百零八种情况时,门外响起了阿诚的声音。 明楼仔细听了听,真是阿诚!他的阿诚回来了!明楼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起来,贴到门后,从缝隙中往外看。 门外,背对着明楼的看守正在和一个人说着什么。明楼不用看,就知道那个高出看守一头的人是阿诚。尽管如此,明楼还是非常嫌弃过窄的门缝,令他看不清他的阿诚有没有受伤? 明楼正着急,就见阿诚似乎把什么东西硬塞给了看守,又说了句什么话。接着就是看守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拿出钥匙,走了过来。 “哗啦”一声,门锁开了,明楼还没来得及退后,就觉得怀里一热,肩头闷闷地传出两个字“大哥”! 慌了几个小时的明楼此时倒“镇定”了,在看守面前摆出一副大哥的样子,拍拍怀里的阿诚, “回来啦!多大了,还跟哥哥撒娇,让人看着也不害羞!” 明楼如此一说,阿诚才猛然想起看守还在看着呢!他马上离开了明楼的怀抱,夜色遮住了他通红的脸。 看守倒也没多想,只当是兄弟情深,反正明家兄弟在“特训班”是出了名的情深深雨蒙蒙(划掉)。 “你们可别太久。明诚,你得在我交班前回去。” “放心,我就和我哥说两句话,不会太久。你锁门吧。” 看守照样锁了门,走了。 “大哥,我回来啦!” 阿诚说着,又要往明楼怀里扑,被明楼一把抓住, “等等,先让大哥好好看看你。” “大哥,没灯吗?” “‘小黑屋’‘小黑屋’,能有灯吗?不动脑子!站好了,让大哥好好瞧瞧!” “嗯。大哥,你看,阿诚没受伤!” 月色中的阿诚在明楼面前转了一圈,带着些许小骄傲,仿佛在等自己的夸赞。记得小时候,每当阿诚考了好的成绩,或者提前完成了大哥布置的功课,就会像这样站在明楼面前,等着大哥的夸赞。多少年过去了,他还是如此。 唉,他哪里是个战士,分明就是自己的小阿诚啊! 人,明明好好地站在了自己的眼前,明楼身体里却突然生出了一股寒气,由脚底直达心房。此时此刻,明楼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自己最深的恐惧——万一阿诚没有回来,万一阿诚受了伤,万一阿诚被抓了,… 自己要怎么办? 明楼吓得将阿诚紧紧搂在了怀里,只有他的阿诚才能温暖他的身与心。 阿诚也紧紧回抱住了大哥。可是,为什么大哥的身体好似在颤抖?难道是因为阿诚吗? 黑暗中,阿诚笑了,如同大哥安慰自己那样,拍拍明楼的后背: “没事了,大哥。阿诚回来了,完完整整地回来了!大哥不怕!” “嗯,回来了,阿诚回来了!大哥不… 什么?你小子说什么?” “我说,‘大哥不怕’,咯咯咯…” 阿诚学着大哥对自己说话的口气,刚说完,自己倒先笑了。 “小子刚回来就讨打!” “大哥不是怕阿诚出事么?” “那怎么能叫‘怕’呢!那叫…” “那叫‘情报分析’,哈哈哈,大哥的‘情报分析’是‘特训班’一绝,都传… 啊… 大哥,停手… 啊,哈哈哈… 不行,大哥,啊… 哈哈哈…” 明楼一听,嘿,小子,不说你大哥担心你,还敢取笑你大哥!伸手就咯吱起阿诚来。阿诚怕痒,想躲,整个人都在大哥怀里,一时又躲不开,只好往后推明楼。 “大哥治不了他们,还治不了你!” “不闹了,不闹了,大哥,哈哈哈… 大哥!哈哈哈…” 阿诚和明楼推搡着倒在了床上, “说,还敢不敢取笑大哥了?” “不敢了… 哈哈哈… 大哥饶命!” “小赤佬,…” 明楼一句“小赤佬”说过,竟没了词。此时月光刚好照在阿诚的脸上,明楼彷如被施了魔法,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的阿诚。 他的阿诚,早已褪去了幼时的清秀,取而代之的是现在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英气逼人。不便的唯有那双眼睛,依然含着一弯清泉,如一只山涧丛林里的小鹿。 “对不起,阿诚,大哥真不该把你带进这危险的境地。” “大哥在说什么?你忘了你说过,要我做一个有独立人格,能独立思考,可独立行事的人。所以,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 “嗯,是你自己选的。大哥懂!小阿诚长大了!阿诚,大哥以你为傲!” 黑暗中,阿诚看不清大哥的脸,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只要知道,对面的人是第一个给了自己温暖怀抱的人;是第一个为自己流泪的人;是第一个抱着自己回家的人;是第一个在暗夜里安抚自己的人;是第一个教自己写字念书的人;是第一个牵着自己的手看世界的人;… 或许也是第一个喜欢上自己的人,是霸王和虞姬的那种喜欢。 如果,他没有喜欢上我,那就让他成为我第一个喜欢的人吧! 他将是我的第一、唯一,也是最后的那个人。 “大哥!” 躺在柔和的月光里,阿诚轻唤了一声他的大哥。 这一声“大哥”叫得颇有些暧昧,与刚才和平日里不同,甚至连带撒娇的意味都不尽相同。弄得明楼做贼心虚地一惊,马上意识到自己整个身体压在弟弟身上似乎久了些!立即起身,不想却被弟弟拉住了, “大哥,我有件事想问你,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啊?啊,好,你问。啊,让我吃了饭可好?” “大哥还没吃饭吗?” “啊。” “这么晚了都!那快点吃吧!” 兄弟俩这才起身。 借着月光,阿诚看见床边的桌子上放着一碗糙米饭和一碟咸菜。 “你担心我也不能不吃饭啊!你不是常跟我说,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要好好吃饭,保持体力。饭都凉了,吃了胃不舒服怎么办?” “你还真是啰嗦!这壶里有热水,吃泡饭不正好?” “大哥,怎么觉得大哥像做贼的,吃个饭也偷偷摸摸的,嘿嘿…” “那是我偷偷摸摸吗?那是他们不给灯!” “是是是,那是怕灯光打扰你分析情报…” “浓讨打!” “这吴侬软语还真不适合大哥,听起来像大姐了… 好了好了,不闹了,大哥快吃饭吧。” 明楼坐在床上,端起碗吃饭。 亲密爱人 13 屋子很小,除了床,就是一张小桌子,连把椅子也没有。所以,阿诚也坐在床上,整个身体靠在大哥身上。 “我说,你往边上坐坐,这么靠着我,我不好端碗。” “不,阿诚就靠着哥坐!” “哎你这孩子…” 明楼的话听起来像是不满,实则宠溺,眼中更是不自觉地流出了似水柔情。 “大哥,我跟你说,”阿诚神秘兮兮地把嘴放在明楼耳边,悄声说,“教官奖给我和天风哥一人一盒牛肉罐头,可我给了看守。不然大哥今晚就有肉吃了。老可惜的…” 阿诚薄唇轻启,呼出点点温热的气息,喷在明楼的耳边,弄得他失了神,端着碗的手臂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 阿诚倒也没察觉大哥的异样,他原也不是要大哥回应他什么,不过是自说自话: “过两天就是中秋节了,去年是我遇到大哥的第十个年头,转眼就十一年了… 记得我刚到家里的时候,老不敢睡觉,就怕哪天一睁眼又回到了戏班子。大哥就整夜整夜的守着我,给我唱催眠曲… 大哥现在还会唱吗?” 说话间,阿诚又哼起了那首催眠曲。 听见阿诚哼歌,明楼总算回了神,不无“嫌弃”地说: “难听死了!” 阿诚也不接话,继续沿着自己的话往下说: “大哥,其实我一直在想一件事,那年在巴黎,你为什么就疏远了我?” 明楼一听,心里莫名就紧张起来,听得便越发专注了。 “你说不撒谎,可你还是撒谎了,大哥!你不理我,不是因为社团的事,也不是因为刺杀南田茂的事… 另外,你根本就是知道我的测试成绩,也完全记得我选了什么课,老师跟我说,你一个礼拜总要去了解下我的情况。所以,你是故意让我觉得被你讨厌了… 因为,大哥,你喜欢上我了,对吧?是霸王和虞姬的那种喜欢…” 明楼听得胆战心惊,一口泡饭呛到气管里,咳得昏天黑地。 “咳咳咳咳咳,你… 咳咳咳咳咳,胡、说…,咳咳咳…” 阿诚可吓坏了,赶紧又是捶背又是顺气: “怎么了,大哥?我可什么也没说!大了大了,怎么还不会好好吃饭了?我给你顺顺… 别说话了,先歇会。” “你还没说,咳咳咳…” 阿诚看大哥咳得难受,心里急的什么似的,可还是没忘了再给大哥“捅”一刀: “我说什么了?不就是说你喜欢我吗?看大哥这反应就是证明!” 明楼好不容易不咳了,听阿诚这么一说,觉得自己还真是做贼心虚的反应。可问题是,自己怎么、怎么,嘿嘿,有点期盼着什么呢? 明楼,你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你想脏了明诚吗? 明楼立即正襟危坐,严肃地质问弟弟: “明诚,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阿诚一点也不慌乱害怕,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 “嗯,我知道。所以,我想问问大哥,我说得对不对?” “不对!以后别再胡思乱想了!” “好的。大哥不喜欢我,那我告诉大哥,我喜欢大哥,是霸王喜欢虞姬的那种喜欢!” 嘿,怎么我就成了虞姬了? 啊,不对,关注点错了! 明楼赶紧把自己的关注点扳正: “明诚!你到底怎么了今天?净说些疯话。还真是不能让你跟那个疯子呆久了!” 阿诚慢慢靠近明楼,双臂搂住明楼的腰,头靠在明楼的胸前, “大哥,我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大哥,从前我一直觉得死是个很遥远的事,可这次去执行任务,我才真正意识到,‘死’其实没那么远。我不怕死,可我怕回不来,见不到大哥!” “阿诚,有大哥在,决不能让你死!” 阿诚的话又勾起了明楼的恐惧,他想也没想就更紧地抱住了阿诚。 “大哥,那时候阿诚才终于明白自己的心,也才真正想明白在巴黎的那件事。所以,在路上我就想,要是能平安回来,阿诚一定告诉大哥自己的心意,不管大哥怎么想…” “阿诚,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大哥,我是想明白了才说的。大哥,其实你完全清楚我在说什么,对不对?没关系的,大哥,要是大哥真的不能接受阿诚,就直接告诉我。千万不要骗我,大哥!” “阿诚,我们已经选了一条难走的路,你为什么还要再选一条难走的路呢?” “有大哥一起,阿诚不觉得艰难!” “阿诚,大哥不想你一生都辛苦!” “大哥觉得辛苦吗?” 明楼没想到阿诚会如此来反问他,一时竟答不出,就那么愣愣地看着他的阿诚。 阿诚仰起头,缓慢地靠近大哥,闭上眼,将自己的唇覆在了明楼的唇上,轻轻点了下,旋即离开,大大的眼睛纯真又羞涩地望着明楼,等待着大哥的回应。 明楼不敢动,也不敢出声,仿佛他一动、一出声就会伤害他的阿诚。 曾经,阿诚说,汪曼春不够好,所以,不能做大哥的虞姬。 如今,是明楼觉得是自己不够好,配不上他的阿诚。 我真的可以接受吗? 阿诚还如此年轻,我怎么能就此将他缚在自己的身边,那岂不是太早,也太自私? “大哥,是不是阿诚不够好?” 如此的夜,如此的月,如此的人,要明楼如何不心动? “世上万物也比不上我的阿诚!” “那大哥为什么不要?” “因为大哥不够好!” “那、那我只要大哥!” 阿诚说罢,羞得把脸埋进明楼的怀里。 明楼呆了一下,他没想到他的阿诚如此“不知羞”, “你呀,连吻都不会,还‘要’?也不晓得害羞!” 阿诚更是羞得一个劲地往大哥怀里钻。 明楼抱着他的小阿诚,他再也无力推开他的小阿诚了。但是,现在终究是太早了!明楼要给他的阿诚多一些时间去了解世界,去了解世上的人对同性相恋的态度,去了解这条路的艰辛。 明楼也想让他的阿诚明白,他还有别的选择。或许,对他来说,别的选择会更好。 因此,明楼说: “这样吧,阿诚,我们定一个‘十年之约’。十年,我们都给各自十年的时间,假如十年后,我们没有改变心意,那,阿诚,我们就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好不好?” “十年?很长呢,大哥!” 阿诚在大哥怀里发出闷闷的声音,很有些意见。 明楼暗自叹口气——小家伙知不知道自己有多诱人啊?真是不怕我“要”了他! 明楼摇摇头,拼命把那个“要”字从脑子里甩出去。然后,非常肯定地说: “嗯。十年!到时,如果我们都还活着,如果我们还彼此喜欢,大哥就给你一个家,只属于我们俩的家。好不好?” “如果大哥觉得这样好,那阿诚就和大哥定这个‘十年之约’!” 那个夜晚被明楼和明诚视为两人的“定情之夜”,每每想起,都觉得温馨甜蜜,从不认为输于有玫瑰、有钻戒的订婚礼。 不幸的是,人若太闲了就必会生出些无聊、奇怪的想法。就比如,明楼。 “我说,你还真是会选表白的日子,竟然是我被关禁闭那天!我一辈子就被关了一次禁闭,怎么你就非选那天表白呢?你不会忍两天,等过了这日子,咱们在法国餐厅定个位,开瓶葡萄酒,点两根蜡烛…” 一日,穷极无聊的明楼对着身边的阿诚说。 “你一辈子就关了一次禁闭,我一辈子也就表了那一次情,再合适不过了。” 阿诚头也没抬地回大哥的话。 “脑筋蛮灵光的,讲得真对!” 从此,明楼奉那天为“上天赐予之日”。他和阿诚的结合也就成为了“天作之合”。 亲密爱人 14 ~~~~~时间分割线·主线~~~~~ 大小姐和小少爷去了苏州,大少爷和二少爷去了医院。这些事,下人不需要过多关注,他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所以,清晨,吴妈照样仔细查看了送到公馆的新鲜时蔬、肉蛋、海货;王阿发照样仔细地打扫庭院、修剪花草树木;阿花照样仔细地清理室内卫生… 中午将近,吴妈和阿花开始准备午饭。 新鲜送来的鸡仔做了三黄鸡,螃蟹单单剔出黄,做蟹黄炒蛋,清蒸桂鱼,排骨汤。留过洋的少爷们习惯饭后吃甜点,所以,要再加一个冰糖银耳。 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了,只等两位少爷回来,该加料加料,该炒炒,该蒸蒸,该热热,就可以开饭了。 十一点半了,大少爷和二少爷还没进门,怎么回事?哦,检查比较繁复也是有的。 没看过西医的下人们这样想。 十二点了,大少爷和二少爷还是没回来。检查还真是麻烦! 十二点半了,大少爷和二少爷还是没影。不会是在外面吃饭了吧? 下人们是不关心主人何时回,在哪儿吃饭这些事的,他们关心的是自己的肚子。以往中午主人不在家,下人们自己饿了就可以开饭。如今不行,大少爷伤病在家,规矩总是要守的,主人吃了,下人才可以吃。 “阿花,你知不知道大少爷在哪个医院做检查啊?” “我哪里知道。要是阿香姐在就好了。” 明公馆的丫头阿香年纪小,身份可不低,怎么也算明镜的半个贴身丫鬟。这不,被大小姐带着去了苏州。 “唉,这个福根,在医院打个电话总可以的萨,当真死人一个!” 他们哪里知道,家里的司机福根早已死了几个时辰了。 看看到了下午两三点钟了,兄弟俩还是没回来。下人也开始真的着急了。 “不要出什么事才好哦,现在的世道不太平!” “呸呸呸,不要瞎讲,老天保佑,大少爷、二少爷平安回来!” “阿花,不如你打个电话去大小姐的公司问问,也许…” “诶侬脑经蛮灵光的!我怎么没想起来。” 电话打到公司,回说,大少爷和二少爷今天并没有去公司。 这下,明家的下人更慌了神,忙给苏州老宅拨电话。可怎么拨都是不通。 最后,不知是哪个想起了苏医生,大家又忙着给苏医生的诊所打电话。 十几年过去了,苏医生也是人到中年,他的女儿医学院毕业后,就回到家里做了爸爸的同事,准备将来继承诊所。 接到明家打来的电话,苏医生不禁皱起了眉,现在的上海,每天都在上演着失踪、死亡的戏码。但,明家不是刚出过事吗?怎么可能短期内又…? 苏医生答应去相熟的医院打听下,看能不能找出点线索。 同是下午时分,七十六号的刑讯室里,明楼低着头,刚浇在身上的水合着汗顺着发丝流过两肩,落到躯干上,将道道血痕冲刷成淡粉色。残破的衣衫贴在前胸后背,通身的寒冷激得明楼有了醒转的迹象。 “明诚,你是不是要看着你大哥再挨几十甚至上百鞭子才招?” 汪曼春指着慢慢醒来的明楼问明诚。 “你放了他,汪曼春!!!” “你不用对我大呼小叫的,就问你一句,招不招?” “阿诚… 阿诚… 我要阿诚… 阿诚,疼!” 明楼微弱的声音犹如角落里的蛛网,随时都会断掉。 “大哥!大哥!你…” 明诚语塞。能说什么呢? 说,大哥,你还好吗? 说,大哥,你疼吗? 说,大哥,你要挺到大姐来救我们的时候! 废话,全是没用的废话! “明诚,你最好听清我说的话!” 汪曼春冲到明诚面前,大喊道。 “你要我做什么?” 明诚像突然被叫醒的人,不知所以地看着汪曼春。 “好,我让师哥告诉你你应该做什么!给我接着打!往死里打!” 鞭声四起,血肉横飞… 明楼是不懂得自己为什么要被打的,他也不懂得他的阿诚为什么不来救他,他更加不懂得汪曼春说的那些“招”、“代号”、“任务”是什么意思。他所知所感的仅仅是,痛!铺天盖地的痛! 他想逃开,却被禁锢在了这里,无处可逃。他听见他的阿诚在叫“大哥”,却看不到阿诚的人。于是,他大声呼喊他的阿诚,大声告诉他的阿诚,他痛!然而,阿诚还是没能来救他。 明楼,带着所有的委屈和不解,再次陷入了黑暗中。 “大哥!!!” 明诚双手紧抓扶手,身体因愤怒、悲伤而不停地抖动着,眼眸失去了昔日的光彩,只剩了痛苦与绝望… “阿诚,你一定要你大哥受这么多苦才肯招吗?” 明诚想要集中精神好好想想下一步要如何走,但是,不绝于耳的鞭子声,大哥凄厉的喊叫声,汪曼春的逼供声都在他的耳边鼓噪着,使他无法仔细思考什么。 终于,阿诚受不了了,他下了决心,要用自己换出大哥! “汪曼春,…” 明诚叫了一声“汪曼春”,下面那句“放了我大哥,我都告诉你”就要出口,耳边猛然响起大哥的声音: 明诚!你要知道,无论你做什么决定,首先保证的必须是组织的安危!其次保证的还是组织的安危!没有比组织更重要的!谨记!谨记! 阿诚,你从没让我失望过!大哥信你! 明诚再次将话咽了回去,他必须先保全组织!因此就必须想好“招”了以后可以交待什么,不能交待什么。 他的大哥那么相信他,他又怎么能让大哥失望呢? 明诚,他需要时间,思考的时间。 亲密爱人 15 明镜被困在苏州已经快两天了。 前天下午,苏州分公司打来电话,说是厂里发出的货不是货不对板,就是货没能及时送到,或者就是货根本没发过去,也不知是丢了,还是耽误在路上了。苏州分公司原本不想惊动明镜,努力了两天,情况越来越糟,最后只得请明镜过去处理。 明镜想等弟弟去检查后再离开,可那边一个下午不停地来电话求救,无法,明镜还是带着明台匆匆忙忙去了苏州。 到苏州已是晚上,听了经理、厂长的汇报,明镜更是忧心忡忡,可也只能等第二天去公司和厂里看看情况再做决定。 第二天,明镜、明台,还有从上海带来的孙襄理一早就去了公司。 一进公司,明镜就听见自己的人在陪小心,来要求退款、追究责任的一干人围着他们不停地说着什么。 明镜走过去,面对着与明家合作多年的商家,她说,各位与明家合作很久了,一定了解明家的行事风格;她说,请大家不要着急,该陪的钱款,该付的货,我们明家决不少付;她说,目前明家也还没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她说,她需要两天的时间,到时不论有没有查出原因,都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她说,有远道而来的商家,公司将负责全部伙食和住店的钱,以及来回路费;她说,两天后,还在这里,请各位来谈赔付事宜。 安抚好商家,明镜再去见工厂负责人。 明镜仔细地听着负责人的汇报,从包装到装箱,再到运输,每一个环节都是按程序走的,为什么还会出现货不对板、收不到货等问题?到底哪里出了问题?目前还有多少货可以追回来? 明镜真有点一筹莫展了。 明台不懂生意,可他却有着一种明镜没有的嗅觉,那是经历过严格训练后特有的嗅觉,使人能够在危险逼近时有所防范。 不明所以地,明台几乎立即就想到了家里的两个哥哥,明天他们要去医院… 可是,他们去医院会和苏州这边的事有关吗? 明台和明镜一样,从不相信明楼、明诚会是汉奸。但是,证明他们不是汉奸的证据一点没有,证明他们是汉奸的证据一大堆! 如果大哥和阿诚哥不是汉奸,那为什么在大哥出事的第二天就接到组织要求撤离的命令?且不仅是我,连锦云都被要求撤离! 可,这也说不通。我和锦云根本就是隶属两个组织,怎么可能都因为大哥的缘故撤离呢? 除非大哥是两边的人! 可能吗?两边的高层? 也或者,全部都是一种巧合! 太巧了吧?大哥出事,两边的高层也同时出事? 还有,苏州的事怎么解释? 又是巧合? 如果不是巧合,会是什么呢? 上峰命令撤离,我没走。已经一个月了吧?他们不会就这样放过我的!总该有点动静。 然而,杀我,用得着先把我弄到苏州来吗?再说,他们怎么能肯定,我会和大姐来苏州? 明台只恨当年受训时,在各种项目里没有一个案例是与现在的情形类似的。 唉,教官说得没错,现实远比教材“精彩”! 明台想不清楚的事太多,他只能暂时抛开,专注于大姐的安全。但这对明台来说,也是个矛盾。 他可以寸步不离地跟着大姐,只是,万一军统派人来对付他呢?岂不是有可能误伤大姐?起码也会引起大姐的疑虑和担心。 漫长的一天终于落下了帷幕,明镜、明台,还有同来的孙襄理一起回了明家老宅。 明家是苏州人,本地自是有老宅子,也留有看宅子的下人。明镜回苏州,基本是住在家里,尤其是这次,明台坚持要住在家里,明镜当然没什么意见。 回到家,阿香早就收拾停当。明镜、明台的房间自不用说,孙襄理的也弄好了。 晚上吃了饭,明镜又和孙襄理聊了聊公司的事,就早早睡了,明天还有许多事情在等着他们。 明台吃了饭,趁着天黑的不透,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又嘱咐看宅子的人把门窗锁好。进屋叫过阿香,嘱咐别睡得太死,有什么事就大声喊叫。阿香是个机灵人,又睡在大姐屋里,明台也算稍稍放了点心。 很快,整个宅子陷入了沉睡中。 明台躺在床上,总是想起哥哥们,似乎不打电话嘱咐他们“明天路上小心”,就有件事没做完。 明台起身到厅堂,拨了上海家里的电话。电话拨过去,线路却不通。再拨,还是不通。明台立时睡意全消,一个接一个地拨,半个小时,没一个通的。 不过,战时什么情况都是有的。前些日子,不是也有往苏州拨电话拨不通的事吗? 明天再拨拨看吧。 明台除了给自己宽宽心,也无他法。 到了第三天,也就是明楼两兄弟出事的那天,处理完一天的事,明镜一行人回到老宅,还同昨日一般,吃饭、休息。 明台总是在担心着什么,偏偏又说不清,道不明,身边还没个人能说一说,只能靠自己排解。 吃过饭,明台也如昨日那般在老宅中巡视了一圈,嘱咐了下人,回自己房间前又特地去嘱咐了一遍阿香。弄得阿香说了句“原来小少爷也这样啰嗦咯”。 明台不理阿香,转身回屋。躺了大约半个小时,确定家里的人都睡了,才起身去厅堂往上海家里打电话。然而,还是不通。 上海出事了! 明台冷汗直流,却还是无计可施。 走回到自己卧室外,明台一推门,忽觉里面有异,便停了手,站在门口观察屋内,不防背后被人一脚踢过来,明台倒在地上,一个翻身,还没来得及从地上起来,一道寒光直逼面门,明台冲着对面那人的腹部抬腿踹了过去,那人敏捷地一跳,避开了这一腿… 明台微微一笑: “你还真是让我望眼欲穿啊!” “还有心玩笑!你也太小瞧姑奶奶了吧!” 两人在屋里你一拳,我一腿,明台还得小心闪着寒光的匕首,着实打得不亦乐乎!这嘴上也是你来我挡,好不热闹。 “杀我是谁下的令?” “上峰!” “理由!” “你是第一天入组织吗?” “高层出事了?” “你是第一天入组织吗?” “好吧。你把知道的告诉我。” “我知道上峰让我带你回去,送军事法庭。带不回去就杀了你!” “就算我违令,也不至于开杀戒吧?何况我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明台,亏你说得出这种话!违令就是违令,从来不分有苦衷和没苦衷!” “那你要我…” 两人正打得热闹,就听隔壁大姐房间的门“咔哒”一声开了。 “糟了,惊动大姐了。停!你,给我趴到床底下去!” 亲密爱人 16 明台先松了手,一个前滚翻到屋门口,轻声合上了门。那边于曼丽早也后退了一步,站在房中,没半点要钻床底的意思。 明台急得对着于曼丽吹胡子瞪眼,可也没用。 “笃笃笃”,阿香敲门了。 “谁呀?” “是我,小少爷。” “阿香啊。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明台用手理了理头发、睡衣,才上前开门。 “小少爷,侬在做啥?我和大小姐听到侬房里好像有声音?” “你们睡迷糊了,我就看看书,还能干什么?” 阿香不信,伸了头往房里看。房门本来就只开了一条缝,明台见阿香一个劲往里看,更加用身体堵住那条开着的门缝, “小丫头半夜三更站在少爷卧房前,传出去不好嫁人的喔。” 阿香没料到小少爷会如此说,脸一下红了, “小少爷,侬不好瞎讲咯。” 说完,阿香跑回了明镜的房间。 明台迅速关了门,一回身,于曼丽正躺在他床上,笑得花枝乱颤。 “还打不打了?” “今儿不打了。小丫头漂亮吗?你们这种大户人家有个三妻四妾不算什么吧?” “曼丽,上峰给了你几天时间来杀我?” “两天。明天这个时候再不回去,我就该被追杀了。所以,明天,要么你跟我回去,要么是你最后一天看日出。” “好,曼丽,死在你手里总比死在别人手里强。不过,在那之前,你能不能帮我跑一趟上海?” “跑上海?哼,你就想出这么个缓兵之计吗?” “听我说,曼丽,我知道这听起来不合理,可你相信我!” 于曼丽见明台神色焦虑,不像在使什么计,便也收起笑容,坐了起来。 “那你先说说看,到底什么事。我才能决定帮不帮你。” 明台从明楼被袭开始,直说到刚才电话不通,末了,明台说: “都跟你说了,曼丽。你看,我目前回不去,曼丽,现在真的只有你能帮我了!我的感觉十分不好。” 明台看着曼丽,他不是在等她的回答,他几乎可以肯定,曼丽是会帮自己的。 于曼丽也看着明台,那是自己的半条命… 不,不对,那不是自己的半条命,是程锦云的半条命。 所以,我为什么要帮他?程锦云呢? 可是,明台的那句“现在只有你能帮我”,还有那充满期待的目光,要于曼丽怎样说“不”? 情,是比刀剑还可怕的利器,谁也躲不过。 “好!我去。” 结果与明台预想的一样,只是明台并没有半点喜悦之情,因为他深知,无论他要曼丽做什么,她都不会拒绝。 自己的半条命对自己动了情,自己无法回应,却还要利用她。 明台不愿,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那,如果他们出事了呢?你要我怎么办?” 于曼丽不是那种婆妈的人,既然答应了,就要做得干脆漂亮,叽叽歪歪的事,于曼丽从不干。 “我不知道,曼丽。我的心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慌过!” 于曼丽凝视着对面的人,他真的不再是自己的半条命了。记忆中,自己的半条命从不曾有过如此慌乱、脆弱的时候,哪怕是站在死亡的边缘。 曼丽想要握一握明台的手,想要抚一抚明台的肩,告诉他,别怕!告诉他,有我! 可是,那个时代啊,“男女授受不亲”,即便是舞女出身的曼丽也懂得,更何况,她本身就不会说那些温柔甜美的话。 “你要是没个主意,要我怎么办呢?” “曼丽,你帮我。啊,你先打电话,打电话给我。记住,除了我,不要对任何人讲。现在我不相信任何人!” “好。我给你打电话。就这样吗?” 曼丽是不会温存抚慰什么人的,包括明台。可是,假如此刻她和明台都能分一些心,稍稍注意下,就会发现,原来,曼丽的语气竟也可以如此温柔。 “你帮我决定吧,要怎么做,你看情况决定。曼丽,我相信你!” “好,那我就自行决定了。” “嗯。谢谢你!曼丽,有你在真好!” 明台不知怎么搞的就说了这么一句。或许是他潜意识里想到了程锦云,自然地带出了真实的想法——来的幸好是曼丽,若是程锦云,只怕帮不了我,我还要照顾她。 明台的话,不管是对曼丽的真情流露,还是潜意识里两相比较下得出的结论,在于曼丽来说,单单这一句话便是叫她赴汤蹈火,她也会甘之如饴。 明台欠于曼丽的,要拿什么来还呢? “放心。我会办好的!” “嗯。要是没事,你就回来,带我回去复命,或者毙了我。我随你处置,必不能连累你就是!” “必不能连累你”,大概是明台现今所能为于曼丽做的唯一的一件事了。 当晚,于曼丽没有走。她睡在明台身侧,直到天边显出微弱的光,她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明家老宅… “大哥,你醒醒!你醒醒!大哥,当年你不让阿诚抛下你,今天你也不能扔下阿诚。今年是我们‘十年之约’的最后一年,你答应过,如果我们还活着,还喜欢彼此,就给我一个家,属于我们的家。现在我们都还活着,都没改变心意。所以,大哥,你不许耍赖。阿诚等你给我一个家,只属于我们的家…” 幽暗的牢房里,明诚抱着他的大哥,低声哽咽。 然而,无论阿诚怎样唤着他的大哥,明楼依旧没有醒来。 大约二十分钟前,汪曼春停止了对明楼用刑,把兄弟俩关进了牢房。临离开前,汪曼春对明诚说,给他一晚上的时间考虑。明天要是再不招,那明楼就不仅仅是挨鞭子了。 牢房里比行刑室还要阴冷,明楼早已衣不遮体,纵横交错的伤痕向外翻着,露出道道鲜红的嫩肉,犹如尖利的匕首,刺在阿诚心上,血流不止… 明天,我必须换出大哥! 明诚开始认真思考自己明天的“招供”。 然而,延安和军统两条线,明诚怎么也无法决定要“招”出那条线?两方面不都在抗日吗? 如果下线都已经撤离,也许抛出一个… 明诚,你只要说出一个名字,无论实际结果怎样,你都是叛徒!况且,你怎知就不会害了这个下线? 阿诚,你若要用这种方法来救大哥,那么,即便大哥能出去,也无颜苟活于世! 大哥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明诚吓出了一身汗,暗骂自己糊涂,怎么会想出这个主意。 这个不行!再想! 实际上,明诚能够想出的“招供”方案少得可怜,最后还都是被自己否决了。 阿诚望望依旧不省人事的大哥,又望望这毫无生气的牢房,心里充满了绝望。 “哐啷”一声,牢门开了。 “吃饭。” 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接着地上就出现了个木制托盘,上面赫然放着一碗粥和一个馒头。 明诚顿时感觉到一丝希望在他眼前稍纵即逝,他要找到它,看清它,牢牢地把它抓在手里,用它救大哥! 亲密爱人 17 五、第二天 ~~~~~时间分割线·过去线~~~~~ 明楼和明诚在军统受完训,又被秘密送回了巴黎,成为了“静默者”。直至三九年年初被军统派往上海执行长期潜伏任务。 在抵达上海前,他们将取道香港与地下党联系,接受延安方面的任务。当然,他们此去香港,名义上是去看望多年不见的小弟明台。 香港的冬季不管有多冷,也还是要比上海暖。走在街上,顶多一件薄尼大衣就很够了。 坐在黄包车上,明楼握了一下阿诚的手, “只穿件风衣,冷不冷?” “不冷。这里是香港,又不是上海。倒是你,大哥,等下不要热出汗,让人笑话。” “话多!笑话什么?” “笑话大哥不会穿衣呗——” 其实,明诚倒是多虑了。那个时候的香港远没有上海繁华,一个小渔村怎么可能比得过十里洋场? 笑话?哼,艳羡还差不多。 黄包车停在一个咖啡厅前,兄弟二人下了车,走了进去。 里面人不多,兄弟俩快速扫视了下店里的客人,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两人随选了一个靠角落的桌子。 两人坐下,刚点了咖啡,就听门口“叮当”一声,有人推门而入。 此人也穿了件薄尼大衣,站在门口,像在寻人。及至看到明家兄弟,脸上才露出笑意,走了过去。 明楼一见来人,立即站了起来: “中石兄,想不到是你!” “我也没想到是你们俩!他们只说,我一来便知要找谁。” 崔中石和明楼、明诚两兄弟的关系相当于良师益友。他是他们的入党介绍人,也是他们的挚友。三人曾在法国结下深厚情谊,现在又站在一起并御外辱。 三人坐下。侍者上了咖啡。 “这几年,中石兄可好?” “好。你们呢,怎么样?” “我们也好。” “那就是大家都好了。啊,我这里有‘八路军办事处’给你大姐的一封信,你带了回去吧。” “家姐确曾说过,有封信要我带回去。” 明楼接过信,放好。三人随后又扫了一遍咖啡厅,再次确定没什么可疑的人,崔中石才低声说: “欢迎回来!你们此次的任务将是长期而危险的,一定要注意安全。”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我们的第一个任务是什么?” “最近日本人弄出了一份暗杀名单,上面都是反日爱国的文化界和工商界人士,你们要想办法尽快搞到此份名单。现在因为很多人都躲在租借,日本人不好下手,所以人暂时还算安全。名单搞到后,剩下的事就交给行动组的人了。” “好,我们知道了。” “信没有封口。名单的递交方式写在里面,你们把它拿出来后再封上信封。以后就按这个方法联系你们的下线。” “好。” 崔中石交待完任务,说还有事要办,就先告辞了。 明楼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对阿诚说: “走吧,阿诚,去看看我们可爱的小弟。” “好。大姐说,让咱们带他吃顿好的。” “先查了功课再说。” “大哥,你能不能别老一见他就摆起一副训人的架势,明台也不小了,老说他,容易挫伤他的自信心。” “我就是训他训得少了,才让大姐给宠成现在这副纨绔样!要是像你似的,我得省多少心啊!” 明楼习惯性地用赞赏的目光看着他的阿诚。明诚也习惯性地摇摇头——唉,大哥,你和明台“掐架”,倒霉的我这个站在中间的人!你懂不懂啊,大哥! 一辆黄包车把两人拉到明台就读的大学。正是上课的时候,明台却不在。 “看到吧,纨绔子弟!” 哥儿俩去教务处一查,嘿,明台竟然是全勤!再看成绩,天哪,科科优异! “这是明台的成绩?” “那还不许人家发愤图强了啊?” “没有那么简单吧?” 明楼面色凝重起来,阿诚忽然也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 两人正不知该走还是该等等明台,就见明台欢蹦乱跳地跑了过来, “大哥!二哥!你们来了很久了吗?” “嗯。你是刚下课啊,还是…” “先吃饭,先吃饭。明台,你选馆子吧。我和大哥第一次来香港,不熟悉。” 明诚看着明楼那一脸严肃,赶忙过来搅局。明楼很自然地瞪了阿诚一眼,阿诚也很自然地选择“忽略”。 “我想吃西餐。” “想吃什么都行。带路吧。” 明台选了当时香港最高档的西餐厅。三兄弟点了东西,等着上菜。 明台以为大哥必定是要考教自己功课的,谁想明楼一句功课也没问,只闲聊些香港的食物啊、天气啊,偶尔问问,学校里的事,也就是最喜欢哪个老师的课,最不喜欢哪门功课,有没有特别要好的同学,等等。明台不但从容应答,且滴水不漏。 菜上了,从第一道头盘到主菜,明台简直就如饿了两天的人,吃得全没了小少爷的优雅。 明楼和明诚对望了一眼,从对方的目光中,他们读到了同自己一样的意思:明台出事了! 明楼抬手拍了拍小弟的肩,异常温和地说: “慢慢吃,吃快了,等下会不舒服。不够再点。” 明台并没注意大哥的态度不同以往,对他来说,改善伙食是最重要的。 咽下最后一口甜点,明台才发现,两个哥哥几乎没怎么吃,也没怎么说话,难、难道全在看我?别、别是暴露了吧? 明台感觉自己的手心里微微出汗了。 “吃完了?还想吃什么,尽管再要。大姐说了,让大哥带你吃顿好的。” “我说呢,哼,还是大姐最疼我。嗯,吃不下了。下次吧,下次一定要吃到大哥破产。” “小赤佬,我破产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好处。就是想看大哥破产的样子… 不许打我,告诉大姐去!” “多大了你都,还一天到晚…” 说到这儿,明楼停住了。 多大了,他也是明家最小的那个孩子。看着他踩着我们的脚印走过来,我竟不能阻止。 明楼瞧着明台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复杂了,其中有宠爱、不舍、心疼、歉疚、欣慰。 面对如此温和的大哥,明台到不适应了,他擦了擦嘴,说道: “好了,好了,吃完了,我回学校了。” “明台,晚上没事,二哥带你出来吃饭。你也带哥哥们看看香港,怎么样?” “好啊。其实你来饭店住一晚也可以。” 明楼帮着阿诚邀请明台。 “好是好。可晚上我还有事呢。” “有什么事不能改天?” “哥,我、我、我现在在‘保盟’《保卫中国同盟中央委员会》帮忙,下午下了课就去,晚上才能回去做功课。所以没时间。你们千万别告诉大姐,不然她又要担心了。” 明楼很想夸赞小弟,但身份不允许。一个将要赴上海主管经济的人表示支持弟弟参与“保盟”事物,岂不是自相矛盾? 所以,明楼只能说一句: “要注意身体,也不要耽误功课。” 明台听了,注视了大哥两秒钟,方才开口: “大哥,听说你这次回上海是去给日本人做事?” “嗯。我曾经的老师请我去主持上海的经济工作,我怎么好拒绝?” “为什么不好拒绝?那可是给日本人做事!” “明台,大哥是学经济的,现在学以致用,有什么不好?上海经济搞好了,老百姓的日子不是也好过些?” 明台抿了下嘴,皱眉继续道: “我是不懂经济,可我知道给日本人做事是会被人骂的!不知大哥听没听说过‘汉奸’这个词?” 若是在以前,明楼早就一巴掌拍在明台后脑勺上了,可今天,他只是笑笑,对明台说: “怎么,要跟大哥、二哥划清界限吗?” 明台看了看大哥,又看了看二哥,心中一动,想起教官说过,“‘特工’会伪装成各种身份以获取情报”。几乎没有犹豫,明台就断定了哥哥们“伪装者”的身份,不由开心起来。 不过,明台还是要警告一下两个哥哥: “要是你们真当了汉奸,我就不认你们!” “小赤佬翅膀硬了,敢不认哥哥了!” “你们不当汉奸就没事。走了走了,下午还有课呢!” 亲密爱人 18 三兄弟出了餐馆,并排走在大街上。 香港的冬天并不冷,外面一片晴空万里,阳光照在身上,让人误把冬天当做了暖秋。唯有在明家三兄弟的心里,这寒冷阴郁的冬季才刚刚开始。 长兄如父,明楼慈爱地看着身边的两个弟弟,痛苦一点点蚕食着他的心。 那是他的两个弟弟,青春年少,正是人生最美好的季节,却要成为战士!经历生死,纯净的心灵也将会染血、蒙尘… 而自己,只能袖手旁观!假如需要,自己或许还要亲手将他们退下悬崖,又或许看着他们生不如死… 明楼清楚,一旦自己接受了这个任务,坐上了这个位置,家人,就将不再是最先要保护的人了。唯有组织,才是他最先要保护的,拼尽一切也必须保护的! 走了一段路,明台站住了,转身对两个哥哥说: “大哥、二哥,你们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明楼、明诚是万般不舍,但又不愿自己的情绪影响了明台,就点了点头, “也好。记住,一个人在外面,凡事小心谨慎不会错。最重要的是照顾好自己,不要生病,不要克扣自己…” 想到最小的弟弟也要去走与自己和阿诚相同的路,明楼怎么能放心! “记住大哥说的话。二哥再给你点钱,想改善伙食就出来吃一顿。别省钱。反正吃不穷你大哥。” “还是二哥实惠,真金白银!二哥最好了!” “那大姐呢?” 明楼瞪着明台。明台轻声叫了一声: “呀,把大姐忘了,呵呵呵。带我问候大姐,转告大姐,我挺好的,不要担心。新年我要是回不去,就一定会给大姐打电话的。” “知道了。走吧!” 明楼、明诚与跑远的明台挥手作别。三个人都明白,此一别,前路漫漫,他日重聚,又不知是怎样一番沧海桑田!又或者,此一别便是相见无期! “大哥,你说明台会出什么事?” “他被‘疯子’诱拐了。” 明楼此言一出,惊得阿诚带在了当地。 “天风哥?怎么可能?他们有交集吗?” “怎么没有?你没听明台说,他要去‘保盟’帮忙?前两年‘疯子’也在香港。‘保盟’成立时,他也在那边做过些工作。” “大哥是说那时候天风哥注意到了小少爷?” “嗯。明台那么机灵的人,不做特工,你天风哥一定觉得可惜。” “可是,要真是天风哥,他可以很容易不让我们察觉,怎么那么多漏洞?” “他就是在知会我们,明台,他带走了。” “大哥,你确定是天风哥吗?” “别的不说,你看看明台那副吃相。他从小什么没吃过,至于吗,一块牛排就能吃得全没了风度?” “可不是!记得咱们特训那会儿,几乎顿顿糙米饭就咸菜。难得休假一天,光忙着吃了!估计那时咱俩的吃相也好不到哪儿去!” “唉,明台终于也走上了这条路!” “大哥,我去找天风哥把明台要回来!” “哦。你去要回明台。好,那我问你,什么理由?” “理由?” “是啊,理由!” “他、他是明台啊!明家最小的孩子…” “别家就没有最小的孩子吗?为什么别家的可以,你明家的不可以?” “大哥,明家已经有我们两个站在了悬崖上,不要让明台在涉险了吧!再说大姐…” “阿诚,每家都会有一个不让自己孩子去冒险的理由,可还是有那么多人冲锋陷阵,马革裹尸。我们明家并不比别家特殊,我们也没有理由阻止明台去救他的国家。至于大姐,你放心,大姐会理解的。” 明楼看着他的阿诚,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为什么明台就应该被保护?而我的阿诚就应该随我在悬崖上行走?你们都是我的弟弟,真有什么不同吗? 明楼的阿诚总是让他如此心疼。 终于回来了! 明楼和明诚两兄弟在外面兜兜转转多少年,终于又回到了他们的家——上海。 这一次表面上明楼是应自己的恩师、汪曼春的叔父汪芙蕖的邀请,来主持上海的经济工作,也算是学以致用。 明家在上海早已成为了“日中亲善”的典范,所以,来自这个“大大的良民”家庭的明楼、明诚两兄弟自是备受日本人重视。再加上他的恩师和师妹都在为日本人效力,真是不能再好了。 到上海的第一天,自是姐弟团聚,哭了又哭,笑了又笑,叹了又叹,总算平静下来了,说起明台,姐弟又是一番慨叹,毕竟少了明台,就算不得全家团圆。 明楼将那封信转交到大姐的手上。明镜什么也没说,就把信收了起来。明楼和明诚当然知道,信里是后方需要的一些物资清单,大姐必须尽快搞到,运送出去。 明镜不隶属任何党派,她也不赞成弟弟们去参与党派之争她希望弟弟们做学者,或者经商。但她是中国人,当敌寇来犯,想亡我中华,如千千万万中国人一样,会奋起反抗,誓不做亡国奴! 抗战之初,明镜也曾想撤出上海。但有人劝她留下,因为留下更能够帮助抗战!所以,明镜留下了,成了日本人的“朋友”。 也许这也就是明镜为什么没有对两个弟弟表露不满,甚而责备的原因。她相信,她明镜带出来的孩子都是一身傲骨,绝不会“为五斗米折腰”,尤其是在侵略者面前,更不会低下中国人高贵的头颅!她也明白,救国有很多种,有看得见的,也会有看不见的。你焉知两个弟弟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在尽着一个中国人的本分? 当晚,明楼打电话到汪芙蕖府上,向恩师通报自己回来了,打算明天就去府上拜会。汪芙蕖就请了明楼在外面午饭,也算是给他接风洗尘。 第二天一早,明镜照样去了公司。明楼和明诚吃了饭,闲来无事,就决定先去街上逛逛。 一别经年,故乡,你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满街的日本士兵、膏药旗,还有横冲直闯的日本浪人,使得明楼、明诚真正体会到了“亡国奴”的滋味。 激愤之情油然而生,但两人也只能隐藏起所有真实的情绪,装出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坐着黄包车去看一看曾经熟悉的地方。 逛到上午十一点半左右,明楼该去赴宴了。因为明诚跟汪家没有什么来往,特别是汪芙蕖,连面也没见过,所以,明楼没有打算带阿诚一起去赴宴,而是直接让他回家了。 汪芙蕖,五、六十左右,生得面皮白净,骨干瘦小,一双手伸出来总让人联想到某种禽类,握一下,直令人有种说不出的恶心。镜片后面那对充满心机的眼睛里常会不自觉地露出奸诈猥琐的光,与他的教授身份极不相符。 他本也算世家子弟,父兄经商,培养他成了“学者”,但自幼耳濡目染全是男盗女娼之事,这“学者”二字不提也罢,省得辱没了学问。 关于汪家,坊间着实有不少传说。比如,汪芙蕖的父母心术不正,与他做生意的人没有不被他坑的;汪芙蕖的哥哥不是男人,不能干那活,所以,汪曼春实际上是汪芙蕖和他大嫂所生;汪芙蕖太乱,年轻时曾染梅毒,导致婚后生不出孩子,等等,等等。 坊间传闻,信不信由你。 此刻,汪芙蕖正坐在上海数一数二的餐厅等着他的得意门生明楼。说是得意门生,实际情况呢,就是汪芙蕖教过的学生毕业之后都不再与他来往,尤其他又做了汉奸,就更没有什么学生认他做老师了。明楼则是少数几个还十分“尊敬”他的学生之一,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他的得意门生。 汪曼春也是要来的,只因为七十六号破获了一个反日组织,她正忙着做屠夫,要晚会才到。 汪芙蕖几乎是刚刚落座,明楼就到了。师生见面,自是少不了寒暄问候。 “多年不见,老师还是那么精神,就是太瘦了。是不是工作太忙,累的?” “嗯,我看你倒是胖了不少,日子过得太清闲了吧?” “让老师一说,明楼可真是惭愧了。” “你回来了,我就轻松了。最近我要去趟南京,你来得正好,这边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这——,老师,明楼刚回来,恐怕还要请老师带一段时间呢!” “没关系,你就大胆干好了,日本人…” 汪芙蕖话没说完,就听到汪曼春的声音: “师哥!师哥!” “哦,是曼春到了。” “师哥!” 说话间,汪曼春已站在了明楼面前。只见她皮肤白皙,面色红润,双目含春,体态轻盈,可惜,如此的美貌也掩不住她浑身的血腥气。 “师哥,你总算回来了,叫人家好等。” “是啊,总算回来了!还要谢谢老师给我谋了份好差事呢!” 明楼一句不谈师兄妹之情,令汪曼春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师哥也许是碍着长辈在坐,行事也不太放得开。 “以后我就可以和师哥一起为大日本帝国效命了!” “对对对,今后你们俩一定要同心同德协助大日本帝国!来,为‘大东亚共荣’干一杯!” 亲密爱人 19 吃过了饭,汪芙蕖有心让明楼和侄女独处片刻,自己就以公事为由,先走了。剩下师兄师妹,对着一桌残羹剩饭,顿时尴尬起来。 “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明楼提议道。汪曼春媚笑着点点头。 两人边走边谈着各自几年的生活。明楼仔细听着,时不时还问上一两句,汪曼春只当师哥是关心自己,于是说得更加详细了。当然,明楼在巴黎的生活,汪曼春也是十分“关心”的,生怕听出“恋人”二字… 走了一段路,问了很多事情,明楼尤不满足,觉得还可以再多问些。于是,明楼邀请汪曼春去喝杯咖啡。汪曼春自然乐意。 在咖啡厅,明楼除了聊两句看似叙旧的话,其余就都是在问政府里的人和事,理由是先了解一下,别到时候得罪了人,自己还不知道。 汪曼春简直就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等说到特高课课长南田洋子时,汪曼春故作神秘地对明楼说: “听说南田课长的父亲是在国外被人刺死的,凶手到现在还没抓到。还有,她的弟弟也为了天皇的圣战牺牲在了满洲国。现在,他们家就剩了南田课长和一个妹妹。据说,她妹妹是个瞎子,看不见。” 明楼心中一惊,第一个对手难道是南田茂的女儿? 世界还真是小啊! “哦?那么南田课长的母亲呢?她妹妹不应该跟着母亲在日本吗?” 明楼一脸闲聊的架势。 “那我就不知道了。也许也死了?咳,反正都是听说的,谁知道真的假的?” “妹妹是瞎子总不会是假的吧?” “谁知道,没人见过她妹妹。” “人家躲着你吧?七十六号,谁不怕啊?” “师哥,又拿人家开玩笑。” 汪曼春嗲声嗲气地做小女人状。 “哈哈,没想到七十六号汪处长也有一副女孩家心肠。啊,差点忘了。曼春,这次师哥回来,也不知要给你买个什么礼物。” “师哥回来就好,不必买什么。” 汪曼春心里是在期盼礼物的。 “师哥知道,你不用‘明家香’,所以就买了一瓶法国香水给你。也不知是不是你喜欢的香味?” “师哥买的,总是喜欢的!” “长大了,会说话了。” 明楼把香水递给汪曼春。 汪曼春接过香水,不禁暗想,刚才吃饭的时候,师哥没拿出来给我,现在只有我们俩,他才拿出来给我。是不想当着叔叔的面吗?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叔叔又不是不知道咱俩的事! 从汪曼春娇羞的表情中,明楼猜到了她的心思。而这,恰恰是明楼希望看到的。 明楼就是要吊着汪曼春,不谈爱,只谈师兄妹之谊。所有的礼物都可以说成是,师哥送给师妹的,只要不送戒指。 不,不是单单吊着一个汪曼春,明楼还要吊别人,越多越好! 回到家,明楼换了家居的衣服,就跑到阿诚的房间,先侧耳听了听,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嗯,阿诚在做什么? 推门进去一看,阿诚趴在床上,也没盖什么,就那么睡着了。 明楼摇摇头,过去拿了沙发上的毯子给阿诚盖上。 唉,这么大了,还不知道照顾自己。 阿诚感觉到有人给自己盖东西,随稍微动了动。 “阿诚,大哥回来了。” 明楼和明诚多年来养成了一个习惯,哪个回来晚了,总会对另一个说一句“阿诚,大哥回来了”,或者“大哥,阿诚回来了”。 阿诚哼了一声,也不睁开眼,只习惯性地往明楼身边靠了过去。 明楼很想让阿诚多睡会,可他有话要跟阿诚说。如今,晚上两人不能同房了,说话没那么方便了。 明楼伸手捏了捏阿诚的鼻子, “醒醒,阿诚!等下吃了饭再睡。现在大哥有话跟你说。” “嗯,大哥,你说。我听着就是。” 阿诚还是闭着眼,手伸了出去,放在明楼的肚子上,转了个圈, “这是什么?软软的,肉肉的…” “啪”一声,明楼打在阿诚手上, “没规矩!哪有小孩摸大人肚子的!” “嘻嘻,天天摸,摸了那么多年,忽然就端起来不让摸了!哼,看见初恋就嫌弃起人来了。” 阿诚噘着嘴坐了起来。 “初恋?阿诚,不管汪曼春是不是大哥的初恋,她都已经死了!” 说完,明楼仰身躺在了床上。 “怎么了?不欢而散?” “怎么可能,不知多‘甜蜜’。阿诚啊,你还记不记得《聊斋志异》里的那篇《画皮》?” “怎么扯到那儿去了?” “我跟你说,我觉得汪曼春就是真实的‘画皮’。每天如果她不仔仔细细地画好那张人皮,恐怕我们见到的就真是一个青面獠牙的鬼了!” “大哥…” 阿诚不知该说些什么。 “阿诚,没事的,大哥没事。其实,她这样,大哥倒没了心理负担,不然真是怕狠不下心来利用她。现在看来,汪曼春只有利用的价值了。不说我的‘初恋’了,说说你的‘初恋’吧!” “什么,我的初恋?” 明楼神秘地笑了笑。接下来,他把和汪芙蕖、汪曼春见面的情况说了下,又把汪曼春跟他说的各种情况说了一遍。最后,他问阿诚: “你说,这个南田洋子会不会是南田茂的女儿?” “是不是太巧合了?” “要是汪曼春说的都对,那么就应该是南田茂的女儿。不然才是太巧合了呢?你想想,父亲在国外被刺,妹妹是瞎子。” “唉,我怎么觉得是不是都是巧合呢?” “怎么样,哪天去会会你的‘初恋’吧?” “大哥,你还真会说,这就算‘初恋’啦?我们那是友谊,朋友的情谊。而且是三个人。真不敢相信南田雄一死了!” “你为他感慨,诸不知,他能为他的天皇圣战而死,大概骄傲得不得了呢!阿诚,说正经的,如果南田的妹妹真是那个久美子,你觉得有没有可能和她继续你们的‘友谊’?” “我不知道,大哥。那时候也不过就几天,中间又隔了这么长时间,我都不确定她是不是还记得我?不过,如果那个人真是久美子,阿诚愿意试试。” “大哥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我估计,那份名单就在南田手里,所以,一定要想尽办法接近她!” “阿诚明白。” “另外,那个七十六号的处长梁仲春大概可以利用。汪曼春似乎很瞧不上他,一心想搞掉他,取而代之。” “嗯,他们矛盾越多,对我们越有利。” “不错。已经五点了,下去吧。一会大姐该回来了。家里人多眼杂,难保没一、两个眼线,别让人觉得咱俩老在一起说私房话。以后你也要适当自己出去玩玩,晓得吗?” “阿诚明白。” “大哥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我估计,那份名单就在南田手里,所以,一定要想尽办法接近她!” “阿诚明白。” “另外,那个七十六号的处长梁仲春大概可以利用。汪曼春似乎很瞧不上他,一心想搞掉他,取而代之。” “嗯,他们矛盾越多,对我们越有利。” “不错。已经五点了,下去吧。一会大姐该回来了。家里人多眼杂,难保没一、两个眼线,别让人觉得咱俩老在一起说私房话。以后你也要适当自己出去玩玩,晓得吗?” “阿诚明白。” 兄弟俩本可以多在家歇几天,安顿好了再走马上任。可家里都是现成的东西,也无所谓什么安顿不安顿,反正下人一早就弄好了。 所以,明楼、明诚回来的第三天就走马上任了。 到了政府大楼,先去见了汪芙蕖。 汪芙蕖在这边不过是挂了个职位,不用天天来上班。他正经职务还是大学经济系教授。 大家见面,稍事寒暄。明楼便把明诚正式介绍给了汪芙蕖。 “老师,这就是我跟您提起的,我的大弟弟明诚。一起和我在海外读书。” 汪芙蕖早听说明家又抱回个野种,今天见了,不想竟生的如此英俊,丝毫不输于自己的爱徒明楼。 “年轻人当真是英姿勃发!明楼,你弟弟可是要把你比下去了!” “先生虽是说笑,明诚真真不敢当!” 三人谈谈笑笑来到了南田洋子的办公室。汪芙蕖为双方引荐。 南田洋子实在是有些出乎明楼、明诚的意料,因为她看上去并不是典型的日本女人——矮小、单眼皮、小眼睛。南田洋子确实要比典型的日本女人好看多了——大眼睛,双眼皮,个头也不矮。 这是纯种日本人吗? 兄弟俩同时腹诽。 “非常感谢你们能回来为‘大东亚共荣’效力!” “这是我们弟兄的荣幸!还要感谢恩师的引荐和南田课长的邀请。我们定当为大日本帝国尽心尽力!”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明长官对自己的办公室还满意吧?” “啊,明楼说要先来拜会南田课长,所以还没去办公室呢。” 汪芙蕖一脸谄媚。 “哦?明长官太客气了。那就由我亲自带您去您的办公室吧。请!” “这——,岂不折煞明楼?” “明长官,我们合作的时间还很长,你可不要这么客气啊!”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南田课长!” 一上午就在这虚伪的客套中走向尾声。明楼刚坐下看了两份文件,阿诚就进来了。 “大哥,哦不,明长官,中午我在餐厅定了位,该走了。” 明楼一皱眉,这才十一点半,怎么就着急吃饭了?该不会是阿诚有什么事吧? 两人因怕办公室按了窃听装置,所以事先说好,有事外面说。 明楼看了一眼阿诚,阿诚微微点了下头。 “我马上就好。你先去楼下把车开过来。” 馆子里,兄弟俩埋头吃饭。 “大哥,你尝尝这个,据说是招牌菜。” “嗯。还是家乡菜对胃口。说吧,什么事?” “大哥,恐怕我们遇到麻烦了!” “什么?第一天就…” “大哥,我遇到‘鬼’了!” “说清楚,什么叫‘遇到鬼了’?” “大哥,你还记得你救我的那天吗?” “救你的那天?你是说你十一岁的时候?” “嗯。那次我说我杀了人。可是,今儿我才知道,那个人没死,他还活着!而且我和他还打了照面!” “你是说,汪芙蕖?!” “对,就是他!” “晚上回去说。” 亲密爱人 20 ~~~~~时间分割线·主线~~~~~ 散发着霉味的牢房里,阿诚靠墙坐着,怀里抱着的是他的大哥、也是他的至爱明楼。阿诚几乎一夜没睡,他在等待,静静等待着今天的刑讯。 阿诚心里有一个微小的希望,救出大哥的希望。 这个“希望”是会成为事实呢,还是会像风中的烛火,瞬间熄灭,留下无尽的黑暗? 昨晚,阿诚看到托盘上的馒头和那碗粥之后,立时感到了一丝希望的光,有些东西在心头徘徊,是什么? 阿诚一边极力追逐着那道光,一边端过托盘,试着叫醒大哥,喂他吃些粥。 “大哥,大哥,醒醒!醒醒!” 终于,明楼有了反应。他先低声唤了声“阿诚”,接着慢慢睁开了眼睛。 “大哥,你醒了?大哥,阿诚喂你喝点粥好不好?” 明楼愣愣地望着阿诚,好似在努力想着什么事。 是了,他一定觉得奇怪,刚才挨打的时候,阿诚去了哪里?怎么不来救我? “大哥,怎么了?我是阿诚啊!你的小阿诚啊!” 明楼望着阿诚,脑子里似乎忘记了刚才想的问题,只记得他要他的小阿诚。 “阿诚,阿诚!我疼!疼!他们打我!疼!” 明楼向他的阿诚诉着委屈,眼泪也掉了下来。 阿诚刚才收起的泪水再次溢出了眼眶: “阿诚知道,阿诚知道!对不起,阿诚救不了大哥!对不起!” 明楼又愣住了,他伸手给阿诚擦去眼泪: “阿诚不哭,阿诚不哭。阿诚也疼,我知道,阿诚也疼。给吹吹。” 明楼傻傻地对着阿诚身上的伤痕嘟起嘴,轻轻吹着气。 明楼总是心疼他的小阿诚。 可是,这样的心疼只能令此刻的阿诚更加心碎。 “大哥,喝点粥。喝点粥就不疼了。” “真的喝粥就不疼了吗?” “嗯。阿诚喂大哥。” “阿诚也喝。喝了不疼!” “好。阿诚先喂大哥喝。” 阿诚小心地扶起明楼,一点一点喂他喝粥。 喝了几勺之后,明楼对阿诚说: “你喝!” “还有呢,大哥再喝几口。” “你喝,喝了就不疼了。你喝!” 明楼把阿诚拿勺子的手推到他的嘴边。阿诚无法,只好喝了一勺。 一小碗粥就这样,明楼喝几口,阿诚喝一口地喝完了。 “大哥,你要不要再吃点馒头?” “馒头?吃了不疼吗?” “嗯,吃了就不疼了。来,大哥,你吃一点。” 阿诚掰了一点馒头喂给明楼。明楼吃了点就不想吃了。 “那大哥睡觉吧。阿诚在这儿看着大哥,大哥安心睡吧。” “阿诚,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啊?我还疼!我冷!我想回家。” “阿诚知道,阿诚都知道。大哥,我们很快回家。” “真的吗?” “真的!大哥睡会吧。也许睡醒了,我们就回家了。” “哦。那我睡了。阿诚也睡。阿诚,你要和我一起回家!” “嗯,阿诚和大哥一起回家!” 明楼歪在阿诚怀里睡了。 阿诚啃着冰凉的馒头,开始寻找那些在心中那一丝希望。 在七十六号从来没有在刑训期间给犯人吃饭的,且还有粥! 七十六号刑讯犯人,从来都是在犯人要死的时候,给他们一口搀着吗啡的葡萄糖,或者打一针强心剂,稍微处理下伤口,好留一口气,继续审。 然而今天,我和大哥都还没到那个程度,他们就收手了,还给晚饭,为什么? 晚饭应该不是汪曼春自己的决定,她不会,也不敢私下这么做。那就只有日本人了。 如果是日本人,那就说明日本人还不想让我们死! 这说明,日本人根本就不确定是否抓对了我们! 如果日本人真掌握了我们的身份,那就根本不会给我们喘息的时间,就会对我们不停地刑讯。哪有什么晚饭吃?! 就因为日本人手里没有什么真正的牌,又加上大姐对上海经济起的作用,他们才不敢轻易动明家。 一定是汪曼春要抓大哥!日本人则顺水推舟,借由汪曼春摸摸我们的底。 不过,无论汪曼春能不能审出名堂,日本人大概都不会高兴。 审出我们是反日分子,昔日曾是明家座上宾的日本人岂不颜面扫地? 审不出什么,岂不得罪了明家?那对日本人可没什么好处! 要是我没猜错,日本人是不会允许汪曼春胡来的——审,可以。用刑,也可以。但,不可危及性命。万一出了纰漏,倒霉肯定是汪曼春!日本人是不会认账的! 牢里没有时间,明诚的手表也早不知去向,明楼傻了以后就没带过表,所以,明诚只能靠光线来判断大概的时间。 牢里有了微弱的光;牢里渐渐亮了起来;牢里大亮了! 大哥,今天阿诚若还不能救大哥,那么,阿诚就陪大哥一起死! “哐当”一声,沉重的牢门开了,两三个大汉进来,拖起明楼就往外走… 昏睡中的明楼被突如其来的暴力惊醒,恐惧地大叫着: “阿诚!阿诚救我!阿诚!我要阿诚!…” “大哥,我在!大哥,阿诚和你在一起!大哥!!!” 阿诚顾不得身体的不适,踉跄地跟了上去。 刑讯室里,汪曼春正翘着二郎腿在剔牙,早上吃的肉包子塞了牙。这幅德行刚好被明诚瞧见,立时又想到了那篇《画皮》。 这是早上少画了一笔啊! “把他们都绑到椅子上去!” 明楼惊恐地寻找着他的阿诚,当他被绑在椅子上,看到他的阿诚就在对面的椅子上,立刻,明楼安静了下来,乖乖地看着阿诚,眼中流露出一个孩子对大人的信任和依赖。 大哥从来都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何曾有过如此害怕、如此乖巧的时候? 阿诚望着他的大哥,笑得也温柔。 “阿诚,你该考虑好了吧?招还是不招?” “汪曼春,我要见藤田长官!” “什么?” 显然,对明诚提出的要求,汪曼春毫无准备。一瞬间她慌了神。 明诚看在眼里,暗想,猜对了?! “我说我要见藤田长官!” “阿诚,你以为藤田长官会救你们吗?” “我什么也没以为,我只说要见藤田长官!” “哼,这就是你想了一晚上想出的主意吗?那我告诉你,死了心吧!你不招就休想见藤田长官!来啊,给我把钢针订满他的手指!” “汪曼春,你!我要见藤田长官!!” “把他的嘴堵上!” 明诚猜对了很多,独独猜不到汪曼春的狠毒和变态。 几个行刑人上来,把明楼、明诚更牢地固定在椅子上,随便拿了块布塞进阿诚嘴里。 接下来,行刑人把明楼的手抻开,死死地绑在椅子扶手上… 明楼不明所以地看看对面的阿诚,痛苦地说: “阿诚,疼!阿诚,不舒服!阿诚,我要阿诚。” 明楼不明白他们要做什么,阿诚不可能不明白。 “唔唔唔” 阿诚拼命扭动身体,却哪里挣脱得了绳索的捆绑和脚镣! 明楼一直很放心地瞧着阿诚,他以为只要有阿诚在,就不会有人打他!直到行刑人把一根钢针插进他的指甲缝,一锤下去,瞬间没入指甲,尖利的一端刺穿了手指的第二个关节… 钢针刺入的一刹那,疼痛扭曲了明楼俊朗的脸庞,他先是不敢相信地看了一眼对面的阿诚,接着一个惨绝人寰的哀嚎冲出了他的喉咙… “阿诚,你想说的时候就点点头。不想说也可以,就看他十指钉满钢针吧!钉!” “啊——!啊——!疼——!阿诚!啊——” 明楼若是没有傻,他就会知道怎样熬刑,怎样将伤害和疼痛降到最低。可是现在,他什么也不懂。他仅仅知道——疼!!! 十指连心!你要他,一个傻子,怎么能不喊,不叫? 钉到第三个手指的时候,明楼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浑身是汗,与指尖上的血一起滴在地上,聚集起一滩血水… 他的声音也弱了下来,只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两句: “疼…” “阿诚…” “我要…” 终于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把他给我泼醒!” 一桶冰水泼向晕厥过去的明楼… 明楼缓慢地睁开眼,发出无意识的呻吟声… “阿诚,你还是不招吗?” “唔唔唔!!!” “来,换只手,继续钉!” 明楼呆滞的目光扫过对面阿诚的脸,停了几秒钟,望向了别处。 行刑者已经拿起了第四根钢针,钉进了明楼的指甲缝… 接着是第五根、第六根… 一根根钢针刺进明楼的手指,也刺入阿诚的心。阿诚只觉得喉头一甜,口腔里满是浓重的血腥气…殷红的血顺着阿诚的嘴角流了出来,染红了那块布… “怎么,阿诚,你还是不招吗?真的要看着你大哥死在你面前吗?” 不,我大哥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垮的!就算他现在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傻子,他也不会输! 大哥一定会挺过去的!一定!!! 明诚坚定地摇了摇头! “好,我们就看看谁赢了谁!来,把钢针拔出来!” 一根一根的钢针插进去,又拔出来,带着指甲和血肉,一起拔出来… 明楼几次昏厥过去,又几次被冷水泼醒。 他不再去看他的阿诚,更多的时候只是默默盯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指,低下头冲着它们吹气,或者,拼命地想一些事情,但终究什么也想不明白。最后,他放弃了。 偶尔,明楼的目光会停留在对面的阿诚身上,可目光里没有了信任与依赖,也没有怨恨,他不懂。目光里有的仅仅是漠然,像看一个陌生人那样的漠然。他不明白,自己在疼,他的阿诚就坐在对面,为什么没有救他。 明楼漠然的目光对阿诚来说是比任何酷刑都要难以忍受的。他确信,自己令大哥失望了!大哥再也不会依赖他了!可实际上,明楼只是想不明白,与信任、依赖无关。 亲密爱人 21 ~~~~~时间分割线·过去线~~~~~ 明楼和明诚都是初次执行“潜伏”任务,他们还没有经验,还不够老道。第一天就碰到麻烦,这多少让他们有了些微挫败感。 然而,他们是不会却步的!他们也不能却步! 那么,就只能就跨过去! 如果连一个“麻烦”都跨不过去,又要如何去应对以后的“危机”?! 两人一回到家,明楼就以公事为由,把阿诚叫到了书房。 “你确定那个人就是汪芙蕖?” “确定!他的嗓音、他的手、他的眼神,我记得清清楚楚!我当时小,也没想过要去堂会,所以才没注意去的那家姓什么。” “怪不得后来无声无息了,警察也没去查这个案子。我当时就觉得奇怪,死了人,怎么不查呢?可想到这样对你是最好的结果,倒乐得如此。没想到现在成了‘麻烦’!” 明楼忘情地凝视着他的阿诚… 他的阿诚,他的阿诚不能出事啊! 阿诚看出了大哥的不安,轻声安抚道: “大哥,这只是个麻烦,未必就会出事。过去了这么多年,我长大了,长相和声音变了。另外,那时候他并没看见我长什么样,因为我没卸妆,他就派人叫了我去。不过…” “不过什么?” “你知道我左臂有块烫过的伤疤,当时我拿匕首刺他,会不会露出了那块疤?他是不是会记得?” “看来,我们必须在穿短袖季节到来之前解决这个‘麻烦’!目前来看,他不会天天来市政府上班,下个月就是阴历新年了,也会歇几天。咱们跟汪府素无年节上的往来,所以不必担心。过了年,他会去南京。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应该让我们能想出对付他的办法。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你不要单独和他,甚至汪曼春见面!” “嗯,好的。大哥,别太担心了。阿诚不会有事的。” “大哥决不能让你有事!” ~~~~~时间分割线·主线~~~~~ 时间走得飞快,明楼、明诚到任已近一个月,那份名单却还是没有线索。南田洋子的办公室防范甚严,有事没事都不能轻易进。明楼、明诚两人只能私下着急,表面上还要维持四平八稳的模式。 新年前,市政府举办“迎新酒会”,凡为日本人效力的都在被请之列,包括汪芙蕖和七十六号的汪曼春。 顾忌到汪芙蕖,明楼想找个借口给阿诚推掉酒会的应酬。可阿诚说,一直没有机会接近南田,此次正是个绝佳的时机,满可以打听下久美子。明楼只得带了阿诚一起去酒会。 南田办酒会不是第一次,明楼、明诚倒是第一次出席。两兄弟一般的器宇轩昂,一般的俊朗挺拔,站在大厅里,吸引了无数眼光。 明楼刚刚站定,还没看清都有些什么人,就被一袭白裙的汪曼春拉了过去。 “师哥才来!” 汪曼春嗲声嗲气地做小女人状。 “大人物都到得晚。老师呢?” “叔叔今晚有事不来。阿诚,你自己玩得开心点。” “汪大小姐也玩得尽兴!” 明诚看到汪曼春,不禁联想到大哥说的“画皮”,暗觉好笑。 今天这张皮她肯定花了不少时间才画好… 不过,想到汪芙蕖没来,明楼、明诚顷刻间如释重负,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明诚笑着朝南田洋子走过去。 “先生,请问哪里有点心、酒水?我找了半天也没看到。不知可不可以麻烦先生带我过去?” 一个少妇拦住了明诚。 “当然可以。您请!” 明诚将少妇带到长桌前,刚要迈腿走开,又被旁边的一个中年妇女叫住了: “先生,你可不可以帮我把这两盘点心拿过去?你看,我两手拿了酒杯,没法拿了。” “当然可以。” 把少妇送到她的姐姐妹妹那儿,明诚刚要走,又被人叫住了。 这些少奶奶、小姐看到明氏兄弟哪有不想吃豆腐、占便宜的? 不过,明楼气场太强,又被汪曼春捷足先登,自然也就没什么可想了。只剩了个明诚,怎么能轻易放过他? 明诚没跑两次,就明白了。心中叫苦不迭,又不好得罪她们,单怕万一将来有用得上的呢? 明楼虽然一直被汪曼春纠缠着,可眼角的余光却在注视着阿诚。当他看到阿诚像仆人那样被人差使,脸色立刻就阴了下来。 我的小阿诚,从小在我手心里捧大的,疼着宠着还嫌不够,你们怎么敢拿他当跑腿的用! “师妹,你等下师哥。” 明楼两步走到阿诚跟前, “还要拿什么?我帮你!” 阿诚扭头看大哥,整个一“黑面煞神”! 完了!大哥真生气! “大哥,你别…” “别什么?我明家的孩子哪个是给人使唤的?” “是,大哥。以后阿诚不敢了!” 明楼也不忌讳,就那么大声“呵斥”着阿诚。完了就拉起阿诚走到那群太太小姐面前: “打扰一下!我们今天是第一次参加酒会,各位可能不知道,我就自我介绍下。我是明楼,舍弟明诚。我现主管上海经济,他是我的秘书长。所以,各位,他不是服务生!你们要什么都可以,记得叫服务生给你们拿!” 说完,明楼把手上的碟子杯子随意塞到那群人手里,大步走回汪曼春身旁。 后来,那群太太小姐才知道,他们是上海明家的大公子和二公子。明家可不是好得罪的! 汪曼春远远瞧着这一幕,心里有些吃味——哼,一个野种,至于吗,发那么大火! 见明楼过来了,汪曼春忙换上一张笑脸: “师哥,别理那些人!她们就是‘狗眼看人低’!” 话一出口,汪曼春就觉得不对,这不是把自己和叔叔都给骂进去了! 梁仲春,七十六号的正经处长,可不知怎么的,老是矮着汪曼春这个副处长半截。此事令他非常伐开心! 不过,当他结识了新来的明诚秘书长,这心里就莫名地有了点想法——汪曼春不就靠着有个叔叔嘛,我要是靠上个更有实权的后台… 只可惜,美梦还没开始就碎了,汪曼春的旧情人竟然是新上任的经济司司长兼特务委员会委员长。 我梁仲春还真是背到家了! 一杯一杯灌着各种洋酒,梁仲春歪歪斜斜地冲着明诚就过去了。 “明秘书长,来,跟我喝一杯…” “哟,才一天没见,仲春兄怎么就称呼起官职来了?这是要和小弟生分啊?阿诚自思,可没干过得罪梁处长的事吧?” 明诚这话说的,让几天都处在自我伤感中的梁仲春心里热乎乎的, “哪里哪里,我怎么会和阿诚兄弟生分呢?算我酒后失言,该罚!” “咕咚”,又是一杯下了肚。 “仲春兄,来,我给你介绍我大哥。他一直说要找一天和梁处长好好聊聊呢!” 嗯,还有这事? 梁仲春的小眼睛里瞬间放出了巨大的光芒。 “明大长官日理万机,还知道我梁仲春?” “怎么不知道?就算不知道,听阿诚说也听成老熟人了!” 不知什么时候,明楼站到了两人背后。 梁仲春看着明楼,完全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呀,我都成明大长官老熟人了! 他哪里知道,明楼是来解放阿诚,让他好去找南田洋子。 “大哥,你和梁处长聊聊。我去请南田课长跳支舞。” 汪曼春是不愿意放明楼走的,但一晚上都霸着明楼也说不过去,只好说了句“等下要请我跳舞”,算是暂时放了明楼。 明诚自己拿了一杯香槟,朝南田洋子走过去。 今晚,出席酒会的女人可谓争奇斗艳,一个个不是洋服,就是中式旗袍,全部精心打扮,谁也不愿让别人比下去。唯独南田洋子还是一身戎装,还是不施粉黛,长发还是盘在脑后,留海也还是修剪得整整齐齐。 明诚走到南田洋子面前时,她正一个人在喝酒。 “南田课长,我可以坐这儿吗?” “哦,当然可以。请坐,明先生!” 南田洋子很有些惊讶,以往酒会上,极少有人会坐下了和自己聊聊,一般都是过来打个招呼,寒暄两句而已。南田心里实在有几分落寞。 此刻,明诚主动过来与自己攀谈,南田不禁眼含笑意,对明诚做了个“请”的手势。 “明先生,你大哥很疼你啊!” “嗯。有哥哥姐姐的人最有福气了!南田课长可有哥哥、姐姐?” “没有。我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啊,那么是他们有福了。” “是吗?我不知道。我弟弟为天皇陛下战死在满洲国,我妹妹… 算了,不说了。” 南田喝了口酒,大概是想冲刷一下嘴里的苦味吧。 “对不起,明诚不知道南田课长的弟弟为天皇陛下捐躯…” “中国有句话,叫‘不知者不怪罪’。明先生又不知道我弟弟的事,不必道歉。” “多谢南田课长。” “明先生客气了。” “不如南田课长叫我‘阿诚’吧,明先生容易和我大哥混了。” “好,就叫你‘阿诚先生’,如何?” “好的。不知南田课长的家乡是哪里呢?” “家乡?你去过日本?” “那倒没有。就是在巴黎读书的时候,阿诚有幸结识了两个日本朋友。后来,他们的父亲不幸遇害,我的朋友也因此退学,带着妹妹回了日本。巧的是,他们也姓‘南田’,所以,我就想…” 明诚边说,边仔细观察着南田洋子的面部表情。果然,南田洋子从疑惑,到惊讶,最后,她不敢相信地看着明诚, “啊,你就是那个中国学生,明诚!我真是,哈,我应该早点想到的!” “南田课长,你是说你就是雄一君和久美子小姐的姐姐?” “是,是,我是!这么多年了,阿诚先生还记得!” “当然记得。‘索邦大学’的亚洲学生很少,所以,那时我真是高兴能认识同为亚洲人的雄一君和久美子小姐!” “这可真是太巧了!久美子知道了,一定会非常开心的!她以前总提起你呢!” “是太巧了!久美子小姐提到过我吗?” “嗯。尤其是刚回到日本那会,和弟弟雄一一谈起巴黎,就必定会说起阿诚先生。” “这样啊!久美子小姐还好吧?她的眼睛…” “治不好了。唉… 啊,久美子现在也在上海!阿诚先生什么时候有空,来我家里看看久美子可好?” “一定一定!这么多年了,久美子小姐该长成大姑娘了。那时还是个小女孩呢。” “阿诚先生那时也是个半大孩子吧?” “可不是!那时候我们三个跑了巴黎好多地方呢!” 明诚微微扬起脸庞,沉浸在青春的记忆里。 此时的明诚,在南田洋子眼中,与南田雄一的影像重合在了一起——弟弟要是还活着,也是这个年龄了。 舞池中响起了乐曲,明诚起身,优雅地向南田洋子伸出一只手臂, “阿诚可有幸请南田课长跳第一支舞?” 从来没被邀请过的南田洋子竟也露出了妩媚的笑容,轻将指尖搭上了明诚的手,两人滑进了舞池。 几步之遥处,明楼笑得如沐春风,也抱着汪曼春滑进了舞池。 亲密爱人 22 ~~~~~时间分割线·过去线~~~~~ 她叫于曼丽,不知父母,没有家乡。自幼被人贩子拐带,卖给人家做了童养媳。 四、五岁的年纪已经要养活自己了。婆家,是不会白给她吃饭的。 女孩长到十三岁,牵着九岁的丈夫拜了堂,成了亲。新婚燕尔,公公摸上了女孩的床。一向温顺的“儿媳”拼死反抗,失手打死了公公。 既然活不下去了,就跑吧! 于曼丽跑了。 那些年,为了吃饭,为了活下去,她乞讨过、擦过皮鞋、捡过破烂、卖过报、做过童工… 可没有一件事是可以让她吃饱肚子的。 几年过去,小女孩长大了。长得皮肤白皙,面容秀丽,虽称不上倾城之色,却也妩媚动人。更有曼妙的身材惹人遐想。 十七岁,于曼丽终于找到了一件可以吃饱肚子的事来做——舞女。但她说,跳舞可以,睡觉不行。所以,她在每家舞厅都做不长。 十八岁,于曼丽遇到了人生的第一个劫——她和一个富家少爷相爱了。她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会恩爱到老。 阔少买了一处房产,将于曼丽金屋藏娇。 于曼丽没做成正室夫人,但对一个舞女来说,如此的结局应该是最好的了。 所以,于曼丽再没什么奢望了。 小妾做了三个月,阔少把于曼丽配给了自己的跟班。 这时,于曼丽才明白,原来自己不过是“丈夫”的一件玩物,玩腻了,就送人,或者,扔掉。 你既视我为“玩物”,焉知你就不是我的“玩物”? 你玩腻了你的“玩物”,就送人,或者,扔掉。 我玩腻了我的“玩物”,就会彻底处理掉! 于曼丽杀了“丈夫”,却没能逃脱追捕。 于曼丽因犯杀人罪,判处死刑。关入监狱,等待枪决。 ~~~~~时间分割线·主线~~~~~ 酒会后,明诚很快就见到了久美子。 时隔多年,曾经的少年少女均已长大,褪去了青涩,生活使他们的眉间多了一份坚毅,一份忧伤。但不管怎样,年少时单纯的情谊令明诚和久美子如久别重逢的老友,唏嘘感慨,甚而令久美子落下了快乐的泪水。 紧接着就是农历新年。每年的新年假期都是明家最繁忙的时期,中日亲善也在此地此时表现得最淋漓尽致。 然而,今年这个新年与以往不同,南田洋子不仅破天荒地接受了明家的邀请,还带来了从未露面的妹妹久美子。当然,知道内情的都说,今年的请柬是明诚送的。两份请柬,一份是明家邀请姐姐,一份是明诚邀请妹妹。不知道内情的,更视明家为日本人的心腹,不敢得罪。 新年一过,明楼就接到军统密令,日本天皇特使将于月底到访上海,要求明楼安排狙杀。 明楼并不赞成以如此方式来解决敌人。一来,你杀了一个,他还可以再派一个,二来,行动有可能带来牺牲,三来,就算狙杀成功,也会引来敌人更疯狂的报复。人员牺牲和事后的报复将是得不偿失的。 黄昏时分,明楼坐在车里,紧蹙眉头,气氛异常压抑。 前面开车的阿诚怎会不了解大哥的心思呢?他想了下,试探着说, “大哥,不如——我们看看能不能利用这件事来搞那份名单?因为那时候南田的注意力应该都在特使身上。” 阿诚的话如同给明楼打开了一扇窗… 明楼顿时笑逐颜开: “好主意!回去吃了晚饭,我们在书房谈。” “好的,大哥。” 吃过晚饭,明楼带着阿诚去书房商谈公事,明镜约了几位太太在楼下打麻将,各有各忙。 书房里,明楼坐在那个古旧的摇椅上,前后来回晃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阿诚坐在床边,双脚放在明楼的肚子上,一脸嫌弃地看着塞在摇椅里的大哥。 “大哥,你要非得坐摇椅,明天让黄伯再去买一把来,这把还是您老美少年时坐的呢…” “现在大哥就不是美少年啦?” “是,是!大哥青春不老,美丽依旧。只不过这椅子肚量太小,已经塞不下大哥日渐丰满的体魄。” “用词不当!怎么能把形容女人的词用在大哥身上呢?” “阿诚又没女人,只好用在大哥身上了。” “惯得你没个样!脚丫子别乱动,怪痒痒的。还是小时候可爱,大哥坐在椅子上摇啊摇,阿诚趴在大哥身上…” “大哥,你到底有主意了没有啊?你可摇了半天了!” 明楼很想好好怀旧一番,结果刚开始就被阿诚给截住了。明楼只好面对残酷的现实(就是被阿诚截住的现实),聚集脑细胞,说道: “我在想,现在南田还没把特使要来的消息放出来,趁现在你去约久美子。让我想想,特使是这个月二十七号下午到,那天晚上应该有欢迎酒会。第二天特使应该会代天皇巡视市府,在市府门前发表简短讲话。我们就安排在那天上午行动。你去联系行动组,做好准备。我们这样…” 第二天,明诚刚上班,就被南田洋子叫了去。 南田洋子一看到明诚,脸上立刻显现出明快的笑容, “阿诚先生,我有东西给你。打开看看。” 南田递给明诚一个信封。明诚伸手接过,还没打开,就听外面有人敲门。南田去应门,和来人在门口说了两句,转过脸对明诚说: “我出去下,马上回来。” 南田关上门走了。 第一次,明诚有机会单独待在南田的办公室里,他有些紧张,不确定是不是南田在试他?但机会太难得了,放弃是绝不可能的。 明诚迅速把信封里的东西倒在了写字台上,接着绕到桌子对面,怀着侥幸心理去拉写字台中间的抽屉,没想到抽屉竟然拉开了! 过分的顺利让明诚起了疑心,如果不是在试我,就是抽屉里根本没有重要的文件! 尽管如此,明诚还是打算翻看了一下抽屉里的文件。他小心地拿开了最上面的那份文件,没有名单。他又小心的拿开了第二份文件,还是没有名单!就在明诚要继续往下看的时候,他听到门外响起脚步声… “阿诚先生,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南田课长在忙公务,阿诚等一下是应该的。照片照得很好,想不到南田课长这么上相。” 明诚举起从信封里倒出来的两张照片对南田洋子说。 “是阿诚先生比较上相吧。啊,叫你来,不光是给你照片,还想问你,久美子说,你答应会带她逛逛上海,是吗?” “是。那天久美子小姐说,您太忙了,都没时间带她出去逛逛上海。她问我可不可以像在巴黎那时一样带她去走走。我就答应了。要是南田课长觉得有什么不妥的话…” “没有,没有什么不妥。我很高兴久美子在上海能有你这么一个朋友。你知道,她眼睛不好,在日本也没什么朋友。家母去世后,我把她接到上海,可因为太忙,也没怎么好好照顾她。要是阿诚先生肯陪她看看上海,我是求之不得呢。” “南田课长严重了。我会保护好久美子小姐的,请课长放心!” 得到南田洋子的首肯,应该是件高兴的事。但是明诚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如果名单不在南天办公室,那么,二十八号的行动就很可能只是一个单纯的狙杀行动,没有更多的意义。 明楼、明诚不敢在办公室谈论这种事,家里也不好老在一起。所以,最合适的时间就是每天上下班在车里的时候,唯有两兄弟,也不用担心车里有监听。 所以,一上车,明楼就问起了上午在南田办公室的情况。 阿诚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最后说: “大哥,万一那份名单不在南田的办公室怎么办?” “等等,你说她出去的时候,不仅留你一人在办公室,还没锁抽屉?” “是。我当时确实犹豫了一下。可机会难得,冒一下险也值得。” “混账话!你这种冒险换来的只能是无谓的牺牲!我们还有时间,还可以想办法!听着,以后不许胡来!” 阿诚明白大哥为什么发火,他从后视镜里望了望眉头紧蹙的大哥,眼中那弯清泉泛着点点柔光, “我知道了,大哥。” “嗯,不但要知道,关键是要记住!阿诚,为了大哥,你也不能出事,切记!” “嗯!大哥,今晚上,梁仲春约了我去舞厅。我要不要推掉,留在家里和你讨论‘公事’?” “不要!你必须要和这些人打好关系,不要冷落了任何一个,尤其是有油水的事,一定要人人得利!” “阿诚明白。那我晚上回来再找大哥。” “嗯。我先一个人好好想想。” 亲密爱人 23 上海的夜是寂静的,上海的夜也是热闹的。 霓虹闪烁、歌声婉转、舞姿曼妙,好一幅和平喜乐的景象。 梁仲春和明诚正一人搂着一个舞女跳得情意绵绵。梁仲春自是全情投入,难为阿诚,心里想着此刻孤独寂寞冷的大哥,还要装出一副享受的样子。 终于耗到一曲终了,阿诚优雅地松开了舞女的手,坐回到了自己的桌子前。 梁仲春可就没那么快了,怎么也得多楼一会儿,多摸一会儿,唉,男人的出息啊,全败在他手里了。 “哈哈,不好意思,让阿诚兄弟一人坐着,我…” 梁仲春尴尬地陪着小心。明诚体贴地一笑: “仲春兄,出来玩就是要玩得痛快、玩得开心,你要老这样见外,就不如不请我来玩!” “啊——,哈哈哈,阿诚兄弟真是我梁某人的知音啊!” “焉知仲春兄就不是我阿诚的知音呢?” “这可真是太抬举梁某了!梁某…” “仲春兄,既然互为知音,来,我们干一杯!” “好好好!为了知音,干一杯!” 两人推杯换盏,真好似“酒逢知己千杯少”。 酒喝多了,话当然也就多了。梁仲春,从自家鸡毛蒜皮的琐事直到市府、七十六号的大事小情,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最后,说起现在讨生活不容易,钱不好挣,老婆孩子要养,手下兄弟要照顾,上下人情要打点… 阿诚什么人,还不是一听就听出来了——钱不好挣,兄弟我挣点外快也不为过吧?倒是还要请阿诚兄弟多帮忙! 阿诚心里明白,梁仲春诉了半天苦,恨不能自己当时就主动提出帮忙!要真是那样,明诚就不是明诚了。 阿诚只听不说,除了偶尔附和几句,表示下理解和同情,就再没话了。 不过,梁仲春貌似也是个明白人,不急在这一时。这次先把交情套了,再给个暗示,大家心知肚明才好办以后的事! “阿诚兄弟,不好意思,梁某喝多了,得去放放水。你稍等我下。我马上就回来。” “仲春兄又客气!” 梁仲春确实已经喝高了,摇摇晃晃地往卫生间那边走。 明诚看了看时间,已近零时,他有点惊讶,怎么就到了这个钟点了?大哥一定着急了!该回去了吧? 明诚抬头望望周围… 舞池对面,一对人影闪过,引起了明诚的注意,他紧紧盯着往舞厅外走的那对,又转过头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座位… 原来这才是你真实的目的! 梁仲春啊梁仲春,你到底是聪明呢,还是笨呢? ~~~~~时间分割线·过去线~~~~~ 于曼丽在狱中等死。 她只有十八岁,生命才刚刚开始,就戛然而止,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来不及欣赏。 然而,没人为她感到可惜,没人在乎她的生死。生活的美好,她也从来没有看到过。 所以,对她来说,死,有什么可怕,假如活着只有苦难! 于是,她安静地等待死亡来将她带走。 几年过去了,于曼丽没有等来死亡。她,等到了一个活命的机会。 一个叫王天风的人带走了她。 王天风说,在这里,你可以吃饱,穿暖,但你也必须接受最严苛的训练! 王天风说,要想活命,就必须出类拔萃!淘汰就意味着死亡! 王天风说,… 王天风说了许多,于曼丽听明白的却只有两点: 第一,可以吃饱、穿暖。 第二,要想活命,就得不怕死! 至于抗日,于曼丽是明白的。她识字不多,没什么文化,但她也懂得,中国人的地方不能让日本人占着!中国人不能让日本人欺负! 于曼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因此,她不惧死!也因此,她更渴望生! 就是为了这个“生”,她愿堵上一切! ~~~~~时间分割线·主线~~~~~ 明诚回到家已经快凌晨一点了。可他知道,大哥肯定还在等他。 他三步两步上到二楼,迅速进到自己房间,拧亮了灯,换上居家的衣服,擦了把脸,才又出了卧室,轻轻关好门,一步跨到了大哥门口,推门而入。 今晚,明公馆异常冷清。明诚和梁仲春喝酒去了,明镜也和什么人约了晚饭,公司的事情完了之后就没回家,直接去赴约了。 明楼吃完饭就进了房间,坐在沙发上想着二十八号的行动。 原本他们的计划是,特使在市府门前发表讲话时,行动组实施狙杀任务。无论特使是死是伤,现场都会一片混乱。届时,南田的全部注意力肯定是在保护特使上,阿诚就可以趁乱溜进南田办公室,完成任务。 可是现在,名单似乎不在南田办公室… 名单不在南田办公室会在哪儿呢? 会不会名单在抽屉最下层,阿诚还没翻到… 不,不可能! 如果名单真的在最下层,那么南田绝不会大意到不锁抽屉就出去… 可万一那是试探阿诚呢? 那… 也许阿诚已经暴露了,也许现在阿诚已经在七十六号了,也许… 脑子里不停地跳出可怕的句子,搞得明楼心神不宁起来。 “大少爷,侬吃啥夜宵,我告诉厨房,让他们做了来。” 门外适时地响起阿香的声音,才制止住了明楼的胡思乱想。 “阿香啊,不用了。我现在还不饿。要不等下二少爷回来,我们自己看着办吧。你们休息吧。” “没关系的,大少爷。等二少爷回来,阿香再来问问看。” 明楼看了看表,十点了。 阿诚该回来了吧? 可是,过了两个小时,阿诚还没回来。明楼真有点沉不住气了,他后悔同意阿诚去和那个梁仲春喝酒了。 十点半左右,明镜回来了。阿诚还是没回来。明楼真要疯了!他恨不能去舞厅把阿诚接回来,可哪有这样的道理——弟弟二十多岁的人了,和同僚出去玩玩,你当大哥的还要追着屁股后面来把人带回去?! 明楼是看书,书上就就两个字“阿诚”;睡觉,闭眼就是小阿诚… 明楼,你当真要明诚跟你一起回上海吗? 是!我们之间的默契无人能及。他是最好的人选! 但你也要知道,你和他血肉相连,危机下,很难保持理智和冷静。这将是致命! 放心,我们会公私分明,决不因私废公! 明楼想起了在巴黎接受任务时对组织说过的话。 我太不冷静了!现在还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我就如此焦躁不安,哪天真遇到危险,我岂不是把阿诚和组织都害了? 明楼终于让自己冷静了下来,他坐回到沙发上,拿起刚刚在读的书,读了下去。 阿诚一进到明楼的卧室就被抱了个满怀,他本能地回抱住了大哥,刚想说“大哥,阿诚回来了”,就被明楼吻了上去。 阿诚大吃一惊,心想,大哥怎么了?不是说要防备眼线?大姐也还不知道。 阿诚想要推开明楼,却被搂得更紧,吻得更深… 啊,大哥是在害怕,是在担心! 阿诚不再试图推开明楼,热烈地回应他的大哥… 明楼明白,他的阿诚在对他说,大哥,我回来了! 人们只道他们兄弟情深,却不知他们早已相爱多年,早已将自己交付给了对方。 亲密爱人 24 ~~~~~时间分割线·过去线~~~~~ 一个女人和一群男人一起受训,已经不公;若还要以男人的标准为她的标准,就更加不公;若这个女人还要承受与男人相同的处罚,她可还活得下来? 于曼丽活下来了,因为,她是个“死人”! 她的身体是冷的,像死人;她的心也是冷的,比死人还冷。没有人见她笑过,也没有人敢请她笑一下。 唯有他,敢! 他叫明台,从小没有父亲的印象,唯一的母亲为救明镜而死。 他不是明家的骨血,却备受大姐宠溺,大哥、二哥关爱。他被家人保护得很好。除了幼时,便再没经历过痛苦。 在明台的眼中,世界是美好而温暖的,他的心便也纯净柔和的。直至有一天,他看到了日本人的暴行,世界在他眼中变了模样。 明台,他誓要夺回那个美好而温暖的世界! 于是,他跟随王天风,背着姐姐哥哥,进入军统“特训班”。 在这里,明台遇到了自己的半条命。 于曼丽并不记得初见明台时的情形,明台记得。 那天阳光正艳,刚到达“特训班”的明台第一次参加训练。 学员并排站在操场上,穿着统一的军服,一眼看去,似乎连长相都相同。 然而,即便如此,明台的目光还是一下就停在了于曼丽身上。 她将长发盘在脑后,素面朝天,却越发显出了她白皙水润的皮肤,通身没有一件首饰,连最普通的耳坠也没有。唯有一条皮带,系在腰间,将她姣好的女性身材完美地勾勒了出来。 原来女孩子穿军服是这个样子! 人,总是会被独特的事物所吸引。 无疑,对于明台而言,“特训班”中的曼丽就是那道最独特的风景。。 ~~~~~时间分割线·主线~~~~~ 明楼和明诚从房门口吻到床上,谁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他们已经太久没有亲近,他们是如此渴望对方,他们真想就此放纵一次,明天再戴上面具,去参加那带血的“盛宴”。 可是,时间不允许!形势也不允许!他们还有很多事情必须做,在天亮之前! “阿诚,我的小阿诚,大哥真想‘吃’你!” “等将来胜利了,阿诚天天让大哥‘吃’!” “你还是像以前那么‘不知羞’!” “是大哥,阿诚才这么说呢。” 阿诚一撅嘴,明楼赶紧顺毛: “是是是,我们小阿诚最好了!说到吃,你饿不饿?喝了酒,吃点东西吧,要不胃受不了。” “我是吃了饭去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大哥吃了宵夜没有?” 阿诚知道明楼有吃宵夜的习惯。 “刚刚阿香来问,我说等你回来,我们自己弄。” “这么晚了,大哥还没吃宵夜!现在几点了?” “没关系。我们刚好趁着吃宵夜谈谈我们的事。不然这么晚了还在一起,不去睡觉,容易让人起疑。” “嗯。那大哥想吃什么?” “我去做。你在这儿歇会吧。喝了那么多酒,肯定不舒服!” “我跟大哥去。” 阿诚抱着明楼撒娇。 “不要跟太紧,懂伐?乖乖等大哥。” “哦,晓得了。” 阿诚嘟着嘴,明显不开心。 过了一刻钟的样子,明楼拿了个托盘回来了。 “好香!是炸年糕!我老早就想吃这个了!” 阿诚像孩子一样兴奋。 “就猜着你想吃。吃吧!这块,这块!慢点,烫!” 明楼把刚炸好的那块年糕放到阿诚的碟子里,自己也不忙吃,光看着阿诚着急忙慌地下嘴。 “嗯嗯。大哥你也吃啊!” “你不用管我。吃吧。” 明楼喜欢看阿诚吃东西,特别是吃自己亲手做的东西。就像此刻。 “你慢点吃。来,喝口牛奶。” “大哥你再不吃,等我吃完了就去吃你的。” “这种东西好吃,可不容易消化,吃一块就行了。想吃明天大哥再做。” “明天我给大哥做。” “你呀,别老想着这些。你记住,你得好好保护你那双手。等将来,你还要回去拿画笔、弹钢琴。唉,大哥不该让这双手拿了枪。” “大哥,别忘了,这是阿诚自己的选择!‘位卑未敢忘忧国’!” “阿诚!” “大哥!” “怎么,今晚有收获吗?” “有。梁仲春以后肯定会为我们所用。他今晚说了一大堆讨生活不易的话。” “哼,是想叫你帮衬喽。” “就是这个意思。我没吐口,等他遇到具体事来找我再说。” “就这事说了一个晚上?” “大哥一语中的。我现在想梁仲春今晚的真正目的应该是我碰到的那个人。” “碰到的人?什么人?” “大哥绝对想不到。我们临离开舞厅前,梁仲春说要去上厕所,那时候舞厅里的人已经少多了。我一人坐在那儿,就看见两个人往门口走,其中一个人整个身子都靠在他旁边的人身上,两人态度亲昵,很是暧昧…” “那有什么,和舞女…” “大哥,这两人都是男的。那个靠在旁边人身上的就是汪芙蕖!” “汪芙蕖?!那、那他有没有看见你?” “没有。我后来特地看了看我坐的地方。梁仲春选的好位置。我们坐在那儿,视野很好,别人却不会注意到我们。” “所以,你觉得梁仲春是故意找了那个座位,他就是想让你看见汪芙蕖?” “不错!” “哼,他还真是怕汪曼春靠上我这个靠山啊!” “对。他急于要你知道汪芙蕖的丑事,就是让你离开汪曼春,不要弄得自己也臭了。” “以前坊间一直有传闻,说汪家兄弟都有包养戏子的嗜好,看来是真的。” “肯定是真的!不然汪芙蕖也不会打我的主意!” “我们真要当心了!” ~~~~~时间分割线·过去线~~~~~ 时间过得飞快,不要说不到十天的工夫,就是几十、几百个十天不也都转眼就过了吗? 二十八号就要到了,可是名单还是没有找到。 行动组已经安排好了,明诚也约了久美子二十八号去逛街。最关键的名单却仍旧没出现! 没有名单,所有的精心布置都将失去意义! 二十七号,日方举行酒会欢迎特使。明氏兄弟和汪芙蕖具为座上宾。 这一次,汪芙蕖小心且细致地观察着明楼身边的那个“野种”。不为别的,只因那双眼睛似曾见过。 危险正在逼近,明氏兄弟却无暇顾及。目前,名单是他们首先要解决的关键问题。 明楼因为汪芙蕖在座,所以,示意明诚去找南田攀谈。这既是让阿诚远离汪芙蕖,也是让汪芙蕖明白,明诚和南田的关系不一般。 “各位,失陪一下。明诚有几句话要和南田课长说。” “又有话要和南田课长说?不就是明天带久美子小姐去逛上海嘛,白天还没说好吗?” 明楼“不满”地说着弟弟。 “南田课长,如果方便,阿诚想和你说下久美子小姐的事。” “方便方便!阿诚先生,你请讲。” “久美子小姐肯定跟你提过明天我们出游的事。当初定下来的时候,我不知道特使要来,所以就找了个事情少的日子。现在看来好像不太合适。” “你多虑了,阿诚先生。明天特使讲话,你不出席也无伤大雅。久美子早就盼着这次出游了,我可不想让她失望。啊,这话可是我私下跟阿诚先生说哦。” “阿诚明白,南田课长是个好姐姐!那么明天还是南田课长把久美子带到市府来?或者我去接久美子小姐?” “还是我带她来。你们逛完了,再把她带回到这里。” “阿诚知道了。那我明天就恭候久美子小姐了。” 二十八号,上午,南田将久美子带到了市府,交给明诚。 八点半,明诚请久美子在自己的办公室坐了坐。 九点差一点,明诚跟明楼说了一声,就带着久美子离开了市府。 十点,行动组到位。 十点半,特使站在市府前发表讲话。 十点三十三分,特使中枪倒地。现场一片混乱… 亲密爱人 25 ~~~~~时间分割线·主线~~~~~ “特训班”里的女人极少,但只有于曼丽被明台视为眼中最独特的那道风景。 为什么? 因为冷! 因为于曼丽和死人一般的冷! 明台不明白,一个人,一个那么好看的女孩子怎么可以不笑?怎么可以如死人般活着? 明台是笑着长大的。小时候,大姐、大哥哄他笑,大了,他哄大姐笑。 至于大哥嘛,嘿嘿,明台躲都躲不及,还敢去招惹?再说,哄大哥好像还是二哥比较行。你说,这二哥话也不多,就往大哥身边一待,大哥每分每秒都冲他笑… 这是为什么? 扯远了! 明台赶忙拉回自己的思绪。 “特训班”的训练本就艰苦,吃得还是糙米饭、大咸菜。所以,一旦“特训班”放假,学员们就都忙着吃去了。唯有于曼丽从来不出去。 明台在香港从二哥手里拿了钱,一直没机会花。新年期间,“特训班”放假一天,明台欢呼雀跃地一路狂奔至市区,从小铺子吃到大馆子,好像要把一个月的量都吃足! 等明台终于塞不下任何东西了,他摸了摸嘴,一看表,离回去的时间还早。 干什么去呢? 明台结了账,站在馆子门口不知要去哪儿。瞬间,他想起了留在“特训班”的于曼丽。 不知道今天“特训班”有没有饭吃? 要是没饭吃,她不是要饿一天? 明台反身回到座位上,点了几个菜和两碗米饭,借了店里一个食盒,提溜着出了饭馆。在路上,明台又买了几样女孩子喜欢的零食,这才叫了黄包车回了“特训班”。 到了地儿,明台拿了食盒,还有各种小零食,敲响了女生宿舍的门。 果然,于曼丽一人在宿舍。看见明台,她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还是平时那张死人脸。 “就我一个。她们都出去了。” 说着,就要关门。 “哎哎,我不是来找她们的。我是来找你的。你吃饭了没有?” 明台提起手中的食盒晃了晃。 于曼丽完全想不到会有人记着自己,心里倒是有那么一丝丝错愕。不过,以她的性子,什么都不再会轻易表露出来了。 “进来吧。” 人家是给她送饭,她倒像是面对来要债的人! 明台呢,也不介意,笑嘻嘻地提着食盒进了屋。 “看我给你买什么好吃的了。白米饭、辣子鸡丁、红烧鱼…” 明台还没说完,于曼丽已经吃起来了。 “先吃鱼!鱼冷就有腥味了。你知道吗,我是坐黄包车回来的,就怕菜饭凉了!你慢点吃,我给你倒杯水。” 明台给于曼丽倒了杯水,回来坐在桌子对面,看她吃饭。 很快,于曼丽风卷残云般吃完了所有的东西,一抹嘴, “食盒下次休假我送回去。钱,以后我还你。” “我请你吃,不用还钱。” “谢谢。” 明台十分想和于曼丽多聊几句,可于曼丽冰凉的态度使明台颇觉尴尬。 “既然你吃完了,那,那我就走了。食盒先放你这儿,到时候还是我去还吧。明天见!” “等下,你忘了东西。” 于曼丽把那包零食递给明台。明台笑着说: “我竟然把它忘了。这是给你的零食。我看女孩子都喜欢吃这些东西。” “我不是女孩子。” 于曼丽还是冷冰冰的,一点热乎气也没有。 明台定定地看了看于曼丽,把手里的几个纸包放到桌上, “你怎么不是?你肯定比我小吧?在家里,我大姐总说我是个孩子。你比我小,更是孩子了。这些是我想着你买的,也不知你喜不喜欢。留着吃吧!要真不喜欢,就请客吧。” 在“特训班”里,几乎人人都不敢和于曼丽亲近,因为那个关于她的传闻——这个女人不笑还好,一笑就会死人。 可是,明台了解,一个不笑的人背后肯定有个悲伤的原由,就像家里的二哥。刚刚来到明家时,浑身的伤,没有一丝笑容。是大哥、大姐把二哥凉了心捂热了,成就了今天的二哥。 所以,明台也希望自己可以将于曼丽那颗死了的心救活,成就一个明天的于曼丽。 临出门的时候,明台回身对于曼丽说, “你知道吗,你长得很好看。笑起来一定会更好看!” ~~~~~时间分割线·过去线~~~~~ 明诚知道狙杀行动会在上午十点半左右执行。不论特使是死是伤,南田洋子都会去医院。十一点左右,他陪着久美子回到市府,进入南田办公室。 今天,久美子穿了一件暖色调的和服,曾经的娃娃头不见了,换成了盘起来的长发。脸上略施粉黛,轻点红唇,一双木屐走在路上发出“哒哒”的声音,有时和盲杖发出的“哒哒”声重合在了一起,显得格外沉重。 对于明诚,久美子终是个难题。他不知道自己对久美子的感情是什么——曾经的朋友?当下可利用的人?侵略者?好像都对,又好像都不对! “阿诚君,我有事和你说呢。” “什么事?” “姐姐的生日快到了,往年我都没什么礼物可送给她。今年可不可以请你帮忙,陪我给姐姐选样礼物?” “那有什么不行?你想买什么,比如首饰、衣服、艺术品?” “我想买首饰。衣服还要尺寸,买错了很麻烦的。” “那我们就买首饰。” 明诚把久美子带到了离市府不远的首饰行,非常耐心地给久美子介绍各款首饰。 明诚早听人说,不要以为盲人看不见,你就可以糊弄他们。实际上,他们的听力比常人要好得多,感觉也十分敏锐。因此,明诚不敢出一点差错。 “阿诚君,有没有樱花样子的首饰?” “啊,恐怕没有。” “哦。姐姐最喜欢樱花。嗯,那中国人喜欢什么花呢?” “梅花、兰花、菊花,太多了。” “它们都有什么寓意?” “久美子,你确定南田课长会喜欢首饰吗?戴首饰要配和服或者洋服才好看。南田课长好像从来都是军装。” “真的吗?我不知道呢。嗯,我会劝姐姐的。唉,姐姐就是太想继承父亲的遗志了!” 刚说到此,就听市府那边传来尖利的响声… “阿诚君,这是什么声音?” “是枪声!” “怎么会有枪声呢?姐姐,姐姐没事吧?是哪里传来的?” “好像是市府。” “阿诚君,我们快走,去市府!” 两人坐上黄包车往市府去。 此时,市府门前早已乱成了一团。南田洋子正气急败坏地大喊着: “叫救护车!封锁街道!你,带人去对面的楼!所有市府人员回到大楼里去,没我同意,谁也不许离开!…” “姐姐!姐姐!你还好吗?姐姐!” 黄包车没停稳,久美子就急着往下跳,明诚赶忙一把扶住, “南田课长没事,久美子!我看见南田课长了!别担心,她很好!” 南田洋子也听到了久美子的声音,走过来握住了妹妹的手: “是我,久美子。我没事!是特使。你们怎么会来?” “我们在附近…” “啊,我们刚巧逛到附近,听到枪声,就过来了。” 久美子怕明诚说出选礼物的事,就急忙接道。 明诚自然明白。 “阿诚先生,我恐怕顾不了久美子了,麻烦你先带她进去休息一下。下午你们逛完了,你就直接送她回家吧。谢谢你!” “放心吧,南田课长,阿诚一定会照顾好久美子小姐的!” “嗯。” 救护车来了,南田洋子上了救护车。 明诚扶着久美子来到南田办公室,让她坐下,自己出去叫人泡两杯咖啡来。 没两分钟,咖啡端了进来,明诚和久美子喝着咖啡,又聊起了南田的生日礼物。 明诚眼睛盯着南田的抽屉,脑子里紧张地想着要怎么样走过去,打开抽屉,翻找名单,同时又不让久美子听到什么,感觉到什么。 就在明诚一筹莫展之际,电话响了。明诚十分自然地走到办公桌前,拿起听筒, “喂,南田办公室。哪位?” 明诚稍稍将自己的声音调高一点,手试着去拉办公桌中间的抽屉。 竟然开了! 怎么可能?南田竟然又没有锁抽屉?! “是我。今晚你能回家吗?” “啊,是大哥。我想可以吧。刚才南田课长说,让我送久美子小姐回去。没说送完了还让我会市府。大哥呢?” 明诚一手拿话筒,一手不停地小心拉大抽屉,寻找那份名单。 还是没有! “今晚我恐怕回不去了。特使被袭不是小事,总要忙几天。今晚我要是不回去,你明天给我带早点。(明天你就把名单送出去!)” “我知道了,大哥。不过,我怕买不到你要的那种小笼包。(还是没找到名单!)” “不行,必须是那家的。我不管,你自己想办法!(必须找到!你自己想办法,现在我帮不了你!)” “哦,我自己想办法吧。(我会想办法的!)我挂了,大哥。” 明诚挂电话前,关上了抽屉。 “嗯。” “是你哥哥吗,阿诚君?” “嗯。唉,一个小笼包也这么挑剔!” 明诚似有不满地说了一句,暗里却在想,南田到底把机密文件放到哪儿去了? 办公室没有,那么,还有什么地方比办公室更安全呢? 家! 不错,只有家! 放在家里,首先就没有那么多人来来往往,其次,就算丢失了,也容易查,不像市府里,那么多人,查起来耗时费力。 想到此,明诚不由乐了——机会就在眼前。 亲密爱人 26 “刺杀特使”事件搞得久美子心神不宁,也没了继续逛街的心情,明诚带她吃了午饭,就送她回家了。 明诚虽然见过几次久美子,但都是在外面见,从没到过南田的官邸。 黄包车在南田官邸停下,久美子邀明诚进屋喝杯茶再走。明诚当然不会拒绝。 进到宅子里,久美子喊了一声“我回来啦”,就有个中年妇人出来迎接了。明诚猜到,一定是久美子提起过的保姆。 这个名为桂子的保姆自久美子出生就照顾她了,两人的情分几乎相当于母女。由于久美子双目失明,南田洋子在接妹妹来上海时,也把桂子接了过来。 南田家人不多,除了姐妹俩和桂子,就是一个负责打扫的下人和两三个护院的人,都是中国人。 久美子叫桂子去准备茶点,自己陪明诚去了客厅。 幸好久美子眼睛看不见,明诚得意轻松地观察房子的结构。 房子非常大,可能为了照顾久美子,屋里全部是平地,没有一个台阶,更没有上下楼层。一块大屏风将屋子分为两部分,不用说,里面是私密的卧室,书房也应该在那里,外面是客厅和饭厅。 怎么样才可以进到屏风后面的私密部分呢? 明诚和久美子说着话,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他猜到是桂子来送茶点了。 “久美子小姐,我可不可以用下卫生间?” “当然可以。” 久美子把路指给明诚。 “好的,我记住了。” 明诚听见桂子挨近了自己身后,他猛地一起身,一托盘的茶点全扣在了明诚肩、背上,杯盘全部滚落在沙发和地上。 “啊!” 明诚觉得肩背处被热水烫了下,不过,明诚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是我不好,没拿稳,东西都洒了明桑一身…” “久美子小姐,我没事。我先去卫生间洗洗。” “阿诚君,你有没有烫得厉害?” “应该没事。不是夏天,衣服厚,所以不用担心。” 明诚按照久美子说的,来到卫生间。他先打开水龙头,接着把卫生间的门细了条缝… 客厅里桂子正忙着在打扫,久美子坐在沙发上说着什么。明诚迅速出了卫生间,从兜里拿出一个小铅丝,从外面锁住了卫生间的门。然后趁桂子去厨房的时候进入了屏风后的私密空间。 屏风后三个房间,两个房间都开着门,一看便知是姐妹俩的卧室,第三间则管着门,也许还上了锁。 明诚靠近轻轻一拧,没拧开,果然锁住了。他拿出那根铁丝,迅速开了门… 打开写字台中间的抽屉,那份名单赫然躺在左侧。 明诚以最快的速度拍下名单,出了房间,原路返回了卫生间。 从卫生间出来,明诚只穿了件衬衣,外面的西装蹭上了奶油,他知道应该送去干洗,可偏用水擦了下。这下他就没法穿了。 “阿诚君,怎么样?” “没事。不过就是外面的衣服湿了。久美子小姐,要是没什么事,我想先走了。主要是外面的衣服湿了,没法穿在身上了…” “所以,阿诚君只穿了衬衣吗?” “是,只穿了衬衣。” “真对不起,本来是请阿诚君来喝茶的,结果…” “没关系。该天再来打扰久美子小姐。” “嗯,你还要陪我去给姐姐选生日礼物呢。” “一定!那——我就先走了。改天见!” “嗯,别感冒了才好!” “不会的!” ~~~~~时间分割线·主线~~~~~ “特训班”迎来了最后一次休假,歇了这天,就要选配搭档了。搭档选定,就是相互的磨合期了。假如配合算得上默契,就基本可以派去执行任务了。 休息这天,明台一早就到女学员宿舍来拿上次的食盒。于曼丽觉得自己吃了人家的东西,还要人家去还食盒总是不太好,所以,坚持要自己去还。最终就成了两人一起去了。 两人走在大街上,明台拿着食盒,看起来很似夫妻出行的样子,又是郎才女貌,不免引得路边商铺频频招呼他们买东西。 商铺们的生意经使于曼丽不胜其烦,常常是一记刀眼丢过去,那边立刻噤了声。 明台也不喜商铺们胡乱地称呼他和于曼丽,但他终是性子柔和,顶多摆摆手,示意那边他和于曼丽并不是夫妻关系。 一路两人极少说话,到了饭馆,明台还了食盒,同样请于曼丽在那里吃饭。 于曼丽不想再次欠明台的,就说, “我不想又欠你一次。你说吧,我是以后还你钱,还是现在帮你做件事?” 明台想了下,没有一丝玩笑的态度说: “上次我说过,你很漂亮,笑起来肯定更好看。可不可以让我看看你笑的样子?” 显然,明台的要求出乎于曼丽的意料。她沉着一张脸,说: “我笑的样子?你没听说吗,我一笑就会有人死!” “我不信!我只相信你笑起来一定十分好看!” “我杀我公公就是因为他想看我笑,我也笑给他看了,结果他死了。我杀我丈夫也是因为他喜欢看我笑,所以,他把我接到他家,让我对他笑。我笑了,结果他又死了。你还要看我笑吗?” “他们都该死!我是好人,你不会让好人死的,对吧?不过,我也不想为难你。没关系,就当你欠我一个笑吧,美美的笑。” 那天,回“特训班”的路上,明台对于曼丽讲了自己的身世,父亲不知所踪,母亲丧生车轮下… 可是,他有疼爱他的大姐、大哥、二哥… 有他想守护的明家。 路上,明台又给于曼丽买了许多零食,他说,这大概是最后一次给她买东西了。以后也许就各奔东西了。 一天过去,回到“特训班”的于曼丽依然还是那个没有热度的“死人”。 几天后,选配搭档。没人想和于曼丽做搭档,不为别的,只因为要跟于曼丽有默契,恐怕是个非常难的事。 不过,王天风早已给于曼丽找好了搭档——明台。 王天风心里清楚,唯独明台能够和于曼丽做搭档。明台是火,于曼丽是冰,火可以融化冰,冰可以制约火,不让它燃得过旺。 相互信任、弥补不足、配合默契,却不会生出多余的感情,台丽,刚刚好! 自此,明台和于曼丽成为了彼此的半条命。 ~~~~~时间分割线·过去线~~~~~ 清晨的薄雾还没有散去,明诚已经走在了去教堂的路上。 教堂里空无一人。明诚走到告解室,将手中一个极小的盒子放在了座位下隐秘的角落。然后敲了下铃,很快就有神父进了另一侧。 忏悔完毕,明诚出了告解室,坐在教堂后排的位子上等着来取东西的人。 你一定要看到东西被安全取走,才可以离开。 可我怎么判断谁是来取东西的?我又怎么判定来取东西的是我们的人?万一… 放心,来取东西的一定是你认识的。 明诚想着那次在香港,中石大哥临分别时说的话。 我认识的人?会是谁呢? 没过两分钟,明诚就看见一个人影出现在教堂大门口。那人缓步向告解室走去… 明诚不敢相信,派来取情报的竟是崔中石! 崔中石被派到上海,担任行动组组长,明楼、明诚是在新年前知道的。可明诚怎么也想不到崔中石会亲自来取情报。 几分钟后,崔中石完成了忏悔,他并不往明诚这边看,而是直接走出了教堂。 随后,明诚也离开了教堂。 八点半刚过,阿诚推开了大哥办公室的门,冲写字台后的明楼举了举手里食盒, “大哥,你要的小笼包我买到了(名单到手)。” “哦?我以为你不会特地去买呢(我以为没成功呢)。” 明楼的目光中充满了宠溺和骄傲,那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的弟弟,是我的战友,也是我挚爱的人! 阿诚感觉到了大哥太过炽热的目光,微微红了脸,低下头, “大哥昨天可睡了会?” 阿诚把食盒摆好,示意明楼过来吃。明楼走到阿诚身边,在他脸上落了一吻,没等阿诚反应过来,明楼已经坐在沙发上了。 “在沙发上歪了会。” 阿诚摸着脸,直朝明楼“瞪眼”。明楼咧嘴一笑,顺势塞进个小笼包。 “对了,特使怎么样?没有大碍吧?” “还处在观察期。这帮瘪三,连特使也敢动!反了他们了!” 明楼边“义愤填膺”,边乐得把手掌放到脖子处,做了一个杀的手势,然后欢天喜地地又吃了个小笼包。 “还真是反了他们了!” 两人坐下吃早饭。吃到一半,就听有人敲门,明楼应了一声: “进!” 亲密爱人 27 两人没想到,来人是南田洋子,手里同样拿了个食盒,不过是日式的。 兄弟俩忙起身迎接。 “南田课长,有什么吩咐,叫我们过去就行了,不必亲自跑的。” “坐坐。我来是私事。阿诚先生,对昨天的事,久美子感到非常抱歉,她叫桂子做了些日本点心,让我拿来给阿诚先生。算是问候吧。她还让我问问,阿诚先生被烫的地方可好些了?” 开始,阿诚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就没拦着南田,可一听她把烫伤说了出来,暗道了声“不好”,拿眼一瞥大哥,就见明楼微蹙了下眉,倒也没说什么,阿诚放了心。到底是大哥,知道不能让南田察觉出我们太亲密。 阿诚放了心,正要开口说两句客气话,冷不防旁边的大哥先开口了: “不知南田课长刚说的那个烫伤是怎么回事?我们家阿诚烫伤了?” 南田有点意外地看着明诚: “阿诚先生没告诉明先生昨天的事吗?” “啊,还没来得及说。昨晚大哥没回家。” “对对对,昨晚明先生没回家。真是辛苦明先生了!那个,阿诚先生是在我家烫伤的…” 南田说了一遍事情经过。 明楼立刻就明白了,肯定是阿诚为了拿名单施的一计。明楼疼得心肝颤,还得应付南田: “我当多大的事呢!没事,久美子小姐不用担心,他一个男人,细皮嫩肉的干吗?” 明楼在心里狂扇了自己两大嘴巴,当汉奸亏心都亏到阿诚身上来了,唉! “大哥说得对!久美子小姐太客气了!我没什么事。” “没事就好。我听说你们大姐十分疼爱你们,要真有事,我只怕赔不起呢!” “南田课长说笑了!” 送走了南田,明楼说了句: “你先吃,我得赶快把这份文件看完。” “先吃吧,大哥。已经不热了,再凉吃了不舒服。” 阿诚坐回沙发上,一个包子还没吃到,就见明楼紧贴着他坐下了,伸手要给他脱衣服。阿诚吓得往后一躲,用手指指门,又指指自己的肩背,冲明楼摆摆手… 明楼当然明白:小心外面!我没事! 不过,明白归明白,明楼还是要亲眼看看,不然总是不放心。 阿诚试图推开大哥,不料,他越躲,明楼越担心,越觉得烫得严重。 “嗯。我看了这份文件就吃!” 明楼吹胡子瞪眼地要阿诚脱了衣服,阿诚没办法,只好顺从了大哥。 脱掉外面的西服上衣,阿诚迅速解开衬衣扣子,结果,刚解了一个扣,就被明楼制止了。阿诚不明白大哥是什么意思,不是要自己脱衣服吗?怎么又不让了? 阿诚疑惑地看着大哥。 明楼也不理阿诚,自己伸手,为阿诚小心地解衬衣纽扣。 原来大哥是嫌自己太粗鲁,会弄疼被烫的地方。 我的大哥总是这样爱惜着我。他说,我是他的珍宝。 明楼解好了扣子,轻轻退去肩上的衬衣,露出里面白皙的皮肤,上面有两小块极淡的红色,不用说是昨日烫过的地方。 “大哥,那文件很要紧吗?过来吃早饭吧。再不吃,真不能吃了。” “马上就看完了。” 明楼用手轻轻摸了摸那两小块淡红色肌肤,还是心疼。 阿诚回身紧紧抱了下大哥,手指在明楼背上敲出一串摩斯密码——不疼的,大哥。 明楼在阿诚肩上印下一个深深的吻,以此回应他的阿诚。 是大哥的奖励吗? 阿诚笑着用摩斯密码问他的大哥。 嗯。想给你更多! 明楼同样用摩斯密码回答他的阿诚。 ~~~~~时间分割线·主线~~~~~ 于曼丽以为只要自己到了上海就马上能解决明台的疑虑。但是,当她到了上海,查看了明家的“日月公司”和明公馆后,她才发现,自己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以前和明台一起东挡西杀都是有组织的安排,自己只要在规定的时间到达规定的地点,找对人,然后,妩媚地一笑,引得那人如哈巴狗似的跟随自己,刺杀任务就完成了一半了。 现在,她是真正一个人了。一个从没搞过情报工作的特工,你要她怎么去获得明楼、明诚的消息? 于曼丽搞情报确实不行,可这不代表她笨!相反,她一点也不笨,就像此刻,她已经想到了打听两兄弟消息的方法。 中午时分,于曼丽来到了市府那条街,在明楼工作的市府大楼对面找了个咖啡厅,点了咖啡和西点,坐在里面,慢慢喝着东西,认真地观察着对面大楼里进进出出的人。 怎么也得先找条哈巴狗才好办事啊! 就在于曼丽等着抓条哈巴狗回去问话时,梁仲春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梁仲春伐开心已经一个多月了,确切地说,是从明楼出事,明诚请假在家照顾大哥的时候就伐开心了。 唉,我还真是个走“背”字的命。前两年靠上了明家,以为最起码也能和那个汪曼春平起平坐了,结果,好日子没多久,明大长官就出事了!唉,命啊! 这两天,梁处长尤其伐开心,因为,一夜之间,明家的人全都没影儿了!打听一下,大小姐和小少爷去了苏州,大少爷和二少爷嘛,自从去了医院,就再没回来,连个信也没有。 得,我这两年又是白忙活了!靠山其实是最靠不住的,还是真金白银好! 梁仲春从大楼里出了,一瘸一拐地打算去小妾家吃午饭。 于曼丽看到梁仲春的那一刻,脑子里即刻现出军统汉奸名单,很快找出了与这张脸相对应的名字——梁仲春。 好,今天的哈巴狗就是你了! 于曼丽出了咖啡馆,跟在了梁仲春身后。 整整一个上午,明楼都是在酷刑、昏厥、被冷水泼醒中度过的。 十根手指,六根已是没了指甲,血肉模糊。十根脚趾也同手指一般,六根没了指甲。至于是不是汪曼春念及“旧情”,放过了其余四根手指和四根脚趾,就不得而知了。 汪曼春已经处于疯狂状态,因为每一次问到明诚是否要招,明诚都会要求见藤田。可偏偏就不能让他们见到藤田。 汪曼春叫嚣着,令几个行刑者把明楼按在地上,拿一块厚木板放到脚踝上。再令行刑者用穿着皮靴的脚狠命地踢在木板上… 明楼早已没有叫喊的力气,他的喉咙也早已喊哑,可是,每当剧痛袭来,他仍会本能地发出凄厉的哀嚎。就在这一声声的叫喊和皮靴与木板的撞击声,明楼的脚踝被生生踢断… 汪曼春冲到明诚面前,拿开他嘴里的那块布,气急败坏地尖叫着: “再不招我就让你们一起下地狱!” “我说过我要见藤田长官!汪曼春,你不会有什么事瞒着藤田长官吧?” “你!既然如此,你们就等着下地狱吧!” “我们已经在地狱了,不是吗?” “哼,阿诚,你还没见过真正的地狱。等我吃饱了回来在招呼你们!走!” 临走前,汪曼春让人把明诚从椅子上放下来。 阿诚一经松绑,立即扑到大哥身边,轻轻地抱起明楼,用手擦拭着大哥嘴角流出的血,低唤着: “大哥,大哥,你醒醒!你醒醒!我是阿诚,你的阿诚!大哥,你看看我!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大哥!” 明楼紧闭双眼,干裂的嘴唇一开一合,像是久旱的土地期盼甘霖… 阿诚希望自己可以有一点点水,来润泽大哥干裂的嘴唇。可他什么也没有,就连唾液也没有。 阿诚想起小时候在戏班,听师傅说戏时,有一个词叫“望梅止渴”,因为梅子是酸的,所以,想到便有了唾液。 于是,阿诚开始想梅子、想醋,想一切酸的东西… 阿诚先湿润了自己的舌头,再俯下身,用自己的舌头一下一下细细舔舐大哥的双唇。 在许多描写恩爱夫妻的文章里,常常会有这样一个词,“相濡以沫”。就是用自己的唾液去润泽对方。 大哥和他的阿诚,阿诚和他的大哥,他们没有甜言蜜语,没有海誓山盟,更没有拜过天地,他们不是夫妻。但阿诚用他的行为诠释了他们“相濡以沫”的爱,真切、深沉、美好,不输于世间任何一对恩爱夫妻。 明楼终于睁开了双眼… “大哥!大哥你终于醒了!阿诚…” 阿诚难过地说不出话。他惶恐地凝视他的大哥,他怕又看到大哥眼里那种漠然,他希望听大哥叫他一声“阿诚”。 然而,阿诚多虑了。明楼那种漠然并不是阿诚解读的意思,不过是明楼脑子不清楚,看着自己血肉模糊手指,试图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明楼遭受了更多的酷刑,疼痛就像潮水,一浪紧接一浪地冲向明楼,不给他片刻的喘息,誓要将他淹没其中。他早已没有力气去想什么了。 可是,可是,好像还有什么让明楼放不下,那就是他的阿诚。 明楼看着阿诚,嘶哑的嗓音里艰难地发出了两个模糊不清的声音: “阿诚!” “大哥,我在!你的阿诚在这儿!” 大哥记得我! 大哥没有不理我! 大哥还要我! 阿诚几乎要落下泪来。他忍住了——绝不在畜生面前流泪! 明楼的一句“阿诚”、“我的阿诚”、“我要阿诚”在别人听来也许只是名字,只是傻子的傻话,但在阿诚的耳中,它们是世上最动听的情话,是比那句“我爱你”还要深情的告白。 亲密爱人 28 ~~~~~时间分割线·过去线~~~~~ 名单送出去后,明楼、明诚的第一个任务就完成了。接下来送这些人出上海就是行动组的任务了。 三月初是汪芙蕖计划去南京的日子,此时,行动组已开始陆续将名单上的人员分批送出上海。 就在行动进行当中,汪芙蕖出乎意料地要明楼替他去趟南京,说是这边有事走不开。 明楼实在看不出汪芙蕖有什么要紧事走不开,可他开了口,作为学生,也不能不去。 行动是由行动组组长崔中石负责,明楼自不担心。 问题是,明楼不能带阿诚一起去。 作为上海军统站和地下党两方的负责人,明楼和明诚必须有一个留在上海,以应付突发情况。可是,把阿诚一个人留下,明楼怎么也是不放心。 明楼了解,作为战士的阿诚,确实没什么不放心的。他的能力不在明楼之下。 明楼不放心的是他的小阿诚。 自从十一岁进了明家,只有第一次跟王天风去执行任务,阿诚和明楼分开了几天,两人就再没分开过。 另外,如果汪芙蕖和明楼一起去南京,明楼也不会太过担心。 汪芙蕖留在上海,自己又不在阿诚身边,真要有什么事,我恐怕连个信儿都无法及时得到! 临行的前一个晚上,明楼把阿诚叫到了自己房间。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总觉得心里有许多要说的话却说不出来,真就如同阿诚第一次去执行任务,明楼也只是简单说了句: “阿诚,你万事小心!大哥很快回来。” “嗯,阿诚会小心的。大哥不必挂虑!” 然而,阿诚的话还在明楼耳边回荡,行动组就出事了。 明楼去南京的第二天,明诚接到消息: 第三次转移任务失败。行动组两死一伤。全员隐蔽,等待救援。 明诚万料不到这么快就出事了。他立刻传出消息,约崔中石在租借见面。 午后,明诚找了个理由,出了市府,叫了辆黄包车。他先去租借的咖啡厅喝了杯咖啡,确定没人跟踪,才起身步行到教堂。 下午三点左右,教堂空无一人,明诚坐到后排倒数第二排的座位上,等崔中石。 明诚刚坐下,崔中石就来了。 “中石大哥,你还好吧?” “还好。” “什么意思?你受伤了?” “没有性命之忧。先说下情况吧。昨天早上,我们按说好时间、地点集合,大家坐了三辆黄包车,扮成去郊游的样子,当然,黄包车夫是我们的组员。过关卡的时候,那个装扮日本人的程锦云突然紧张地说不出话。程锦云一紧张,日本人立刻就起了疑心。问了她几个关于日本的问题,她答得磕磕巴巴… 没办法,只好硬闯了。可到底还是不行。牺牲了两名组员,我受伤。其余人员只好退回市区,暂时安顿在咱们的地方。” 明诚想了一下,从教堂到明公馆那条路有几个路口,无论躲过哪个,总还有躲不过的。公司离此倒是比公馆近得多,还可以走弄堂,完全避免了路口的关卡。 “嗯。我估计日本人会闹一阵。我们只好先避下风头。你目前不能回去了,日本人和七十六号肯定会找身上有枪伤的人。现在是三点半。你去‘日月公司’,我大姐应该在那儿。你就说是我和大哥念书时的朋友,刚从法国回来,来看看我们,可不记得家里地址了,只记得有个‘日月公司’是明家的。大姐会把你带回家。你就在我家住几天。记住,从这儿出去,不要走大街,叫辆黄包车,走弄堂穿过去。” “好。可是我最晚明早要回去看下。” “明天我上班,就说带你出去逛逛。那时你看看有没有机会去那边安顿下。至于那个程锦云,我们晚上出去再谈。家里恐怕有眼线。对了,中石大哥,你现在的身份是…?” “银行行长助理。不过,我要月底才上班。因为前面的还没走。” ~~~~~时间分割线·主线~~~~~ 于曼丽像只猫一般悄无声息地跟在梁仲春的身后,前面就到小妾的住所了,梁仲春拐进了弄堂。 于曼丽拿出了匕首,仍像只猫,轻巧地跳到了梁仲春身后, “梁处长,你是做汉奸做得不想回头了!” 匕首抵在梁仲春脊背时,于曼丽可以感觉到他的身体一挺,害怕了! 不过,很快,梁仲春就感觉到抵在背后的不是枪,应该是把匕首。不是枪,还是个女人,梁仲春明显松了一口气。 “小姑娘动刀动枪总归不好的。侬有啥话,我们慢慢聊,怎么样?” “我只问你一句,你们七十六号这两天抓了什么人?” “哎呦,这个不好讲的呀。这个是要保密的呀,小姑娘。怎么,小姑娘有什么亲戚、朋友被抓进七十六号了?” “不好讲吗?那不如我在你背上开个窟窿,这下可好讲了?” 说完,于曼丽手臂一使劲,匕首割破了梁仲春的大衣。也就在这个时候,梁仲春猛地回身,拐杖对着于曼丽就打了过来。于曼丽撤回握着匕首的那支手,身体往后一仰,避开了拐杖,再抬起身体,梁仲春刚好转过身,于曼丽手臂往前一伸,匕首即刻抵在了梁仲春脖子上的致命处。 “再动就戳你个血窟窿!说,这两天七十六号抓了什么人?” 梁仲春悔的肠子都清了,早知道不动多好,抵着后背总比抵着这要命的地方好吧?! “别别别,小姑娘,有话慢慢讲,不好激动的!” “快说!” “没有什么特别的人。就是前几天抓了个共党,还弄错了。” 梁仲春并没有说谎,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明家兄弟被抓! 于曼丽不了解梁仲春说的是实话,加上在外面,她十分担心被人看到,所以,更加着急。 “好,那就让我提醒你一下…” 刚说到这,于曼丽就看见对面驶来了一辆轿车,停在了梁仲春身后。 于曼丽心中一惊,想走,但已经脱不了身了。 也罢,我就把这条命还给明台! 明台,对不起,我终究还是没能帮到你! 于曼丽准备迎接最坏的结果。 ~~~~~时间分割线·过去线~~~~~ 黄包车把崔中石送到了“日月公司”。 “请问明镜女士在吗?” “在的,先生。请问您是…” “我叫崔中石,曾和明镜女士的弟弟明楼、明诚先生在一起念过书。今次我来上海工作,想看看他们兄弟俩,可我忘了明公馆的地址,只记得明家的公司好像是这里。所以…” “哦,请您跟我来。” 伙计把崔中石引上二楼。 “请您稍等,我去跟我们董事长说下。” 没两分钟,明镜走了出来。 “您就是崔中石先生吧?” “啊,明镜小姐。幸会!” “幸会!请进!” 两人在办公室谈了没多久,崔中石就跟着明镜一同回公馆了。 轿车走在去明公馆的路上,通过一个路口时被拦下了,据说是查有枪伤的人。 “下车检查!” 车外,一个腆胸迭肚的壮汉冲车上的人大声喊道。 “这是明家的车,你没看见吗?” “什么明家的、暗家的,统统给我下车!” “阿升,把车听去路边,你下去给明诚打电话,叫他过来。” “是,大小姐。” 壮汉见轿车停在了路边,以为是配合他检查。 “下车。你在里面,我怎么查啊!” “我们大小姐要打个电话。” “什么?我没听错吧!打电话?想找谁来啊?告诉你们家大小姐,谁来也不管用。七十六号要查、要搜,谁敢不配合?” “你到底知不知道上海明家啊?我们家大少爷…” 这时,旁边过来一个同伙,附耳对着壮汉说了几句。壮汉也是一惊,想要放过,又觉得刚才那么横,现在让他们过去,不是认了怂?可明家的名声他是知道的,确实不好惹。 壮汉眼珠一转,对着明镜说: “您就是明大小姐吧?那您就不查了,叫您身边这位下车,我们查他总行吧?” 明镜连眼睛也没抬,一张温柔端庄的脸庞此刻确已寒霜罩面,冷冷地说: “不行!他是我弟弟,也就是你们明长官的朋友,要查他,去叫你们明长官来亲自查。” 明镜此话一出,壮汉也不知道该怎么回了,双方就僵在那儿了。 崔中石心里早捏了一把汗,若只是他自己,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但现在,和明镜在一起,他出事必定连累明家!这损失就太大了! 亲密爱人 29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明诚赶到了。原来早在壮汉拦下明镜的汽车时,就有下面那拍马屁的小喽啰忙着给明诚报了信。 明诚接到信,不敢耽搁,立即赶了过来。 明镜听见阿诚叫“大姐”,下了车,对着阿诚喊了声: “我在这儿呢。” 明诚一看,那围了一圈人,他走过去,先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大姐”,然后才看着那个壮汉,问道: “怎么查到明长官头上来了?要不要我现在打个电话给他,让他从南京回来跟你讨个人情?” 那不知死活的壮汉自以为在七十六号混了几年,怎么也是个有头脸的人物,因此嬉皮笑脸地要和明诚套近乎: “好说好说!大姐我都查过了,没什么…” 说着,那爪子就往明镜身上摸,意思是他检查过了,没什么。 他那句“好说好说!大姐我都查过了…”就已经令明诚变了脸色,哼,“好说好说”?你什么东西,和我“好说好说”?“大姐”?那也是你叫的,胆子真肥啊! 明诚踏上一步挡在明镜身前,伸手抓住壮汉摸向的爪子一拧,“咔嚓”,骨头断裂的声音之后,是壮汉杀猪般地嚎叫声… 明诚把壮汉向旁一扔,开了车门, “大姐,您和中石大哥先回公馆吧,我就回了。” “嗯。你快点。人家崔先生是专程来看你们哥俩的。” “我知道,大姐。中石大哥,一会见。” “好,公馆见。” 车开走了。 明诚走到壮汉跟前,说道: “不服就去找梁仲春哭诉,看他怎么说。” “不敢不敢,我再也不敢了,明长官。您高抬贵手,可别跟我们梁处长说。不然,兄弟我… 哦不,小的我就别想在七十六号混了!” “早这样多好。”明诚深谙“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随手从钱包里拿出一沓钱,也不数,就给了那个壮汉,“给,拿去接骨。叫梁仲春写条子,算你工伤,我批。” “多谢明长官!今后明长官有什么吩咐,阿四我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明长官早已扬长而去。 ~~~~~时间分割线·主线~~~~~ 于曼丽做了最坏的打算,她靠近梁仲春低声说: “出声就是死!” 她只希望对面的车开过去,而不要注意她和梁仲春。 但是,轿车偏偏停在了梁仲春身后,于曼丽握着匕首的手微微出汗了。 梁仲春心中窃喜,等待时机逃离对面的女人。 车门迅速被打开,下来的人大步迈到梁仲春身边,举起手掌对着他的脖子就是一下,梁仲春当场倒下。那人拦腰扛起梁仲春上了后面的轿车。 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于曼丽还没清楚怎么回事,就听上了车的人着急的冲她喊道: “傻站着干吗,快上车!” 于曼丽一步上了车。汽车随即飞驰出了弄堂。 汪曼春这两天可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门心思折磨明家弟兄”。她以为,只要利用阿诚对明楼和明家的感情,获取情报不要太容易哦! 可惜,汪曼春想错了!她怎么也想不到,无论给明楼施以何种酷刑,阿诚就是不招。不但不招,还要见藤田!这可让汪曼春吓坏了——难道他们真的既不是重庆方面的人,也不是延安方面的人? 汪曼春最怕的就是这个结果,因为这个结果足以使她万劫不复! 想当初,在师哥出事的三个礼拜后,她汪曼春好不容易抓到了一个延安方面的谍报人员更让她惊喜的是,这个人经不住刑讯,没两下就招了。所有的事情就从这个“招”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快速滑向了不可控的境地。 由于叛徒的级别太低,除了知道上级要求转移之外,其他一概不知。而使汪曼春联想到明氏兄弟的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时间的吻合:明楼前脚出事,当天晚上“投诚者”就接到撤离的命令。这十分符合对手一贯的做法。 汪曼春就以这个理由向藤田提出抓捕明家兄弟。 藤田芳政,作为时任上海的最高官员,想得就要复杂多了。 首先,他必须考虑到明家在上海的势力,在政府里——不仅是上海市府——的人脉,万一抓错了,你放都不好放! 第二,他必须考虑到明氏兄弟为新政府效力多年,无论抓错抓对,都不好交代。 第三,他也必须考虑到目前的时局已经不同以往了,日本确实正在走下坡路,尽管谁也不敢说破。 所以,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藤田必须小心谨慎,不要弄得南京和明家都不好交代,也不能弄得市府里更加地人心惶惶。 藤田一肚子弯弯绕,汪曼春就简单多了。她只想立个功,坐上七十六号的头把交椅。再有就是,报复明楼、明诚,还有明镜! 明楼,不用说,是汪曼春一直“爱”的人。她得不到明楼,总以为是因为明镜。但实际上,是因为她除了明楼,再无可选之人! 要说,她也算得是出身名门,也算得是俏丽可人,却从来没有哪家来提亲,也从来没有哪个男人对她献过殷勤。 因为汪家的坊间传闻太丰富,因为汪曼春本人的血腥气太重,娶进门,不仅丢脸,还不吉利! 可是,明楼傻了,除了阿诚,他谁也不记得了。汪曼春没有伤心难过,她只想到自己想要的一切都不可能得到了… 恶鬼终于露出了獠牙,她要明楼生不如死,唯其如此,阿诚和明镜才会痛不欲生! 汪曼春认定了只要对明楼施以酷刑,阿诚就会招。有了情报,藤田当然不会去追究汪曼春用刑的事情。因此,在这一天半的时间里,汪曼春完全不顾藤田说的,“试试明家兄弟可以,人打坏了不行”,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明楼动用酷刑。 然而,事情并没有按照汪曼春认定的方向发展,她慌了!也忽然想起来藤田最后说的那句话: “我给你三天!三天之后,要么你给我情报,要么你把明家兄弟完好无损地送回家。” 时间已过去了一半,汪曼春清楚,自己是回不了头了,除了让阿诚开口,没有第二条路! 她想到了一样新的刑具。 ~~~~~时间分割线·过去线~~~~~ 傍晚时分,明镜、明诚的两辆车一前一后驶进了明公馆。阿诚停好车,过去招呼崔中石,两人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寒暄着进了屋。 晚饭吃得轻松自在,明镜与崔中石倒也像是久违了的老朋友,相谈甚欢。 交谈中,明镜得知,崔中石将任东方银行经理助理,月底履新。现在提前来找房子。 明镜一听,说,家里房间多得很,就请崔先生先住下,找房子不急。 阿诚也说是这个意思。 崔中石当然就答应了。 饭后,明镜就吩咐下人把客房准备出来,崔先生会住上一段时间。 三个人又在客厅谈了会,明镜便知趣地道了晚安,上楼了。两分钟后,阿诚请崔中石去楼上书房叙旧。 进了书房,阿诚先看了崔中石的伤。伤在小腿,确实不严重。阿诚拿了药,崔中石自己处理了一下。 “本来想带你出去谈的。可今天外面的架势你也看到了,恐怕还是这儿比较好。你就安心在这里住几日。目前来说,明公馆应该还是安全的。” “今天路上的事会不会引起麻烦?我不想连累你们。” “要连累已经连累了,那么多人看到你和我大姐乘一辆车… 不过你放心,下面的人不乱说,日本人就不会知道。退一步说,知道,我们也可以化解。你在上海又不是没有正当的职业、身份。” “就怕那个家伙咬你。” “我给了他一大把钱,又算他工伤,他感激我还来不及呢!不说这些了。说说那个程锦云是怎么回事?” “这个女孩子,我真有点摸不透。本来她是在香港‘八路军办事处’工作,是上海过去的。这次不只知为了什么,坚决要求回来做地下工作。组织上觉得她没有地下工作的经验,可她坚持要回来。后来组织考虑到,上海人在上海做地下工作到底比较合适,就批准了。” “所以,你在香港已经认识她了?” “我知道她,她不知道我。” “这件事情过去后,你要了解一下她到底为了什么非要回来!” “铃——”,电话响了。 阿诚想,一定是大哥。 “喂,阿诚啊。” “大哥!我猜就是你!大哥,你猜猜,谁来了?” “直接说。不知道你大哥不喜欢玩猜谜吗?” “那是因为你老猜不准!” “不说我挂了。” “是中石大哥。” “中石大哥?他怎么在上海?” 那边,明楼心里一惊,知道上海出事了。 “啊,你等中石大哥跟你说。” 明楼和崔中石先像老友那样问候了几句,接着,两人说了下彼此的情况。明楼假意惊喜地说: “中石兄,你到上上海来工作了?” “嗯!以后我们三个又可以秉烛夜谈了,实事幸事一桩啊!不过就是找房子实在出人意料的难(任务出了意外),还好我找到了阿诚,他说帮我找(还好阿诚和我联系上了,他会帮我的)。我也安心了(你放心)。” “嗯,阿诚办事很牢靠的,你就听他的,有什么要求跟他说,不必客气(阿诚能力很强,你们多沟通)。我很快就回来。中石兄,我们回来详谈。” “好的。” 崔中石把电话给了阿诚。阿诚又和明楼说了两句,也就挂了。 明楼和他的阿诚还有很多话要说,可也有很多话不必说。说、或不说,你都懂的。 上海那边出事了。这令明楼有些担忧,自己怎么也要再耽搁一半天的才能回去。但想到阿诚和崔中石都在,情况应该能稳住,明楼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紧张了。 想了半天,明楼叹了口气,他总是想不清楚,是任务让自己如此紧张,还是小阿诚让自己如此紧张?也许都有!也许没有阿诚在里面,他就会担心得少一些? 唉,也许我到底是不应该带他回来的。 亲密爱人 30 ~~~~~时间分割线·主线~~~~~ 于曼丽坐进轿车,扭头问驾驶座上的郭骑云: “教官也来了吗?有行动?” “嗯。” “什么行动?” “抓你和明台回去!” “哼,你真不是干特工的料,说谎也不会。抓我和明台,跟姓梁的有什么关系?难道他也触犯了军纪?” “看来什么都瞒不了你。先回去再说,教官等着呢。” 轿车七拐八拐,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弄堂里,车停在一个房屋前。郭骑云绑好了后座上的梁仲春,又用快黑布蒙了他的眼睛,往肩上一扛,和于曼丽进了院子。 穿过天井,来到后面的屋里,王天风正等在那儿。 “把他先放到楼上去。” 见到王天风,于曼丽心里很是忐忑,她不知道该怎么跟教官解释自己怎么会在上海? 但,出乎于曼丽的意料,王天风看到她,并没有什么惊讶,也没有打算问她为何来此的意思,似乎于曼丽就应该在此时和郭骑云一道出现在此地。 郭骑云应了一声,扛着还没醒的梁仲春上楼了。 “你,于曼丽,用毒蛇的名义给总部发报,‘我已安全。‘猎杀’行动开始’。要让对方截获,但不能让他们看出我们是有意为之。电台在楼上。” “教官,要不要通知明台?” “还要等一下。” “是。” 于曼丽上楼了。 郭骑云把梁仲春交给等在楼上的另一个组员,下楼来领下个任务。 “你准备好枪,可能今晚行动。” “是。于曼丽去吗?” “如果需要。” 安排完,王天风也上了楼。 “他还没醒吗?” 王天风指着瘫坐在椅子上的梁仲春,问手下。 “估计醒了,在装。” “拿烙铁来烙…” “嗯!嗯,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 梁仲春确实在被扛上楼的时候就醒了,他吓得要死,就琢磨先装会,等想好了主意再醒。可主意没想好,就听见有人说要拿烙铁,那还是先醒了再说吧。 “你也不用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就问你,你们七十六号抓了明家兄弟打算怎么办?” “明家兄弟?七十六号抓了?你是说,明楼长官和明诚秘书长?” “上海有几个明家?有几个明家兄弟?” “我对天发誓,七十六号没抓明家人!” “你没抓,汪曼春也没抓吗?” “汪曼春?她敢抓明家人?疯了她!不对,那肯定是日本人要抓的!汪曼春不敢!” “听着,我们有事拜托梁处长,想来梁处长不会拒绝吧?” “当然!当然!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只要我梁某能办…” “能办也得办,不能办也得办!听清楚了吗?” “清楚!清楚!请说!” “去七十六号帮我们给里面的人传个消息。这是第一。第二,我先问你,高木那几个日本人一般都去什么地方消遣?” “这几个人不一样。高木最小心,从来不去别的地方,只去海军俱乐部。其他人没什么固定的地方。不过,其中的小泉和安培很喜欢去那些花街柳巷寻欢,几乎每天都要去。” “第二件事就是,把这几个人今晚的行踪搞清楚,或者你邀他们一起去海军俱乐部。” “这——,时间恐怕太紧了…” “我们没有更多的时间给你。听着,今晚,死的不是他们,就是你!还有,里面的人万一出事,你们全家都得陪葬!” 梁仲春直后悔把老婆孩子送到了后方。可转念一想,送走老婆孩子不就是为了留条后路吗?瞧现在这形势,日本人恐怕是靠不住了。如今人家,甭管是重庆还是延安,主动找你帮忙,不正是个好机会?再说,阿诚确实帮我赚了不少银子,要是这次既能帮了阿诚,又能除掉汪曼春,岂不两全其美? 如此一想,梁仲春立即转愁为喜,表示一定积极配合,救出明家兄弟! “你,把梁处长送回去吧。” “是。” 小车载着梁仲春在街头巷尾绕了不知多少圈,最后停在了一个僻静的小弄堂里,司机去给梁仲春松了绑,坐回驾驶座,等他醒来。 没两分钟,梁仲春醒了。 “下车再摘眼罩。” “是!是!” 梁仲春摸着下了车,摘下眼罩的同时,轿车也已飞驰而去去。 ~~~~~时间分割线·过去线~~~~~ 早在行动组转移名单上的文化及商界名人时,南田洋子就已经得到了线报,说是有些人凭空消失了。南田不由警觉起来。经过仔细回想,南田想到了两个人。 第一个人是汪芙蕖。实际上,只有汪芙蕖真正接触过名单。 还是在名单刚刚拿到手的那天,汪芙蕖恰巧过来,说是有事要和南田商议。具体是什么事,南田已经不记得了。倒是两人谈话期间,发生了一件事,令南田记忆犹新。 那天两人正说事,秘书送进一个标有“机密”的公文袋,因为汪芙蕖在,南田也就没有打开来看,而是放在了桌上。 “啊,汪先生,您请继续。” “南田课长,不知可不可以容我先喝杯茶去去寒…” 南田当时有点不解,外面虽冷,里面可是一点不冷。另外,汪芙蕖又不是刚从外面进来,这茶也不止喝了两三杯,怎么还没暖过来? 南田哪里知道,汪芙蕖自年轻时就把身子掏空了,一年四季家里都得给他炖补药,特别是冬天,没有补药简直就过不去。加之上海的冬天又多阴冷,汪芙蕖在家时,天天抱着汤婆子,可出了门,就没办法了。 “汪先生请!” 汪芙蕖拿起茶壶倒茶,他自己倒好不算,还要拍马屁,给南田倒。结果,鸡爪子没拿稳茶壶,猛的一下,茶杯里的水溢了出来,流得到处都是,就连南田放在桌子底下的一双腿也没能幸免。 南田的脸色顿时黑了,可又不好发作。那边汪芙蕖还不知死活地要为南田擦裤子上的水, “对不起!对不起!南田课长,你看我这,唉,人老了,不中用了!我来帮你擦…” 南田的脸色更难看了,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个女人,一个未婚女人,哪里容得一个男人,尤其是这样一个老家伙摸来摸去! “汪先生,你管好自己吧!” 说完,南田摔门出了办公室。 汪芙蕖对南田自然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因此他也完全没意识到南田的怒意,又认为就凭自己对大日本帝国的忠心,南田也会高看自己的。 南田出了门,本是想去卫生间收拾下的,走到一半,想起了那份“绝密”文件,赶紧往回走。她走到办公室门口,猛地推门而入,结果,南田就看到了一下的景象: 汪芙蕖已经把那份“绝密文件”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半!南田上前一把夺过文件袋,十分不悦地问道: “汪先生,难道你没看见上面的字吗?还是就因为上面的字,所以要打开看看?” 汪芙蕖真应该庆幸自己是公认的“帝国的忠实朋友”,不然,单凭他的这一举动,南田就可以把他扔给七十六号了! 第二个人则是明诚。 不管怎么说,阿诚也是唯一到过自己家的人。根据妹妹和桂子说的那些事,南田可以确认,阿诚有那么几分钟是不在妹妹和桂子身边的。 作为一个特工,南田当然清楚,那几分钟足够盗取任何情报! 昨天,南田得到消息,不仅有人“凭空消失”,一个出城的关卡还发生了枪战。南田听后,即刻将两者联系了起来。 看来,所有“凭空消失”的人都是按计划“消失”的。 南田在接到消息后的第一时间在各大路口设了关卡,专查有枪伤、刀伤的人。 接着,南田又派出大量警察去出事的关卡附近搜索。 一切安排停当,南田决心要彻查此事。 汪芙蕖、阿诚先生,到底跟你们中的哪一个有关呢?或者,跟你们都没有关系? 我就先从你们查起吧! 亲密爱人 31 上海的冬天总是阴冷的令人不舒服,好不容易熬到了春天,也未必就是阳光普照,遇上几个阴雨天,湿寒不说,就连空气里也散发着一股霉味。 入了三月,天气总是阴晴不定,不过,时常是阴雨多过晴朗,就像今天,一大早,天就阴得不见阳光,令原本就喘不过来气的城市几乎要窒息了。 一大早,崔中石借口说想出去逛逛,要阿诚上班时捎上自己,半路随便把自己放到那儿都行。 阿诚把崔中石带到了租界。临分手,阿诚嘱咐崔中石,中午在租界这里等自己来接他。 放下崔中石,阿诚去市府上班。 明诚在市府院子停好车,一开门,汪曼春就迎了上来。 “早啊,阿诚!” “汪小姐早!” “听说昨天你们家大姐遇到了点麻烦?” “昨天傍晚的事这就传开了?还真应了那句‘坏事传千里’。” “这不是刚巧碰到七十六号了吗?回来我就把他们训了个狗血喷头…” “汪大小姐把谁训了个狗血喷头啊?” “南田课长!” “南田课长早!” “早,阿诚先生!两位不介意我插嘴吧?” “南田课长真幽默!我和汪小姐正在说昨天我家大姐被七十六号查的事呢。” “哦?七十六号的人真该管管了,连明家人都敢查,那说不定下一个查的人就是我了。” 汪曼春本来是想挖苦几句明镜,没想到碰上了南田,还被她貌似轻描淡写地说了两句,弄得自己很没面子。 其实,南田倒并不是在帮明诚说话,她只是想到了汪芙蕖,心里不舒服,就把这股邪气发到了汪曼春身上。 在南田心里,汪芙蕖从来都是一个猥琐的小人,像某种见不得光的动物,令人不舒服。但是,南田也明白,只有汪芙蕖那样的人才是帝国的“朋友”,才是帝国能倚重的人。明家,总有几分看不透。 “南田课长虽是说笑,七十六号怕是担待不起呢。” 汪曼春十分委屈地说了一句。可偏偏这句她觉得是在诉委屈的话到了南田耳中,便成了怀有怨气的话,使南田更加不开心。 “那么是我说重了,汪小姐!阿诚先生,你跟我来一下。” 南田看也没再看一眼汪曼春,叫着明诚上了楼。 “南田课长有什么吩咐?” “阿诚先生,你应该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嗯,我听说了。” “可我听说,出事后,阿诚先生出去了一趟。我想问问,有什么事,阿诚先生一定要在那个时候出去?” “嗯——,这个——,” “怎么,阿诚先生果真有什么不能说的事吗?” “是。现在不能对南田课长说。” “那你知不知道我完全有理由怀疑你勾结抗日分子,劫持帝国想要的人!” “阿诚知道。” “那还是不能说吗?” “不能!请南田课长给我些时间,到时自会明白。” 南田玩味地看着明诚,犹豫了几秒钟,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 “既然如此,我就给阿诚先生些时间。不过,阿诚先生可不可以说个准数,我总不能一直等下去吧?” “三天。三天以后,阿诚一定会给南田课长一个交待。” “好,那就三天。啊,对了,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七十六号怎么敢…” “笃笃笃”,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姐姐,是我,久美子。可以进来吗?” “进来。你怎么一个人来了?有什么要紧事不能打电话?” 显然,南田洋子没想到来人会是妹妹久美子。 “我不是来找姐姐的,我是来找阿诚君的。他们说他在你这儿,所以…” “他在这儿。” “久美子小姐,我们去我那儿说吧。” “嗯!” 久美子很自然地伸出手,明诚也很自然地把久美子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手臂上,挽着她,向南田告辞。 “南田课长,阿诚先失陪了!” “去吧。” 望着走出去的两个人,南田不禁又一次问自己,对阿诚是不是终究怀有一份私心? 南田愣了一会神,才坐回到办公桌前开始工作。她拿起电话,拨通了高木的电话。 “高木君,我听说昨天七十六号有人跟明镜发生了冲突,你去查查是因为什么。动静不要太大。” “是,课长!” 久美子和阿诚一出南田的办公室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阿诚君,你去看了吗?” “看了。非常不错。你要不要自己去试试?” “好啊好啊!现在去吗?” “现在啊?有点太早,不如你在我办公室等我下。我先去看看有什么要紧事。如果没有,我们就去。中午吃了饭,我把你送回去,再回来上班。好不好?” “好!” “哎呀我忘了。昨天我有个朋友来了。他和我,还有我大哥是在巴黎认识的。他现在也回到上海工作了,还没找到房子,所以暂时住在我家。今天他说要自己逛逛,我上班前把他随便放下,跟他说,午饭时去接他,送他回我家。现在…” “没关系,他如果不介意,可以和我们一起吃午饭。然后你先送他回去,再送我。或者带我回到这里。” “久美子小姐不介意吗?” “不介意。阿诚君的朋友一定是好人。我也想认识一下。” “你人真好,久美子小姐!谢谢你,帮我解决了大问题!” “哪里啊!” 明诚把久美子安排在自己的办公室,就埋头工作了。久美子非常安静地坐在沙发上,面朝着侧前方的阿诚。 久美子和姐姐洋子一样,有双大大的眼睛,不同的是,洋子的眼睛充满了活力,久美子的眼睛却是死气沉沉,没有一丝光彩。 可是,当这双眼睛循声望向明诚时,里面却好似有了光。那光驱散了黑暗,照亮了坐在侧前方的阿诚,使他“看上去”明朗又美好。 阿诚专心地处理着公务,等他意识到事近中午,才猛然想起久美子。他抬起头,便看到了依旧安静地坐在原地的久美子。 一时间,阿诚有些不敢相信,这个女孩就是如此安静地坐了一个上午! “对不起,久美子小姐,实在是怠慢。我收拾一下,然后我们就可以去吃午饭了。” “没关系,阿诚君,你又不是在玩。要是你工作没有做完,我还可以再等一下的。” “你不觉得等人很无聊吗?” “没关系。我习惯了。小时候,哥哥姐姐去上学,我就坐在家里等他们回来;妈妈做饭,我就坐在一边等妈妈把饭做好;爸爸工作忙,我就坐在他书房,等爸爸忙完了给我讲故事。” 阿诚听了,对眼前的盲女生出几分同情… 这是不应该的。 阿诚对自己说。 “久美子小姐,不如以后你来之前给我打个电话,我就可以把事情安排好,你就不必等这么长时间了。” “我没有你的电话。可我又不想打到姐姐那边,所以就突然来了。” “是我想得不周,忘了把电话给久美子小姐。等下吃饭时我写给你。说到吃饭,要不要请南田课长和我们一起?” “不要!那样我们就没法说‘秘密’了。” “啊,对,我们还有‘秘密’要说。那走吧,我们先去接我的朋友,然后一起去吃饭。” “嗯!” 明诚带着久美子先去租界办了事,又去接了崔中石,三个人找了家意大利餐馆吃了午饭。席间,三个人相谈甚欢。 吃了饭,阿诚先送崔中石回明公馆。因为有久美子坐在车里,一路过关十分顺利。很快,阿诚的车已经驶入了明公馆前面的那条路。 明公馆那一带都是大户人家,极少有闲杂人等。可是,今天就在通往明公馆的那条路上,迎面走着一个年轻女人。 她穿了件锦缎旗袍,长发披肩,脸上化了极淡的妆容,一双高跟鞋踩着石板地上,发出轻微的“哒哒”声。 阿诚注视着对面走过来的女子。要知道,走在这条路上,只能是去明家,或者从明家出来的人。 她是什么人? 到明家有什么事? 阿诚正在想,副驾驶位置上的崔中石握了一下他的手,用口型说出“程锦云”三个字。同时,为了不让程锦云看到自己,崔中石往下坐了坐。 阿诚立即明白了,这个女子就是那个程锦云! 可是,她来明家做什么呢? ~~~~~时间分割线·主线~~~~~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 海军俱乐部里,高木和小泉一杯一杯地喝着, “喂,梁仲春那家伙说去买烟,怎么还没回来?” “是呀,不是说有惊喜给我们吗?” “惊喜?你信他!现在说不定已经奔回去搂他的小妾了…” 海军俱乐部门口,梁仲春不紧不慢地踱步到一个烟摊前,随手拿起一包烟, “干利索点你们,留下活口我可就完蛋了。安倍今天自己去逛窑子了。” “放心,只要你的人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是你把高木约出来的。” 梁仲春拿了烟,重回到座位上。 “梁桑,你的惊喜到底是什么?” “嘿,跟你们说,这儿新来了一个女招待…” “那有什么新鲜?这儿可不缺女招待,这儿缺的是日本女人。” 据说,高木只睡日本女人,因为怕被中国女人行刺。 “这个女招待可不一样。虽说是个中国人,可穿上和服,只要不说话,就没人能分得清到底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胡说!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女人是最优秀的女人!…” “请问,几位先生需要再点点什么吗?” “日本”女招待出现在了高木和小泉的视线内。 亲密爱人 32 在“日本女人”出现在海军俱乐部里的时候,汪曼春才拖着缓慢的步子回到刑讯室。 整整一个下午,汪曼春都在想是不是要用新的刑具?用了之后,万一结果与其他刑具没什么不同,怎么办呢? 实际上,新的刑具也不算新了,用过的人也不少,可收效甚微。真熬不住刑讯的,等不到用它就招了;熬得住的,死也不会开口。 明家兄弟,哼,汪曼春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们属于后者。或者,他们真就什么也不知道。 不管怎样,汪曼春还是决定要试试! 只要招供,藤田长官是不会追究用过什么刑罚的。 不过,也确实不能过分!否则,无法向藤田长官交待。 每一次汪曼春都会提醒自己“不能过分”,但每一次她也都会“忘记”自己对自己的提醒。 进了刑讯室,一眼看到明诚抱着明楼,汪曼春心底的“恨”立即湮灭了一切——明诚,你算什么?本来就是一个野种,却能跟着明楼身边!而我,…… “绝对不能过分,否则无法向藤田长官交待”这一想法再次被汪曼春抛在了脑后! “把他们拉开!困到椅子上去!” “汪曼春,你有什么冲我来,不要再折磨我大哥了!算我求你!” “心疼就招啊!” “你到底要我招什么?” “阿诚,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要招什么吗?那好,我就提醒你一下,‘毒蛇’这个代号,你总听说过吧?” “笑话,这个代号谁没听说过?汪大小姐没听说过吗?” “听说过是听说过,可我想知道的是,谁是‘毒蛇’?” “我也想知道!” “哼,想到你不会说。来,把大日本帝国的刑具拿过来。” 明诚心中一紧,立即想到了“电刑”! 这种刑具是日本发明,送到中国来的。阿诚和明楼只见过一次。 大哥脑子出了问题,怎么受得了电刑! 万一,大哥无意中说出什么,不就暴露了?那么,为了得到更多口供,他们就会给大哥用更多的刑,以此来逼我招供! 到那时,我该怎么办? 大哥,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电刑推了进来。 汪曼春扑到明诚面前, “阿诚,你要不要先尝尝鲜?也好知道你大哥一会的滋味啊!” “汪曼春,求你了!我大哥不能再用刑了,他会死在这儿的!我来替他,好不好?你想给我大哥用什么刑,就用到我身上,好不好?” “不好!我只让你尝一下!来,先给明诚先生试用一下。” 行刑者把电极一端夹在阿诚的双腕上,另一端夹在两个脚踝上…… “开始!” 一股电流刹那流遍阿诚全身,他紧要双唇,忍受着剧烈的疼痛,尽量不发出声音…… 阿诚,不想吓到一旁的大哥。 “怎么样,不好受吧?再给他变换变换……” 行刑者把电刑器的调节开关来回拨动了一下,阿诚立刻绷紧了身体,胸口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豆大的汗珠从每个毛孔里冒出了……难以忍受的疼痛令明诚几乎失去了控制力,但是,想到大哥,他仍是没有喊出声。 “停。怎么样,阿诚,现在说的话,你大哥就不必受苦了。” “汪曼春,我只问你,给我大哥用这样的重刑,可是藤田长官的意思?如果是,那我要见藤田长官,问问清楚。我们对大日本帝国忠心……” 明诚的话令汪曼春异常恐惧,她歇斯底里地狂叫着: “你给我闭嘴!来,换他!” 汪曼春一指明楼,行刑者即刻将电极夹到了明楼的双腕和脚踝上。 “把他们的嘴都堵上!” 明诚知道,汪曼春怕明楼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咬掉自己的舌头,也怕自己受不了而寻了短见。 海军俱乐部里,那位女招待身穿印有樱花图案的浅粉色和服,头上插着把日本木梳,脚下一双木屐,上身微微前倾,两只手叠放在小腹上,恭敬地等待着高木几个的回答。 不得不说,这个女人如果不开口,实在是难以分辨她的真伪,就连高木都错把她当做了日本女人。 “哇,好有日本女人味。” “嗯,很久没有这种上等货色了!” “小姐,来,陪我们喝一杯。” “两位,钱我已经付了。你们继续,我回家陪…” “啊,去陪你的小老婆,哈哈哈…” “梁桑,哪天把你小老婆带来玩玩啊?” “她上不得台面。你们玩,你们玩!明天可别迟到!” 梁仲春退步抽身。 那“日本”女人迈着小碎步,一路点头哈腰地把梁仲春送到了门口,看得高木和小泉哈哈大笑。 接下来就是“日本”女人与高木、小泉的狂欢了。 日本男人基本属于那种没有进化好的人种,嗜血、杀戮是他们的本性,男欢女爱在他们也仅仅是最原始的动物本能。因此,当他们看到一个女人,首先想到的是解决自己的生理问题。 渐渐地,聚集在“日本女人”周围的日本人越来越多,他们喝酒、唱歌、跳舞,每个男人都想搂搂、摸摸这个“日本”女人… “日本”女人就像王,温婉妖艳,“谦卑”地俯视着围在身边的一群动物,眼中隐约露出冷冷的杀气。 “你、你、你是日本人,不是支那人…我要、要你、你陪、陪…” 高木已经几个月没有解决生理问题了,他有些等不了了。 “高木桑,你醉了。我扶你找个房间休息下。” “我没、没事…” “几位,我先把高木君扶到房间去休息下,马上就回来。” “我、我们等你、你跳、跳舞…” “日本”女人在侍者的帮助下,把高木扶进了一间休息室。 刑讯室中,阿诚坐在明楼对面,看着他的大哥遭受电刑的折磨,自己仍旧无能为力。 明楼浑身绷紧,头向后仰去,双手忽而伸直、忽而握拳,身体如筛糠般剧烈抖动着,惨叫声不绝于耳… 明诚完全了解那是怎样的痛,平常人况且无法忍受,一个傻子,一个身体已然受到重创的人要如何撑过这样的酷刑? “阿诚,你的心还真是狠啊!明楼,他可是养大你的人!” 是啊,那是把我养大的人! 不,不仅仅是把我养大的人,还给了我一切的人! 是我最爱的人! 所以,为了他,我也不能当叛徒! 让他蒙羞的事,我绝不干! 明诚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大哥,对不起! 大哥,我可不可以不做战士了? 大哥,我只想做你的小阿诚! 第一次,明诚希望,上天能够带走他的大哥,不要让他的大哥再遭受这非人的折磨! 大哥,我一定陪着你! 休息室并非没有人,一个穿着日式和服的男人从门后走了出来,对着“日本”女人和侍者说: “快,把东西给我!” “日本”女人扔下高木,和侍者一起开始解身上的和服。 和服是一种十分繁复、穿起来极不舒服的日本女服,可也有好处,就是可以在里面藏东西。 “日本”女人和侍者迅速地解着和服,拿出里面分成小块的炸药包。一旁穿和服的男人把炸药包聚集起来,将引线缠成一条,然后藏进自己的和服里。 “好了!记住,五秒后断电!你们马上撤离!” “是!教官!” 王天风出了门。于曼丽和另一个特工换好衣服,就要撤。没成想,高木一把拉住了于曼丽的脚踝, “喝!喝!你、日本女人…” 于曼丽哪容他再往自己身上摸,抽出匕首,蹲下身,手起刀落,一声鬼叫响彻海军俱乐部,惊得人毛骨悚然… “走!” 于曼丽和侍者轻巧地跳出了窗户。 王天风晃到到大厅,稍微看了下大厅的情形,就听休息室里传出一声鬼嚎,接着,电断了。 俱乐部里的可乱了,日本话、中国话,各说各的,谁也没听见对方在说什么。 谁都想跑,可谁也跑不了! 王天风点燃了引线,趁乱逃出了俱乐部,外面早有接应的车载着王天风、于曼丽和另一名特工驶向军统上海站联络点。 俱乐部里的人看见了红色的圆点,想起刚才的鬼叫,只以为是鬼火… “八嘎,不是鬼火,是炸药!快,把它弄灭!把它弄灭!” 没有人去把它弄灭,所有的人想的都是逃! 亲密爱人 33 ~~~~~时间分割线·过去线~~~~~ 阿诚把崔中石送回公馆,也不及询问下人是否有什么生客来访,就匆匆开车走了。他还要送久美子,还要上班。 从明公馆驶向市府的路上,阴了一天的城市终于飘起了细雨。因为怕耽误阿诚下午上班,久美子就要阿诚送她到市府,晚上和姐姐一起回去。 到了市府,阿诚把久美子送到南田办公室,刚要走,不想碰到来找南田的汪芙蕖。 汪芙蕖在看到明诚的一刹那,阴暗的眼睛闪出了兴奋的光。他主动向明诚伸出手,摆出一副长者的样子说道: “很久不见,阿诚一向可好啊?” 碰上汪芙蕖,阿诚瞬间想到了十一岁时,那个朝自己扑过来的禽兽,恨不能再刺他一刀!然而,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简单莽撞的十一岁少年了。如今,他是战士了,必须和敌人虚与委蛇。 阿诚伸出手,握住了汪芙蕖的爪子。 汪芙蕖因为体内阴气太盛,身体总是冰冷,又因为虚火太旺,身体上经常附着一层细细的虚汗。所以,他的爪子握起来的感觉就是冰凉且潮湿,就像外面的天气,却又比这天气多了一份腻歪。 “好。汪先生可好?” “差强人意吧。老了,没有年轻人的活力了。” “汪先生宝刀不老,我们年轻人还要请先生多指教指教才好。” 说完,明诚不等汪芙蕖再说什么,侧身对南田姐妹说道: “南田课长,没什么事,阿诚先走了。久美子小姐,以后有事给我打电话就行。” “好的,阿诚君。过些天见!” “嗯,再见。” 明诚刚要离开,不想又被汪芙蕖叫住了: “啊,阿诚,你大哥这几日不在,有几分文件需要他看,你等下来我办公室拿一下,明楼大概后天就回来了。” “好的。如果今天我没空……” “明天我不过这边来。所以,你还是今天来拿吧。多晚我都等你!” 汪芙蕖的语气非常不客气,就连南田姐妹也觉得有些过分。明诚就更不必说了,脸色马上变得不大好看了。 “汪先生,阿诚先生有很多事要处理,不如你叫人把文件送到阿诚先生办公室,或者阿诚先生派个人去取,如何?” 南田在明诚开口之前,先说话了。 汪芙蕖也是一个没想到,愣了两秒钟,接着说: “南田课长有所不知,有两份文件我需要亲自交代一下,所以,必定要阿诚去拿才能明白。” 明诚从一开始就知道,汪芙蕖就是找个由头,让自己去他的办公室!他本想拒绝,可令他意外的是,南田替他挡了一下,更令他意外的是,汪芙蕖没给南田面子,坚持要自己去。 看来是拒绝不了了。 明诚内心皱起了眉头。可转念一想,在市府大楼里,汪芙蕖就是想干出格的事,恐怕也不大可能吧? 于是,明诚答应汪芙蕖,下班前去他办公室拿文件。 ~~~~~时间分割线·主线~~~~~ 海军俱乐部被炸得一片鬼哭狼嚎,残肢散落在烧焦的地毯上,虽然因为炸药不足,没能把整个俱乐部炸上天,可四死,十三伤的战果还是非常喜人的。 俱乐部被炸的消息几乎在最短时间内传遍了整个上海滩,独独汪曼春不知情,因为她正在专心对付明家兄弟。 电刑已经用了一个多小时了,变换的频率,时强时弱的电流使明楼始终处于巨大的痛苦中,但却不会使他晕厥过去。他不停地抖动身体,流下豆大的汗珠,手掌一次一次伸展开,使得本已不再流血的手指又流出鲜红的血,急促的呼吸令鼻翼快速地开合着,残破的喉咙里不断发出嘶哑的呼叫声…… 明诚睁着通红的眼睛,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告诫自己:绝不在畜生面前流泪! 汪曼春又一次变换了频率,强大的电流漫过明楼的身躯,似刀似剑,劈向他,将他混沌的大脑劈开一个大大的口子,里面仿若有什么东西破茧而出,飞舞在明楼的脑际—— 阿诚!我要阿诚! 大姐让你跪小祠堂…… 我说我要阿诚! 服装店…… 礼物…… 袖扣…… “明楼汉奸,来受死吧!” 枪声…… “阿诚!阿诚!” 久闭的窗打开了,光,照了进来,一切都是那般清晰! 敞开不久的窗关闭了,混沌不再,一切归于黑暗! 明楼想起了遇袭前的所有,忘记了身为傻子的所有。 他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 身体的剧痛和汪曼春的声音使他惊觉自己竟然在七十六号! 难道暴露了? 阿诚呢? 他不会也暴露了吧? 然而,剧烈的疼痛紧紧包裹着明楼,令他无法集中精神思考任何问题!他所能想到的就是他的阿诚怎么样了?是不是也暴露了?会不会同样被抓到了七十六号? 他想叫阿诚,可是嗓子已经喊哑,除了酷刑激发出的本能的叫喊,再发不出别的声音。 我的阿诚,你在哪儿? 就在明楼逐渐恢复记忆的时候,汪曼春正坐在明诚的侧面,专注地观察着他。 汪曼春喜欢看明诚痛苦的神情,明诚越难过,她越享受。 不错,汪曼春恨明诚。 在她看来,明诚不过是一个下人、一个野种,根本不配做明家二公子! 而令汪曼春最恨的就是,明楼对明诚的维护。 她总忘不了几年前,他们第一次出席“新年酒会”的时候,只因为明诚帮太太、小姐们拿了几次点心、酒杯,明楼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训”了明诚一顿。 哼,谁看不出来,明着是训弟弟给人家跑腿,丢了明家的脸,暗地里还不是高调宣称“他,明诚,是我明家人,你们都TM给我放尊重点”! 所以,若不是明楼傻了,必须要从明诚嘴里才能得到自己需要的情报,我一定要把所有刑罚在你身上用个遍! 汪曼春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对明诚说。 眼看电刑用了近两个小时,明诚还是没有要招的意思,汪曼春明白,今天她又是无功而返。 终于,汪曼春有气无力地喊了声“停”。接着,慢条斯理地走到明诚跟前,拿掉他嘴上塞的布, “阿诚,你看看你大哥,再不招,他可就真死在这儿了!” “汪曼春,你这个疯子!你知道我大哥脑子坏了,还用这样的刑!我就问你,藤田长官知道吗?他允许吗?” 是阿诚! 明楼听到了阿诚的声音,他的心也随之一沉,难道他也暴露了? “他脑子坏了,你的可没坏!只有你能救你大哥!” 汪曼春听明诚又提到了藤田,脊背不禁一阵发凉…… 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汪曼春打定了主意,无论用什么法子,必须拿到情报! 否则,自己就是个死! “我说过,我要见藤田长官!汪曼春,你不会是有什么事瞒着长官把?” “我有什么要瞒的?你大哥是傻子,谁都知道。不需要我瞒吧?” 等等,他们在说什么? “大哥是傻子”? 我是傻子? 明楼拼命集中精神去听、去想,可越听越不明白! “汪曼春,你知道我说的不是我大哥是傻子这件事!” “少废话!我可没那么多耐心给你!说,是你招啊,还是看你大……” “报告汪处长,藤田长官来电话,请你立即到市府大楼见他!” 一个狱卒跑来向汪曼春转达藤田芳政的电话。 汪曼春一惊,脸色顿时变了,明镜回来了? 不可能!当初藤田芳政说好的,在苏州困他们三天。 汪曼春看了一眼明家兄弟,无力地说了声: “先把他们收监。” 亲密爱人 34 ~~~~~时间分割线·过去线~~~~~ 明诚处理完公务已是不早,他才想起还要去汪芙蕖那里取文件。他起身活动了下筋骨,拿了风衣,锁上办公室的门,准备去汪芙蕖那儿。 走到半截,正巧碰到要回家的南田姐妹,明诚就又和两姐妹寒暄了两句。 到了汪芙蕖办公室,汪芙蕖已经穿好大衣,准备走的样子。见明诚来了,随手拿出几分文件,交代了几句,就把文件给了明诚。 明诚接过文件,觉得十分奇怪,因为汪芙蕖交待的重点实在不能成为重点。 不过,明诚也懒得多想,放好文件就要走,没想到又被汪芙蕖叫住了。说是要去皇后酒店见个朋友,时间已经晚了,让明诚送他一趟。 明诚想说,叫辆黄包车。可汪芙蕖倒先说了,下雨,怕不好叫黄包车。明诚无法,只得答应送汪芙蕖去酒店。 当然,明诚并不是没有怀疑过汪芙蕖真正的目的。但是想到,车是自己的,到了酒店,自己也不会跟进去喝东西,汪芙蕖总不能绑架自己吧?退一万步说,就汪芙蕖那身板,十个也不是自己的对手。 所以,能出什么事?! 明诚安心地载着汪芙蕖驶向皇后酒店。 南京 明楼下榻的饭点房间内 明楼刚从外面回来,就听见门外有人敲门。 “进来。” 明楼以为是饭店里的侍应生,没想到,门一开,进来的竟是他心心念念的阿诚。 “阿诚!你怎么来了?” “想大哥了。” 阿诚说着就坐到了明楼的怀里。 “大哥明天就回上海了。一个晚上都等不了啊?” 明楼无限宠爱地抱着他的阿诚。 “明天……只怕晚了……” 阿诚又向明楼的怀里蹭了蹭。 “什么晚了?” 明楼有些心惊…… “大哥,阿诚终究没能唱成霸王。” 阿诚在大哥怀里闷闷地说。 “还想唱霸王吗?” “嗯。总想唱一次。” “那就现在唱。唱给大哥听,好不好?” “好。” “起来唱啊!” “不要。阿诚就在大哥怀里唱。” 阿诚许久不撒娇了,明楼越发想要宠他的阿诚,附身吻着怀里的人,说: “好,就在大哥怀里唱。”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一曲未了,阿诚已然起身往门外走去,明楼想追,却陷在沙发里怎么也起不来,只得大声喊道: “阿诚,你去哪儿?” 阿诚回身,冲大哥悲凉地一笑, “终究是要走了…… 大哥,阿诚不在身边,你更要多保重……” 明楼越听越不像话,什么叫“阿诚不在身边”? “阿诚!阿诚,你等大哥!” “不要追来,大哥!” “阿诚!阿诚,你回来!阿诚!” 明楼奋力追上去,就要抓住阿诚了,人一下直直地坐了起来…… 是梦啊! 明楼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重又窝进沙发里去。 可是,这梦也太清晰了! 阿诚出事了!!! 明楼马上给家里拨去了电话。 上海 明公馆 阿香已经第三次来问大小姐要不要开晚饭。明镜抬头看了看时间,六点四十几了,比平日六点开饭的时间晚了四十多分钟,阿诚却还没回来,连个电话也没有。 阿诚不是个没轻重的孩子,以往明楼加班不能准点回家,都是阿诚打电话回来。今儿是怎么了? 素来了解弟弟们的明镜着实有些担心。但,家里有客,总不好让客人也跟着担心,跟着挨饿吧? “开饭吧。给二少爷留出一份来。” “二少爷会不会不回来吃了?” “不会。要是不回来,他会打电话的。肯定是什么事临时绊住了,说不定桌子摆好了,他人就进门了。去请崔先生下来吃饭。” “是,大小姐。” 阿诚没有回来,担心的不止明镜一人,还有崔中石。 午后,阿诚送自己回来的时候,在车里刚好看见走在路上的程锦云。尽管程并没有看见自己,可总是让人有些不安。 阿诚的晚归该不会与遇到程有关吧? 忐忑间,阿香来请崔中石楼下用晚饭了。 下楼来到饭厅,见明镜已经坐在那儿了。崔中石忽然觉得,明楼和阿诚都不在,只有明镜和自己,实在有几分不便。可惜现在再找借口出去吃也晚了,而且,以目前的情况,明公馆确实是最安全的地方。 “中石兄,真是怠慢了,晚饭晚的不像话了!” “大姐言重了,哪里谈得上‘怠慢’二字。不过,阿诚还没回来吗?” “没有!唉,一直就是这个孩子省心,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不等他了,咱们先吃,也许吃着吃着,他就回来了。” “好,听大姐的。” 崔中石在女人面前是老实而愚笨的,所以,坐在明镜对面,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只好低头吃饭。 明镜见惯了家里三只猴精似的宝贝弟弟,又成天在生意场里打转,哪个不是成精成妖的,今儿难得见到一个崔中石,莫名给人种心安的感觉。 “中石兄是哪里人?” “啊,北平。” “那么中石兄是打算找到房子再把嫂子和孩子接过来,还是……?” “惭愧,我还没成家呢。” 崔中石大方地一笑。明镜倒是愣了, “不好意思,中石兄,明镜唐突了。” “这有什么。兵荒马乱的,有了妻小或许倒是累赘。” “话不能这么说,中石兄。无论世道如何,日子还是要过的。既然要过,就应该过得好。乱世中,有个亲密的爱人相伴应该是一种幸运。所以,崔先生,婚还是要结的。不如我帮中石兄物色物色?” “这……” 崔中石可为难了。 若自己真就是一名从北平来上海讨生活的普通人也就罢了,可问题是,自己现在的真实身份和真正在做的事都不允许他和一个组织外的人去谈情说爱。 明镜看出崔中石想拒绝又不好说的心思,微微一笑: “中石兄若另有打算,明镜自不会强求。其实啊,婚姻就是个缘分。缘分到了,想逃也逃不掉。缘分不到,想求也求不来。” “大姐说得真好!就是这么回事。” 两人越谈,气氛越轻松,一段饭吃完,两人已如老友般谈笑风生了。 饭后两人正吃水果,阿香过来跟明镜说: “大小姐,忠伯说有话回您。” “哦?让他进来。” 忠伯打年轻时就在明家做工,现在算是明家的管家。 “大小姐,下午有位姓程的小姐来过,说是来找小少爷。” “姓程?从来没听说过小少爷有姓程的朋友。她还说了什么?” “她好像跟小少爷不太熟的样子。问小少爷是不是住在这儿?我说,是。可小少爷现在在香港上学。她好像有点意外,问我小少爷不是回来了吗?是不是又回香港……” “铃——” 电话响了。 “大小姐,是大少爷的电话。” “忠伯,你等下…… 喂,明楼啊,你什么时候回?” “明天。大姐,阿诚在吗?” “阿诚?嗐,到现在还没回呢,也没来电话。不知被什么事绊住了。你找他啊?” “啊,公事。我给他往办公室打吧。” “记得让他赶紧回家。晚饭还没吃呢,不要这么拼命!” “我知道了,大姐。” 明楼昨晚和家里通了电话,了解到崔中石的行动组出了问题,就加快了在南京的办事速度。所以,今天一天几乎将事情全部办完。只有一个汪芙蕖要他去拜会的所谓前辈,明楼今天实在抽不出时间去拜会,安排在了明天。所以,无论如何,明天都可以回上海了。 旁晚,明楼从外面回到饭店,虽然腹内空空,却没什么食欲,只觉得疲乏得很,坐在沙发上就睡了。 接着就做了那个不详的梦。 起来给家里打电话,阿诚竟然还没回家! 挂了家里电话,明楼又马上给阿诚办公室打电话。可,通是通了,就是没人接。 阿诚出事了! 明楼的脑子犹如炸了一般,什么也想不明白,除了一点——回上海!马上! 阿诚,你千万不能出事!!! 阿诚,你千万等大哥!!! 亲密爱人 35 六、第三天 ~~~~~时间分割线·主线~~~~~ 黎明前总有段最黑暗的时间,每到这一刻,世间万物都好似要被溺死在这无光的世界中。 监牢里依旧潮湿寒冷,黑暗吞噬了一切,时间、空间仿佛都消失了,剩下的仅仅是无边无际的暗夜…… 在刑讯室,明楼已然恢复了记忆,但是,却忘记了失忆后的所有事情!他只能从阿诚与汪曼春的对话里捕捉些微信息来了解目前自己和阿诚的境况。 然而,“自己是傻子”这点还是出乎明楼的意料! 傻子? 傻子该是什么样呢? 我要继续吗? 阿诚怎么样了? 汪曼春也给他用刑了? …… 明楼心中有太多的疑问,而他的身体又承受着常人无法承受的折磨!只有痛是最直接、最真实、最强烈的感受! 痛,撕扯着明楼,让他没有一刻安宁,让他无法想清楚任何一个疑问,做出任何一个决定。 但是,海军俱乐部的爆炸解救了明楼,藤田的一个电话叫走了汪曼春。明楼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当狱卒把明楼拖回牢房,明楼就陷入了昏迷状态。他最不想在此时失去意识,他想搞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明楼已经撑得太久了,他再也无法继续撑下去了。 他,想睡了。 ~~~~~时间分割线·过去线~~~~~ 在明诚的认知里,能够把人迷昏的不外乎是那些加在饮料、食物中的迷药,或者注射针剂。不过,无论你要用哪一种方法,都必须是在对方毫无知觉,或者体力上处于弱势的时候才能达到目的。 所以,明诚并没有担心什么。 皇后饭店前,明诚刚把车停稳,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香气…… 不好! 明诚以最快的速度去开车门,但为时已晚!他晃了一下,覆在方向盘上失去了知觉。 汪芙蕖在放出“迷魂散”前半秒钟就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待明诚倒在方向盘上时,他立刻推开车门,跳了出去,同时把车门关上,自己进饭店开了间房。 两分钟后,汪芙蕖回到车里,打开车门散去香味。 此时,明诚已然昏睡不醒。 汪芙蕖又拿出说是送给朋友的酒,在明诚胸前的衣服上洒了几滴。 汪芙蕖看着昏迷中的明诚,满意地点了点头,反身进到酒店,找到一个侍应生, “你找两个人,帮我把我孩子扶进我刚开的房间。他就在车里,喝醉了。” 说完,汪芙蕖一指停在饭店门前的小车,又塞了几张纸币给侍应生。 侍应生把明诚驾到房间里,又在汪芙蕖的指导下脱了明诚的大衣和西服上装,才算完事。 明诚躺在宽大的双人床上,犹自昏睡。坐在旁边的汪芙蕖贪婪地看着这张想了好久的脸。 这汪芙蕖对阿诚可谓是“一见钟情”,尤其阿诚那双大眼睛让他神魂颠倒,夜不能寐,早早就计划着把阿诚搞到手。 明诚是明楼的人,是明家的二公子,汪芙蕖清楚得很。可他自有一番“道理”: 明诚,说得好听是明家人,二公子,实际不过是个走运的野种,和明家没一星半点的关系。 明楼呢,先不说和自己的师生之谊,就凭着侄女曼春,他也不会为了一个野种和汪家翻脸不是? 再说,明诚被自己睡了可不是什么说得出口的事,他还能告诉明家?那不是自取其辱嘛! 有了第一次,自己就能以此要挟他,让他彻底成为给自己暖床的人。 汪芙蕖自以为把一切都想明白了,便开始设计。 第一步自然是支开明楼。这没什么难的,汪芙蕖不费吹灰之力就做到了。 第二步就是药倒明诚。这可就难了! 汪芙蕖心里清楚,明诚不待见他! 每次他找个茬去明楼办公室,端茶进去的都不是别的秘书,明诚从来不露面。 所以,请明诚吃饭、喝茶都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说,不能靠进嘴的东西药倒明诚。当然,注射是想都别想。 汪芙蕖也知道,自己这身板,那还不是白给。由此,汪芙蕖想到了“迷魂散”。 实际上,“迷魂散”真正用的人极少。很多人都当它仅存于武侠小说里,现实生活里并没有这种东西。可它偏偏就有,且因为实在下三烂,见不得光,所以,用了的人也不会说。 汪芙蕖从小就和他哥哥混那下三烂的地方,要弄点来用当然不难。 一切都如汪芙蕖设想那样顺利。现在正是: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时间分割线·主线~~~~~ 监牢里黑得足以令人怀疑这世界从未有过光,可是,阿诚相信,这世界是有光的!因为—— 他的大哥就是光。 这光,曾照进他悲苦懵懂的生命里,使他的人生变得瑰丽多姿、馥郁丰满。 这光,是阿诚的生命之源。失去了它,阿诚也将不复存在! 可是现在,有人正用最残忍地手段来扑杀这光,阿诚竟是无力守护,只能在一旁看着它逐渐暗去,最终归于黑暗。 “阿诚,假如有一天大哥先走了,你会怎么样?” “阿诚会追随大哥去的。” “混账话!大哥是怎么教你的?不许做那愚忠愚孝的人!” “是,大哥!” “再问你一次,假如大哥有朝一日先走了,你会怎么样?” “我会好好活着,替大哥好好活着!” 阿诚已是泣不成声。明楼却还要步步紧逼: “不是替大哥好好活着,而是为你自己好好活着!幸福地活着!知道吗?” “知道了,大哥!阿诚会为自己幸福地活着!” 阿诚想起了早年间与大哥说的话,笑得流出了好多好多眼泪。 大哥,你明知阿诚办不到,为什么要逼阿诚? 大哥,阿诚那次没说真话! 大哥,阿诚总是陪你,天涯海角陪你!地狱天堂也陪你!这才是阿诚的真话! 阿诚絮絮叨叨说了许久,但是,怀里的大哥依旧没有丝毫反应,仿似真的再也不会睁开那双明亮的眼睛。 阿诚几乎绝望了!他不知道天亮后,又会有什么样的酷刑在等着大哥。 我的大哥是何等睿智英武,哪容你们这些宵小凌虐折磨?! 大哥,阿诚带你走可好? 大哥,我们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去,好不好? 大哥,在那个世界,你就不会再疼了! 「混账,你是个战士!你怎么可以退缩?」 阿诚仿佛听到大哥的怒斥! 大哥,阿诚这次不做战士!阿诚这次只做大哥的小阿诚! 「你不救你的国家了吗?你不救你的同胞了吗?你忘了你的理想了吗?你怎么敢!」 大哥,阿诚不敢忘! 可是,大哥,难道你要阿诚看你被那帮畜生折磨死?还是大哥你要看阿诚痛死在你面前? …… 时间就在阿诚的低声细语中悄然而过,一缕晨光照进了阴郁的监房,驱散了黑暗…… 明楼醒了。 他不想醒来,他想就此睡去…… 然而,他不能! 他还有阿诚,他放不下的阿诚! 明楼听到了耳边阿诚的低语,尽管仍旧无法了解全部,他也感觉到了阿诚的绝望! 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事,明楼已不再是那个缺乏经验的地下工作者了!杀伐决断,明楼毫不犹豫,从容淡定。 可乱明楼心者,唯有阿诚! 同样,可安明楼心者,必是阿诚! 反之,亦然! 明楼陷入了矛盾中。 他想告诉他的阿诚自己已经恢复了记忆;他想安抚他的阿诚;他想跟他的阿诚说“大哥没事,你也要没事”! 可是,在情况还不明朗前,明楼又怕说出去会令一切变得更糟! 而最令明楼心焦的是,他不知道今天在刑讯的时候,他要怎样面对汪曼春和酷刑? 继续装傻子? 可傻子是什么样的?我 该怎么装呢? 告诉汪曼春,自己不傻了? 亲密爱人 36 ~~~~~时间分割线·过去线~~~~~ 汪芙蕖已经坐在床上看明诚看了十分多钟了,还是没下手,好似他大费周章地把人弄了来单单是为了“欣赏”他俊美的睡颜。 前面说过,汪芙蕖年轻时就掏空了身子,就像他哥哥,早早地就做不了男人了。因此才有坊间传言,汪芙蕖的哥哥是“太监”。 现如今的汪芙蕖也同哥哥一样,几乎做不了男人。所以,他对着明诚,还真应了那句话: 有心无力——“小汪”起不来,万事俱备也没用! 想来想去,最后,汪芙蕖还是决定先把明诚的手、脚都绑了再说。实在“小汪”不给力,就只好自己吃点给力的药。然后,趁明诚的药劲没过,在昏睡中就要了他。 汪芙蕖如意算盘打得精,却不知偏偏就打错了一颗珠子! 在他看来,“迷魂散”是个厉害玩意儿,但对于明诚,它充其量只是个对身体造成暂时伤害的低级药物,想要用它控制明诚的意志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刨去明诚本身的意志强过许多人不说,但就受过的特工培训和多年的锻炼来说,明诚也已经超出了常人。 汪芙蕖拿出准备好的绳子,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把明诚的四肢绑了个结实。自己也出了一身又一身的虚汗,忙去卫生间擦干净,顺便吃药…… 不过,若是汪芙蕖知道,他“吭哧吭哧”捆绑明诚实际上是在叫醒明诚,他会不会悔得肠子都青了? 明诚在汪芙蕖捆绑自己时就开始有了知觉。 先是绳子紧紧捆在手腕上的轻微痛感,接着是人粗重的喘息声,以及双腿正在被捆的感觉…… 出了什么事? 明诚一向冷静,无论遇到什么意外情况都不会惊慌失措。他深知,“慌乱”会带来可能是致命的一击! 上一秒还在问“出了什么事”的明诚下一秒就想起了汪芙蕖,明诚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一挺身,想要坐起来,结果却又倒了回去…… 难道我中了什么迷药? 浑身的无力感让明诚想到了“迷药”。 我不记得和他喝过什么,吃过什么? 是那香气!一定是那香气! 明诚只恨自己太大意,如此轻巧就被汪芙蕖算计了! 明诚扫视了一眼房间,知道是在饭店,倒是稍稍松了口气。饭店总是比私宅强,跑的话,也不会有恶仆阻拦。 明诚哪里知道,汪芙蕖干这种事从来不敢找帮手,就怕走漏风声。到时候,他这张教授和政府要员的脸往哪儿放啊? 明诚又试着起了两次,还是不行。浑身无力不说,还夹杂着说不清的难受感,特别是身体某处的涨痛感使明诚倍感不适。 迷药里难不成还搀了“那种药”? (此处当时楼主发文时被吞了一层,没补……) 汪芙蕖喜上眉梢,赶紧伸手解绳子,嘴里还起劲地说着: “做!做!早就想做了!” 腿上的解开了,明诚一伸手,意思是还有手上的。 “这个办完事再解。阿诚……” 汪芙蕖已是欲火焚身,又怕时间长了,“小汪”撤火,真是啥也顾不得就往明诚身上扑…… 明诚虽然手还被捆着,可腿能活动了。于是,明诚照着扑过来的汪芙蕖抬腿就是一脚,尽管因为药力作用,这一脚踢得软绵绵的,可还是把汪芙蕖踢了个仰面朝天……明诚坐回到床上,用牙去解手上的绳子。 汪芙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是坐了起来。他仰头看着正在解绳子的阿诚,实在是不想就此放过自己的“猎物”。他色眼迷离地仰视着阿诚,试着开口道: “阿诚,我们现在都有需要,不如……” 明诚有心扇他一大耳贴子,又想到,如果不能杀了他,以后还是要见面的,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汪芙蕖这种小人!还是不要把他逼急了的好。 明诚没有再去理会汪芙蕖,努力地解着绳子。其实,这个绳子对明诚来说实在不算什么,要不是因为身上没劲,早解开了。 终于,明诚解开了绳子,拿起大衣,走出了房间。 ~~~~~时间分割线·主线~~~~~ 监房里有了光,可依旧昏暗,明楼缓缓睁开眼,他想看看他的阿诚,仔细看看他的阿诚。 微弱的光线下,阿诚正专注而悲伤地凝望着怀中的大哥,他希望大哥醒来看看自己,又希望大哥不要醒来,就此睡去。 生或死,阿诚,已然无从选择! 可是,当他看到大哥睁开了眼睛,心里还是涌起了一股狂喜: “大哥!大哥!你醒了!你醒了!大哥!” 阿诚泣不成声。 明楼很想跟阿诚说:阿诚,不哭!大哥,没事! 可是,在一切都不清楚的状况下,明楼仍是不敢冒然表示什么。他只能静静地看着他的阿诚。 阿诚见明楼不说话,只当大哥脑子还是不清楚,遂俯下身去吻他的大哥——大哥的额头、大哥的眉眼、大哥的双颊、大哥的唇…… 每一个吻都包含着阿诚最深沉的爱,落在明楼的身上,给予他无限的温情和力量。 明楼终于明白,因为有了阿诚,自己便不能轻言生死,便不能轻易放弃! 假如自己真的睡了过去,大姐和明台会伤心,但他们都有了陪他们共度此生的人。所以,对他们而言,即使没有了自己,他们也不会孤单寂寞。 可是阿诚,我的阿诚只有我!假如我放任自己就此一睡不醒,我的阿诚要怎么办? 明楼,你难道真要把你的阿诚独自留在这漆黑寒冷的世间吗? 他视你为光,视你为一半的命,一半的灵魂,所以, 你千万不可以扔下他! 阿诚,为了你,大哥绝不放弃! 可是,我该跟他说出实情吗? 等一下,阿诚身上似乎并没有太多刑伤,是汪曼春手下留情? 怎么可能?她从来不喜欢阿诚! 那为什么? 按理说,汪曼春只会给阿诚用刑多于给我用刑才对,到底是为什么会让她颠倒过来了? 刑伤虽然使明楼无法集中精神思考,可多年的经验和本人的智慧让他从纷繁不清的零散信息中很快找到了关键的问题!不仅如此,直觉告诉明楼,这个问题关乎到阿诚的安危! 明楼最终还是决定不表示什么,他又看了阿诚几秒钟,就闭上了眼。 阿诚以为大哥又昏睡过去了。他轻抚着明楼的脸庞, “睡吧,大哥!睡着了就不疼了!阿诚总是陪你!” 明楼并没有因为有了决定而变得轻松。相反,他更加不安了。 明楼在恢复记忆的那一刻起,就清楚自己的身体算是完了。回到监牢后,他也试着动了动,可不要说抬手,就是稍稍动下指头,不,不用动手指,就是每次的呼吸似乎都会带来剧痛…… 若是我熬不过今天的刑讯,那岂不是临别前,连句话也没留给阿诚?! 这一定会成为阿诚的终身遗憾的! 可,说了又怎样?没有遗憾了?还是,会成为阿诚更深的遗憾? 能乱明楼心者,唯有阿诚! 不胜伤痛折磨的明楼几欲昏睡,心中却是百转千回,无法决断! 光多了起来,黑色渐渐隐退,新的一天来临了。 “哐当”,牢门开了。 汪曼春还真早啊! 明诚不禁心头一颤。 但是,预想中的一切完全没有发生,进来的只是一个狱卒,端了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两碗粥,一个馒头。 阿诚十分惊讶于今天的“早饭”竟然有两碗粥!对他们而言,有了多出的这一碗粥,“早饭”可真要算是“丰富”了! “今天的馒头非常好,不许剩!” 狱卒把托盘放在明诚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扔下一句话,走了。 阿诚立刻意识到馒头里有东西。 他迅速拿起馒头,从中间掰开,仔细寻找着……不一会,阿诚就捡出了一张极小的纸条,上写: 静待营救! 亲密爱人 37 藤田是在凌晨被海军俱乐部的爆炸声炸醒的。这一声不但把几个日本人和汉奸炸上了天,也把藤田的心脏炸出了个大窟窿,抑制不住地狂跳着。 当藤田赶到办公室的时候,机要秘书等几个人倒是早一步到齐了。 “情况如何?” “报告长官,事出突然,我们还没查清楚具体情况。” “那就查清了再来报告!” “是,长官!” “梁仲春和汪曼春怎么还没来?” “报告长官,属下不清楚。” “去把他们给我叫来!” “是,长官!” 藤田耐着性子等了二十分钟左右,梁仲春才从小老婆的被窝里跑到了藤田的办公室。汪曼春却是连个影都没有。 藤田拿起刚刚收到的报告,怒不可遏地摔向站在面前的梁仲春: “你自己看!” 梁仲春拿起报告一看,饶是他先就知道,还是被上面的内容吓得腿肚子转筋、脸色惨白。 报告上写: 海军俱乐部于今晨发生爆炸。四死,十三伤。 另,安倍长官在回住处的路上遭伏,被人割去生殖器,目前正在抢救。 …… 梁仲春再怎么也想不到他们那几个人敢炸海军俱乐部!关键是,还真炸成了! 这要是让日本人知道是我约的高木几个人,那还不得把我活刮了! 梁仲春只觉得胸闷气短,冷汗直冒,想说点什么,可试了几次,嘴倒是张得老大,就是发不出声。 梁处正跟自己较劲,机要秘书进来了, “长官,这是昨天下午截获的发往军统总部的密电,刚刚破译。” 这正是昨天行动前,王天风令于曼丽发出的那份密电——“我已安全。‘猎杀’行动开始”。 密电确实是故意让敌方截获的,同时,也确实是发给军统总部的,内容也是真实的,就看读到电文的是军统还是日本方面了。 “我已安全。‘猎杀’行动开始”,若是军统来看,内容便是: 我(王天风)已安全抵沪。“猎杀”行动开始。 而实际上,“猎杀”行动就是“营救”行动,因为直接写“营救”二字,无异于自取灭亡,不但救不出里面的人,外面的人也将无功而返。 现在用“猎杀”代替“营救”,密电又是以毒蛇的名义发出的,因此,日本人读来就成了: 我(毒蛇)已安全。“猎杀”行动开始。 至于什么是“猎杀”行动,俱乐部的爆炸声就会告诉藤田了。藤田就是脑袋再好使,也觉想不出“猎杀”二字的真正意思是“营救”。 自认为稳健的藤田拿着迟到了几个小时破译出的电文,也禁不住大发雷霆: “八嘎!一群废物!” 就有那不怕死的往枪口上撞,汪曼春推门进来了,还没开口,就被藤田骂了句: “浑蛋,你今晚去了哪里?出了这么大事,七十六号都在干什么?” 汪曼春不解地看了看一旁的梁仲春。梁仲春见汪曼春挨了骂,心里不觉一爽,立马想起要是那些人弄出来的这些事真能把汪曼春踹下去,那我也不算白冒这个险! 心里窃喜,表面上还得撑着, “你看看吧。” 梁仲春一伸手,把那份报告递给了汪曼春。 汪曼春一看,不禁慌了,这两天自己光忙着明家兄弟的事了,根本没心思去管别的,结果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海军俱乐部也敢炸,简直就是疯子! 汪曼春心里狠狠地骂道。她哪里知道,那个炸海军俱乐部的人还真就是个疯子! 苏州 早上六点半, 明台接到于曼丽电话,通话十分简短。 于曼丽: “明台,你两个哥哥已失踪两日。你最好尽快回来!” 明镜和明台于午后回沪。 南京 早上八点半,崔中石按响了汪伪政府要员、大汉奸邹照海的小公子邹世海官邸的门铃。 一个半小时后,邹世海登上了去上海的火车。 ~~~~~时间分割线·过去线~~~~~ 阿诚勉强支撑着跑出了饭店。 外面一片漆黑,层层乌云遮盖住了天空,雨下得更大了。 暗色的天幕为阿诚藏起了因药物作用而发红的脸、急促的呼吸、手腕上捆绑的印迹、略显凌乱的衣衫;雨冲刷着阿诚昏沉的头脑、燥热的身体、激愤的羞辱感。 他在雨里跑着,只穿了件衬衣,大衣和西服上装都拿在手里。他不时地摔倒又爬起,手掌和腕部蹭出了血,却感觉不到痛。他只想跑,冷汗不停地从身体里冒出来,又迅速被雨水冲去……眼前不断出现饭店里的一幕,致使他不断地蹲在墙根处呕吐着,几次下来,原本就没有进食的胃里就只剩了酸水,酸水也吐完了,就干呕,因为汪芙蕖的声音样貌是如此令人恶心! 冰冷的雨丝打在衣着单薄的阿诚身上,他却好似全无知觉,仍旧继续跑着……没有目的地地跑着…… 明楼到家已是八点多了。明镜和崔中石还都没有回各自的房间,他们都在等着阿诚回家。 明楼一进屋,倒把明镜吓了一跳。刚想问什么,明楼已经拿了伞又要出去了。只说了句“对不起,大姐,我得马上去办公室,和阿诚有公事要办,今晚不回来了”,就走了。 明楼把车开出明公馆,才想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找阿诚! 冷静!冷静! 明楼一直在心里告诫自己“千万要冷静”!可是,他又要怎样冷静呢? 那是他的阿诚啊! 世上唯一一个能够乱他心的人啊! 明楼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想一想以往他和阿诚都喜欢去哪里? 明楼和阿诚回到上海的时间不长,除了平日中午吃饭的馆子,实在也没有什么常去的地方。不过,在这个钟点,饭馆肯定是不可能的。 外滩,不错,以前明楼就喜欢带阿诚去外滩。临去法国前,两人还特意来看过一次外滩。而回到上海后,两人第一个旧地重游的地方也是外滩。 想到此,明楼再不耽误,一踩油门,顷刻间车子飞了出去。 此时,阿诚已经在外滩坐了很久了。他像一座雕刻般坐在黄浦江边,望着密密麻麻的雨丝落入江中,溅起无数个小水珠,重又落入江水中,就此无声无息…… 阿诚的身体犹如那无数躁动的小水滴,终于没入了冰冷的江水中,恢复了平静。 他感觉到了冷,可是大衣和西服上装全都湿透了,身上的衬衣更是如同刚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湿湿冷冷地粘在皮肤上,既不舒服,又极寒冷。 雨,还在下。 阿诚脸色苍白地坐在江边,他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想着远在南京的大哥,他,后怕了! 如果今天,自己真的被汪芙蕖……,那么,我岂不是生也不能再见大哥,死也不能再见大哥?! 想到若真有一天再也见不到大哥,阿诚慌了! 他想见大哥! 他想让大哥抱着他! 他想让大哥要他! 非常非常想! 大哥,你今天就回来,好不好? 大哥,我今天只做你的小阿诚,可不可以? 大哥,…… 明楼沿着江边一路找来,远远地就看见前面有个着白色衣服的人坐在江边,凄清寂寥的身影在雨中格外令人心疼。 明楼跳下车,朝着那个孤单的身影边跑边喊: “阿诚!阿诚!阿诚!” “大哥?” 阿诚只以为自己是幻听,起身四顾,还没看清什么,就被明楼一把抱入了怀中。 “阿诚,终于找到你了!你吓死大哥了,阿诚!” 是大哥!真的是大哥! 唯有在这个怀抱里,他才是永远安全的! “大哥!大哥!大哥!” 阿诚回抱住明楼,安心地把头靠在了大哥的肩上。 亲密爱人 38 ~~~~~时间分割线·主线~~~~~ 监牢里,阿诚正仔细地喂大哥喝着粥。这回,他没有用勺,而是直接用嘴一点一点地把粥送进大哥的嘴里,最后再用舌头舔一舔大哥干裂的双唇。 身体的本能几次拖扯着明楼沉向更深的黑暗中,而阿诚的声音和双唇的触感又一次一次将明亮的光照进那最黑暗的世界,唤醒沉睡中的明楼,提醒他, 别忘了你的阿诚! 你,不能抛下他! 明楼,是阿诚的光,是阿诚的生命之源!同样, 阿诚,是明楼的光,是明楼的生命之源! 阿诚感觉到大哥有了些微的反应,他忙俯到大哥的耳畔,非常非常轻地说道: “大哥,你再忍忍,外面的人正在想办法救我们出去!大哥,你一定要坚持住!千万不要放弃,大哥!” 明楼听到外面的人正在想法子救他们出去,不觉也为之一振。他希望能够快一点,再快一点,因为他怕自己等不到那个时候…… 明楼依然徘徊在告诉阿诚实情和隐瞒实情的两难境地中。 或许目前,沉默是最好的选择。 阿诚倒也没有期待明楼的回应,因为,大哥是傻的,不懂得我对他说了什么,要他怎样回应我? 没关系,只要大哥能够坚持到出去,一切就都会好转的! 几个小时前,阿诚希望大哥可以脱离这个痛苦不堪的世界。可是现在,他怎么也不能让他的大哥离开! “大哥,阿诚喂你多喝些米汤。今天的米汤比昨天要好得多。我慢慢喂你,你一定要喝,好吗?” 阿诚为了不让明楼真的睡过去,一边喂他米汤,一边跟他说着话。 “大哥,你现在肯定特别不舒服吧?等咱们回家了,阿诚一定给你好好洗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睡在软软的床上,那时大哥就舒服了。” 阿诚含了口粥,慢慢喂给明楼,然后,接着说: “大哥,你还记不记得你刚从医院回家,第一次洗澡的事?那天……” 那天,吃过晚饭,阿诚领着明楼回到楼上卧室,准备好睡衣,在浴缸里放好了水,就扶着明楼进了浴室。 站在浴缸外,阿诚伸手就要为明楼脱衣服,没想到,明楼把手臂交叉在胸前,坚决地摇着头说: “我自己脱!” 阿诚一下倒愣了,大哥是害羞了? 随即,阿诚心中一酸,大哥什么也不记得了!我们在巴黎的时候,不都是一起洗吗? “大哥,是阿诚啊。忘了吗,每次洗澡都是阿诚给大哥脱衣服的啊?” “真的吗?” “阿诚从来不骗大哥。” 明楼定睛看了看阿诚,点点头: “哦,那好吧,你给我脱衣服。” 明楼放下了手臂。 阿诚开始给大哥脱衣服,脱到最后那条小内内,明楼突然用手紧紧抓住小内内,脸也红了,低着头,十分坚决地说: “我自己脱!不要阿诚脱!” “没关系的,大哥,阿诚给脱是一样的。” “我自己脱!” 明楼红着脸坚持。 阿诚只好随他: “好吧,你自己脱。” “那、那你转过去,不许看!” 阿诚真是哭笑不得,心想,等下还不是要看! “好,我转过去。大哥你小心,不要滑倒!” “哦。” 阿诚听见身后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禁笑了…… 过了会,背后的声音没了,阿诚等着大哥叫他。可半天也没动静,阿诚只好问大哥: “大哥,你脱好了没有?” “哦,脱好了。” “那我转过来了?” “哦,好吧。” 阿诚转过身一看,站在背后的大哥正用双手挡着“小明楼”,无措地看着自己。 阿诚过去,温柔地把他的大哥揽入怀里。 “大哥,没关系的,我是大哥的小阿诚。在阿诚面前,大哥怎样都可以。” “阿诚,我的阿诚最好了!” 明楼也搂住了阿诚,撒娇般把头放到了阿诚的肩上。 “大哥也最好了!大哥,就这样待在阿诚身边吧,什么都不记得也没关系,只要待在阿诚身边就好!” 阿诚是怕明楼失去意识才不停地说着各种事,智慧如明楼,就从这些零散的描述中勾画出了自己傻了的样子和行为,他想,也许他可以试着继续“傻”下去? ~~~~~时间分割线·过去线~~~~~ 明楼抱着阿诚,感觉到他在自己怀里轻轻颤抖着: “没事了,没事了,有大哥在!你都湿透了,快点穿上,咱们走了。” 明楼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给阿诚穿上,附身拿起地上阿诚的大衣和西服上装,搂着阿诚上了车。 “大哥,我们今晚可不可以不回家?” “嗯,我已经跟大姐说了,会加班。我们去饭店住一晚。” “大哥,我不要去‘皇后饭店’!” “好,我们不去‘皇后饭店’。” 阿诚终于感到累了,坐在副驾驶座上,斜过身体,把头枕在明楼肩膀上,闭上了眼。 路上,明楼想着,到了饭店,先让阿诚去冲个热水澡,自己则要先给家里打个电话。 结果,一进房间,阿诚整个人就钻进了明楼的怀里,说什么也不松开。 刚才在雨里,明楼来不及仔细察看阿诚有没有什么地方伤到了,此刻,他才看到阿诚双手上蹭的伤痕,以及腕上被捆过的红色痕迹,稍显凌乱的衣着,还有,怎么也不肯离开自己半步的不安全感,明楼已经猜到阿诚今晚的遭遇,进而想到了汪芙蕖! 一定是他! 明楼本就对此次的南京之行抱有疑问,尤其是汪芙蕖昨天又打电话让自己今天再去替他看一个什么朋友,现在看来,姓汪的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不过,明楼没有一点要向阿诚证实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的意思,对他来说,阿诚还在自己身边才是最重要的! “怎么了,好久没这么撒娇了呢。” “大哥,今天我要做大哥的小阿诚,不做战士,可不可以?” “你一直都是大哥的小阿诚!什么话一会儿说,你赶紧去冲个热水澡,不然会感冒的。” “我要大哥陪我。” “好,大哥陪你。” 明楼想,过一会再给家里打电话也无妨。 明楼先脱了外面的衣服,又给阿诚也脱了西裤,才抱着阿诚进了浴室。 热水很快冲去了阿诚身上的寒气,他的身心随着热气的蔓延渐渐舒展了开来…… “大哥,我给你擦背吧。好久都没给大哥擦了!” “今天你手有伤,不要擦了。” “这点蹭伤没事。我想给大哥擦背了!” 阿诚一味地撒娇,明楼从来就没法拒绝阿诚,特别是撒娇的阿诚。 “好吧,不过小心手!别发炎了!” “阿诚才没那么娇气呢!” 明楼爱惜地看着他的小阿诚,这就是他的小阿诚啊——刚毅又温柔,粗犷又细腻,是他的珍宝呢! “大哥你要背过身去呀。” “哦。一会儿大哥给你擦。” “嗯。不许咯吱我!” “好,不咯吱你。” 浴室里的对话让明楼想到两人在巴黎一起冲澡的情景…… “大哥,你背过身去,我给你擦背。” “好。一会儿我给你擦。” “嗯。不许胳肢我!” “大哥什么时候咯吱过你?哎,谁说不许……呵呵…… 停手…… 呵呵……” 两人总是这样,洗着洗着就闹到一起去了……有时会从浴室一路闹到卧房…… 然后,会有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地跌落在那张不大的双人床上……忽然地就没有了嬉闹声,一切仿若静止了,唯有深情在眼中流转…… 他们彼此拥吻,进入对方的身体,成为他的一部分…… 他们轻唤着彼此的名字,低声呢喃,诉说着别人听不懂的情话…… 他们用全部的生命爱着对方! 但是,今夜的浴室没有嬉闹声,有的只是“哗哗”的流水声……还有——爱! ~~~~~时间分割线·主线~~~~~ 明镜回到家,听家里下人把事情说了一遍。其实,也没什么可多说的,他们本来也知道的不多。 明镜什么也没说,带着明台进了自己的卧室。 “你觉得你两个哥哥是不是被日本人抓了?” “大姐,除了日本人,还有谁敢抓他们?” “那会不会是劫匪?以他们做人质,勒索明家?” “不会。大姐,你想,如果是劫持人质,他们怎么会三天都不来和咱们联系?而且,他们也不该选大姐不在上海的这个时间,能做主拿钱给他们的只有大姐,他们应该知道!” “所以,只能是日本人了?” “除了日本人,谁还会做得这么无声无息?谁能阻断家里、公司和苏州那边的联系?” “日本人可不好对付!必须要想好,走错一步,你两个哥哥就回不来了!” “大姐,我觉得,日本人秘而不宣,就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真凭实据。如果他们手里有东西,恐怕大哥、二哥早就遭了毒手。大姐,你一定要沉住气,千万不能自乱阵脚!别忘了,大哥、二哥还等着咱们去救他们呢!” 都说“关心则乱”,就连明镜这样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十几年的人,面对弟弟们的生死存亡,也不禁少了些豪气,多了份小心。 但是,说再多,人,总是要救的!不仅要救,还必须快! 明镜梳洗了一番,重新换了身衣服,准备去市府见藤田芳政。 亲密爱人 39 藤田一夜没睡,打发走梁仲春和汪曼春就接到了南京方面的电话。 对于南京方面的质询,藤田也只能回一句:目前情况尚不明朗,属下将尽快查清上报。 毫无疑问,这个回答为藤田换来了一顿臭骂。 从凌晨忙到午后,刚想去吃点东西,歇息一下,就接到线报: 明镜、明台由苏返沪! 藤田顿感四面楚歌——南京方面等着自己的报告,调查完全处在无从下手的状态,明家来要人了! 藤田抬手拨了汪曼春的电话,偏巧汪曼春和梁仲春去了海军俱乐部,一时半会回不了七十六号。藤田只觉火烧屁股,却又无计可施! 藤田深知明家在上海和南京都有人,所谓树大根深,万一明楼、明诚的事被明镜捅到上面去,自己说不定就得怎么抓的明家兄弟,还怎么放回去。 所以,为了支走明镜,藤田可谓是“煞费苦心”。 他先劫了明家在苏州发出去的货,让明镜不得不赶往当地去解决。 明镜前脚走,藤田后脚就密捕了明家兄弟,并且切断了上海和苏州的联系,给了汪曼春三天的时间。 现在看来,三天还是长了。 藤田摇了摇头,唉,现在是哪个方面都顾不周全了! “藤田长官,明镜女士有事求见!” 来的真快啊! 藤田还没想好对策,明镜就到了! 藤田马上起身相迎: “啊,明镜女士,请进!请进!不知明镜女士来此有何见教?” 明镜拢了满脸的乌云,还未开口,声音已然颤抖: “藤田长官,明镜回苏州处理生意上的事情,不想家里两个弟弟竟在一时之间不知去向,还请藤田长官帮忙找找我那两个弟弟!” “怎么会有这种事?先不要急,明镜女士,慢慢把事情经过说来听听,然后再做打算,可好?” 藤田请明镜坐下,又叫秘书送了杯茶进来,然后说: “请讲。” 明镜一边拿手绢抹着泪,一边把家里下人说的复述了一遍给藤田。 藤田表现出一副专注的神态,脑子里则在想着要怎样回复明镜。 汪曼春用刑了——这一点,藤田是可以确定的。毕竟,“用刑”是自己默许的。 但关键的问题是:用了刑,似乎也没能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至少汪曼春没有说过“他们招供了”。 所以,目前最难办的就是:用了刑也没招,是说明抓错了人,还是遇到了顽固分子? 而以今天凌晨的爆炸和破译的电文来看,抓明家兄弟确实是个愚蠢的决定! 如果汪曼春再用了重刑,致使明家兄弟没法完整地送还给明镜,那——,该怎么办? 藤田觉得,摆在自己眼前的有两条路: 第一,推掉一切责任! 这只要声称,所有的事都是汪曼春搞出来的,自己概不知情。 当初,抓两人时,自己没出面,就是预见到了此种情形,准备让汪曼春来背这个黑锅。 第二,若刑用得太重,无法起死回生,那就只有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令汪曼春将他们秘密处决掉。对外则宣称,明家兄弟于就医路上神秘失踪,疑被劫匪所害。 但是,两条路都有不妥之处。 第一条的不妥之处在于:众人皆知,七十六号抓人都是要经过日本人的!日本人不点头,七十六号也不敢抓!日本人说抓谁,七十六号绝不敢不抓! 所以,都推给汪曼春,恐怕有些行不通。 第二条的不妥之处在于:现在是非常时期,曾经的政府要员大白天被人掳杀,算怎么回事?日本人气数真要尽了?南京那边能放过吗? 明家,不是普通人家啊! 越想,藤田芳政越觉得自己受了汪曼春的蛊惑,拿了个不清不楚的“投诚者”的胡言乱语来骗得自己同意抓了明家兄弟,现在可好,自己真像中国人常说的那句话:坐在热锅上的蚂蚁! “…… 藤田长官,你是知道的,我明镜十几岁上就没了父母,我和弟弟明楼相依为命。好在叔叔、婶婶一向视我们如己出……我明镜在上海滩摸爬滚打了这些年,真正所有的不是这份家产,而是三个弟弟!他们是我的依靠和希望!可是现在,一下子两个…… 藤田长官,你可一定要帮我找到他们啊!” 明镜说到“一下子两个”,不禁泪如雨下,弟弟们是她的命啊! 所以,情是真的,眼泪也是真的,但明镜仍旧留了一份理智在心里,她小心地观察着藤田,从他的反应中决定自己下面要怎么做。 藤田还是没有做最后的决定。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考虑此事,所以,他想先把明镜打发回去再说。 “明镜女士,你的担心我明白。但是,你知道,今天凌晨,海军俱乐部刚刚发生了爆炸,我现在实在是……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派专人来处理这件事。一有消息,我会马上通知你的。” “怎么可能?海军俱乐部发生爆炸?” 明镜确实感到震惊,什么人敢炸海军俱乐部! 惊讶过后,明镜忽然觉得心里舒坦了些。 “既然藤田长官有大事要处理,明镜就不多打扰了。还望藤田长官能够兑现承诺,派专人负责此事。藤田长官,明镜知道,此时以明家小事来烦劳长官您,确实不该。无奈手足之事对明镜而言绝非小事一桩,所以,明镜有不周之处,还请长官担待一二!” “明镜女士言重了!我马上就派人彻查此事!” “藤田长官,不如明镜此刻去报馆登一则‘寻人启示’?就写,‘……,若有提供明楼、明诚线索者,赏十两黄金’。我想,重赏之下,一定会有人提供线索,那岂不是事半功倍?” 藤田本以为就此可以送走明镜,谁料临走临走,明镜突然说要去报馆登什么“寻人启示”,还要重赏提供线索的人!这下可令藤田乱了章法。 明楼、明诚是密捕,除了汪曼春和手下几个办事的喽啰,没人知道。再说,此事,藤田是连南京都瞒着的。现在搞出个“寻人启示”,岂不是昭告天下,前政府前要员被绑失踪。 先不说别的,南京知道了,首先就会来问: 事情发生了几天,你不知道?还是,你没及时通报南京? 然后,万一真有个要赏金不要命的人说点什么…… 汪曼春是在光天化日下劫走的人,多少人都看见了,难保有那么一个两个的看出是七十六号的人! 藤田脑子转得飞快,还是没想出什么好办法,但有一样他想清楚了: 不能秘密处决明家兄弟! 当然,藤田不认为,南京真会为了一个两个中国人就对自己人怎么样。但要命的是: 目前的形势对日本人不利,南京希望稳住在政府中任职的中国官员。 虽然,明家兄弟现在因明楼身体情况,不再担任职务,可毕竟为日本人效力多年,一旦出事,多少总会使中国同僚有“唇亡齿寒”的感觉。 再有就是,事前,自己没问过南京方面的意见;事后,自己又瞒着南京方面。就算南京方面完全不介意自己对一两个中国人做的事,但是,对自己的擅自主张会非常不满! 想了那么多之后,藤田说道: “明镜女士,我觉得,‘寻人启示’还是先不要登。万一惹急了劫匪,杀了你弟弟……” 明镜在商场鏖战多年,察颜观色是最起码的。这一点,恐怕连藤田都要自愧不如。 从藤田脸上的那些细小变化,明镜判断,藤田确实抓了明楼、明诚两兄弟,但无凭无据。所以,现在藤田十分难办。而从藤田对刊登“寻人启示”的反应来看,似乎他很担心此事闹大。 听了藤田的话,明镜本想再逼他一下,告诉他,据自己分析,两个弟弟不是被劫匪绑票了…… 不过,明镜最终还是没走这一步。她怕逼得太紧,藤田会狗急跳墙。他真要是把弟弟们害死在黑牢里,纵然最后无论用什么方法报了仇,两个弟弟也是回不来了。 所以,必须给藤田留有余地,让他觉得,自己还是非常信任他,感谢他,并且愿意为寻找弟弟花钱! “还是藤田长官想得周到,明镜毕竟是女流之辈,不能和长官相比。那就听藤田长官的安排。请告诉你的属下,只要找到明楼、明诚两兄弟,明镜必有重谢!” 亲密爱人 40 ~~~~~时间分割线·过去线~~~~~ 明楼和阿诚冲好了澡,拿过大浴巾细细地给阿诚擦干,包裹好,抱到床上,塞进被子里。之后,才把自己擦干,穿了浴袍,坐在床边打电话。 阿诚也不管大哥是给谁打,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听得到,就过来钻进了明楼的怀里,像个离不开人的小孩。 明楼一手拿电话,一手赶紧伸手给阿诚盖好被子,搂在怀里。 第一个电话是打给饭店,叫他们派人去苏医生处买蹭伤的药。 明楼知道,现在外伤药控制得很严,只有苏医生处还算方便。 第二个电话是打给苏医生,告诉他,阿诚雨天滑倒了,手蹭破了,自己派饭店的boy去取药。又嘱咐苏医生不要告诉家里。 第三个电话是打给大姐,报个平安。又跟崔中石说了几句。 因为崔中石在一旁,明镜也不好教训明楼和阿诚,只嘱咐他们别太累,争取明早回来吃早饭。 第四个电话是去馆子叫了饭菜来饭店。 明楼一个又一个地打着电话,阿诚就静静地趴在他身上,让明楼想起小时候的阿诚也是这样,轻手轻脚地爬到自己身上,一句话不说,就那么乖乖地躺在自己身上……自己呢,也不说什么,抱着他,躺在摇椅里,一摇一摇的…… 所以,阿诚才说,自己是被大哥摇大的。 打完了电话,阿诚仰起头,用那双清澈见底的明眸凝视着他的大哥, “大哥,有多久你没要阿诚了?” 明楼一听,稍感意外,但随即明白了阿诚的意思, “想大哥了?” “大哥不想小阿诚么?” “想!” 明楼翻身抱住他的阿诚,今夜的阿诚又令他想到了他们的第一次…… 「回忆 那是受训结束,重回巴黎前,他们首次一起执行任务。 任务简单,却凶险——炸机场。 机场、军火库等都是要害部门,一向派重兵把守,从没有松懈的时候。只有一个小队的人去执行此项任务显然不够,可再多,就怕还没接近机场已经暴露在敌方的枪口下了。 战斗十分惨烈,打到最后只剩了明楼和明诚两人。他们边退边战,直到进入安全地区才停下来,仔细看了一眼对方。 就是这一看吓得明楼抱住阿诚,声音也变了: “阿诚,你觉得怎么样?哥就带你去医院!你一定要坚持住!别睡!” 阿诚用力推开大哥,一双大眼睛不解地望着明楼: “大哥你怎么了?阿诚没事!” “你老说‘没事’,伤了病了都说‘没事’!别乱动,哥抱你。” “哥我真没事!” “还说没事,一身的血!” 阿诚低头一看,可不是身上全是血! “大哥,这都不是我的血,是别人的血。这块血迹是张然的,他就死在我怀里……” 两人想到死去的同伴,都沉默了。 “阿诚,你吓死大哥了!阿诚,你千万别有事啊!!!你要是……,大哥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 此话一出,阿诚才明白,原来大哥爱自己一点也不比自己爱大哥爱得少! 实际上,一直以来,阿诚都觉得,相比大哥爱自己,自己更爱大哥。 难道不是吗? 先表白的是自己,可大哥非要来个“十年之约”。 大哥会不会还想着汪曼春啊? 可是那个晚上,阿诚终于了解到了明楼的良苦用心——大哥是觉得自己还小,不想就这样要了自己一辈子。 大哥怕自己给不了阿诚最好的!所以,他要放阿诚自由地去飞,去寻找,寻找最好的…… 就在那个夜晚,阿诚告诉他的大哥,他不再需要寻找、等待,因为他早有了最好的! 阿诚,宛如一只山间的小鹿,虔诚地走到祭坛上,把自己献给他的大哥。 而明楼,同样怀着虔诚的心,温柔地将自己与阿诚融为一体…… 他们本就是彼此的光,彼此的生命之源。如今,他们又成为了彼此最终的归宿。 从此,他们灵肉合一,永不分离!」 ~~~~~时间分割线·主线~~~~~ 藤田芳政送走了明镜,立即派人去找汪曼春。 汪曼春也算是对她主子尽职尽责,这不,几十个小时连轴转,到了此刻也是人困马乏,可心里还是不对劲。 凌晨的爆炸,不要说在第一时间赶去处理,就是得到消息也是被叫到藤田长官处才知道的,而梁仲春竟比自己到得早! 仅此一点,汪曼春就已经从藤田长官那儿感到了不满。 再有就是明家兄弟的事。 从破译的电文来看,他们一直在抓的“毒蛇”已经完全逃脱了。 问题是,“毒蛇”凭什么会认为“我已安全”? 很明显,是因为有了垫背的。 那谁又是那个垫背的呢? 还用问吗,当然是明家兄弟! 汪曼春心里清楚,自己都这么想,藤田就更不用说了! 现下怎么办? 明楼是没法好好还回去了…… 为今之计,只有屈打成招了! 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逼明诚“招供”。 只要他“招供”,就可以处决掉! 汪曼春极力说服自己,这是个好办法,藤田一定会同意! 可惜,她算错了。 海军俱乐部的事一点头绪也没有,哦不,还是有一点线索的,那就是,当晚有个女招待,是新来的。 然而,关于这个女招待,也是众说纷纭。 有说她是日本人的,因为只睡日本人的高木想睡他; 也有说她是中国人,因为没人听见她说日语。 汪曼春只好先叫这些人去画影图形,然后,在各个路口设卡,拿图抓人。 布置完毕,汪曼春正准备和梁仲春去巡视路口的卡子,就有人来找,说是藤田长官召见。 汪曼春不敢耽搁,慌忙赶了过来。 “藤田长官,您找我?” “嗯。有线索了?” “是。目前看来跟一个女人有关。已经着手画像了。另外,高木长官是被刺死在休息室的。据称,就是那个女人扶高木长官进的休息室。进去后没多久就发生了爆炸。” “我问你,明家那两个兄弟……” 汪曼春没料到,藤田话题突然转到了明家兄弟身上。愣了一下才说: “还在审。我……” “不要审了!你把他们收拾一下,准备还给明家。” 汪曼春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她强自掩饰住心中的慌乱, “长官,属下认为他们已经要招了,在这个时候……” “你用过什么刑?我说过,不许用重刑,只是试试他们。你该不会阳奉阴违吧?” “属下不敢!只是他们实在……” “明楼是真傻还是装傻?” “这……” “什么‘这’?审了两天,用了刑,还看不出来明楼是不是在装傻!你白痴吗?!现在我倒要从敌方的密电里知道,‘毒蛇’安全了!他为什么安全了?你想不出来吗?” 面对藤田的步步紧逼,汪曼春从头凉到脚,她似乎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下场——藤田的替罪羊。虽说她心里对自己“替罪羊”的角色早就清楚,可此刻才最真切的感受到了这点。 “长官,我认为他们很有可能招供!” “那依汪小姐的意思是,还要继续用刑?” “是!长官,我一定会让他们招供!” “八嘎,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藤田只以为汪曼春会阳奉阴违,却万没想到她竟敢公然和自己唱反调! “我只是回答长官的问话。” “汪曼春,你以为自己做的了七十六号的主吗?我可以告诉你,你不过是大日本帝国的一条狗,主人叫你咬谁,你就去咬谁。主人叫你停,你就要停。懂吗?” “是,长官!可是……” 藤田正说到这儿,梁仲春有事过来汇报,藤田点头,示意让他进来。 梁仲春一进来,就看出来汪曼春在挨训,心里就是一哆嗦,生怕火烧到自己身上。 “报告长官,我和汪副处长要去查设的路卡,我带一队人,汪副处长带一队人。我就是来看看汪副队长现在是否方不方便?要不方便……” “她有什么不方便?汪曼春,你今晚必须把明家兄弟收拾整齐,明天送回去。你们可以走了。” 藤田说出了“明家兄弟”,当着梁仲春的面,这让梁仲春心下一喜,哼,汪曼春,我看你怎么下台? 汪曼春则是心中了然,自己真要给藤田当“替罪羊”了! 亲密爱人 41 汪曼春的心思,一半是要邀功,好坐上七十六号的正位;一半是要报复明家。所以,她当这个“替罪羊”真也不冤枉!只不过她想不清楚: 明家,要是和那些政府里的座上宾相比,确实还是有距离的。可问题是,人家明家有钱。中国有句古话:“有钱能使鬼推磨”。 政府里的大小官员,哪个没得过明家的好处? 不说别的,单说明楼、明诚两兄弟几年前去南京玩,包下了南京最豪华的舞厅,遍邀政经界公子、名媛玩了个通宵。那可真是一掷千金啊! 在上海,明家少爷出手阔绰是有了名的。不要说出去玩,就是平日里那些手下拿的还少吗?所以说,抓了他们俩兄弟,是会引来众多不满的! 这样家庭出来的子弟,是能随便动的?随便打个电话到南京找位公子出来说句话,日本人不是也得给个薄面? 不要以为你们汪家死心塌地为日本人做事,日本人就不拿你们当狗看。哼,狗,永远都是狗! 不信,就想想当年你叔叔死的时候,日本人可曾放过一个屁? 当然,她要想的明白,她就不是汪曼春了。 梁仲春、汪曼春前脚走,后脚邹世海就到了。藤田以为是明镜电话打到南京,请来的援兵。 邹世海,南京城著名的纨绔,仗着自己父亲是当局正要,那真是,一天到晚胡闹,整个一“混世魔王”。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长了一副讨喜的面孔,特别那双眼睛,仿佛天生就含笑。说是“混世魔王”,可谁见了本人都觉得明明就是一个乖宝宝嘛,与那四个字半点关系也没有!就是一样,干出来的事直叫人不能不信是个“混世魔王”! 当然,日本人喜欢这样的人,只要好吃好喝供着,他就跟你“亲善”,支持你。什么国家、民族,全不念。 今天,邹少爷穿了一套灰色花格西装,披件黑色风衣,小分头不知抹了多少发油,光溜溜地能照出人影。一摇三摆地走进了藤田的办公室。 “藤田长官,许久不见,一向可好?” “托邹公子的福,倒也还好。公子也是许久未来上海了,这次是单纯过来玩玩,还是……” “您知道的,我是无官一身轻,出来也就是逛逛。可这次还真是我们家老爷子差我来办点事。” 藤田一听,邹照海在上海有事要办,他先就头疼了。怎么都赶到一块了? “什么事还要邹公子亲自跑一趟?老爷子打个电话过来不是很方便?” “我就问您,藤田长官,我明楼哥和阿诚弟弟出什么事了?听说大白天就凭空消失了?藤田长官,上海的治安怎么会这么糟糕?竟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劫前政府大员,嫌命长吗?” 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藤田最担心的就是南京那边得到消息,邹世海的到来,无疑是明白告诉他,南京有人知道了! 明镜动作好快啊!回去就给南京打电话了? “啊, 明镜女士已经为这件事来过了,我也已经安排人去查了。正在等回信。邹公子是在这儿等呢,还是……?” 藤田非常不希望邹世海在这儿等,那样他就无法给汪曼春打电话,命她尽快把明家兄弟还回去了。 好在,邹世海也没打算多耽搁,很痛快地回了藤田一句: “我不在这儿等,怪闷的。您最好动作快点,要知道,人家谢礼都送过去了。我想不会只我家有吧?” 谢礼?连钱都送过去了? 不对,明镜肯定也是今天才知道此事的,再快,送到南京的谢礼也得是今晚吧? “谢礼?是明家人送过去的?” “这我就不能说了。规矩总不能破吧?走了。” “公子住在哪个饭店?我差人送过去。” “每次我都住明家。打个电话叫明家来车接吧。” “也好。我这就打电话过去。” 藤田拿起电话一拨才猛然想起,明家的电话线还没接通。藤田的额头渗出了细小的汗珠。 “怎么,不通?唉,算了,我坐黄包车吧。” 邹世海不耐烦地起身走向门口。 目送邹世海离开,藤田不禁直骂汪曼春,要不是她蛊惑,哪有这些麻烦! 明家真是根深树大啊,不用明镜亲自出马,就有人帮着去南京把事给办了。 藤田坐回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 汪曼春强打精神,算是把自己负责巡查的路卡巡视完毕。不敢耽误,直接去了刑讯室,她要得到明诚的“口供”! 明楼尽力不让自己睡过去,他要看着他的阿诚。可是,很多时候,残破的身体都不会让他如愿。所以,他也只能在偶尔醒来的时候,看看他的阿诚。 就是这偶尔醒来的一看使阿诚有了异样的感觉—— 大哥的眼里好似有了光,尽管微弱,但不再空洞。 大哥恢复了? 可能吗? 是真的吗? 大哥为什么不说? “大哥,你——,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阿诚刚问了一句,监牢的门就打开了,进来几个彪形大汉,拖起两人就走…… 到了刑讯室,他们把明楼往地上一扔,明诚依旧是捆到椅子上。 汪曼春一下就扑到了明诚的眼前: “阿诚,这可是你和你的大哥最后的机会了!你要是再不招供,我就会把用过的刑在你大哥身上再用一遍!另外,我会一颗一颗地敲掉他所有的牙齿,拔光他剩下的指甲……” 汪曼春说着,走到明楼身边,一脚踩在他断了的脚踝上,接着又是一脚,踩在他没有指甲的手指上…… 明楼被突如其来的剧痛痛醒了,他的本能不允许他叫出声,但转而想到自己现在是“傻子”,那是不是该叫呢? 最后,他只得试着用近似傻子的声调叫了声: “阿诚!我的阿诚!” “大哥,阿诚在的!阿诚在的!” 阿诚悲伤嘶哑的声音令人心悴! “去,给我烧一锅辣椒水来!” 又要灌一次辣椒水吗? 凌晨燃起的希望再次在阿诚心里毁灭——大哥再受不起任何酷刑了! 辣椒水…… 阿诚眼前马上出现了昨天大哥被灌过辣椒水后的情景: 明楼匍匐在地,身体时而弓起,时而伸直,剧烈地呛咳使得他面前的地面上很快就有了一滩血水,夹杂着小块的辣椒和血块…… 难道还要我再看一次吗? “阿诚,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怎么用烙铁烫出最理想的效果?你看着!” 汪曼春拿过一块烧红了的烙铁,她想在明楼身上找一块完整的肌肤下手,可是,明楼早已是体无完肤,令汪曼春无从下手。 “汪曼春,你冲我来!我身上有的是地方让你烫!” “可惜我还要留着你招供呢!还是你大哥来吧!” 眼看着大哥又要遭受一次非人的折磨,阿诚倒是忽然平静了,他做好了最后的准备: 大哥,阿诚不做叛徒! 大哥,阿诚永远陪着你! “我还是那句话,我要见藤田长官!” “我告诉你,明诚,藤田长官也救不了你们!只有招供才是你们的出路!不然……” “不然怎样啊,汪副处长?” 梁仲春站在门口问道。 汪曼春一惊,她怎么会知道,藤田就是不放心她,才打了电话叫梁仲春去“查”明家兄弟的行踪。 不过,梁仲春在汪曼春眼里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能鼠辈,根本不配坐七十六号的头把交椅。所以,她马上就镇定了,用一贯嘲讽地语气问道: “梁处长,俱乐部的爆炸查清?怎么有工夫跑来我这里?” “不是我自己要来,是藤田长官让我来!” 明诚看见梁仲春,知道事情有了转机! “梁大哥,你快救救我们!汪曼春疯了,她要杀了我们!” “你们还站着干吗?快,把明秘书长放下来。还有明长官。” “梁仲春,你要知道,我可是奉藤……” “奉什么?明家兄弟失踪,藤田长官派我查找,没想到竟然是我们的汪副处长给掳到了七十六号!” “梁大哥,我大哥要不行了,得马上送医院!” “当然当然!你们,一帮糊涂东西,人都这样了,能抬吗?去,叫救护车,用担架抬!还有,禀告藤田长官,梁仲春已找到明楼长官和明诚秘书长,正准备送往医院。” “是,梁处长!” “你们敢带走藤……” 汪曼春话还没说完,就听“啪”的一声,左脸被梁仲春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梁仲春非常清楚,藤田最怕的就是被汪曼春咬出来,所以,梁仲春才敢下狠手。 “你还敢拖长官下水,真毒啊!” “梁仲春,你怎么敢!” 话音刚落地,就又听见“啪”的一声,汪曼春的右连也被梁仲春扇了一大耳贴子! “我怎么不敢!听着,你要是再敢出声,我就让你满地找牙!” “梁……” 刚出声,果然,梁仲春左右开弓,扇得汪曼春脸也红了,血顺着嘴角往外流……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汪曼春哪受过这般羞辱,气得直倒气,但到底还是彻底闭了嘴。 “去,拿东西给她擦擦,别留下痕迹,一会儿还要见藤田长官呢。看好了她!这可是藤田长官要的人!” 救护车来了,出人意料的是,明台也随车到了七十六号。 一进刑讯室,明台看见自己的大哥已经是气息奄奄、遍体鳞伤,分明只有两、三天没见,怎么可能? “大哥!大哥!你怎么样?你不能有事啊,大哥!” “明台,快,把大哥抬上车,去医院!” “嗯!” 明楼刚被抬上救护车,明诚只觉眼前一黑,到了下去。 亲密爱人 42 ~~~~~时间分割线·过去线~~~~~ 夜,渐渐地深了,明楼和阿诚吃了馆子送来的晚餐。接着,明楼细细地给阿诚擦了药,再细细地裹上纱布。 阿诚看着大哥缠纱布,无奈地摇摇头, “大哥,真的没必要。就是蹭伤,刚才不是还给你搓澡了嘛!” “就不该让你沾水!” 明楼“嗔怪”地瞪了阿诚一眼,阿诚一撇嘴: “好吧,就让你缠一下,免得药膏弄得被子上。不过,明早我可要解开。让人看见,笑话死了。” “敢!我看谁敢笑!” “是,人家当然不敢笑话明大长官,可对我这个小秘书还不是想怎么笑就怎么笑。我不管,明早一定拆!” “哎你这个孩子,怎么……” “我困了。” “好好,睡吧,睡吧。” 阿诚躺进了被窝,也不就睡,如同小时候,必要等明楼上了床,搂着他,才肯睡。很快,明楼收拾完,躺到了床上,阿诚即刻就挨过来,明楼也习惯性地搂住了阿诚,给他盖好被子,吻了吻他, “睡吧。” “大哥,今天我差点着了汪芙蕖的道……” 即使明楼断定阿诚今天出的事与汪芙蕖有关,但,阿诚不说,他也就没有打算去问。不是不关心,是不愿意阿诚再想起可怕的事,是想给阿诚一点时间,等他来告诉自己。其实,对明楼来说,无论发生过什么,只要阿诚还在自己身边,就足够了! 此刻,阿诚平静地把事情讲了出来,明楼却听得胆颤心惊,不知不觉中,将怀里的人搂得越来越紧。 “大哥,你、你搂得太紧了……” “啊?阿诚,你没怎么样吧?大哥害怕,手下就……” 阿诚望着他的大哥,这本是个什么也不怕的人,这本是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唯有在自己面前,唯有因了自己的缘故,才会表现出脆弱、不安、惶恐。 爱得太深,恐惧便也深。 阿诚知道自己的大哥已经背负的太多,他不想成为大哥最重的担子。 “大哥,我没事了。想想就是自己轻敌了,以为姓汪的不能把自己怎么样,结果……” “阿诚,大哥要你答应一件事!” “嗯,你说。不管什么,阿诚都答应大哥。” “不许反悔!” 阿诚顿了一下,说: “你先说。说了我才知道能不能答应。” “狡猾!刚刚不是说‘不管什么都答应大哥’吗?” “那也是大哥先狡猾的!哪儿有还没说是什么事,就叫人‘不许反悔’的?” “阿诚,答应大哥,今后无论发生什么,哪怕是你认为最不堪的事,你也要回到大哥身边!答应我,阿诚!” 阿诚听出了大哥话里的意思,也听出了大哥忐忑的心绪。 大哥在担心,担心他的小阿诚不答应他。 “我答应你,大哥!无论发生了什么,哪怕是最不堪的事,只要阿诚活着,就一定回来见大哥!一定!” “阿诚,你一定要活着!明白吗?你不能把大哥一个人扔在这个冰冷漆黑的世界!” “好,大哥,阿诚一定活着,陪大哥活着!” “答应大哥,就算大哥不在了,阿诚也要好好……” “大哥,阿诚只能答应你永远陪着大哥!别的都不要想!” “你这孩子!那要是大哥先……” “我后脚就到!” “那你作为战士的责任呢?” “好,我答应大哥,一定尽完我作为一个战士的责任再去找大哥!” 明楼一听,想着有门,再继续“诱导”下,也许阿诚就遂了自己心意了。 “那你不是还得替大哥看看美好新世界?” “大姐和明台都可以替大哥看。我就陪着大哥……” “阿诚!大哥都白教你了!不是说了,愚忠愚孝的人,明家不要!我要你有独立的人格,独立的思考,……” “所以,我才不能一味听大哥的,才在独立思考后决定,永远陪在大哥身边!!!” 阿诚满脸都是:我是独立思考过的呀,大哥! 明楼简直分不清到底是被自己还是被阿诚噎着的?更分不清到底是自己教的太好了还是太差了?反正就是气得说不出话。 阿诚看自己胜利了,赶忙过来给大哥顺气。 “大哥,” “别叫我,我不是你大哥!” “那叫你明楼?楼?我最最心爱的人?还是大哥好。大哥,阿诚困了。今天阿诚遇到了那种事,大哥不多疼疼我,还发脾气,阿诚心都要碎了!” 明楼哪儿受得了这个啊,平时没事都心疼不够他的阿诚,今儿阿诚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明楼早就疼死了。 “唉,你可让大哥怎么好?!” “大哥搂着阿诚睡觉吧。错过了今晚,还不知下次是什么时候呢!” 明楼没办法,乖乖地楼了他的小阿诚躺下了。 “不过,阿诚,还有件事,你一定要记住,不管你遭遇过什么,变成什么样,你都是大哥的小阿诚,永远都是!” “嗯。那你也要记住,你永远是阿诚的大哥!不许丢下阿诚!” “好,大哥不丢下阿诚!阿诚也不许丢下大哥!” “嗯。不丢下!” 说完,阿诚心满意足地呼呼了。 明楼爱不够地瞧着身旁的阿诚,低头吻了下他的额头, “晚安,我的阿诚!” “嗯,大哥……” 明楼笑笑,回手关了床头灯。 ~~~~~时间分割线·主线~~~~~ 明镜从藤田处回到家,把经过跟明台说了,又说,“海军俱乐部”被炸了。 明台听了,开心地一笑,也没再多的表示,不过暗地里想起了于曼丽。 是她干的? 如果是,也不可能就她一个人…… 明台不及细想,明镜就接着跟他说起了两个哥哥的事。 “明台,大姐想是不是应该给南京那边的上层打个电话,不然,藤田大概没那么快动作。我就怕你两个哥哥要真是被抓进了七十六号,晚了就来不及了……” 明镜的眼泪就没干过…… 三个弟弟都是她的心尖尖,哪一个是能够放开的?! “嗯,大姐想得对,确实应该给藤田再施点压!” “好,我这就去打电话。” 然而,电话打不出去。这可令明镜、明台万分焦虑,消息送不出去,搬不来援兵,明楼、阿诚晚一分钟出来就多一分危险! 姐弟俩,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明镜,一个经历过生死的特工,此刻,为了最爱的人,竟都乱了心神,慌乱无措。 就在姐弟二人恐慌忧虑的时候,死寂沉沉的明公馆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邹世海。 一见邹世海,明镜就知道,肯定是有人帮她把弟弟们的事捅到南京去了。 邹世海见到明镜和明台,先就省去了那些客套寒暄,主动把今早有人带了谢礼去南京的事,以及家里老头子派自己来沪的目的,还有刚才在与藤田见面的情况全部说了一遍。最后,他才宽慰姐弟俩道: “大姐,明台,再坚持一下!若果真是七十六号抓的人,那么最晚明天肯定会放人。你们千万要保重,明楼和阿诚出来以后还要靠你们照顾。也要做好心理准备,进过七十六号的人,不死也要脱层皮,你们是知道的。” 明镜这才算稍微安心一点,马上打起精神,为邹世海收拾房间,又为两个弟弟出狱做些准备。 明台则陪着邹世海说话。 快到晚饭时候,梁仲春打电话进来,告诉明台自己此刻就去七十六号救他两个哥哥,问他想不想到医院,随救护车去接两个哥哥。 梁仲春这样做,自有他的打算。他啊,不过是想让明家人知道,是谁去救的明楼、明诚,是谁要把兄弟俩往死里整。 明台不敢告诉大姐,怕大姐知道了也要去。那种地方,还是不让大姐去的好。另外,明台不知道大哥和二哥现在的情况,万一……,还是先不要让大姐看到的好。 于是,明台把大姐拜托给了邹世海,自己匆匆走了。 亲密爱人 43 车到了医院,看着哥哥们进了手术室,明台才打电话给家里,告诉大姐,哥哥们出来了,在医院。明台本心是希望大姐先不来,等哥哥们从手术室里出来再过来看。不过,他也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明镜在邹世海的陪同下,很快就到了医院。问明台看着两个哥哥怎么样,明台也不敢直说,只说,从七十六号出来,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明镜一下就明白了,也是眼前发黑,幸好有明台和邹世海在,扶着她坐下,劝慰她说,人出来就好。不管多重的伤,咱们慢慢治。上海的医生不够好,咱们就去找南京的,北平的。最重要的是人在!明台也说,两个哥哥不会那么容易倒下的。他们一定会挺过来! 明镜刚刚擦干了眼泪,就见明诚被推了出来。三个人忙迎上前…… 阿诚躺在那儿,双眼紧闭,从来没胖过的脸瘦得陷了下去,一点血色也没有,甚至就连嘴唇都是白的,盖在身上的被子隐隐勾勒出下面羸弱的躯体…… 明镜顿时想到了刚进明家的阿诚,也是这么瘦,一身的伤,可那时至少没有如此苍白,至少嘴唇还是有颜色的。现在,…… 明镜刚擦去的泪水又流了下来,明台扶着大姐,也是强忍泪水……只有邹世海清楚还有事要办,不能就这么难过下去。 邹世海走到医生面前, “大夫,他怎么样?” “伤者极度虚弱,需要长时间调养。他前胸后背有鞭子抽打留下的伤痕,有的已经发炎化脓,我们进行了处理。希望不会引发高烧。在伤好之前,千万不能沾水。” “谢谢大夫!那他什么时候可以醒来?” “今晚应该不会了。他需要多睡。但他意志太强,好像有什么放不下的人或事,所以我们也说不准,很有可能他会提早醒。” “二哥一定是放心不下大哥!” 明台哽咽着说。 “世海哥,我和大姐先陪二哥去病房,劳烦你等大哥出来,去叫下我们。” 明台暗意邹世海,明楼情况不好,他怕明镜到时更受不了。所以,还是缓冲下再说。 邹世海当然明白,立刻就催着他们去病房。明镜此时也没了主意,全听凭明台和邹世海的安排,擦着泪,在明台的搀扶下送阿诚去病房。 邹世海一人坐在手术室外等。 明楼迟迟没有出来,邹世海心由担忧焦虑到开始往下沉——明楼怎么还不出来?他会比阿诚伤得重吗? 有谁会想到汪曼春的歹毒和变态? 邹世海想不到,明台想不到,明镜也想不到。 过了不知多久,明台过来了。 “明台,你怎么过来了?大姐和阿诚怎么样?” “二哥还没醒。大姐一直在掉眼泪。世海哥,其实我过来是想跟你说件事。这件事我有点不太明白。” “你说。什么事?” “你知道是我跟车去接的两个哥哥。一路上我简直不敢想他们会是什么样。到了七十六号,我进去一看,大哥……世海哥,你真是没看见!我大哥浑身都是血,两个脚踝肿得不像样,身上全是鞭子打的伤痕,烙铁烫的痕迹,还有双手、双脚的指头也是血肉模糊,人都脱了形…… 可是二哥比大哥好多了。我真想不明白,汪曼春为什么只给我大哥上那么重的刑?” 邹世海听了也是一个不明白。他先没说话,仔细想了想,猛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问明台: “明台,你大哥的脑子清楚了没有?” “没有。反正我去苏州的时候大哥是一点起色也没有。天天像个小孩,要吃巧克力,唉!” “那就是了。你想,你如果抓了两个兄弟,一个脑子有问题,一个没有。你想要他们的口供,你会怎么做?” “世海哥,你是说汪曼春是用大哥威胁二哥,以此得到她要的口供?” “除此以外我想不出别的原因。或者你觉得你二哥可能更汪曼春、日本人做了什么交易?” 明台实际上已经知道了两个哥哥之间的感情,但他也知道这是绝对不能说出去的。还有,他对哥哥们身份的怀疑也是不能随便说与外人的。所以,他只能表示相信二哥的人品和对汪曼春的憎恨: “怎么可能?我二哥不是那样的人!再说,他们本来也没什么可招的,又不是真的反日分子。肯定是汪曼春公报私仇!哪天她落到我手里,看我不千刀万剐了她!” 邹世海还没接话,就听见明镜的声音在喊: “阿诚,阿诚,你现在必须休息!你给我躺回去!” 阿诚? 他不是打了镇静剂,今晚都不会醒吗? 明台和邹世海回头一看,可不是阿诚,打着晃就过来了,后面跟着明镜。 “阿诚,你怎么醒了?不是要过了……” 邹世海上去扶住阿诚,明台则过去扶住了明镜。 “大哥!大哥他还没出来吗?” “没有,还没有。阿诚,你现在不能……” “我能!我能!我要在这儿等大哥!” “阿诚,我们知道你担心明楼,可是你在这儿等,他也不知道。你……” “他知道!他知道!” “阿诚,听大姐的话,先回病房啊。” “大姐,求你了,让我在这儿等!求你了!” 阿诚说着,竟然“噗通”一声跪在了明镜跟前,吓得明镜三个人赶紧把他扶到椅子上坐下。 “唉,好吧,你在这儿等。对了,你饿不饿?” “不饿。大姐,我没事。” 说完,阿诚就再不说话了。他就那么直愣愣地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急诊室。 明镜和明台心里都明白怎么回事,知道劝不了,也就只好由着阿诚去了。 邹世海听见明镜问阿诚饿不饿,想起大家晚饭都没吃好,明台和阿诚根本没吃。于是,他跟明台商量,从饭馆叫点吃的来。明台自然同意。两人问了明镜,明镜也没意见。 邹世海打电话给馆子点了些简单的饭菜,又特别给阿诚要了好消化的稀饭和几样小菜。 明台想着,也不能把什么事都丢给邹世海,不管怎么说,一来人家是客人,二来人家可是南京大员的公子,来上海还是为了救哥哥,结果倒像是个家仆。因此,明台打电话到家里,叫了阿香过来。这样就好多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明楼还是没有出来…… ~~~~~时间分割线·过去线~~~~~ 明楼听着阿诚均匀的呼吸,他知道,只有在自己身边,阿诚才会睡得如此沉。 他满意地笑笑,来上海这么多日子,也不知阿诚睡过几个安生觉?今天就好好睡吧! 然而,明楼睡不着。他想着汪芙蕖,心里清楚,早应该计划处理掉这个人!现在不能再犹豫了,必须尽快清除此人! 阿诚似乎在梦里也知道是睡在大哥身边,所以,清早醒来的时候,就像儿时一样,揉着眼睛,仰头去看明楼。 明楼因为昨晚想汪芙蕖的事,睡得很晚,所以,还没醒。 阿诚也不出声,就静静地看着他的大哥。 他非常喜欢这样默默看着自己的大哥,那是一张怎么也看不够的颜,一张自己爱了一世还爱不够的颜,一张印在心上不会忘却的颜。 阿诚轻轻起身,吻上了大哥的脸颊…… “大哥,上班啦。再不起就迟到了!南田就要不高兴啦!” “今天请假!”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你昨天淋了雨,感冒了,不是吗?” “哦,好像是。今天一早就浑身酸痛,昨还滑倒了,手也破了……是得请假休息。” “我刚从南京公干回来,今儿得歇一天。” “嗯,有道理。那谁打电话啊?” “你打。就请你一个人的假就行。我不用请假,反正我的行程是明天回。” “好。” 阿诚起身打电话。明楼则去冲澡。 阿诚挂了电话,直接进了浴室,两人一起冲澡。 “请好假了?” “嗯。哦对了,大哥,有件事要跟你说,你知道中石大哥的小组这次出事,是因为一个叫程锦云的组员。” “程锦云?” “嗯。那天……”阿诚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末了说,“但是最奇怪的是,这个程锦云昨天竟然去了咱们家!” “什么?怎么会?中石哥不可能把咱家的地址告诉他的组员。这,倒是真奇怪!” “我已经让中石大哥去查清程来上海的真实目的。” “嗯。洗好了没有?快点,大姐肯定等咱们回家吃早饭呢。” “好了。” 两人出来穿衣服。 “阿诚,我想了一晚上,汪芙蕖不能留了!” 阿诚有些吃惊,随即感到了明楼的杀气。 “大哥,你不要为了我冒险!” “阿诚,我们天天都在冒险。所以,不在于冒险,而在于是否值得!现在不除掉他,受到威胁的不单单是你,也会威胁到任务。所以,必须除掉他!” “那,大哥有办法了?” “嗯。我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身!这次,我要国仇家恨,连你那份,一并要回来!” “大哥打算怎么做?” “我们需要中石哥的帮助。走,回家,找中石哥商议下。” 亲密爱人 44 ~~~~~时间分割线·主线~~~~~ 明楼大步走在路上,他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要去何方,他只是走,一直走…… 四周没有颜色,没有光,没有风,没有声音,唯有开在路边大朵大朵的花,妖艳里带着邪恶,与这个地方的诡异气氛融为了一体。 然而,明楼似乎并不在意,还是继续往前走着…… 又走了很长很长一段路,明楼看见了一群人。他们大多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有的满身血污,有的缺胳膊少腿。可是他们很安静地排成一队,慢慢向前走。 明楼便也默默地排在了队伍的后面。 一切还是开始那样,四周没有颜色,没有光,没有风,没有声音…… 等等,好似有个声音从什么地方响起……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他非常焦急、非常害怕…… 他在喊着什么人…… 啊,可能排队的人里有他认识的? 明楼想着,跟着队伍上了一座桥。 “大哥!大哥!大哥!你在哪儿?你回来!阿诚在等你!” 男子的声音由远及近…… 哦,他叫阿诚。在找他的大哥。 明楼想着,看见前面桥上有一位老婆婆,手里端着碗什么,递给走到她身前的人。人接过碗,喝了碗里的东西,继续往前走。 “大哥!大哥!啊,终于找到你了!大哥,你回来!不要往前走!大哥,我是阿诚,你回过头来看看我!大哥,不要走!!!” 阿诚? 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 明楼想着,正要回过身去看看那个叫“阿诚”的人,那位老婆婆已经端了碗,站在了他眼前。 “大哥,别喝!喝了你就回不来了!大哥,来,到阿诚这儿来!阿诚带你回家!” “阿诚?我认识你吗?” “大哥,你忘了你的小阿诚吗?” “小阿诚?我的?” “大哥,你真的忘了你的小阿诚!” 男子伤心欲绝,清澈的眸子里流出了纯真的泪。 “阿诚,我的小阿诚……” 明楼看着对面的男子流泪,心莫名跟着抽搐起来…… “大哥若先走,我后脚就到!” “大哥,阿诚总是陪着你,天堂地狱、天南地北!” “大哥,你不许丢下你的小阿诚!阿诚也不丢下大哥!” 阿诚!我的阿诚! 我怎么会忘了他! 我说过不丢下他的! 这是哪里? 难道是…… 不!不行!我要回去!我答应过我的小阿诚,不丢下他! “阿诚!大哥的小阿诚!你等大哥过来!” “嗯!我在这儿等大哥!” 明楼拔腿就往阿诚身边跑…… 但是,他刚抬起腿就被两边的花枝缠住了,令他动弹不得。 明楼弯下身,用双手将这些花连根拔起,扔到一边,然后跑向他的阿诚! 阿诚好远啊! 花枝不停地缠上来,明楼的双手、双脚被枝蔓上的刺刺出了血,可他没有放弃! 明楼,为了他心爱的阿诚,哪怕荆棘铺路,哪怕枝蔓刺穿身体,他也要踏过荆棘、斩断枝蔓! 他要回到他的阿诚身边! 终于,明楼带着满身的伤、满身的血回到了他的阿诚身边! 阿诚喜极而泣,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的大哥, “大哥,你回来了!阿诚等得好心焦!” 明楼笑着回应他的小阿诚: “大哥回来了,阿诚!” 明楼终是不敌疲惫和伤痛,靠在他的阿诚怀里,睡了。 经过几个小时的手术,明楼被推了出来。 邹世海还没来得及去扶阿诚,阿诚就已经扑了上去。后面是明台扶着明镜。 明楼躺在那儿,瘦得脱了形,若不是头露在外面,真会让人以为上面就是一床被子。脸色和白色的被褥融为了一体,叫人说不出哪个更白? “大哥!大哥!” 阿诚全没了以往的沉稳和干练,慌张焦急地喊着他的大哥。转而跨到医生面前,伴着颤抖的声音问道: “医生,我大哥他、他怎么样?不会有事的,是不是?是不是?” “现在很难说!伤得太重了!外伤、内伤都十分严重。身体极度虚弱,我们都怕他下不了手术台。但是他求生欲非常顽强,大概开始的时候想过放弃,可很快就表现出了强烈的求生欲!要不是他自身的求生欲,恐怕我们也是无力回天!所以,他最终能不能活下来,还是取决于他自身!” 明楼出来后,明镜还是第一次看到…… 如果说,阿诚被推出来时,还是个活人,那么,明楼真是与死人无异! 明镜强撑着一口气没让自己倒下去,现在听医生如此一说,她可再也撑不住了,倒在了明台的身上。 “大姐!大姐!” “快!快!送去病房休息!” 大家手忙脚乱地把明镜送去了病房。 明诚一人送明楼去病房。 到了病房,阿诚看着护士安顿好大哥,就被医生叫到了办公室。 “先生,你是这位先生的家属吗?” “是!我是他弟弟。有什么话您说。” “你哥哥除了看得见的外伤,内伤也十分严重。他肝脾均被打破,断了四根肋骨,其中一根插进了肺部,两个脚踝断裂。外伤有很多都已经发炎,我们最担心的就是会转为肺炎,那就真的……总之,你和家人沟通一下,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大哥不会有事的!你不要乱说话,尤其在我大姐面前!你要做的就是干好你的分内事,用不着告诉我们该做什么!” 阿诚简直像跟这个医生有仇似的,恶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自己回了病房。 亲密爱人 45 (番外) 番外一 生日 人都说,生在冬天的人无论曾经怎样风光,最后都会凄凉终老,无人相伴。 明楼,偏不巧,就生在冬天。 所以,知道的人无论真假都为他生出些遗憾,唉,要是等等,到春天该多好! 不过,明楼和明镜倒并不在意,年轻,有什么可怕的? 终老,毕竟是那么遥远的事。 明楼十七岁生日,正值明镜跟着叔父学做生意,完全没工夫好好为弟弟庆祝,只能吩咐厨房晚上加菜,主食吃面条,还有就是一份小礼物。 实际上,自从父母过世之后,明楼、明镜就都没有认真过过生日。虽说叔父和婶婶曾想给姐弟俩过,但两人确实没有那份心情。因此,算起来,两人俱是两三年不过生日了。 生日这天,明楼照例要去学校,家里就剩了明诚和明台两个。 自打阿诚进了明家,明楼的担心就没停止过。 担心他疼,担心他冷,担心他饿,……,还要担心明台不小心撞到他。 小孩子不知轻重,打闹起来,阿诚什么身板,明台什么身板? 阿诚瘦瘦小小的,抱在手里一点分量都没有。明台就不一样了,圆圆滚滚的,抱一会,胳膊都会酸。 要不然,明楼怎么会说,阿诚和明台站在一起,就是两个阿拉伯数字,和1。 明台是,阿诚是1。零很容易把一撞倒! 所以,你说,明楼能放心这两个小人在家? 每天下了课就往家赶。 阿诚呢,每天到了明楼回来的钟点,都会坐在厅里等大哥。 见到大哥,阿诚瘦瘦的小脸顿时洋溢起了明快的笑容,一双清纯的眸子散发出熠熠星光。他也不跑过去,只默默地站起来,对着明楼叫声: “大哥!” 明楼看见阿诚就觉得一阵心疼,两步跨上前去抱起他的小阿诚, “阿诚今天过得好不好?吃了什么?和弟弟玩得开心不开心?” “嗯,阿诚今天过得很好。中午吃了……” 阿诚十分认真地想大哥汇报一天的生活。明楼也十分认真地听着。 当然,有时明台也会跑过来,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那时,明楼就坐在沙发上,一条腿上坐一个弟弟,左边的安静,右边的热闹,明楼宠溺着左边的,疼爱着右边的。 这天也一样,明楼下了课就往家赶。一进客厅,就看见两个弟弟都在厅里。 明台见大哥回来了,扑腾着小手就跑了过去,阿诚则还是站在原地,闪着那双纯净的大眼睛叫了声: “大哥!” 晚上,明镜回来,一家四口围坐在圆桌前,为明楼庆生。 两个弟弟还小,自然也没什么礼物可送,明台说了句“祝大哥生日快乐”,阿诚说了句“祝大哥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明镜送了本书。 至此,明楼十七岁生日算是过了。 晚上,明楼带阿诚回房休息。 明楼给阿诚洗好澡,放进被子,自己再去洗。谁想,明楼洗好出来就看见阿诚光着脚丫,站在浴室门口等自己。 “你怎么光着脚站在地板上?不怕凉啊!生病了怎么办?” 明楼着急,语气不经意间就重了,弯身抱起小家伙放回床上,也没注意阿诚背着的双手拿了什么。 “你这孩子,怎么也不让人省心!刚好没两天,看这脚丫子凉的。你等等。” 明楼转身去浴室,拧了把热毛巾出来,细细地给阿诚擦脚。 “大哥,对不起!” 阿诚大大的眼睛里只有他的大哥,对面大哥温柔的眼睛里也只有他的小阿诚, “你没有对不起大哥什么,是大哥一时着急,语气重了,是大哥不对。不过,以后都不许像这样光脚在地上走,知道吗?” “嗯,阿诚记住了。大哥,阿诚、阿诚就是想把这个给你。生日快乐,大哥!” 阿诚把卷起来的一张纸递到明楼眼前,怯怯地望着大哥。 “这是什么呀?” 明楼十分好奇,他仔细地接过来,轻轻展开,一张毛笔画出现在眼前。 画非常简单,只是一间房子,前面有条河,两旁有几棵树。 画不复杂,却很有些韵味,看着怎么也想不到是出自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之手。 “你画的?” “嗯。画得不好,……” 阿诚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好,画得太好了!你会画画?在哪儿学过?” “我小时候就喜欢乱画,后来戏班里有个唱青衣的会画,我就跟他学了一点。大哥生日,阿诚没有什么能给大哥,就、就……” “阿诚,这是大哥收到的最喜欢的礼物!谢谢我的小阿诚!你在绘画方面很有天赋,画得真好!今后大哥送你去学画,好不好?” 阿诚被大哥夸得害羞起来,红着脸,兴奋地问道: “真的吗?” “大哥不骗小阿诚!所以,阿诚要快快养好身体,好去学堂学习,知道吗?” 阿诚伸出双臂搂住明楼的脖子, “嗯!!!阿诚最喜欢大哥了!” 明楼连被子带里面的小人一并抱起, “大哥也最喜欢阿诚了!” 十几年后的巴黎,明楼、明诚回国前夕 最近一个月来,明楼总有些焦躁不安,原因不外乎两个: 一个是,他和阿诚接到了命令,派他们前往上海,执行长期潜伏任务。 另一个是阿诚。自从接到了命令,阿诚好似就忙碌了起来,每天必是晚归,且对自己的行踪高度保密。 明楼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情况。 他和他的阿诚,从来没有拌过嘴、红过脸,所以,肯定不是吵架生气的事。 他和他的阿诚,从来坦诚相待,所以,无论有什么问题,两人都会开诚布公地说出来,然后想办法解决。 他和他的阿诚,到底有什么需要保密的呢? 阿诚遇到了喜欢的人? 那他该知道,我会放他走的! 阿诚对回上海一事感到紧张? 怎么可能,他是个勇敢的战士! 阿诚,阿诚,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来乱我的心神吗? 又是一个寒冷的冬夜,明楼拖着疲倦的身躯回到住处。 今晚,阿诚还是不会回来吃饭吧? 想着一个人吃,明楼完全没有做饭的兴致,就打算随便吃点什么。 拿出钥匙,插进去,嗯,门没锁。 明楼摇摇头,表示对自己的疏忽十分不满。 推开门,走进屋,顿觉满室充溢着一股咖啡味,手刚按上电灯开关,就看见黑暗中燃起了烛光…… joyeuxanniversaire, accepterde bon coeur, meivoeux les plus sinceres, dejoie et de bonheur. …… (法语《生日快乐》歌。大意,生日快乐,请接受我最真心的祝愿,祝你快乐幸福。) 歌曲伴着阿诚低沉的声线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 明楼像个傻瓜一般站在原地,原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啊! “大哥,生日快乐!” 阿诚上前给了明楼一个大大的拥抱和一个深情的吻。 “阿诚,亏你记得。我自己都忘了。” “我就知道大哥忘了。因为要回去,好多事要大哥操心。不过,我记得就够了。大哥,这是礼物。现在阿诚只能送大哥这个,等以后,阿诚有了钱,就给大哥买个真的!” 明楼拿到手里就已经知道是什么了。打开一看,果然是一幅油画,上写着两个字“家园”。 明楼此时才明白,阿诚是背着他画礼物呢。 画,和阿诚十一岁画的那幅基本相似,只是更加丰富了,画法也不同了。 “阿诚,等咱们把日本人赶出中国,大哥一定给阿诚一个家!” “和大哥在一起就是家!” “阿诚!” “大哥!” “嗯,阿诚,你在煮咖啡吗?” “嗯。我练了好久呢。” “不是跟你说,有大哥来做这些事就好。” “那怎么行?作为你的贴身秘书,总要会煮咖啡吧!再说,我知道大哥对咖啡非常挑剔,要煮得够大哥的标准可不容易。大哥,我给你倒一杯,你尝尝。” 明楼接过阿诚端过来的咖啡,喝了一口: “阿诚,这咖啡就像你,醇厚馥郁,回味无穷!” 午夜,明楼借着月光,凝望身边阿诚熟睡的脸。 无论阿诚曾经送过什么生日礼物给明楼,也无论明楼有多喜欢,多珍惜,他始终知道—— 阿诚,才是上天赐予自己的最好的礼物! 亲密爱人 46 ~~~~~时间分割线·过去线~~~~~ 明楼和阿诚先到皇后饭点去了车,才赶回家去吃早饭。 家里,明镜和崔中石已经坐在饭厅了,阿香正在盛粥。 “大姐,中石兄,早!” “大姐,中石哥,早!” 明楼和阿诚几乎是异口同声,明镜抬头招呼他们快洗了手,过来吃早点。崔中石则起身和明楼打招呼, “明楼,几年不见,你可发福了。” “中石兄,咱不说这事,好伐?” 崔中石一看明镜和阿诚的眼神就明白了,笑着说: “好好好,咱们叙旧,叙旧。” “中石大哥,你过来吃你的,别管他们,粥凉了就不好了。你们快去洗手!” 嗯,“中石大哥”? 什么情况? 就一个晚上“崔先生”就变成了“中石大哥”! 兄弟俩对望了一眼,忙进了卫生间。在里面嘀嘀咕咕半天,直到明镜叫阿花来催,才算洗好了手,出来吃早饭。 “洗个手也磨叽半天,等等,阿诚这手是怎么了?” 明镜看到阿诚手上、腕上的擦伤,马上就皱起了眉头。 三个弟弟里,明镜最怕阿诚生病、受伤,因为阿诚从来都是自己忍着,不管疼啊,难受啊,不像明台,有事没事都要折腾一遍。明楼是自己有数,不用操心。 “没事,大姐!就是昨天下雨滑了一下,小擦伤而已。” “那也得抹药啊!我就说,你这个当哥哥的,就这么不知道心疼弟弟!摔了,伤了,还要他加夜班!什么公事,你自己不能干,非要阿诚陪着你?” “大姐,大哥让我回家了,可我怕大哥一人弄不了,是自愿留下的。大哥也给我包了伤口,是我嫌大哥小题大做,没必要裹纱布,才在早上拆了。大哥总是把我照顾得好好的,真的,大姐。” “你呀,老是为他说话。唉,你们俩的事我是管不了。就一样,阿诚,不管伤了、病了,都要说。别老是忍着不吭气,知道吗?” “知道了,大姐!快吃饭吧,大姐。哦对了,今天我受伤了,大哥让我请了一天假。” “这还像话!我说,你们也陪陪中石大哥,人家来了两天,你们俩可倒好,连影都不见!” “我没事,大姐。明楼、阿诚都忙,我现在是还没履新,等开始工作了,肯定也是要忙的。其实,大姐自己不是也很忙?” “知道你们是一伙的,说不过你们。走了,走了,我已经吩咐厨房了,今晚多做几个菜,算你们哥儿俩给中石大哥接风。晚上都得在家,不许有事,听见没?” “是,大姐。” 明镜走后,明楼、阿诚、崔中石匆匆吃完早饭,去书房“叙旧”了。 歇了一天,明楼和明诚回去上班。 中午,两人出了市府大楼,打算去吃午饭,还没上车,就听见汪曼春娇俏的声音: “师哥!” “曼春,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师哥吃午饭。阿诚,今天你自己吃午饭,好不好?” 七十六号的女魔头此时完全是一副小儿女状。明楼笑着对阿诚说: “阿诚,今天我要陪师妹,你就自己去吃吧。车,我开走了。我们走,曼春。” “嗯。师哥,我带你去个新开的馆子。” “好啊……” 阿诚望着大哥和汪曼春说笑着坐进了车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人,总是理智和情感并存。 从理智上说,阿诚完全没有什么可不开心的。大哥不过是利用汪曼春而已。 但,从情感上讲,阿诚却是有众多不开心的理由: 大哥的“初恋”,不管真假,总是有那么段往事。 现在,表面上看,两人俨然就是一对恋人。虽说大哥一直以“师兄妹”相称,可有多少人会注意到这点? 还有,昨晚汪芙蕖的事。 明诚不再去想,他其实也明白是自己的嫉妒心作祟。 既然是一个人吃,就简单点吧。 阿诚反身准备回办公室,从饭馆叫餐。 “阿诚先生,你已经吃完了?” 南田洋子从打楼里走了出来,叫住了明诚。 “南田课长。啊,我大哥和曼春姐去吃饭,他把车开走了。我就懒得动了。打算自己叫餐。” “哦?那不如阿诚先生跟我一起吃吧!我听说前面开了一个日本餐馆,好像还不错。阿诚先生有没有兴趣去试试?” “难得课长相邀,阿诚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汪曼春带着明楼来到一家日式餐厅,落了座,明楼才问道: “师妹喜欢日本菜?” “换换口味。这家新开张,听说很地道。师哥,你要不要喝点日本酒?” “下午还要上班,酒就算了,简单吃点。” 汪曼春有点失望,不过想想也是,自己下午一样是要上班的。 “唉,中午就是短。哪天我请师哥出来吃晚饭可好?” “好是好,就要看我有没有应酬了。对了,我从南京回来,还给恩师带了东西,哪天我送过去。” “嗐,叔叔大概遇到麻烦了。” “哦?叔叔能遇到什么麻烦?” “还不是那份名单…… 南田洋子?阿诚?他们怎么会来?” 汪曼春和南田洋子都想不到,两个人都选中了这个开张不久的日本料理店。 明楼背对着门,看不见。听汪曼春一说,他才回头去看,还真是阿诚和南田。 “叫他们一起?” 明楼问汪曼春。 可汪曼春似乎并不想请他们一起吃, “他们要是主动过来,也没办法。要是没看见咱们最好。” “也好。很久没和师妹吃饭了,随他们去吧。你想吃什么,师哥请客。” “当然是师哥请客。” 汪曼春娇滴滴地看了明楼一眼。 那边,阿诚眼尖,一下就看见了大哥的背影,他刚想过去打招呼,南田拦住了他, “不要去打扰他们。我们吃我们的,走吧。” “他们走了。看来他们也不希望被打扰到。” 汪曼春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笑得颇有些暧昧,弄得明楼心里有点不淡定了。 “啊,你刚才说恩师怎么了?” “还不是那份名单。” “什么‘名单’?” “就是上海文化界和工商界的那些不肯与日本人合作的人,躲在租界里,想借机逃离上海。” 汪芙蕖和这份名单有关? 明楼心头一喜,他的直觉告诉他,汪芙蕖的死或许还可以多些内容。 明楼点了菜,漫不经心地问了句: “有这么份名单?” “有。师哥不知道?” “第一次听说。我都不知道,恩师就更不知道了吧?他老人家又不管这摊事。” “就说他倒霉!师哥,你想都想不到,这份名单送到南田课长办公室那天,刚好我叔叔去她那儿。而且,我叔叔给南田课长倒茶时手一抖,把茶洒了,弄湿了公文袋,茶水也滴到了南田课长衣服上。南田课长去卫生间整理衣服,回办公室的时候,刚巧看到我叔叔拿着公文袋里的文件……其实我叔叔不是要看,他是怕文件被水弄湿了不好,结果倒好像叔叔在看似的。” 明楼一边吃,一边听,心里已经走出了好几步棋,表面还是一副云淡风轻, “所以,那个文件就是你说的那份名单?” “是啊!这些日子总有名单上的人失踪,加上前两天有人硬闯关卡,肯定是有人泄露了名单。” “那跟恩师也没关系,你别瞎想。再说,南田课长那么相信恩师,怎么可能怀疑他呢?放心把!” “怎么没关系?你是不知道,昨天我就觉得南田对我冷淡多了。哼,等我抓到偷名单的那个人,看我怎么收拾他!” …… 午饭结束的时候,明楼已经重新布完了局。 这次,他要一箭三雕! 亲密爱人 47(番外) 番外二 圣诞节 明楼和阿诚在一起之后,返回巴黎的第一个圣诞节自是与以往不同。 以前过圣诞,都是同学朋友聚在一起狂欢,胡闹到凌晨,两人才相互搀扶着回到住所,然后,倒头便睡。 说起来,在这著名的浪漫之都竟没过过一个浪漫的圣诞夜。 今年,他们可不想再这么胡乱过了。 明楼和阿诚早早就计划着怎么过一个浪漫的圣诞节。 可是,所有计划都赶不上变化!家里一纸电报发到巴黎——明台将在圣诞期间来法看望哥哥。 明台想来巴黎不是一天两天了,明镜本打算陪着明台来,奈何年底事情太多,只好放他一个人去巴黎。可又因为不放心,给明楼和阿诚的电报是一个接一个,嘱咐了这个,嘱咐那个,真可谓面面俱到。 明楼、阿诚想说失望又说不出口,好歹明台也是自己的弟弟,哪儿有“重色轻弟”的道理。 不过,哥哥就是哥哥,没两天,两人就重新调整了心绪,决定给亲爱的弟弟过一个“有意义”的节日!(注意“有意义”三个字!) 明台远在上海瞬间感到一股凉嗖嗖的寒意,难道……圣诞不宜出行? 明台远望巴黎,那著名的浪漫之都正在向明台招手…… 圣诞不宜出行? 无稽之谈!西方是不讲黄历的。 最好是有大姐陪着,那大哥就不敢欺负我了! 想起大哥,明台还是有点发怵。可关键是,大姐每到年底就忙得四脚朝天,别说去巴黎,就是在上海,明台也难见一面。若要等大姐有空,那就绝不能在圣诞节期间去。哥哥们呢,倒刚好有圣诞假期,明台又没有过过圣诞节。思前想后,明台最后还是决定只身前往巴黎,和两个哥哥过圣诞。 是去看哥哥,又不是去狼窝! 其实哥哥对我还是很好的,特别是二哥! 就那么几天,大哥应该不会天天训我吧? 我还给他们买礼物了呢! 大哥,你要敢训我,就等着回来跪小祠堂吧! 小少爷忐忑了一路,等到了巴黎,瞬间兴奋地把所有不安都抛诸脑后! “巴黎,浪漫之都,我来啦!” “明台,这儿!” 明台刚发完感慨,就看见二哥冲他招手。 “二哥!二哥!” 好不容易下了船,走到二哥身前,不知怎么了,明台忽然不好意思起来,叫了声“二哥”,就低下头。 “怎么,几年不见,和二哥生份了?” 阿诚边说,边接过弟弟的箱子。 “当然不是!” 明台抬起头,热切地望着二哥,可又不知要说什么,结果还是低下了头。 阿诚摸摸明台的头,笑着说: “那就是长大了,知道害羞了?不过,在哥哥面前有什么好害羞的?” 在明楼面前,阿诚就是小孩子,撒娇耍赖;在明台面前,阿诚就是哥哥,宠着家里最小的孩子。 “才没有呢。大哥呢?” 尽管念了大哥一路,可毕竟兄弟情深,几年不见,还是想。 “大哥在家给你做饭。中午在家吃,晚上带你出去吃。怎么样,没晕船吧?” “还好。二哥,你怎么还是那么瘦啊?工作很辛苦吗?” “我就是长不胖的那种人吧?……” 到了家,一进门,明台就闻到了厨房散发出来的香气,引得他本能地吞了下口水。 “真香!大哥做的?” “你以为呢?” “我以为大哥就会吃呢!” “谁以为我就会吃啊?” 明楼系着条小围裙从厨房迎了出来。 阿诚看惯了大哥系围裙,明台可是第一次看见,当即就愣住了——还真是啊,大哥也会有洗手做羹汤的时候!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吗? “傻啦,叫‘大哥’啊!” 阿诚在旁一拍明台,才算把明台拍醒。 “大哥!” 明台被二哥一拍,着急了,忙着叫大哥,没注意声音大得吓人。 “呵呵,长大了,声音也洪亮得像男子汉了!不错!让大哥好好看看我们的小明台。” 明楼和蔼又亲切,顷刻间改变了“大哥老是训我”的印象,明台顿时轻松了! “大哥,你看,我是不是长高了?” 听见大哥说要好好看看自己,明台马上站得笔杆条直。 明楼上下打量了一番, “嗯,是高了,也瘦了。我们走的时候,你还有点婴儿肥,现在更精神了!是我们明家的孩子,挺拔英俊,像你二哥一样!” 明楼什么时候都忘不了他的阿诚! 明台被夸得心里美滋滋的。可不是么,大哥什么时候夸过他啊! “哟,被大哥夸得还不好意思啦?” 阿诚在一旁揶揄弟弟,把明台弄得更不好意思了。 “不是的。大哥都是训我,突然夸我,嘿嘿,不习惯了。” “那还是改回来吧。” “别,大哥,你还是夸我吧!训我训得都怕你!” “你还有怕的?” “大哥,先吃吧,明台是不是饿了?什么事回头再说。” “对对对,明台,你跟你二哥去洗洗手,大哥去开饭。” 午饭很简单。明楼只做了两道菜,加一个汤,外带买来的甜点。 席间,不外乎明楼、阿诚问问大姐和家里的情况,明台又问了问两个哥哥在这边的情况,还有是不是打算回国?如果有此打算,是什么时候回去? 吃完了饭,明楼要明台好好休息,下午带他先在附近逛逛,明天就是平安夜,晚上出去吃大餐。 平安夜,三个人在外美美地吃了一顿,喝得有点高,走在回家的路上,一个个笑起来实在带点傻气。 “哎,咱们三个有多久没一起出来玩了?” “好几年了!” “对了,大哥,你记不记得第一次带我和明台出来玩……” “别提了,阿诚!那次我差点就跳了黄浦江!” “夸张!” “你还说!还不是因为你!” “我怎么了?是你自己不会带小孩!” “又吵又吵,大姐,老大、老三又吵起来了,你来管管啊!” “叫大姐也没用,老三回去打屁股,让你乱跑!” “真是,大哥,你说,他那时候才几岁,跑得怎么那么快?一进商场就钻进人群里,没影了……” “还说他!你不是也跟着跑了吗?” 阿诚一看,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换话题, “大哥,你是不是凭着他那油光光的脑袋找到我们的?” “可不是。哎我就不懂了,他屁大点的小孩就知道偷大姐的发油用,摸得那一头,真能照出人影来!” “大哥,你也太夸张了吧!我就用了那么一点!” “一点?真要是一点,大姐怎么气得满世界找小偷?最后还不是我背黑锅!” 想起那回真是让大哥给自己背了黑锅,明台乐得合不拢嘴。 阿诚在边上也笑得见牙不见眼: “谁让你最大!大姐当然不信明台和我会用发油!” “你们俩,回去打屁股!就知道欺负大哥!” “大姐,你快来啊,大哥要打我和二哥的屁股!” …… 三个人一路闹着,往家走。 明楼斜过头。看着身边的阿诚和明台,一个是他的挚爱,一个是他的手足,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能够遇到他们! 圣诞节一早,兄弟三个吃了早饭,坐在厅里拆礼物。 明镜给明楼和阿诚的是两件同款不同色的毛衣,给明台的是一双小牛皮靴。 明楼给大姐的是一套洋装,给阿诚的是一套油画画具,给明台的是一件皮衣。 阿诚给大姐的是一条纯毛披肩,给大哥的是一套唱盘,给明台的是一件风衣。 明台给大哥的是一本法文版的《悲惨世界》,给二哥的是一支钢笔。 打开礼物的时候,只听见明台兴奋地喊着“大哥,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件皮衣”,“二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款的风衣”…… 明楼和阿诚只是笑,看着明台笑,看着对方笑,自然,笑的内容不一样。 过了圣诞和新年,两个哥哥好好地把弟弟送上了回上海的轮船,挥手告别。 “大哥,你说这小子有没有发现咱们的事啊?” “应该有吧?他问我,二哥有没有喜欢的人。我说,有了,就是怕大姐不同意,所以不说。” “什么呀,大哥,你这么说,万一大姐误会我有了女朋友怎么办?” “先这么说着,主要在‘怕大姐不同意’!他有没有问你什么?” “能不问吗?你什么时候做过饭啊!他觉得,你肯定是为了俘获女孩的心才学的做饭。我就支吾着答应了。他说带回去给大姐看看,我说,大哥怕大姐不答应。” “你还说我!你不也是这么说的!” “不是你说的暗示吗?让明台发现咱们的事,给大姐吹吹风,到时候好帮着说话!” “也不知这小子能不能感觉到?要是不能,咱俩可真就白哄他了!我可一句都没说他!” 明台,嘿嘿,啥也没感觉到,光知道两个哥哥对他好的不得了!天天陪着他玩,给他买东西,带他上馆子…… 当然,小少爷也不是无知无觉,有时候,他确实觉得有点奇怪。比如: 一共两间房,一间卧室,一间书房。 明台去了,哥哥把卧室让给他,两个人在书房打地铺。 明台不明白,为什么二哥一定要和大哥睡地铺?和自己睡床不好吗? 还有,只要二哥吃不下了,就把盘子推给大哥,说句“大哥,你帮我吃吧,我吃不下了”,大哥拿过盘子,回句:“你呀,那么瘦,还不多吃点”。 也许兄弟间也没什么,可他们的语气和眼神,总叫人觉得有点……说不出来有点什么!但肯定有点什么! 还有,坐在家里,大哥的手臂干吗非得放在二哥的肩上?二哥呢,那脸上的表情,除了“幸福”,小少爷真想不出第二个词! 大哥怎么从来不把手臂搭我肩上呢? 还有,大哥和二哥间的对望,你一眼我一眼的,简直就是在说“我了解”,“我明白”…… 他们都“了解”什么啊?“明白”什么啊? 简直是把我排斥在外啊! …… 小少爷尽管有诸多不解的问题,可毕竟生性单纯,又生在一个单纯的时代,因此,所有的奇怪和不懂统统扔在了汪洋大海里!到了上海,见了大姐,只顾兴高采烈地说着哥哥们对他怎么好,给他买了什么,带他去哪里玩了,等等,等等。 然后,忽然有一天,小少爷想起了大哥和二哥神秘的“女朋友”,就十分认真地跟大姐说,大哥、二哥肯定是喜欢上法国女人了,怕大姐不同意…… 于是,明台回国两个多月后,明楼、阿诚收到大姐的一封书信,里面说,大姐完全接受外国弟妹,不用多虑!希望他们早点带准弟妹回家! 辛苦了一个圣诞假期,明楼、阿诚最终哭晕在卧室。 不知大哥和阿诚对自己设计的这个“有意义”的圣诞节是否满意? 反正,明台和大姐是满意的。 亲密爱人 48 南田为了避开明楼和汪曼春特别找了个离他们较远的角落,两人坐下。南田摘下帽子,露出盘起来的一头乌发,若不是穿着军服,倒也不失女人味。 “阿诚先生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吧,我请客!” 南田把菜单递向阿诚。阿诚用手一挡, “阿诚对日餐不甚熟悉,还是请南田课长点吧。至于说道请客,理应是阿诚来请!” “好,那我就点了。不过是我邀请阿诚先生的,当然应该我请!” “那可不行!先生、女士一起吃饭,哪有女士付钱的道理?南田课长,恕阿诚抗命之罪!” 听到“女士”二字,南田瞬间有些失神,已经有多久没有被人当做女人看待了? “阿诚先生言重了!好,那就依阿诚先生!” “多谢南田课长!” 南田一笑,带了几分妩媚, “阿诚先生可尝过日本的清酒?” “没有。我对白酒不太懂。” “那——,喝一杯如何?” “这——?下午还要上班呢,南田课长。” “阿诚先生说得对,那就下次吧。下次我请阿诚先生到家里来吃饭,那时再喝。” “好的。到时阿诚一定好好品品贵国的清酒。” “阿诚先生,听久美子说,你家来了客人?” “客人?噢,是中石大哥。我和大哥在巴黎的朋友。前天和久美子一起吃的饭。” 自从几天前发生了“暴力闯关”事件,南田就加大了对“名单泄露”的调查。而就在这个时候,两个嫌疑人中的明诚竟然在事件发生当天离开市府几小时,接着明家来了位客人,又是在这个时候! 南田洋子不起疑才怪。然而,妹妹久美子前天回去,跟自己说起和阿诚出去的事,竟提到了明家那位客人。这着实令南田洋子感到意外。 是自己怀疑错了?阿诚本就没什么。 还是,阿诚为了打消自己的怀疑,先发制人? 南田小心地观察着对面的阿诚先生。 “哦?是从前的旧相识啊。故友重逢,是件高兴的事。” “嗯。啊,对了,南田课长,我朋友要在上海就职,正在找房子,不知南田课长是否有什么好建议?” 南田又是一个意外,要我帮着找房子? 阿诚,你到底是真没什么,还是以进为退? “阿诚先生这下可问错人了,我自己的房子还是政府安排的,怎么可能帮被人介绍房子。让你失望了,不好意思!” “哪里!南田课长严重了。阿诚不过是白问一句。有更好,没有也不是什么大事。” 南田温婉地一笑, “那就好。那么,阿诚先生的朋友要在哪里就职呢?” “银行。他在巴黎也是学经济的,比我哥高两届,和我们是校友。” 南田原本就想找个机会试一试阿诚,不过,她没想到这个机会来得如此之快,当然她不会轻易放过。关于阿诚和明楼的那位老友,南田还有许多问题要问清。 然而,又是一个没想到,她还没有问出下面的问题,阿诚先开口了: “南田课长,阿诚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显然,南田洋子又一次感到了意外, “哦,阿诚先生有事但说无妨,请讲!” 阿诚略一沉吟,随即说道: “南田课长,可不可以请你偶尔也缓缓装,不要总穿军服?” “怎么,军服不好看吗?” 南田洋子一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明诚。 “不是说军服不好看。相反,穿在南田课长身上更添了一份干练和英气,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其实,南田课长,你不要怪我多管闲事才好。是久美子说,希望姐姐偶尔也能穿女孩子的衣服,像从前那样。” 明诚短短的几句话,说得南田洋子的那副女儿心肠也是百转千回,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阿诚是喜欢我穿军服的样子吗? 南田心中暗起涟漪…… 原来是久美子希望我偶尔穿女子的衣服,阿诚是在替妹妹请求! 南田心中有了少许失落…… 也只有妹妹还记得我曾经的样子了吧? 南田,从穿上军服的那天起,就把自己的少女情怀埋在了故乡。如今,她是一个军人,一个彻底迷失了自己的女人。 明楼、明诚一下班,就回到了家。 今晚,他们要给崔中石接风,今晚,他们要制定除掉汪芙蕖的最终计划。 饭后,三个老朋友在书房“闲聊”。明楼兴奋地把中午和汪曼春的谈话说了一遍。 “所以说,这个老家伙接触过那份名单?” 崔中石一下就明白了明楼的用意。 “对!而且还让南田洋子看见了!所以,现在的嫌疑人肯定是他和阿诚!” “这么说你要给阿诚找个垫背的?” “中石兄知我也!不光如此,还要让上面知道南田把重要文件放在了家里,结果失窃。这样上面就会迫使南田把文件放在办公室。” “以后偷起来风险就相对小了。不然阿诚得老去她家偷,很容易暴露。” “大哥,这样做会不会让汪芙蕖成为抗日英雄啊?偷取日本人情报,给自己人。” “不会。我要让他死得臭名昭著!” 明楼讲出了自己的计划,三个人又制定出应对突发状况的备用计划。最后,明楼对崔中石说: “我要你帮我办两件事。第一,在租借的国外银行给汪芙蕖开个账户,但不要在你工作的银行开。开户日期要在我们回国前几个月,另外要有几笔可观的款子存进去。至于存款的日期,我们要回想一下他们因泄露重要情报而遭遇损失都在什么时候,把存款日期就写成遭遇损失的前一个礼拜左右。第二件事,中石兄,你要帮我去找两个‘演员’。……两个演员马上要用。记住,用过后,让他们迅速离开,在不要回来。至于‘存款日期’,我们倒不太急,晚两天也可以。” 随后,阿诚又说了下和南田洋子的午饭。之后,三个人才准备去休息。 明楼和阿诚把崔中石送到客房,两人才回到各自的房间。 “大哥,晚安!” “阿诚,晚安!” 两个人站在门前,互道晚安,心里却有那么多想说的话。最后,两人只能以深深的一望来代替心中的千言万语。 你不说,我也懂! 亲密爱人 49 三天前,南田洋子曾问明诚,在有人硬闯关卡的那天,中午为什么出去? 明诚说,要等三天。三天之后才会告诉南田原因。 三天,一眨眼的工夫就过去了,南田在等着明诚的答案。 不论南田洋子对阿诚有多少难以说清的微妙感觉,她始终是帝国的军人。所以,忠于帝国和天皇是她的第一选择,或者说,是唯一的选择! 第四天,南田等了一天,明诚也没有敲响她办公室的门。就在她要把明诚叫过来的时候,电话先进来。 “喂!久美子?姐姐就要回家了,什么事还要打电话?” “是想请姐姐带个人回来。” 南田洋子立刻就想到了那位阿诚先生! “是阿诚先生?” “姐姐猜到了!我已经给阿诚君打电话了,他会在楼下等你的。一会见,姐姐!” 久美子说完也不等姐姐还要说什么就挂了。 南田洋子皱起了眉头,久美子和阿诚是不是走得太近了? 出了市府大楼,南田就看见等在自己车旁的阿诚。 “南田课长,久美子……” “她刚给我打了电话。上车吧。” 看得出来,南田很不高兴,但因为碍着妹妹的面子,也不好发作。 “是。南田课长,请!” 阿诚上前一步,为南田打开车门,自己坐到了前面副驾驶的位置上。 明诚完全了解南田此刻在想什么,但他并不急,也没有要解释什么的意思,就那么安安稳稳地坐在位子上,似乎忘记了自己答应过南田在三日之后,会给她一个解释。 南田坐在后面,有意无意地仔细打量前面的阿诚。自然,她看不到阿诚的正面,就是侧面也不完全。因此,南田也就无法准确地了解阿诚此时的想法。 南田看着阿诚一半的侧颜,看着他精心修剪过的头发,看着他被光照得通透的耳垂,同时,也感受着他从容、舒展、笃定的气息,不禁有些怦然心动。 有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久到足以令洋子对此时此刻的自己感到惊讶! 那种曾经有过的少女情怀是如此陌生,却又是如此鲜活。 南田课长,你准备好了吗?准备好来迎接那个叫“洋子”的女人了吗?或者,你要再次将她抛开,继续做一个没有性别的帝国军人? “南田课长,请!” 听到阿诚的声音,南田猛然“惊醒”。她抬头一看,只见阿诚已经打开车门,身体微躬,向自己伸出一只手臂。 今天车开得好快,好像一霎那就到了。 南田似乎又回到了她一贯的角色中,冷冷地看了一眼阿诚,自顾自地下了车。后面的阿诚也没有觉得尴尬,笑了笑,就跟着南田进了屋。 一进屋,就看见久美子站在玄关迎候。 “姐姐!阿诚君来了吗?” “来了,久美子小姐。” 阿诚答道。 “东西呢?” “给。” 阿诚打开公文包,拿出一个小巧的正方形丝绒盒子递给久美子。 看到丝绒盒子,南田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又有些不确定。 “谢谢你,阿诚君!桂子带你先去客厅坐,我们马上就来。” “好的,久美子小姐。你们慢慢来,还有时间。” 久美子拉着洋子进了卧室。 “姐姐,你没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久美子,你不会安排了什么‘生日聚会’给姐姐吧?” “还好,姐姐还没忘自己的生日!生日快乐,姐姐!这是我送姐姐的生日礼物!不过,你等下再打开。” 自从父兄相继去世后,南田洋子就几乎没有过过一个像样的生日。成为军人,来到中国后,南田就更没有想过要为自己过生日了。 现下,看着兴高采烈要给自己过生日的妹妹,南田洋子不知如何是好。 “姐姐,今天你可不可以不穿军服,穿这件洋服?” “洋服?” 南田一下想到了前天吃午饭时,阿诚说的话。 “嗯,我想姐姐不要老穿军服,偶尔穿下女人的衣服,好不好?” “是阿诚先生陪你去买的?” “不是。是桂子陪我去买的。不过,这不算我的礼物。我的礼物在刚给姐姐的盒子里。” 洋子打开丝绒首饰盒,里面是一对蓝宝石耳坠。 “这才是我的礼物。是我专门托阿诚君去找的,要配这件衣服。” 洋子拿过那件洋服,是一条浅蓝色的连衣裙,样子简单朴素,十分适合洋子这种穿惯了军装,不喜华丽服饰的人。 “是桂子选的?” “嗯。她说这件简单大方,姐姐一定会喜欢。你喜欢吗?” 洋子已经太习惯于军服,她几乎无法想象自己穿别的衣服的样子,可面对好心的妹妹,洋子也只好说: “喜欢。这对耳环配得也非常好!” “这对耳环是在租界一个西方人的首饰店定做的。” “还是定做的?” “嗯。是桂子听几位日本太太说,租界那个首饰店做的首饰非常漂亮。可店主好像不太喜欢日本人,我才托阿诚先生去选的。” “哦?你记得是哪一天吗?” “嗯——,是…… 啊对了,好像就是和他,还有他朋友一起吃饭的前一天。吃饭那天是阿诚先生叫我去感觉一下耳环的样品。我们加了急,所以今天才能取到。快点,姐姐,客人要来了!” 听到是阿诚去为自己选的,南田洋子刚刚还有些焦躁的心顷刻变得舒缓了。 原来阿诚那天中午出去是为我选礼物去了,和那起闯关事件完全没有关系! 可是,妹妹说的“客人”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她真请了外人来家里? 南田洋子实际上并不喜欢请人到家里来,她喜欢在外面见面、吃饭,尽管她极少有社交活动。 “久美子,你还请了什么客人?又是阿诚帮你的?” “没有。他说,姐姐恐怕不喜欢搞‘PARTY’这些东西。可是我想,过生日不能就我和阿诚君两个人吧!所以就请了几位日本朋友过来。” 事已至此,南田洋子也不好说“不”,只无奈地说了句“下不为例”,就去换衣服了。 换好衣服,南田洋子走了出来,厅里的客人已经来了两、三位客人。他们都是南田姐妹在中国结识的日本朋友。 朋友们从没见过洋子穿裙子,都觉眼前一亮,纷纷说,原来洋子这么漂亮! 南田洋子被朋友说的带了几分羞涩,她感觉自己仿佛又做回了曾经那个女孩子。 南田洋子和客人打着招呼,眼睛却在寻找着阿诚。 当她看见阿诚正在角落里和妹妹说话,不觉站住了,犹豫着要不要过去。 正犹豫,就见阿诚一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里拿了一个长方形的盒子,朝她走了过来。 “南田课长……” “阿诚君,今天是私人聚会,我们不用官称,你叫我洋子就好。” “这——,好,阿诚遵命。生日快乐,洋子小姐!略备薄礼,请洋子小姐笑纳。” “客气了,阿诚君!谢谢!” 阿诚将手中的盒子递给南田洋子。 东方人不兴当场打开礼物,因此,南田也只好压抑住好奇心,没有就打开礼物。 …… 没过多久,客人到齐,正准备开饭,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汪芙蕖。 亲密爱人 50 汪芙蕖怎么会来呢? 他不是被邀的客人,也不知道南田洋子的生日,可他却出现在了南田洋子的生日晚宴上。 为什么? 南田洋子生日,阿诚要去贺生,明楼知道得一清二楚。他的“除汪”计划也将始于今天。 上午,明楼签了几份文件,就拨通了汪芙蕖家的电话。 汪芙蕖早知道明楼回来了,可因为明诚的事,他一直没敢去见明楼。倒不是他觉得明楼会为了一个野种和自己翻脸,而是纯粹觉得有些尴尬,师尊的颜面啊! 接了电话,一听是明楼,汪芙蕖立刻浑身紧绷,就怕学生说出什么让他为难的话。 不过,听来听去,明楼只是在说公事。就是有几份文件要自己签了,才好送交南田。 主子的事,汪芙蕖当然不敢耽误,当时就要去,被明楼拦住了,说是自己上午、下午都安排满了,只有下班前的时间。 汪芙蕖就约了下午五点左右。 下午五点不到,汪芙蕖进了明楼的办公室,明楼招呼老师坐,又叫人给老师泡茶。汪芙蕖一看,几天来的不安完全消散,又恢复了他一贯道貌岸然的教授状。他怎么会知道,明楼是在拖延时间,等南田下班。 师徒正聊着,明诚的电话进来了,表面上是说今天自己有事,不等大哥一起回家了,实际上是告诉明楼,南田要回家了。 挂了电话,明楼又和汪芙蕖说了两句,就拿出了文件,请汪过目、签字。 汪芙蕖给主子办事一向认真,拿着文件一份一份仔细看来,签好字,交还给明楼。 明楼装模作样地让秘书把文件交给南田。 本来明楼就是等南田走了才让汪芙蕖看的文件,汪芙蕖又看了将近半个小时,等文件送过去,别说南田本人,就是她的秘书都下班了。 明楼拿着文件,摇着头说,唉,又要拖一天了。 汪芙蕖一看,主子的事怎么能耽误呢?于是,自告奋勇替明楼跑这一趟。 明楼早就算准了汪芙蕖正在因南田对自己的怀疑坐立不安,急于找机会向南田表忠心,把自己从怀疑人里摘出来。 明楼猜得一点都不错! 汪芙蕖从侄女那儿了解到南田在查泄露名单的事,他立即想到了自己不仅知道这份名单,还把茶泼在了名单上,然后又为了抢救名单而把它拿出了公文袋!虽然在南田看到的时候,自己是拼命解释,可不管怎么解释,还是能感觉到南田的不信任。最要命的是,几个月后竟有名单上的人逃离上海,这下想不被怀疑都难了! 所以,汪芙蕖最希望的就是有个机会,私下里和南田再解释下,也是探探南田的口风,看看自己是不是真被列为了怀疑对象? 汪芙蕖以为到了南田家,南田怎么也会请自己进去坐坐。自己呢,就趁此机会,好好和南田解释下。 可到了南田家,汪芙蕖才发现,完全不是他想的那样! 南田洋子听说又有客人到了,先是很奇怪地问了下久美子,到底请了多少人? 久美子也颇感奇怪,请的客人都已到齐,还会有谁呢? 南田洋子迎了出来。远远地,就看见了等在玄关的汪芙蕖,南田当下猜到,汪芙蕖是因为别的事来找自己。 “汪先生,这个钟点有什么事吗?” 南田一点也没有请汪芙蕖进屋的意思,站在玄关的台阶上问。 “啊,我不知南田课长府上在开PARTY,打扰见谅!” 到此时,汪芙蕖还在希望南田洋子能请自己进去坐下。不料,南田说了句: “私人聚会。你有什么事吗?” “啊,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这份文件,我和明楼都看过了,也签了字,现在过来交给课长。” “是明长官让你来的吗?” “不是,当然不是!是我怕耽误了,所以……” 汪芙蕖一副小心讨好的嘴脸,换来的是南田冷淡的一笑: “辛苦了,汪先生!我大日本帝国如果多些像先生这样的朋友,大东亚共荣早就实现了!” 汪芙蕖听得心花怒放,根本看不出南田的冷淡。 “为大东亚共荣鞠躬尽碎,在所不惜!” “先生的言行确实令人感佩!啊,汪先生,实在不好意思,今天不方便请先生进来小坐,改日吧。改日我请先生在外面吃饭,可好?” 汪芙蕖简直就像吃了蜜糖一样,笑逐颜开地回应南田: “课长不必客气,此乃汪某分内之事,无须挂齿。南田课长请忙吧,汪某告辞了。” 汪芙蕖向南田鞠了一个九十度躬,转身出了屋子。 南田并没有马上回屋,她站到了玄关处,若有所思地看着汪芙蕖——要说反日分子,我倒是觉得明诚更有可能。这个老家伙,可能吗? 南田轻蔑地笑了一声,正要转身回屋,忽然看见一名护院的家丁走上前去和汪芙蕖说话,接着,把手里的一个信封样的东西递给了汪芙蕖。 嗯,他们认识吗? 信封里是什么? “姐姐,你在干吗?大家都在等你!” “来啦!” 汪芙蕖收到了什么? 没有一个字的空信封! 汪芙蕖和传信的家丁认识? 并不! 崔中石按明楼意思,找了两个“演员”。 第一个出场的就是送信人。 汪芙蕖还没到南田府,送信人就到了。 此人穿得十分考究,一看就是有身份、有地位、有钱的人。坐了辆黄包车,在南田府门前优雅地下了车,手里没有任何东西,只除了一个信封。 站在府门处,往里看。里面的家丁以为是今晚的客人,上前询问: “先生,您是……?” “啊,我是受人之托。这里有封信,劳烦交给一位名叫‘汪芙蕖’的人。” “‘汪芙蕖’?哦,好像以前是有这么个人来过。不过,你干嘛不送到他家里呢?我们可不是给你传信的!” 南田的护院家丁都是七十六号派的人。他们平日里横贯了,此时,若不是看在来人那一身考究的衣服上,肯定就要恶语相向,甚至武力轰人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也只是个传信人。劳驾,我知道这是个不情之请,还请你帮个忙!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收了好处,就递一封信,这笔买卖只赚不赔,当然没有不做的道理。 “好吧,就帮你这次。不过,你怎么知道他今晚必来?万一不来呢?” “我什么也不知道,就是个传信人。万一不来,银子照样是你的。来和不来有什么关系?” 汪芙蕖一来,家丁就等在外面了,见他出来,递过信封,就要走。汪芙蕖一把抓住,问是谁送的信? 家丁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撂下汪芙蕖在那儿发呆,自己走了。 汪芙蕖想来想去,想不出谁会把信送到这儿来,忙打开信封——里面什么也没有! 大费周章送来的信,除了个信封,连个字也没有! 亲密爱人 51 晚上,南田洋子在书房打开汪芙蕖送来的文件,越发觉得汪芙蕖这趟来得蹊跷。 文件不是加急,完全可以等自己明天上班时处理,何必要跑这一趟? 是为了显忠心?还是,为了见那个家丁?拿那份东西? 是什么东西呢? 南田突然想到前两天刚收到的一份密电—— 密使将携带机密文件于下月23号抵沪,你部必须确保密使安全! 汪芙蕖是冲着这份密电而来? 他会是反日分子? 南田洋子怎么也不能相信汪芙蕖是反日分子,她一直视汪为软骨动物,可几个小时前的一幕令南田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弄错了? 第二天一早,南田洋子临上班前,在院子里看见了那个家丁阿贵。 “阿贵,你认识汪芙蕖?” 南田貌似随意地一问。 “见过几次,不熟。” “不熟?可是昨天你好像给了汪先生什么东西?” “啊,说起来这件事真是奇怪。有个人……” 阿贵把昨晚的事说了一遍,说得自己越发觉得奇怪。 “那么这个送信人叫什么?托他送信的人叫什么?” “这——,因为想着是给汪先生的,所以就都没问。” 南田洋子听了,什么也没说,笑了一下, “下次再有这种事可要问问清楚!” 坐在车里,南田回想着刚才阿贵说的话——一个传信人,没留下任何线索,无名无姓,也没说受什么人之托传信…… 真有这个传信人吗?还是, 阿贵编出来的? 可他为什么要编? 因为不能说出信封里的东西实际上是他自己给汪芙蕖的? 阿贵也是反日分子? 难道真是这种人才最具有伪装性! 南田对自己一贯的判断发生了动摇。 南田一到办公室,就吩咐下去,打电话给汪芙蕖,晚上请他吃饭,以示“答谢”。 汪芙蕖完全不知南田的真实意图,真以为南田是要“答谢”他! 到了晚上,汪芙蕖早早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坐在馆子里侯着他的主子。 主子到了,奴才一脸谄媚地迎上前去,主奴寒暄落座。 汪芙蕖处在极度亢奋中,自顾自地说着些要为大东亚共荣效力,要努力振兴上海经济,要…… 南田请汪芙蕖吃饭,可不是来听他说这些的!所以,正当汪芙蕖说得兴头上,南田猛然打断了他: “汪先生,昨天你去我家送文件,有谁知道?” “什么?南田课长说什么?” “我是在问汪先生,昨晚你去我家的事,可有人知道?” “哦,明楼知道。” 难道是明家兄弟? 不对。如果是明楼,那么时间合不上! 送信人是在汪芙蕖到达前来的,明楼那时还不知道汪芙蕖会去我家送文件。 不可能是明楼! “是什么信,那么紧急,不能送到汪先生家里,一定要送来我家?” “啊?这个——,说实话,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汪芙蕖,不要说给别人解释,恐怕就连他自己也需要有人给他解释,他才会明白为什么有人会送那样一个无字封信! 南田可不信汪芙蕖的话,她进一步追问道: “给汪先生的信,汪先生怎么会不知道?” “唉,其实,那就是个空信封,什么也没有。信封上连个字也没有。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要是汪先生不介意,可否给我看下信封?” “啊?哟,我不知南田课长要看,昨天就扔掉了啊。这可怎么办?就一个空信封,没什么要紧吧?” “确实没什么要紧,汪先生!” 南田颇有深意地一笑,汪芙蕖还就当了真。 无名无姓的送信人,无字的信封,南田相信才怪! 回到办公室,南田立即找来了梁仲春,命他密捕阿贵,审清楚昨晚的事情。并且,绝对不能让汪曼春知道! 梁仲春等了多年,终于抓到了一个机会对付汪家,他当然会不遗余力地要阿贵招供。 接下来,就轮到明楼要的第二名“演员”上场了。 南田那边,就等阿贵的口供,好抓汪芙蕖。 汪芙蕖呢,还自以为南田请自己吃了饭,就是在表示对自己的信任。为了庆祝自己洗脱嫌疑,汪芙蕖第二天邀了几个狐朋狗友下馆子。 当晚,几个人吃了饭,准备去喝花酒,正要出饭馆,汪芙蕖就看见角落里坐着个男子。 男子二十刚出头的样子,纤细的身材、清秀的眉眼,虽然少了阿诚的英气,但也自有一种娇媚。 碰巧的是,这男子也在看汪芙蕖,一双勾魂摄魄的醉眼直叫汪芙蕖起了色心。 汪芙蕖当即谎称自己不舒服,要回家休息。待朋友走后,他慢慢晃到了男子桌边, “小弟弟,一个人喝酒啊?” 男子抬头,冲汪芙蕖妩媚地一笑: “叔叔陪一杯么?” 汪芙蕖哪有拒绝的道理,坐下就叫侍应生添了一副筷子和一个酒杯。男子伸出白玉般的手臂拿着酒壶给汪芙蕖斟满, “叔叔请!” 没有两杯,汪芙蕖就已感到头昏昏沉沉的,因为酒里早就下好了“迷魂散”和“春药”,那是他曾用在阿诚身上的两样下三滥的玩意。 “小弟弟,这酒还真有劲!不能再喝了!你、你住在哪里?现在路上不安全,尤其是像你这样的人……” “那叔叔送我回去可好?” 汪芙蕖还没回答,就已经被那名男子架了起来…… 阿贵,曾经七十六号里的一名打手,现在则成为了被打者,倒也是现世报。扛了两天,最后在梁仲春的启发下,“招供”了: “汪芙蕖让我偷情报给他。每偷一次,他都会给我一笔钱。” “口供”拿到,南田正准备抓捕汪芙蕖,报纸上已登出汪芙蕖的死讯: “昨晚在租界一独栋别墅内发现一赤裸男尸。男尸大约五、六十岁左右,死状极为痛苦,似因服用过量春药,在与人发生关系时死于心力衰竭。据悉,该别墅为一年轻男子所有。该年轻男子神秘莫测,至今无人见其真容。左邻右舍称常有男子夜间造访别墅主人……” “报纸上那个服用过量春药死的就是大汉奸汪芙蕖!” “啊晓得(知道吧),那个小白脸就是卖的!” “汪芙蕖是他的常客!” …… 这种事情在坊间总是传得很欢快。 随后,南田手下查出汪芙蕖在租界银行里存有大笔款项。每笔入账均无规律,南田看得毫无头绪。研究数日后,南田手下方解出其中奥秘:每笔进项都是在日本人因泄露情报而致使行动失败的前一个礼拜左右。 南田把所有得到的信息放在一起,最后得出的结论是: 汪芙蕖乃一情报贩子。借由身份之便,盗取政府情报,以赚取私利…… 对南田来说,唯有这个结论才符合汪芙蕖一直以来的形象。另外,汪芙蕖和阿贵递交情报的手法也非常粗糙,根本不可能是专业特工。 “汪芙蕖事件”之后,南田将所有文件拿回了办公室。所谓“家贼难防”,南田不想再发生此类事情。 明楼曾对阿诚说过,“我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做到了! 他也曾说,“我要一箭三雕”——为阿诚垫背,逼南田把所有文件放回办公室,国恨家仇,再加阿诚的那一份一并拿回! 他,也做到了! 他还曾说,“我要让他死得颜面尽失,遗臭万年”! 他,同样做到了! 亲密爱人 52 ~~~~~时间分割线·主线~~~~~ 尖利的竹签刺进了指甲里,血刹那流了满地,叫喊声此起彼伏…… 翘起来的指甲和竹签一起被拔了出来,更多的血流了出来,狂笑声回荡在半空中…… 烙铁烫在赤裸的胸膛上、脊背上,冒着青烟…… “大哥!大哥!你们放了我大哥!放了他!” “只要你招供!” “好!我招!我全告诉你们,只要你们放过我大哥!” “明诚,你要当叛徒吗?” “大哥!我……” 冷!彻骨的冷! 风,呼啸而过!雪,堆积成山! 阿诚赤裸上身,双手反绑在后,跪在积雪与狂风中…… “明诚,你为什么要当叛徒?” 因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被畜牲凌虐! 不!不能说! 不能让大哥来背负如此沉重的枷锁! “大哥,阿诚无话可说。” “明诚,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如果没有,我就送你上路了!” “大哥,你、你可不可以最后再抱抱我?” “我明楼不会去抱一个叛徒!” 阿诚闭上了眼睛! “阿诚!阿诚!你永远是大哥的小阿诚!到大哥怀里来,大哥抱你!” “大哥!” 阿诚伸出双手,扑向大哥…… 可是,转眼间,大哥不见了…… “大哥!大哥!大哥!大……” “醒醒,阿诚!醒醒!你做噩梦了?” “大哥!” 阿诚一下坐了起来,邹世海出现在眼前。 “没事了,阿诚!你大哥不是躺在这儿。” 阿诚先俯身看了看明楼,才转过头问身边的邹世海: “世海大哥,什么时候了?大姐怎么样?” “医生给打了镇静剂,还睡着呢。明台和阿香陪着。” “哦。世海大哥,你要不先回公馆休息吧!来了之后,你光忙我们的事了,都没休息呢!” “该休息的是你!我是来替你的!医生说,你不该这么早醒来的。回去好好休息,明楼大哥醒了,我去叫你。” “不!我要在这儿陪大哥!世海哥,你别劝我了。你快点走吧,回去歇歇!” “阿诚,医生不是说,怎么也得四十八小时之后,你大哥才可能醒来。现在才几个小时,醒不了。你不如先去睡会,好不好?” “不好,世海哥,我要留在这儿等我大哥醒来!” 阿诚说完,重新转过去,专心地看着他的大哥,不再理会邹世海。 邹世海叹了口气,无奈地出了病房。 躺在病床上的明楼浑身缠满了纱布,白色的纱布渗出斑斑点点殷红的血迹。不知是在梦里也逃不脱疼痛的侵扰,还是有什么放不下的牵挂,明楼双眉紧蹙,毫无血色的脸上尽是不安。 阿诚很想抱住大哥,握住大哥的手,可层层的纱布令他不敢碰触那残破的身躯和双手,他只能附在明楼耳畔,细细呢喃: “大哥,我们出来了!大哥,你一定要挺过来啊!阿诚会在这里等你醒来!……” 明楼已经与黑暗搏斗了几个小时了,可还是无法摆脱纠缠着他的枝蔓与荆棘。不知多少次,明楼被身上的枝蔓和脚下的荆棘刺得鲜血淋漓,无法忍受的疼痛从各个伤口漫布开来,使他不想再坚持! 终于,明楼放弃了! 终于,明楼不疼了! 终于,可以睡了! 明楼感到自己不再受制于藤蔓荆棘,身体如羽毛般飘然下落…… 他看到了流泪的大姐, “明楼,你回来啊!” “大姐,对不起!对不起!弟弟不孝,先走一步!中石大哥是好人,他会陪大姐一生一世的!” 然后,他看见了哭得眼睛也红了的明台, “大哥,你别走!以后明台再不惹你生气!” “对不起,明台!对不起!大哥知道你很乖!以后会有曼丽陪你,她是个好女孩,你会幸福的!” 最后,他看见了他的小阿诚, “大哥,你真的要走吗?那阿诚陪你!” “阿诚!你不许来!你要好好活着!” “大哥,谁来陪我?你舍得放你的小阿诚独自一人在这黑暗冷酷的世间?” 明楼顿时无言以对。 谁都有人陪,唯独他的小阿诚将会是独自一人! 明楼望向他的阿诚…… 怎么回事?阿诚的眼睛怎么变得如此干涩红肿? 不,那不应该是阿诚的眼睛! 我家小阿诚的眼睛有着一湾清泉呢,水波荡漾,清澈见底…… 但是现在,我家小阿诚的双眼只剩了悲苦凄凉,再没有了那一弯清灵的泉水。 我要回去! 我必须回去! 为了我的阿诚! “阿诚,等我!大哥一定回来!!!阿诚!阿诚!等我!大哥回来!阿诚……” 阿诚刚刚伏在床边入睡,就听见大哥在叫他: “阿诚!阿诚!等…… 回……阿诚……” “大哥!大哥!你在叫我吗?我是阿诚,大哥!你醒了?大哥,你醒醒,看看我,我是阿诚啊!” 明楼挣扎着,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他的阿诚!看到了那双干涸了的眼睛。 “阿、诚,不哭!大、大、哥,回、回来……” 明楼再也支撑不住,又一次失去了知觉。 “大哥!医生!医生!” 阿诚这时才想起去叫医生。 阿诚的喊声惊动了医生和明台、邹世海,纷纷赶过来。 当医生听说,明楼刚刚醒了过来,全部表示,不可能!假如明楼此刻醒来,那么,他就很有可能活下来。但现在,他依旧是生死难料! 在他们看来,一切都是阿诚的幻觉!就连邹世海都有所怀疑。唯独明台,相信二哥说的话!因为他最清楚大哥和二哥的感情! 阿诚能够因为大哥,脱离药物的掌控,提前醒来,大哥为什么不能因为阿诚,提前逃离死亡的魔咒? ~~~~~时间分割线·过去线~~~~~ 汪芙蕖的死早已尘埃落定,没什么好再说的了。只除了汪曼春心里总不能舒服。 汪曼春本来以为日本人会出面为叔叔半个追悼会,最起码也会在报纸上发个消息,以示悼念。结果,日本人连个屁也没放,简直就好像没有汪芙蕖这个人一样。 那段时间,汪曼春三天两头找明楼,一是诉委屈,二是想让明楼去和上面的主子说说,怎么也放个屁。 明楼耐着心哄了几天,最后终于烦了,把那些小报拿出来,放到汪曼春面前,告诉她,这就是为什么日本人什么也没做的原因。 汪曼春没见过叔叔死时的样子,看了报上的照片才死了心,知道日本人再怎么样,也不会为叔叔吭一声的。 后来,汪曼春又听到些议论,说,要不是明长官护着汪曼春,日本人早就把她换掉了。 当然,梁仲春是此议论的始作俑者,只是没人知道罢了。 至此,“除汪”计划的余波也算平息了。 明楼好歹不用再哄汪曼春,可以准时下班了。看得出,明楼心情不错。 阿诚见明楼准时从办公楼里出来了,边给他拉开车门,边笑说: “明长官真准时!” “等急了吧?” “嗯。我怕大哥又晚了,我就来不及回家吃饭了。” “什么意思?今晚你又有应酬啊?别跟我说,又是那个姓梁的。” 刚刚还满面春风的明大长官这会已有了两片乌云飘过来,可前面那位还笑着接茬道: “就是那个姓梁的。” “我看现在他见你的时候都比我多!” “这不是任务吗?怎么了,大哥?梁仲春正经给我介绍了好多人呢!” “嗯,都是任务。你当‘接线员’也是任务,你去给人家过生日也是任务,你去帮人家挑生日礼物也是任务。” 这下乌云也飘到了阿诚脸上…… 亲密爱人 53 大哥真是越来越幼稚,连梁仲春的醋也吃! 可接着往下听,阿诚明白了,梁仲春就是个由头,真正的醋在那两姐妹身上。 自从南田生日过后,久美子找阿诚比以前频繁了。最要命的就是,今天上午,明楼要喝咖啡,阿诚正在接久美子电话,就让其他秘书去了。结果,那位刚进去,就让明楼骂出来了。 还有,自从汪芙蕖一丝不挂地挂了后,南田洋子暂时消除了对明诚的怀疑,找他也比以前频繁了。最要命的是,本来由秘书送给明楼的文件,南田洋子最近动不动就一个电话过来,要阿诚自己去办公室拿。去了还要聊一两句,弄得明楼要找他,还得等。 这就是明楼所说的什么“接线员”任务。 诚然,阿诚想的都对,就一件他没想到。 今天明楼好不容易甩掉了汪曼春,又没有别的应酬,一早就想和阿诚回家好好吃顿饭。饭后,两人和大姐聊聊天,然后,再去书房“谈谈公事”。谁想到,阿诚约了梁仲春喝酒。 明楼失望是肯定的!再借着梁仲春联想到南田姐妹俩,顷刻打翻酿了多日的醋坛子…… 阿诚摇头叹气,无奈地说: “大哥说的可都是我的任务啊?这醋也吃,大哥你不亏心啊?” “我亏心?我又没姐姐妹妹、莺莺燕燕,我亏什么心啊?” 本来阿诚没不高兴,他习惯了大哥吃醋,这么多年了,大哥什么醋没吃过?每次都幼稚得像小孩子。所以,阿诚极少当真。实际上,明楼也确实极少真正地吃醋。今天只因为梁仲春破坏了自己晚上的计划,才牵扯出这股醋劲。 阿诚没猜出大哥是因为今晚的家庭计划不能实现而伐开心,明楼也同样没料到他的一句“莺莺燕燕”马上让阿诚想起了汪曼春,顷刻间也掀翻了多日酿的醋坛子…… “大哥,你这是认真呢,还就是平常玩笑?” “我自然不敢认真,你就当平常玩笑……” 阿诚二话不说,一打把,把车停在了路边。 糟了,阿诚的小脾气上来了! 到了此刻,明楼心里才拉响警报。晚了! “大哥,咱们得把事说清楚,要不以后就别派任务给我!我乐得天天在家陪大哥、大姐。” “那个,阿诚啊,快点回家吧,今儿好不容易咱们能准时回家陪大姐吃饭,别又晚了。有什么事明再说,好不好?” 明楼一开口,阿诚就知道大哥已经投降了。不过,阿诚可没打算就这么轻易放了大哥,他有他的想法——现在不把大哥堵死了,今后想起了就提提“莺莺燕燕”,我还怎么执行任务啊? 还有,他和汪曼春在少年时有过一段说不清的情,你如今天天见她,我说过什么?我和那“莺莺燕燕”什么也没有,你到说得出口!我还委屈呢! 阿诚想要整治明楼还不是小菜一碟,更何况这次理全在他这边! “明长官,你知道咱们好不容易准时回家啊?那前些天咱们没能准时回家,是因为什么啊?” “因为——公事!” “那要不要告诉大姐,明长官的公事里有一样是‘陪汪曼春’?” “那就不用了吧?破坏家庭和睦的事尽量不做,好伐?” 明楼现在是急得抓耳挠腮,他怕又赶不上饭点,他更怕阿诚顾不上吃饭就去喝酒,那可不行!喝坏了胃怎么办? “哦,那就不跟大姐说。大哥,你和汪曼春不管怎么说都有那么一段吧?现在又是送首饰,对了,还是我去买,又是请吃饭,又是天天见面,我说过什么吗?” “没有!绝对没有!阿诚懂事!阿诚最乖!” “那我和南田姐妹难道有什么?让大哥这么伐开心?” “没有!绝对没有!都是任务!” “大哥,你别忘了,接近久美子拿名单是咱们一早就计划好的……去给南田洋子过生日是‘除汪’计划的一部分…… 还有,当初我们商量送南田什么礼物时,你说,不许送明家香,不许送首饰。我都同意。后来咱俩说了半天,也没想出要送什么礼物,就去问大姐。当时大姐刚好收了别人送的一条披肩,盒子都没打开,就给了我,说,送这个女人不会误会什么…… 你说哪个不是任务?我和‘莺莺燕燕’有什么没有?” “没有,绝对没有!阿诚,你再不回家吃饭就没时间吃了。不吃饭去喝酒,非常伤胃。所以,咱们赶紧回家行不行?” “大哥和汪曼春可就难说了,少年时……” “没有,绝对没有!阿诚,你不是知道的吗?记得那时,你还说‘汪曼春不够好’,侬阿记得(你记得吧)?” “哼,汪曼春是不够好!” “所以大哥怎么可能跟她有什么嘛!唉,阿诚,要不咱俩就在外面吃点吧!你和姓梁的约的几点?” 阿诚回头,默默凝视着明楼,大哥一直这样疼爱着自己。 “阿诚,你要大哥怎样吗?大哥不好,以后都不吃醋了,行了吧?” 此刻的明楼,不是在外面威风八面的明大长官,他只是他小阿诚的大哥,爱着宠着小阿诚的大哥明楼。 “以后都不吃醋了?不好!” 阿诚像个小孩一般嘟起嘴。 “不吃醋也不好?!” “吃醋才说明你在乎我呢!” 明楼现在已经顾不上别的了,只想着赶紧让阿诚吃点东西, “行,你说吃醋就吃,不吃就不吃。不过,你赶紧吃点东西,……” “着什么急,回家赶得上饭点。走了。” “你到底和姓梁的约的几点?” “什么姓梁的?” “你不是和梁仲春约了喝酒?” “他约了我,我没答应。大哥,今晚咱们就在家陪大姐好好吃顿饭,饭后吃着水果,和大姐聊聊天,像以前那样,然后,咱俩在去书房‘谈谈公事’,好不好?” 明楼没想到阿诚的“晚间计划”会与自己的一模一样,不禁伸手过去揪了揪阿诚的耳垂, “你呀,真是把你大哥搞得晕头转向!小孩子长大就学会折腾大哥了!” “你不吃醋不就没事了!” “这么说,又是我的错咯?” “这可是大哥自己说的!” “阿诚啊,大哥已经有了最好的!” “大哥,阿诚也有了最好的!” 在完成“除汪”计划之后,崔中石也找到了房子,搬出了明家。 但是,由崔中石负责的那几位学者和工商界人士还没能送出去。他和明楼、明诚都清楚,拖得越久就越难办。 另外,就是程锦云。 崔中石从香港那边得到了关于她的背景资料。 程锦云本是个普通的女孩,父母早丧,跟着姑姑一家过日子,因为姑父膝下无子,就将她当做亲生女儿来养。 长到十几岁,因受了新思潮影响,要做一个独立的新女性。所以,毕业后,在小学校当了一名老师。 一天一天平淡的日子过得也算还好,直到日本人来了。 面对侵略者,无数热血青年投入到抗战的激流中去,程锦云也在同事的引导下走上了这条路。 战争让她过早成熟,隐秘的身份又令她不能随意接受身后的追求者。 女孩的青春十分短暂,当程锦云意识到青春将逝,那种对于爱情的渴求就显得越发强烈。 也就是在此时,她遇到了明台。 程锦云永远记得,那是她来香港“八办”(八路军办事处)后不久,她出去采购,因为东西太多,她正发愁一个人拿不了,就有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子笑着过来问她,是不是“八办”的?她说,是。那个男孩就接过她手上的东西,说送她回去。她又问男孩,怎么知道自己是“八办”的?男孩说,自己是学生,平时会去“保盟”帮忙,曾在那里见过去办事的她,且因为她说话带上海腔,所以特别注意了一下。 正所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两人虽不是泪汪汪,但在异乡总会生出些自然的亲近感。于是,两人互通姓名,成为了朋友。 程锦云,出于对爱情的极度渴求,一旦遇上,便轻易陷落,即使男孩比自己小了五岁,也会完全忽略。 明台,对于爱情,还是懵懵懂懂,有人在前引路,也就跟了上去,全不懂真正的爱是什么! 两人正在“热恋”中,明台被王天风带走,进了“特训班”,和程锦云完全断了联系。 明台走得匆忙,没给程锦云留下只言片语。这使程锦云难过了很久,也使她想到回上海去找明台。 于是,程锦云主动要求回上海做地下工作,虽不顺利,但最终成行。 亲密爱人 54 从崔中石得到的资料中,他和明楼、明诚是无法了解程锦云回上海的真实意图的。但是,“八办”的工作人员提到,程锦云似乎谈过一段恋爱,对象似乎是在“保盟”工作,年龄看起来比她小。由此,崔中石、明楼、明诚才推测出:程锦云的那个对象就是明台。程锦云争取调回上海的真实想法大概是明台。这样一解释,那么,程锦云突然出现在明公馆外就说得通了。 至于,明台为什么忽然“失踪”?那就只有明家兄弟清楚了,崔中石可一点也猜不透。 但,若说到明台“失踪”前,为什么没有给自己的女朋友留下只言片语,那就不单单是崔中石不明白,连两个哥哥也想不通了。 程锦云由于心理准备不足导致任务失败,又在任务失败后的隐蔽期间擅自外出,组织研究决定,给予警告处分! 实际上,所有人都知道,任务失败不是给予程处分的原因。任务失败后,擅自外出才是给予她处分的唯一原因! 纪律是铁的,每个加入组织的人都必须遵守!否则,将会给自己、身边的同志,甚至整个组织带来致命的危险! 然而,程锦云只看到了她的爱情,忘却了自己的责任,忽略了他人的安危。这是不能姑息的! 汪芙蕖死后,明楼、明诚很快就接到了新的任务: 设法搞到日本密使所带文件。行动组将协助此次行动。 此项任务来自重庆、延安两方,尽管当时国共双方已形成了抗日统一战线,但明楼在制定计划时,还是会有一丝疑虑——选哪边的行动组来协助呢? 考虑许久,最后还是明诚的一句话解了围。 “大哥,国不知你是共,共知你是国。” 明楼一下明白了明诚的言外之意: 国民党不知你是共产党,所以,假如你用了延安方面的人,那岂不是向重庆亮出了你的秘密身份? 共产党知道你的国民党身份,所以,假如你用了重庆方面的人,延安方面是会明白的。 行动组定好,接下来就是等了。 明楼他们现在知道的仅仅是密使将于23日抵沪,其他的信息,比如,停留多久,入住何处,都不清楚。甚至,南田还没有正式提及此事。 因此,只能等。 就在等待的时候,明台回来了。 明台归来,明楼和明诚是知道的。自从王天风“拐走”了明台,明楼和明诚就推断,小弟很有可能会被派到上海的行动组中。他是本地人,又有一个足够华丽的身份,如此有利的伪装条件,不用岂不可惜? 只一点,明台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完成学业了,大姐那边要怎样交待? 明楼、明诚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跟大姐说明台的事,王天风就安排好了一切。 首先就是香港晨报上的一篇报道,《看内地阔少一掷千金》。文章里将一位不点名的上海滩阔公子在香港挥金如土的奢华生活写得是恣意纵横,令读者不禁唏嘘,有钱人的生活真是荒唐至极! 随后,一纸开除学籍的通知寄到了家里,刚好落在明镜之手…… 一切铺垫全部完成,王天风将主角明台推上了“舞台”。 明镜拿到退学通知和一同寄来的那张剪报,气得一掌拍在茶几上, “个小赤佬,书嘛弗好好念,生出噶许多花头……(这个坏小子,书不好好念,倒搞出这许多花样)” 刚进门,准备洗手吃饭的明楼、明诚一听就知道是在说明台,两人对望一眼,赶紧上前劝大姐: “怎么了这是?大姐在生谁的气?” “你们自己看!” 两人拿过来,一看,明楼首先就在心里骂了句“你个‘疯子’”!明诚紧跟着在心里也说了句“天风哥,过份了吧”? “大姐,这报纸为了销量什么都敢乱写,您不能全信!” “就是,大姐!明台不会荒唐到如此地步的。您瞧,他从来花钱也不是这么大手大脚,是吧?” “还说!那还不是有你们俩给他买买买!特别是你,阿诚,惯的明台不像话!” 阿诚没想到战火烧到了自己身上,十分无辜地看了眼身旁的大哥,那无奈又委屈的样让明楼又喜欢又心疼,赶紧上来,把阿诚拦在自己身后,对大姐说: “大姐,您是不是气糊涂了呀?怎么说到阿诚身上了?” 阿诚本以为大哥来说点别的,把明镜劝得不生气,结果一听大哥这话,嘿,灭火不成,反倒加了把柴! “怎么了,阿诚不能说啊?我说错了吗?你是不给买,可你给钱啊!你说你,到底是管还是惯?一天到晚看见明台就唠叨他,不是说他这不好,就是说他那不是,可转脸呢,想要什么,还不是你拿钱,阿诚跑腿。明台好好的孩子,都被你俩惯坏了!” 明楼、明诚都不吱声,低眉顺眼地站在明镜面前。 一个在想,大姐,我都离家好多年了,回来还没见着明台呢,管和惯都没我的事吧? 另一个在想,怎么就忘了呢,大姐发火,千万别吱声!沉默是金! 见俩弟弟不吭声了,明镜倒消了气,想着,这么大的人了,自己还当小孩子来训,在下人面前该多尴尬啊! 明镜缓和了语气,说道: “算了,是我气糊涂了!你们洗洗手,吃饭吧。” “是,大姐。大姐,放心,明台不是那不知轻重的孩子,报纸肯定有水分。” “嗯,等他回来再说吧。” 三人坐下吃饭。 饭后,三人正吃水果,电话来了。说是找二少爷。 阿诚过去接电话。 “喂,我是明诚。请问哪位?” “二哥,是我!” “你……” “嘘——,你别说话,听我说。” “好。” “二哥,我被学校开除了。可我什么也没做!我是被冤枉的……” 明台在那边哭诉,阿诚在这边对明楼示意——是明台! 明楼又低声告诉了大姐,然后起身过去,示意阿诚问明台在哪儿。 “你在哪儿呢?” “上海。” “你回来……” “嘘——!二哥,家里怎么样?大姐……” “还知道关心大姐啊?” “大、大、大哥!二哥,你出卖我!” “听着,今天你小子要不回来,明天我就登报和你脱离关系!” 说完,明楼就挂了电话。把明镜可急坏了,直埋怨明楼说话没个轻重,再吓着明台。 明楼、明诚直在心里问: 大姐,到底谁惯明台啊? 亲密爱人 55 ~~~~~时间分割线·主线~~~~~ 明楼浑身是血地站在悬崖上,他的对面站着大姐明镜。 “大姐,对不起,恕弟弟不孝,先走一步……” “不要!不要!明楼,你回来!姐姐以后再不骂你,也不再对你用家法!姐姐只求你回来!” 明镜不停地流着泪,明楼却无奈地摇摇头, “姐姐,只怕弟弟回不去了!” “不!不!明楼,你就忍心丢下姐姐吗?” “我不想丢下姐姐!姐姐辛苦把我养大,我怎么忍心一个人先走!可……” “明楼,既然你都明白,那就留下来!你走了,姐姐会疯掉的!” “姐姐,就这一次,请你原谅弟弟!弟弟觉得累了,想休息,想睡觉,放我走吧,姐姐!” “不!我不放!不放!” 明楼泪眼婆娑地跪在了姐姐面前,叩了三个头,然后起身跳入了万丈深渊…… “不——!” “大姐!大姐!你醒了?” “明台!我、我在哪儿?你大哥呢?” 明镜茫然地看着明台和陌生的房间。 “大姐,你在医院。几个小时前你晕倒了,医生给你打了镇静剂,让你睡了几个时辰。大哥,大哥在另外的病房,有二哥在那儿陪着。” “带我去,快点!” “好。不过,大姐,你看到大哥,千万别着急。大哥伤虽重,但手术很成功!不会有事的……” 明台边给大姐打预防针,边宽慰大姐。 然而,明台的话没起到一点宽慰的作用,反而令明镜更加恐惧。 阿诚一直在守着大哥,他不愿走开半步,他怕错过明楼醒来那短暂的一瞬。 “二哥,大姐来了。” “哦,大姐。你觉得怎么样?” “你这孩子,嗓子怎么哑成这样?不行,你这样下去不行!明台,扶你二哥去病房。” 明镜还没仔细看明楼,先就看见了形容憔悴、声音嘶哑的阿诚,想起在狱里不知受了多少罪,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阿诚赶忙安抚大姐: “我没事,大姐。大哥才……” 说到大哥,阿诚先就红了眼圈,明镜回身去看明楼。 只一眼,明镜已经受不了了,身体打晃,幸好明台及时扶住了, “大姐,你坐下吧。” 明镜看着完全脱了形的明楼,颤抖着手就要去掀被子,明台急忙一把按住大姐的手, “大姐,还是别看了!” 明镜非常坚决地推开明台的手,掀起了一角被子…… 被子下,明镜看到一个缠满了绷带的细长身躯,本该是白色的绷带上布满了红色、粉色的血迹。假如不是随着微弱的呼吸缓缓起伏的胸口,有谁会觉得躺在床上的人还活着? 明镜从听到弟弟们被送进医院的那刻起,就在不停地思想着他们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子?然而,即便是在她最痛苦的想象里,两个弟弟也没有一个是这样的! 明楼,是唯一与她有血缘的弟弟,可也是她关心最少的弟弟。也许是年龄差距不大,也许是怕惯坏了他,也许是明楼太懂事,明镜似乎从来没有娇宠过这个弟弟。不仅没有娇宠过,相反,所有的该他受的、不该他受的责罚几乎全由他受了。而他呢,不要说一句两句怨言,就是委屈也不曾表露过一丝一毫。如果说,在明楼出国留学之前,年纪还算小,被姐姐责罚下也没什么。可学成归国后,不管怎么说,明楼也是政府大员,谁见了不得礼让三分?可回家来,自己照样想说就说,想打就打!他可曾有过半分不满?依然没有。 他就是这样,让你骂,让你打,实际上,是让你依靠,给你抚慰。 这些年,假如没有明楼,明家会是什么样? 明镜不敢想! 现在,假如上天把明楼带走,明家将怎样? 明镜更加不敢想! 亲密爱人 56 七、亲密爱人 天气在不知不觉中添了一缕寒气,秋风渐起,卷走了曾经的夏日繁华,带来无尽的忧伤寂寥,缠绕于心,人,也消瘦了许多。 离上一次明楼醒来已有二十四小时了,他却依旧睡着,阿诚也依旧坐在床边等着。所有人都在劝他去休息,可他都一一拒绝,他要留在大哥身边,等大哥醒来。还有…… 昨天,大哥醒来的时间虽然很短,但也足以令阿诚判断出大哥已经恢复了记忆!阿诚不能确定大哥是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他能够确定的是,在狱中,大哥就恢复了。因为那时大哥看他的眼神里有了光,不再混沌一片。 所以,阿诚不愿也不敢离开明楼,他必须在明楼醒来的时候,告诉大哥——要继续做一个“傻子”! 可是,以后要怎么办? 难道下辈子都要做一个“傻子”吗? 阿诚给不出答案。 他现在只知道,如果不继续做“傻子”,势必会重新引起日本人的怀疑,他们可能会认为,从头到尾,大哥都在装“傻子”。那样,大哥恐怕会再次被抓。而一旦再被抓入七十六号,大哥就真的出不来了! 明楼仍旧徘徊在生死之间。 每一次,在他将要堕入最深的黑暗中,将要安然睡去,阿诚都会出现在他面前,或无声哭泣,或大声嘶喊,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明楼: 大哥,生,我随你;死,我随你! 天堂,我陪你;地狱,我陪你! 大哥,我等你回来!或者, 我回来!我回来!阿诚,你千万不要过来! 等我!等我! 于是,每一次,明楼都艰难地走出最深的黑暗,走向他的阿诚! 又是一个深夜,明楼毫无征兆地起了一阵躁动,伴随着一声声低吟,微微抖动身躯,额头上聚集了大量的汗珠…… 明楼的呻吟声惊动了伏在床边浅眠的阿诚,他直起身,借着微弱的床头灯,看到到大哥脸上布满了汗水,急忙拿了干净的毛巾给大哥擦汗, “大哥,大哥,是我,阿诚。你听得见吗?” “阿…… 阿、诚…… 大…… ……来 …… 等……” 明楼好似听见了阿诚的话,含混不清回应着。 “大哥,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大哥,看看你的阿诚,好不好?大哥,你一定要挺过去!阿诚总是在这儿陪大哥!” 阿诚不敢大声说出这些话,他就像在狱中那样,伏在大哥耳畔,低声说给他听。 明楼听到了。他又一次睁开了眼睛,在灯光下搜寻阿诚那双水波荡漾的眸子…… 然而,那双总是含了清泉的眸子已不复存在,只剩下了两个干涩的泉眼,嵌在一张极度疲倦的脸上。 不要!我不要我的阿诚变成这样! 是我吗?是我把我的阿诚变成了这样? 阿诚,你不要担心,不要焦虑,大哥答应你,一定回来! 所以,你不要哭,不要不眠不休地在这里陪我,你要吃东西!要休息!才有力气等我! “大哥,你看到我了,是不是?大哥,清醒点了吗?有没有记起以前的事?没关系!不着急!大哥慢慢来!” 明楼似懂非懂地看着阿诚,目光一如往昔般温柔,除了这温柔,更多的是关切、担心、不安。半晌,他才吃力地说: “阿诚!…… 不哭!…… 阿诚……吃饭!…… 阿诚…… 睡觉!……” 明楼每说出两个字就要停下,休息片刻,再继续。等把想说的都说完了,他攒了许久的那点力气也耗尽了。最后,他只能千般不舍、万般无奈地再看一眼他的阿诚,随即慢慢闭上眼睛,又一次陷入无尽的黑暗世界…… 亲密爱人 57 ~~~~~时间分割线·过去线~~~~~ 密使抵沪一事,南田洋子一直秘而不宣,明楼也就迟迟不能做出具体计划。直至日期逼近二十三号,明楼才不得已做了个非常粗糙的行动计划。而该计划最致命的问题就在于,一切都是虚的,都是建立在明楼、明诚的假设之上! 明楼、明诚假设,密使只在上海待一天,二十五号一早就走。 所以,动手必须在二十三号或二十四号晚间。 明楼、明诚假设,二十三号或二十四号晚,南田洋子会举行小型宴会,或者召集高层人士与密使会晤,届时将是动手的机会。 明楼、明诚希望,密使不会把文件随身携带,而是放置在住处的保险柜里。 但是,由于保安措施极其严密,不到最后一刻就连密使住在何处也无法知晓。因此,计划的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根本无法定下来。 明楼、明诚都清楚,要想依靠周密的计划来完成任务是不可能的了,他们只能希冀行动组的默契配合和应变能力了。 明台回家已经差不多半个多月了,大姐除了第一天说了他两句,也就随他去了。二哥更是一句不是也没说他,光带他吃吃喝喝,逛店买东西,衣服、手表、领带,要什么给买什么。 所有这一切对小少爷来说,都不足为奇。真正让小少爷感到奇怪的是他的大哥明楼! 大哥,有事没事把他提溜过来教育两句。就因为这,明台回家前可没少发愁。 回到家,大哥确实说了自己几句,然后呢,就没事了!不仅没事了,还一天到晚对自己和颜悦色的,就差没像二哥那样带着自己满上海地吃吃吃、买买买了。所以,明家小少爷现在最常问明家二少爷的问题就是: “大哥最近没受什么刺激吧?” “你想说什么啊?” “大哥怎么不骂我了?对了,在香港见面那次,大哥就没骂我。大哥怎么转性了呢?” “不骂你难受啊?” 阿诚真是哭笑不得。 明楼不骂明台了,理由唯阿诚知道。 作为大哥,明楼总希望能够保护两个弟弟,尽可能地让他们远离一切伤害和危险。然而,世事难料!两个弟弟先后成了战士,再不是他护翼下小弟。纵然有一天,他们遇险,甚而牺牲,明楼或许也只能看着悲剧发生,却无力救他们于水火。 明台,即将迎来他的第一个任务。他是将凯旋而归,还是…… 所以,在那之前,两个哥哥能做的也不过是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 二十二号,天空飘着细雨,偶有微风吹过,带来淡淡的春的气息…… 江南的风雨总有一丝柔媚在里面。 二楼打开的木窗里,坐了一名低头刺绣的女子,雨帘遮住了她的侧颜,但想来应该是个温婉娇美的江南女子吧。 木窗里还有一名年轻男子。瘦高的个子,同样被雨帘挡住了五官。男子来来回回地走着,似乎也没有说什么,只时时停下来看一眼那绣花的女子。女子则好似浑然不知,依旧一针一线绣得认真。 “曼丽,你想我们第一次的任务会是什么?杀汉奸?” 不,最好不要! 明台想到了自己的两个哥哥。他希望自己不会接到“刺杀汉奸明楼”、“刺杀汉奸明诚”这样的任务! 可他们真是汉奸吗? 如果真是呢? 不想!不想! “曼丽,你说,会不会是刺杀日本高官?” 那个叫曼丽的绣花女子仿佛并没打算要回应身边的男子。 “你在绣什么?…… 又是菊花?为什么老绣菊花呢?菊花是秋天的花。曼丽,下次,你还是绣些春天的花吧。像……”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明台的思绪,他立即回身迎向从阁楼上下来的郭骑云。 “指令来了。” “刺杀谁?” 明台紧张地问道,窗边的于曼丽停了一下手,继而又开始绣了起来,仿佛是在为自己赶制嫁衣。 “不是刺杀。日本密使二十三号到,我们必须在今天弄清楚他住在哪个饭店。日本人至今没有动静,所以我们要去饭店试探一下。” “怎么试?” “指令上写了两个饭店,一个是‘皇后’,一个是‘福瑞’。” “也就是这两个了,其他也真不大可能。” 明台当然知道,上海数一数二的饭店只有上面提到的那两个。 “小少爷,这次就看你和曼丽的了!” 寂静的午后,人总有些慵懒,恰又赶上微风细雨的天气,人便更加地打不起精神了。 明家小少爷一手搂着个妖艳的女子,一手叼着雪茄,带着浑身的酒气走进了“皇后”饭店的大门。 “最好的上等房间今明两晚。” “什么两晚,不是说好的一晚吗?” 旁边的女子靠在明家小少爷身上,懒懒散散地说着,不过脸上倒没有什么不满。 “宝贝,你记错了。我们说好的两晚!这两天我大哥有事要忙,顾不上我,小爷我可得好好……” “对不起,这位先生,上等房间没有了。” “什么?这么快!昨还…… 算了算了,那就次一等……” 叼着雪茄的小爷已经不耐烦了。 “抱歉,先生,也没有了。” “你们不会全部客满吧?” “这…… ” “这什么这,你们做不做生意啊?” “你不是说全上海滩都认识你吗?哼,连个房间也搞不到……” 女子话说到一多半不说了,更是给那位小爷加了把火。 “去,把你们经理叫来。” “您是……” “他是明家三少爷,你们不认识吗?” 一听是明家的少爷,哪个敢怠慢,赶紧去后面叫了经理出来。 经理满脸堆笑地说遍了好话,可听来听去还是那个意思——没房间。 明台的脸色本来就不好看,现下更难看,拉着于曼丽就往外走, “小爷有钱还怕没地儿住!今后你们都不要想明家的生意。” “哎哎哎,小少爷,您别走啊!” 经理把小少爷拉到一边,看了看周围,然后低声附在耳边说道: “我就跟您说,您可别给我捅出去。我们昨接到日本人的命令,从今儿起,不许接收新的客人。我们也没办法!您多担待!” “怎么会有这种命令?” “不知道。这么着,等过了这几天,我给您一折扣,如何?” …… 亲密爱人 58 两人从“皇后”出来,于曼丽悄声对明台说: “饭店里不干净(有特务)。” “嗯。大门外是不是过于冷清了?” “嗯。平日擦皮鞋的没了,卖烟的、等客的黄包车少了许多。” 接着,两人又去了“福瑞”,情况竟是完全一样——饭店客满。里面有特务,外面同样冷清。 明台和于曼丽可傻了,怎么可能两家店如此一致? 莫非日本人还没决定密使入住哪个饭店?还是,故意弄出两个来混淆视听? 两个人从“福瑞”出来,站在路边等黄包车。 于曼丽还是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挽着明台的手臂,嘴里没完没了地哼唧着: “一天到晚吹牛,什么上海滩明家,现在怎么样,要去哪里住吗?先说好,我可不住那些小旅馆!” “侬少讲两句好伐?” “哟,这不是明台小少爷吗?” 明台抬眼一看,是梁仲春。不过,他可没打算认,斜着眼,爱搭不理地勉强应了声: “是我。侬萨凝(你谁啊)?” “哎呦,小少爷真是贵人多忘事,前几天刚见了,和你二哥,想想!” “我见的人多了…… 走了,走了,早知上海这样不好白相(不好玩),我干吗回来啊!” 明台说着,看也不看梁仲春,挎着于曼丽就要走。 “别走啊,小少爷!不记得我没关系。有什么事,跟我说,看我能不能帮小少爷解决解决?” “你?” 明台拿眼瞟了下梁仲春,那意思,你成吗? “小少爷先说来听听嘛。” “他们不给我住店。你能解决?这可是日本人的命令。” “嗐,多大点的事啊!您跟我来。” 梁仲春带着明台、曼丽重回到饭店里,叫了经理过来,只一句: “给小少爷开房。账单送到我那里。” “是,梁处长!” 二十二号晚饭时间,明镜、明楼、阿诚都在等小少爷回来吃饭,结果人家一个电话打过来,说是晚上都不回来了。 明楼虽是气恼,也不能即刻就去抓了他回来,只得任由他去。 “吃饭吃饭,个小赤佬,就不能给他好面孔!” “小少爷不回来吃啊?那二少爷叫我去给小少爷买的蛋糕怎么办?” 阿香看着坐在饭桌前的姐弟三人问道。 “这有什么,拿来我们吃一样的呀。” 明镜怪阿香这也会是个问题。 “多余给他买!” 明楼则瞪了身边的阿诚一眼。阿诚不乐意了,回了句: “又不是只给他一人吃!你要不爱吃那些奶油的东西能胖……” “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 “还不是你先说……” “还说?” “你们俩是吃饭还是拌嘴?” “是,大姐,我们吃饭。” 明楼、阿诚异口同声地答完,双双低头吃饭。 吃过饭,明楼还是以工作为由,叫了阿诚去书房。 阿诚应了一声,先去厨房挑了大哥喜欢的蛋糕,又给自己随意拿了一块小的,端了个托盘上楼了。 进了房间一看,明楼已经摆好了样子,沙发前的茶几上摊了几个文件…… 见阿诚进来,明楼忙过了接过托盘,放到茶几上。 “下次叫阿香送茶上来。你拿太多,再烫着了。” “大哥,我哪儿那么骄气啊?让你说的,我都成废物了!” “你要是废物那世上还有不是废物的人吗?” 阿诚不说了,他知道,在他大哥的世界里只住着他一个人。所以,他是王!是第一! “大哥,看消息吧!” “嗯。” 明楼拿叉子把自己那块蛋糕切碎,里面露出一个非常非常细的小纸条: 情况不明朗。有可能“皇后”。 明楼皱起了眉头, “情况不明朗,那么,明台他们是怎么判断的‘皇后’?” 一句话像是提醒了阿诚,他说道: “想必是梁仲春给了他们这种推断的依据。” “他?” “他下午过来向我邀功呢!” “邀功?他帮你办什么了?” 阿诚把梁仲春给明台开房的事说了,接着,阿诚说: “我想明台肯定是根据这件事才推断出密使可能会住‘皇后’。” “嗯,有道理。明台的依据就是,假如密使住‘福瑞’,梁仲春肯定不敢私下给他开房!” “我也是这么想。大哥,我们没有时间再等了,我的想法是,行动就定在二十四号晚,现在先把初步计划拟出来,明天等密使到了,确定了住地,咱们再对计划进行适当的修改。” “好,听你的!” 兄弟两人很快制定出了最终方案。 按照计划,行动组,也就是明台、于曼丽、郭骑云负责引开密使的保镖,明楼负责拖住密使,明诚趁机去拍下文件。 如果有可能,明楼还希望,崔中石能够趁乱将滞留在上海的那些爱国人士送出去。 夜晚,明楼躺在床上,怎么也无法入睡。 后天晚上,阿诚和明台都将出生入死,而他却不能伴随左右…… 明台,尽管第一个任务完成得不错,从梁仲春的描述里,明楼也可以想象得出,明台那小少爷款必定拿得十成足,对梁仲春的不屑一顾也必定演得流畅自如。可不是,他一个小少爷,见的人多了,要个个都记得,那就不是小少爷了。 但,作为一个特工,他必定是记得梁仲春的! “过目不忘”,是对特工的基本要求。 确实,明台的第一个任务完成得十分出色,但任务也相对简单。 而后天,明台将要面对的就不单单是饭店经理和梁仲春了! 明楼只能希望,“疯子”把明台教得足够好!明台自己足够强!还要有足够的运气! 终于,终于轮到阿诚上场了! 明楼想到此,心已经痛了! 他知道,他把阿诚教得足够好!他的阿诚也足够强!但是,运气呢? 明楼愿意相信,阿诚也有足够的运气! 然而,如果可能,明楼宁愿永远也不要阿诚这把宝剑出鞘! 如果可能,明楼愿做鞘,护得阿诚一世平安! 可这样想毕竟是不应该的! 他的阿诚是利刃,怎可久藏于鞘中? 那岂不是负了他一颗报国的心,负了他一世的才华? 宝剑,终归是要出鞘的! 只愿能够完好无损地回到鞘中! 二十三号一上班,明楼和明诚就在等南田洋子宣布密使抵沪一事。但一上午过去了,南田洋子还是没有动静。 消息已经发出去了,准备工作应该开始了,万一这边出了问题…… 明楼和明诚越来越不安! 亲密爱人 59 两人正着急,南田久美子给阿诚打来了电话。挂了电话十分钟后,阿诚走进了明楼的办公室。 “大哥,你早上没吃早饭,早点去吃午饭吧!” 阿诚以目示意,情况有变! 明楼立刻放下手里的活,站起身, “也好。你定好位了吗?” “定好了。” 哥儿俩在饭馆坐定,点了菜。阿诚才开口: “大哥,刚才久美子给我打电话,约我今晚吃饭。” “哦?她好像一般都是约你中午。怎么现在改约晚上了?” “我也是这样想了一下。不过,最主要的是,我想今晚或许要去定一下是哪个住处,然后还要修改下咱们说好的事情(计划),就说了个活话。可她说了句话,我觉得咱们这次会非常麻烦!” “什么话?” “她说,因为今晚她姐姐不回家吃饭,所以约我吃饭。我就试她说,今天可能不行,不如明天,或者后天?可她说,明天和姐姐说好了在家吃‘寿喜烧’。” “明天?你确定?” “就是确定,才找你出来!” 明楼和明诚立时都有了不好的感觉——难道密使只在上海住一晚? 今天到,明天走? 那,我们岂不是只有今晚可以行动? 今晚? 且不说行动组是否来得及准备,来得及通知,就是我们,到现在也还是没有从南田洋子那儿得到任何一点密使的消息! 该不会南田洋子根本就是打算把政府中的中国人排除在外吧? 想及此,明楼、明诚仿佛已经看到“任务失败”四个字。 预见到“任务失败”,明楼反而冷静了下来。不管失败与否,现在也不能放弃努力! “你回电话给久美子,答应今晚跟她吃饭。” “可是……” “听我说,不管今晚我们要做什么,和她吃饭都对你有好处。” 明诚想了下,立即就明白了大哥的意思——如果今晚行动,久美子就将会是他不在现场的完美证人!至于自己怎样摆脱久美子去执行任务,那应该也不是件很难的事,因为久美子看不见! 哥儿俩吃好饭,回到政府大楼,刚好碰到高木和小泉。明楼心念一动,迎了上去。 “二位是要出去办事啊?” “是。明桑是……?” “哦,我们刚吃完回来。因为我今天起晚了,没吃早饭,所以就早点去吃午饭了。对了,我正想找人晚上出去喝一杯,二位可有兴趣?” “今晚?明晚吧!明晚去日本馆子喝一杯,怎么样?” “也好。明晚就明晚。” 刚说了两句,小泉在一旁开始催促高木, “走吧!别晚了!” 四个人分了手,明楼、明诚对望一眼,都在想——难道是去接密使? 回到办公室,明诚去给久美子打电话。明楼则在想今晚动手的可能性。 不一会儿,明诚端了咖啡进来。 “约好了?” “约好了。晚上六点半,我到她家去接她。” “嗯。用我的车吧,不要坐黄包车。哦对了,定了馆子吗?” “还……” “笃笃笃”,敲门声过后,南田洋子走了进来。 “明长官,阿诚先生,二位在聊什么?是不是我打断二位了?” “没有没有!阿诚给我端杯咖啡来,顺便跟我说,他晚上约了令妹吃饭。我让他用我的车去接令妹,黄包车总是有点不放心。” “哦,我倒不知道久美子约了阿诚先生。那我就来约请明长官吧!” 明楼笑道: “这可难得!南田课长不会是‘鸿门宴’吧?” “明长官说笑了。今晚七点,‘海军俱乐部’有一个小型酒会。” “哦,酒会?今天有什么特别吗?” “到时候明长官就会知道,现在保密。” “那我是不是也要去?” “不用。今晚的酒会只限几名官员参加。秘书都不参加。阿诚先生就和久美子吃饭吧。” “那我先把大哥送到俱乐部,吃过饭,我再去接大哥?” “这样吧,明长官就坐我的车。阿诚先生就不用管了。好不好?” “就依南田课长!” “那回去呢?也是坐南田课长的车吗?” 明诚十分机灵地问了一句。 “不如这样,你和久美子小姐吃完饭,给海军俱乐部打个电话,看看我用不用你来接?” “也好。就让阿诚先生吃了饭,打个电话过来。万一我不能送明长官,还要阿诚先生来接。” “那就一言为定。” 明楼点了头。 明楼、明诚心里暗喜,两人几乎一晚上都分别和南田姐妹在一起,无论出了什么事,他们的嫌疑都会降到最低。而且,明诚打电话去俱乐部表面是问需不需要去接大哥,实际是靠此来获悉密使的住处。 送走南田洋子,明楼立即拨通了裁缝店的电话。 “我是明楼。请你们齐师傅接电话。” “是明先生啊!请您稍候!” “喂,明先生,我是齐根发。您有什么事?” “我的那件洋服做好了没有?我今晚要穿(行动定在今晚)!” “今晚?这么急(今晚,会不会太急)?” “对(没有选择)!晚上有应酬!” “那我赶一下!衣服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改吗(计划还有改动的地方吗)?” “没时间了。就这样吧(没时间了,只能这样了)!” “好。我知道了(明白)。” “还有,帮我配条蓝色领带(海军俱乐部),我下午没时间去买了。” “蓝色?是海蓝吗(是‘海军俱乐部吗’)?” “对(是!)。我觉得那衣服配海蓝领带最好,你觉得呢,齐师傅?” “可不可以让我来拿主意(我会把消息送出去)?” “好,交给你了(交给你了)!我下了班直接过去换衣服。” 消息发出去,明楼、明诚的忧虑却并没有因此而缓解。现在的问题是,在哪里动手?还有,明台和于曼丽怎么办? 明台和于曼丽本来的任务是负责引开密使的保镖。可目前,只能通知他们密使会先到俱乐部,其他一概不知,一概不确定! 他们该怎么办? 一下午,明楼思来想去,总觉得两个饭店都不像密使要入住的地方。虽然七十六号派了大批特务过去,又把大门外的小商贩清理了。但是,七十六号会蠢到一切都做得那么明显吗?而弄出两个饭店不就是为了使人更加相信,密使肯定是住在其中一个饭店里? 所以,密使极有可能根本不会住任何一个饭店! 那么,除了饭店,密使还会住哪里呢? 毫无疑问,海军俱乐部! 还有什么地方比海军俱乐部更合适、更安全的地方呢? 那里面本来就有几间为高层人物准备的房间,以备他们醉酒后可以休息、过夜。而且,俱乐部是日本人的地方,不招待一般中国人。只因为俱乐部没有接待过来上海的官员,所以,明楼一直忽略了它。 明楼不再犹豫,他相信自己的推断! 但是,明楼只来得及把自己的推断告诉明诚,至于行动组和明台,是无论如何来不及了。明楼、明诚只能希望,行动组的负责人郭骑云能够记住,明台绝对不能在俱乐部露面! 如果明台和于曼丽无法配合明诚,那就只有用郭骑云来引开保镖。可他一个人行吗? 如果,郭骑云一个人无法办到,我的阿诚要怎么办?难道要他先解决保镖,再获得文件? 明楼,是如此不放心他的阿诚! 亲密爱人 60 白昼随着季节的变化而一天一天拉长,晚上八点半不到的时候,天也还没有完全黑下去,还是看得到前方的人。 上海近郊的关卡处,由远及近走来了一对小夫妻,或者是一对小情侣。 女人穿了件紧身旗袍,裹着自己曼妙的身材,开衩开得老高,虽是晚间风寒,也照样露出那白皙的腿子,撩的人眼睛不老实起来。 男人倒是西装革履,没什么可看,当然,他就是穿条大裤衩,估计那时候的女子也不会看。 女人在激烈地说着什么,一只手还对着男人比比划划,好似在训斥小孩子: “你说你认得路!你说出来玩不带佣人!你说这里很好叫黄包车!那现在我问你,这是什么路?我们在哪儿?转来转去都转不出去!我不管,我现在要洗澡,要睡觉!要吃饭!” “你少说两句好伐?没看见我在找回去的路!” “你找了多久了?我问你,找了多久了?” “是你要来什么郊游,记得吧?是你说只想两个人来,记得吧?我说叫黄包车等我们,你非说,有他在不舒服,记得吧?现在都怪到我头上?” 关卡上的哨兵正无聊,吵架的小夫妻立时引起了他们的兴趣,等看到小媳妇那细白的半截大腿,还有不流口水的?于是,一个个不仅自己看,还要叫同伴看…… “小两口吵架蛮有趣的,嘻嘻……” “小娘子噶标志(好漂亮)!” “看不清!喂,你们过来点!” “有了,我们去问问兵大哥,他们肯定知道怎么走。来呀来呀!” “哎呀烦死了!” 女人不耐烦地被男人牵了手,拉到了哨兵前。 几位兵大哥正笑得欢,就见走近的小夫妻同时拔出了手枪,连眨眼的工夫都不到,枪就响了…… 有人应声倒地,有人还在愣神,有人举枪准备还击……都晚了! 明台和于曼丽一枪一个,瞬间结束战斗。 “查一下,不能留下活的!” “知道。” 检查完毕,早有行动组的黄包车来载明台和于曼丽赶去下一个地点。 海军俱乐部里,杯光交错,侵略者与被侵略者正上演着一部亲善、共荣的闹剧。 明楼表面上云淡风轻,可心里却没有一秒钟是平静的。 和明楼想的一样,今晚的俱乐部外松内紧,除了密使的保镖,高木、小泉、安倍都带了自己的手下参加酒会,他们的手下自然会成为行动时的一大阻碍! 还有,今晚的俱乐部不接待中国人!所以,明台绝不能露面! 明台不能露面,那么,引开保镖的任务势必落到郭骑云头上,可劫车的任务要派给谁呢? 在行动组里,唯有郭骑云了解明诚的身份,直接和明诚接触,别的组员都不知他们的上线是谁。 明楼有很多事需要去想,但是,他没有时间!对他而言,首先要做的就是,找到密使的房间! 快九点的时候,有人慌慌张张来找南田报告什么事。南田脸上的表情先是惊讶,后转为震怒,继而起身出了房间。过了两分钟,有人进来把小泉叫了出去。 明楼知道,是明台那边得手了。小泉是被南田派去查看刚刚被袭的关卡。 小泉走后十分钟左右,又有人进来向南田汇报什么,而后,南田带着更大的惊讶和震怒叫了安倍出去。 明楼知道,明台又在第二个卡子得手了,安倍将被派过去…… 十五分钟后,高木被派了出去…… 计划的第一步成功了! 无论是来引开保镖的行动组组员,还是来偷文件的阿诚,都不需再分神去对付高木等人及其的手下。 当然,制定计划时,明楼就算准了,南田不会动梁仲春放在饭店的人马,因为她需要保持那个假象直到密使离开。 九点刚过,明诚结束了和久美子的晚餐,在离开饭馆前,他如约给大哥打了电话。明楼只说了句“不必接。你路上小心”。 明诚知道,大哥没能找到密使的房间。因为,假如大哥找到了,就肯定还会暗示他是哪个房间,而不是单单一句“你路上小心”。 “大哥,放心,今天有久美子小姐,我会格外注意的。” 阿诚只能这样宽慰他的大哥。 车行驶在去南田家的路上,明诚开车,久美子坐在后面。 车驶上一片林荫路,茂密的枝叶遮住了夜晚仅剩的微光,周围寂静无声。 突然,一个人影出现在车灯前,只两秒钟的时间就不见了。 “不好,撞人了!” 明诚急踩刹车,随着凄厉的车轮声,车停了下来。 “出了什么事,阿诚君?” “可能撞人了?你坐着别动,我去看一下。” “嗯。” 明诚刚打开车门,一支黑洞洞的枪口就对准了他的太阳穴, “慢慢下来,不老实就打死你!” “你们是……” 阿诚下了车,从劫车人手中接过一套中式衣裤,迅速换下了身上的西服。 后面的久美子听到了对话,她虽不懂,但也觉出了不对, “阿诚君,你没事吧?” “没事,久美子小姐。你们不要伤害她!”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说着,对方一拳将明诚“打晕在地”。接着去开了车后边的门, “小姐,请你下来跟我们走一趟!” “你、你会说日语?你是日本人?” “谁他妈是你们日本杂种!老子是来杀狗汉奸的!下车!” “阿诚君!阿诚君!” “叫他也没用,他晕死过去了。走!” 久美子被一名男子带上了辆黄包车,拉走了。 此时,明诚早已骑上准备好的自行车,飞奔至俱乐部去了。 到了俱乐部附近,明诚按照事先看好的地方放下自行车,迅速谨慎地向俱乐部靠近。 俱乐部没有重兵把守,也没有士兵巡逻,因为不需要。今晚当然也没有,否则不是等于昭告天下,密使在此? 明诚知道,俱乐部里仅有两个留客的房间,他凭着记忆摸到了两个房间的下面。 两个房间都在三楼,明诚轻巧地爬上了三楼,撬开窗户,悄无声息地溜进了房间。 接着外面的月光,明诚先看了下房间的格局和摆设。 房间完全是日式的,不大,中间一个榻榻米,靠墙是一排矮柜,柜子上放了盏台灯。没有别的东西了。 房间十分整洁,没有任何行李衣物。 不是这间。 明诚转身要走,但脑子里忽然闪过两个饭店,“皇后”、“福瑞”,到底是哪一个? 所谓“兵不厌诈”! 明诚返回身,跪倒小柜子前,刚要打开,就觉一股杀气从背后袭来,明诚向右侧翻去,接着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只见对面站着个双手握刀的人,个子比明诚矮,由于天黑,看不清五官。 怎么可能有人藏在房间里? 如此狭小的空间,他刚刚是藏在哪里呢? 他该不会就是传说里的隐者吧? 明诚打量着对方,暗自揣测。但对方并不容明诚细想,举刀砍了过来。明诚再次侧身躲过,两人在窄小的空间里打了起来。 若论单打独斗,明诚未必打不赢隐者。但现在的情况是,明诚必须要速战速决,而且不能被刀伤到!这就给了明诚诸多限制,加上,对方用的是长刀,明诚不好近身,就又增加了难度! 但是,明诚有个无人能及的优势——沉稳谨慎。无论遇到什么事,他都不会惊慌失措! 只有一点,明楼的事不算在内! 所以,明诚当时一点也没有慌张,尽管他知道时间对他来说是多么重要! 亲密爱人 61 仅一层之隔的大厅里,为了拖住密使,明楼正在给其讲中国文化。文化这个题目,你讲一个小时是它,讲一年也是它。明楼就照着讲一年的架势开讲了,密使呢,还挺配合,听得兴趣盎然…… 三层的忍者来势汹汹,步步紧逼,招招致命。明诚不急不躁,细心观察,将所有招式一一化解。 面对看似强势的忍者,明诚越来越不明白——传说忍者可随时隐身,还能一下变出好几个自己,但这个忍者似乎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厉害! 明诚看准机会,在对手举刀再次砍向他时,他一猫腰,往左侧迈出一步,弯过手臂,对着忍者的肋下就是重重的一击,接着一个扫堂腿…… 楼下大厅里,南田又接到了电话。说是,有人看见一辆空车停在林荫大道上,车门大开,里面却没人。经调查,是明楼明长官的车…… 三楼,明诚和忍者正打得难分难解……明诚瞧准机会,抬腿一脚,踢飞了对方手中的刀…… 明诚一跃而起,接住了从半空落下的武士刀,双脚落地的同时,明诚已向忍者挥出了一刀…… 刀尖划过,一片血红洒在了榻榻米上,忍者手捂脖子,不可思议地看着明诚,然后,慢慢倒了下去…… 南田洋子意识到,久美子和明诚出事了。犹豫再三,还是过去打断了明楼和密使的谈话,把明楼叫到外面…… 三层的房间里,明诚上前确认忍者已死,立即过去打开矮柜,果然,里面放着一个长方形的小文件箱。明诚取出箱子,三下五除二,撬开了箱子上的锁…… 两分钟后,明诚把重新锁好的文件箱放回到矮柜中,迅速撤离…… 南田和明楼商议了一下,决定南田留下,明楼开南田的车去出事地点…… 到了此时,南田洋子才显出了一个平常女人的情感。她哽咽着拜托明楼,一定要把久美子带回来,因为她只有这一个亲人了! 明诚赶回约好的地点,郭骑云上前把西服递给他。明诚先将刚拍得的胶卷递给郭骑云,然后开始换衣服。 “我刚给俱乐部打了电话,你大哥大概很快就到了。咱们得快点。” “她呢?” “打晕了。在里面。” “嗯,来,给我脸上一下,嘴角要打破。” “那还不容易!准备好了吗?” 不等明诚开口,郭骑云已经一拳打在明诚脸上,鲜血顿时顺着嘴角流了下来。郭骑云又拿过绳子,用力把明诚的手腕勒了又勒,直到显出一道淡红色的痕迹。明诚这才进到里屋,摇醒久美子。 “阿诚君!” “嘘——,别说话,我背你走。来,上来!” “不,我自己能……” “没时间了,久美子小姐,快!” 久美子趴到了明诚背上。 两人刚跑出不久,就听见后面有人在喊: “人跑了,快找!” “那个人发现了吗?他说什么?” “他们出来找咱们了。” “阿诚君,怎么办?他们会不会抓到我们?” “不会,相信我!” 明诚没命地跑着…… 明楼坐在车里,心急如焚。一方面他恨不能此刻就见到他的阿诚,一方面又担心车开的太快,没有给阿诚留出足够的时间回到约好的地点。 不过,一切都已不在他的掌控中了,开车的是南田的司机,后面的吉普里坐着南田的三个手下。 车行驶到林荫道,司机扭头对后面的明楼说: “明长官,是您的车!” 明楼一看,可不是,前面停着的车就是自己的。 “下去看看。” “是。” 明楼带着后面的三个人走近自己的车,车门大开,什么人也没有。 “你们去看看有什么线索。” “是。” 三个人小心地走上前去,就听“轰”的一声巨响,汽车带着靠近的三个人霎那间飞上了天,火光照亮了黝黑的林荫路! 明楼也是“吓”得坐在了地上,大眼无神地望着滚滚浓烟和落下来的汽车碎片,还有残肢断臂,耳边是鬼哭狼嚎地惨叫声。 “明长官,您没事吧?” 司机急忙下了车,奔过来扶起明楼。明楼脸色惨白,神经质地喊着: “快,去给南田课长打电话,要求派人封锁整个街区,搜查反日分子!还有,必须尽快找到久美子小姐和明秘书长!……” “大哥,是你吗?” “阿诚!” “大哥!” 明楼从声音已判断出他的阿诚没出大事,安然归来。一颗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又放到肚子里了! “炸车”是整个行动的最后一个环节,是为了给绑架明诚和久美子的行为找一个理由。不然,他们绑架了两个人,没杀他们、没要赎金、没让汉奸明楼拿命去换,那为什么要绑架明诚和久美子?而明楼的座驾被炸,就可解释为,他们绑架两人是为了把明楼或者南田洋子引到这里炸掉。 但是,这最后一环明楼没有告诉明诚。他怕阿诚会因为担心他而分散精力,那可是执行任务时的大忌。 所以,当明诚看到被炸得七零八落的汽车和地上死伤的三个人,吓得愣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 “什么事,阿诚君?” “没、没什么。就是我、我大哥、大哥的车被人炸了。” “那你大哥伤到没有?” “没事,久美子小姐放心,我没事。多谢你啊!今晚让你受惊了!都怪阿诚……” “不怪阿诚君的!你不要说他!” “好,看着久美子小姐的面子上,我就不说他了。” 此时,阿诚看着大哥躲避自己的目光,心里已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明诚和久美子被送去医院检查。两人均无大碍,留院观察一晚,第二天便可回家了。 行动成功!接下来,敌人开始了全城搜捕。明楼命令停止一切活动,保持静默。 关卡被袭、密使保镖命丧俱乐部、久美子和弟弟被绑、自己座驾被炸,哪一件不得忙上一阵,明楼和南田,还有七十六号可谓忙得四脚朝天! 虽然忙,可明楼从一开始就感觉到了阿诚的怒气——计划里竟然有一环是我不知道的! 明楼几次三番明里暗里服软,阿诚不是装不懂就是根本不理。明楼知道得找个时间,专门就此问题哄哄他的小阿诚。 忙了几天,好不容易算忙完了,可以准时下班了。明楼一坐进车里,就开始哄他的小阿诚了。 “阿诚,你身上被忍者打的瘀伤都散了吧?要不要去苏医生那儿再看看?” “不用!死了才好呢,省得天天提心吊胆的!” “阿诚,你、你这么狠的话也说得出!就算你怨我没告诉你最后的那一环,你可以说,可以骂我,可以打我,都行!为什么偏要拿自己开玩笑!你死了,我活得了吗?你……” 明楼是怎么也不会把阿诚和死亡连在一起的,现在听阿诚这么说,登时气得说出的话也在哆嗦似的。 阿诚自然知道自己说重了,可不重,大哥怎么会记得呢?下次他要再犯呢? “我说一下你都受不了,那你做出来的事,怎么不想想我是不是受得了?你一个指令发出去,‘除掉汉奸明楼’,还是用炸药,万一真的炸到呢?万一被掉下来的铁皮砸到呢?你以为你是猫,有九条命!你要是真出事了,我要怎么办?你想过我吗?” 明楼再次败下阵来,他只恨是坐在车里,没法去抱抱他的阿诚。 “阿诚,大哥错了!大哥再不敢了!你原谅大哥,好不好?晚上大哥给你做夜宵,好伐?想吃什么,跟大哥说……” 明楼求了阿诚一路,快到家时,阿诚才算说了句: “想吃你!” 明楼伸手捏捏阿诚的耳垂, “小阿诚还是这么‘没羞没臊’。” “你不知道跟谁随谁吗?” 过了两天,明诚将另一份胶卷交给了崔中石,同时从崔中石那儿获悉,行动当天,已将滞留在上海的那批爱国人士全部送出。 至此,任务全部完成! 明楼对“疯子”派来的行动组非常满意! 当天,郭骑云果然没有派明台去俱乐部,而是派了其他组员。只不过,他们引开的是另一个被布置成密使留宿的房间里的保镖,真正的文件则是在阿诚去的那个房间,由忍者看守。 明家最小的孩子明台和他的搭档也交出了一份完美的答卷,成为了合格的战士,与两个哥哥并肩为国家而战! 亲密爱人 62 ~~~~~时间分割线·主线~~~~~ 又是一天过去了,明楼还是没有清醒的迹象。阿诚,如同幻化为了一棵树,植根于大哥的病房中…… 晚饭前,明台和邹世海试图说服明镜回公馆吃饭休息,明台留在医院。 明镜的意思却是,阿诚去休息,明台陪阿诚,自己留下照顾明楼,邹世海回明公馆。 结果谁也说服不了谁,明台只好说,那就还是让阿香送饭来,大姐就在医院多待会,晚上回去睡觉。 大约四十多分钟后,阿香送了晚饭来。明镜盛了碗粥,端到阿诚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没说话,就见阿诚向后一仰,倒在了地上。 明镜见状,手一抖,碗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音,惊得明台、邹世海、阿香急忙围过来,手忙脚乱地扶起阿诚,抬到他的病房里,明镜不敢离开明楼,只能催着阿香去叫医生。 当晚,阿诚就发起了高烧,明台慌忙去叫了大夫来。 大夫看了看明台,冲他摇摇头, “你二哥这两、三天除了换药、吃药,就是坐在你大哥的病房,动也不动。他那个身体熬得住吗?唉!” 医生跟着明台到了阿诚的病房,见病人烧得双颊通红,嘴唇干裂,紧蹙的眉头似在强忍着身体的各种不适,拼命想要醒来。 医生开了消炎药和镇静剂,希望阿诚能够安稳地睡上一夜,尽管他并不确定镇静剂是否能起作用。 送走了医生,明台坐下,用棉棒沾上水,给阿诚擦拭烧干了的嘴唇。 看着病床上毫无生气的二哥,又想到隔壁游走在生死边缘的大哥,明台陷入了最深的恐惧中——两个哥哥千万不能有事啊! 明台给阿诚擦着擦着嘴唇,那眼泪就“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明台,你真是个没用的东西,这个时候哭什么!再哭,再哭就一枪打死你! 空中响起了于曼丽的声音。 曼丽,你在哪儿?曼丽!曼丽! 明台不停地念着于曼丽的名字,似乎这样,自己就不会那么慌乱、无措了。 夜,渐渐深了,睡了几个小时的阿诚醒了。他睁开眼,看到床边坐了一个人,是大哥!阿诚欣喜地叫了声: “大哥!” “阿诚,你醒啦?” “嗯,我醒了。可是,大哥你怎么在这儿?你好了吗?” “我的小阿诚不听话,让大哥担心!大哥过来打屁屁!” 明楼作势要打,阿诚委屈地喊道: “不打不打,大哥不许打阿诚!” “谁叫你不听话!” “阿诚最听大哥的话!对啦,大哥,你好了没有?医生让你过来吗?” “阿诚好了,大哥就好了!” “真的吗?” “真的!” “那阿诚好了!” “那大哥也好了!” “那大哥抱抱阿诚!” 阿诚向明楼伸出双臂,明楼宠溺地抱起了他的小阿诚, “咦,你怎么还没长大?” “阿诚不长大,就可以天天要大哥抱!” 果然,天下最暖的还是大哥的怀抱。 阿诚安心地偎在那个最暖的怀抱里。 这一晚,阿诚和大哥都睡得十分安稳,没有醒来。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涌进病房,照在明楼和阿诚脸上,明镜和明台看到了两人微微扬起的嘴角…… 也许是过于贪恋梦里大哥温暖的怀抱,阿诚一直睡到中午才醒。 明台正坐在床边想着要怎样才能说服二哥好好静养,就看见阿诚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二哥,你醒了?你觉得怎么样?好点吗?你放心,大哥那边没事。早上大姐回去前来过了,说,大哥一夜睡得很安稳。现在世海哥在那边陪着大哥呢。所以,你别太担心!还有啊,你还打着吊针呢,可不能乱动!” 为了不让二哥一醒来就往隔壁病房跑,明台赶紧把大哥的情况汇报给二哥。可谁想,阿诚好似没有着急去看大哥,反而愣愣地看着明台,不知在想什么。 实际上,阿诚一直在想要如何告诉明台,明楼恢复记忆这件事。在这件事上,阿诚需要明台的帮助。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告诉明台? 说?阿诚怕隔墙有耳; 写?万一写到一半,有医护人员突然进来? 最好的是摩斯密码,可一旦用它,就等于向明台挑明了自己的身份。而这是不允许的! “二哥,你怎么了?有没有听我说话啊?二哥!” “啊,明台,我在听。大哥,唉算了,还是我自己去看看吧!” 阿诚说着就要去把吊针,明台眼疾手快,扑上去一下按住, “你干吗啊,二哥!二哥,你真不能那样没日没夜地守着大哥了!哪儿有兄弟这么‘痴情’的!!” 明台后面的两句是趴在阿诚耳边低声说的。 明台一下点醒了阿诚——兄弟间的爱与爱人间的爱是不同的! 阿诚看着明台,他想不到一向沉稳谨慎的自己竟忽略了如此重要的事情,他更想不到点醒他的会是明台! 是明台成熟了?还是,旁观者清? 这种事,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好吧,听你的!我就好好静养。那你去帮我看看大哥,总行吧?” “好,我去帮你看看。你可不许乱动!” “我能动到哪儿去啊?!” 明台走了。没一分钟,邹世海开门进来了。 邹世海早想好了一大堆劝阿诚保养身体的说辞,诸如,“你大哥醒了以后,得有多少事啊!你肯定比现在忙、比现在累!到时候,你身体那么虚弱,没两天倒下了,你让你大哥怎么安心养病啊?!” 可一进门,邹世海就听阿诚先开口了: “世海大哥,我好多了。害你担心,……这次真的是劳烦世海大哥了……” 邹世海先是有点奇怪,但随即意识到,阿诚有事要告诉自己。 邹世海,南京大汉奸邹照海的小儿子,同时也是中共秘密党员,知道他身份的人极少。明楼、明诚在其中。 因此,阿诚认为,让邹世海把事情在医院外转告给明台是最好的办法。 “阿诚,你可太客气……” 邹世海配合着阿诚,说着客套话,又拍着阿诚的手说道: “你一定要听医生的话……” 通过手与手的接触,阿诚敲出了第一条摩斯密码: 「我大哥已经恢复记忆!」 「你确定?」 「确定!」 「你要我做什么?」 「想办法告诉明台!万一大哥醒来,忘了自己失忆的事,我们必须帮他打掩护。所以,我们需要明台的帮助!」 「明白!可理由呢?怎么解释你没有自己告诉他?」 「就说你刚刚觉察到的。所以赶着来告诉我。」 「好。」 「还有,不要让大姐知道。她会表现出来的。」 一天又将过去,明镜从公司直接回到了医院,可明楼情况似乎还是没有好转,仍旧在昏睡中。而隔壁的阿诚则刚刚醒来。 晚饭还是阿香送过来,就在大家忙着开饭的时候,明楼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亲密爱人 63 “明楼!明楼!明楼,你听得见吗?是大姐!明楼!” 明镜低声唤着明楼,邹世海和阿香在一旁屏住呼吸,凝视着病床上的明楼。 邹世海紧张得手心里攥出了汗——如果明楼忘了失去记忆的事,当着明镜大姐和阿香,我要怎样提醒他? 明楼感觉到了身边的人,也听到了明镜在叫他,可是,阿诚不在! 阿诚呢? 去休息了? 他不会主动去休息的! 除非他病情加重了! 明楼刚要唤一声“大姐”,问问他的阿诚怎么了?忽然心念一动,想起上次醒过来,阿诚说了些话,好像在暗示什么? 他说了什么? 明楼拼命想从身体的剧痛和头脑的昏沉中找出阿诚暗示他的话。 “…… 大哥,清醒点了吗?有没有记起以前的事?……” 是了,就是这句! “记起以前的事” 以前什么事? 一定是我必须记得的! 让我想想,想想! 明楼与疼痛和黑暗撕扯着,他皱紧了眉头,强忍住呻吟,但额上渗出的汗珠却泄露了他的秘密。 邹世海一边劝慰明镜先去吃饭,一边小心地注意着明楼的情况。当他看到明楼似有了些微的反应时,便有点怀疑明楼实际上是醒了。 邹世海不敢耽搁,马上给予明楼各种提示。 “大姐,你要保重身体。明楼大哥这样,要想养好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就算养好了伤,记忆一时半会儿恐怕也难以恢复!” 邹世海故意把话说得很慢,他希望明楼能够听明白一些。 邹世海一开口,就引起了明楼的注意…… 邹世海,他怎么会在这儿? 记忆?我的记忆出了问题? “我知道的。世海啊,你说,明楼怎么这么命苦,一个多月前刚被打了一枪,好不容易保住条命,可怎么就失忆了?一天到晚像个小孩子,只知道要阿诚,别人都不认得。就连我这个胞姐也不认识。” “大姐不要难过!这次等我回去,就托人找找好的医生,看看能不能治?” “唉,我也不盼着他能恢复成以前那个样子了,我只希望他这次能活下来!不记得了就不记得吧,像个孩子就像个孩子吧,都没关系。” 我失忆了?像个小孩子? 所以,阿诚才会问我,有没有记起以前的事? “大姐,明楼大哥一定会好起来的!记忆也会恢复的!时间可能会长一些,可都会好的。” “谢谢你,世海!没有你,恐怕他们哥儿俩现在还在牢里呢!” “大姐,你什么时候跟世海如此客气了?大姐,明楼大哥失忆后,他是什么样?我听了,回头好跟大夫说。” 邹世海这样问,一是要提醒明楼他现在是个“失忆”的人;二呢,邹世海心里确实在想如何让明楼“恢复记忆”?总不能哪一天说恢复就恢复了吧?还是要找个大夫来做做样子的。 “唉,还什么样,就像个小孩,缠着阿诚。从早到晚,都是那几句话,‘阿诚,我要阿诚’,‘阿诚最好’,‘阿诚,我要吃巧克力’,‘阿诚,疼,吹吹’……” 明镜说着,眼泪不停地流——这个孩子只依赖着阿诚,从没说一句“我要大姐”!不怪他,是我的错!是我从来没好好疼过他! 明楼,是姐姐对不起你! 邹世海和明镜的话等于把事情都说给了明楼。明楼虽然无法把所有信息一字不漏地听进去,可他凭借着多年特工的经验,一下就清理出了他需要的信息…… 中午,阿诚跟邹世海说明了大哥恢复记忆的情况后,也没有吃午饭,就又睡了。 谁都知道,他是太累了! 自从被抓进七十六号,阿诚就没睡过。白天,陪着大哥受折磨,晚上,抱着不省人事的大哥夜不能眠。 好不容易熬过三天,等到了出狱,又在大哥床边守了两天! 不要说一个身心受创的人,就是一个好人也禁不住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现在,无论是借助了药力作用,还是虚弱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阿诚终于沉沉地睡了近一天。 到了晚饭时间,阿诚猛然醒了,一下坐了起来, “大哥!” 明台冷不防吓了一跳! “二哥!你醒啦?饿不饿?” “大哥,我要去看大哥!” 说着,阿诚就掀开了被子,明台赶紧把被子给二哥重新盖好, “二哥,你急什么啊?大哥还没醒呢!你睡了一天,先吃点东西再过去,行不行?” 明台说着,把阿香刚送过来的保温瓶拿过来, “这是专门给你熬的粥,你吃点。” “大哥在找我!粥,我回来吃!” 阿诚说罢,也不等明台再说什么,坚决地去了大哥的房间。明台慌忙放下保温瓶,跟上前去: “二哥,你慢点!我扶你!” 明楼总算明白了自己醒来后要面对的情形——自己是个“失忆”的人! 自己是个只有小孩智力的人! 自己只认得阿诚!(那是当然!明楼总结到此时说了句“那是当然”!如果不是因为身体缘故,明楼大概会笑出来吧?) 事情搞清楚了,明楼的精力也差不多熬尽了,可是,他还不想重回到黑暗中去,他想看看他的亲人、他的战友、他的阿诚。 阿诚,你…… 明楼期待他的阿诚能够在此刻出现在自己的病房。 “二哥,二哥,你慢点!” 门开了,明台扶着阿诚出现在房间里。 是阿诚! 明楼听到了明台的声音,随后是开门声,接着,是阿诚的气息! “阿诚,醒啦?感觉怎么样?” 明镜和邹世海忙起身迎上前。 “大姐,我没事了!大哥怎么样?” “你大哥还没……” “大小姐,大少爷…… 大少爷……” 阿香看到躺在床上的明楼动了动,慌忙叫明镜过去。 听到阿香的声音,阿诚就要迈步,可想到有大姐在,遂退到了明镜身后。 明楼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目光游移不定,每个人都关切紧张地望着他…… “明楼,你终于醒了!吓死大姐了!明楼,你感觉怎么样?” “大哥,我是明台!明台!大哥,你……” 明台那不争气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明楼大哥,是我!你还认得出我吗?” 邹世海暗示明楼,你不应该认得出我! 唯有阿诚,没有说话。他怕一开口,自己也会像明台那样不争气地流下眼泪…… 明楼很想叫他们一声“大姐”、“明台”、“世海”,然而,他不能!他现在是“失去记忆的孩子”! 可是,上天终究待我不薄,它让我仍旧可以说出我最爱的那个名字——阿诚! 明楼毫无表情地望着屋里的人,最后,目光停在了阿诚身上, “阿——诚,我、要、阿诚!” “阿诚在!阿诚在!来,阿诚,大哥找你。” 明镜流着泪把位置让出来给阿诚。 “大哥!我在!我在!” 阿诚的控制力瞬间土崩瓦解,泪水模糊了双眼…… 最爱的人近在咫尺,自己却不能去碰触他,甚至连握住他的手都成了奢望…… “我要——阿——诚!” 明楼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跟阿诚说,那些诉不尽的爱恋,道不完的相思,都藏在了这句“我要阿诚”中。 “我要大哥!” 阿诚的这句回在心里。 “我要阿诚!”,“我要大哥!”, 那是属于他们的情话,是世上最简单、也是最炽热的情话。 亲密爱人 64 ~~~~~时间分割线·过去线~~~~~ “密使文件”任务完成后,所有人,包括重庆、延安两方面,都进入静默期,等待下一次任务。 明楼和明诚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闲”,稍微放松一下。 程锦云在组织的安排下,进入了一所中学教书,还是住在姑姑家。 由于“擅自离开隐蔽地点”而受到“警告处分”的她似乎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相反,她非常高兴自己能够在上海潜伏下来。周围的战友都以为她是强颜欢笑,殊不知,对于那个“处分”,程锦云实在没有十分在意,她在意的是:自己可以留在上海,可以去找明台。 周末,明镜难得没有应酬,明楼、明诚难得不用加班、没有任务,明台难得老实在家,不出去胡闹。一家四口吃了早饭,坐在后院闲聊。 暮春时节,放眼望去,庭院中的花草树木早已郁郁葱葱,花香混合着青草的味道弥散在空中,令人神清气爽。 四姐弟都是一身居家打扮,神态悠闲。明镜面前摆放着一杯清茶,明楼和阿诚则是一杯的咖啡,明台手捧一杯新鲜果汁,围坐在圆桌前。 “阿诚,你这嘴角怎么还是有点肿啊?” 明镜伸手去摸阿诚的嘴角,皱眉问道。 “哪有啊,大姐?早好了。” “是我老了,眼花了?” “大姐不老!我也觉得还是有点肿!那晚那些反日分子胆子也太大了,敢劫明长官的明秘书长,不想活了!” 明台看似在谴责“反日分子”,实则暗讽大哥、二哥的汉奸身份。 “嗯,你小心!成天在外头闹,哪天把你也劫了去!” 明楼刚说完就知道说错话了。果然,明镜从对面扔了个极不满意的眼神过来,说道: “有你这么当大哥的吗?一个跟着你吃苦受累,还要遭人暗算!你还想另一个也因为你倒霉啊?” “不敢,大姐!我就是觉得明台这么成天没个像样的事由,人都待散了。” “依着你呢?让他也跟着你?像阿诚那样被你压榨?” “大姐,大哥没压榨我。大哥不知道对我多好呢!” 明镜听阿诚这么一说,倒“扑哧”笑了: “你呀,就是让他欺负的命!你说你,前不久,刚跟他夜里,在雨里滑了一跤,弄得手上那些伤……最近又因为他,被人绑!你可好,还为他说话。” “我不能撒谎啊,大姐。大哥对我真的好!” “切,明明是敢怒不敢言!怕大哥克扣工资!” “怎么又有你的事,明小台!” “什么‘明小台’?大姐,大哥又给我起外号!” “你别理他!你越理他,他越招你!” “哼,不理你!” 明镜宠溺地看着明台,就好像他还是那个抱在手里的小孩。 “哎对了,明台,大姐才想起来一件事。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程锦云的女孩啊?” “啊?大姐怎么知道?” 明台惊讶地看着大姐,他完全没想到大姐会知道程锦云。 “你是认识咯?是女朋友?” “嗯——,算是吧!” “你这孩子!既然是女朋友,你离开香港怎么也没告诉人家一声?” “嗯……” 明台“嗯”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理由,却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于曼丽。 要是我不想在“特训班”待了,离开前一定会去跟于曼丽说一声。可是,为什么我离开香港,没去和程锦云说一声呢? 明台找不到答案。他只知道,明明那时和程锦云在一起也很开心!明明那时有人说他和程锦云是恋人,自己也没有否认! 可是,为什么就没有跟程锦云说一声呢? 明楼和阿诚一直想问有关程锦云的事。可程锦云来的那天,明楼和阿诚都没碰到,是忠伯向明镜禀报的。而所有关于程锦云的资料都是崔中石从香港“八办”得来的,他们不能拿来公开用。也就是说,兄弟俩没办法直接问明台有关程锦云的事。 现在,明镜终于问了,可听过明台的答复后,明楼和阿诚更搞不明白明台和程锦云之间的关系了! 明镜摇摇头, “你呀,这种事不能儿戏,明白吗?唉,你们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还有你,阿诚!你跟大姐说实话,你身上的瘀伤到底好利索了没有?” 阿诚没想到说明台的女朋友,怎么一下子大姐就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了?赶紧回大姐的话: “早好利索了,大姐!” “要是别人,我才不操心呢。可你是个闷葫芦,什么苦啊痛啊的都不说!” “大姐,阿诚真是没事了。你放心吧!” “嗯,没事就好!姐姐就希望你们都能太太平平地在我身边待着!要是有一个出了事,姐姐我……” “大姐,怎么说着说着说到这儿了?我们不都好好的嘛!” “大概姐姐真是老了!不说了。对了,阿诚,你和那个久美子是不是……?” 关于久美子,明镜一直想问问阿诚到底是不是有情?明镜不希望、也不会允许明家的人娶进一个日本人!只因为家里下人众多,怕有什么不利于日本人的言论传出去,明家除了会惹麻烦,自己也无法再在暗中支持抗日了。但是,也不能真就不管,问还是要先问问清楚的。 “大姐,你问得好奇怪!什么我和久美子是不是?是不是什么啊?” “就是,是不是喜欢彼此啊?” 明镜干脆捅破了这层纸。 “哪有啊,大姐!我就是尽地主之谊,别的就没什么了!” “这个我可以证明,阿诚确实只是尽尽地主之谊。大姐,是不是有什么风闻传到你耳朵里了?” “那倒还没有。阿诚,你要注意点,别让人家女孩子误会,那样就不好了!” “谢谢大姐提醒。阿诚记住了!” 明镜放心了。可又不放心了。 放心当然是因为阿诚对久美子没情,不放心是担心久美子对阿诚有情,将来万一强行逼迫阿诚与之结婚,明家就算拼个鱼死网破,怕也是难逃劫难! 明镜点点头,随后说道: “要说,你们两个也该找女朋友了。我想抱侄子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明镜一提交女朋友,明楼马上说道: “大姐,这兵荒马乱的,生下来也是麻烦。” “兵荒马乱怎么了?兵荒马乱就不结婚?不生孩子了?也不知你哪儿来的那些歪理!明家的血脉不能断了!你们给我记好了!” 明镜冷不防提到“明家血脉”,明楼不禁心中一痛。 明楼的这一痛是为了他的阿诚。 明楼和阿诚相爱多年,虽然都清楚他们的爱是不被世俗所接受的,可他们还是在一起了。因为,对他们而言,爱对方是一件那么自然的事,就如,春暖了花会开,秋凉了花会谢。 那时,他们远在海外,又年轻,“延续血脉”,明楼几乎没想过。而阿诚,本是个没有家的孩子,自幼被卖入戏班,也因此,他从来没有“延续香火”这个概念。 回国前,关于两人的感情,明楼和阿诚只谈过一次。他们说好要小心隐藏这份感情,不能让感情影响任务。他们也说好,等一个好时机,跟大姐坦白此事。在他们看来,自己的大姐是个女中豪杰,平常女人不可能接受的事,大姐一定会理解,会接受。 可是今天,大姐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明家的血脉不能断”。 明楼才猛然意识到,他和阿诚的事恐怕没那么容易得到大姐的认可!无论大姐再怎样开明,自己和阿诚的事对大姐而言,或许仍旧太过“离经叛道”! 明楼担心了!路,是自己选的,再苦、再难,他也不怕。可是,他怕,怕他的阿诚会受伤! 听明镜提到“明家血脉不能断”,阿诚同样意识到,大姐恐怕难以接受他和大哥间的感情。 除此而外,阿诚第一次对明家产生了负罪感——明家救了我,我却让明家断了血脉! 阿诚默默地低下了头…… “阿诚,好久不打球了。今天咱们三个打几局,怎么样?” 阿诚抬起头,正碰上了明楼宠爱的目光。明楼的目光令阿诚安心,也令他慌乱——大哥啊,你的目光不要这么直接好不好?大姐和明台都在呢! “好啊好啊!看我横扫楼诚!” “昔日手下败将还敢说大话!” “谁是手下败将啊!大姐……” 正吵着,忠伯走了过来, “大小姐,那位程小姐又来了。说是找小少爷,您看?” 一时间,四姐弟全皱起了眉头。 亲密爱人 65 时间荏苒,明楼、明诚回到上海已经近两年。两年里,他们与行动组共同完成了一个又一个几乎无法完成的任务,其中的艰难险恶,唯有身边那个人才真正了解,也唯有身边那个人才能够给他最有力的支持和最暖心的慰藉。 成功时,他会陪他饮一杯香槟,失败时,他会陪他喝一杯黑咖啡。但是,无论成功,抑或失败,彼此都会由衷地在心中道一声:有你在,真好! 经过一年多的磨练,明台已经成长为了一名出色的战士。 不过,他并不知道每次的任务都来自家里的大哥;他也不知道,每次去执行任务,家里的大哥和二哥是怀着怎样焦虑忐忑的心静待他归来;他更不知道,当他平安回家,大哥、二哥是如何将想要拥抱、赞赏他的心转化为一抹不露痕迹的微笑,虎着脸说一句:又去哪儿疯了? 而他和于曼丽,也终于在经历了无数次的艰险任务后,真正成为了彼此的半条命。只是,他所希望看到的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仍旧没有绽放在于曼丽俏丽的脸上,他所希望看到的春天的花也从未绽放在于曼丽的绣品上…… 明台和程锦云开始以彼此恋人的身份出双入对。 对于爱情,明台知之甚少。在他看来,爱情就是和女孩子吃饭逛街,有事没事送个礼物。至于情话和身体碰触,明台则完全不懂。不,不是不懂,是不爱!因为,情话与身体的接触是情到深处的自然流露,所谓“情难自禁”,就是了。 遗憾的是,明台不明白。 程锦云是沉浸在这爱情中的。她喜欢明台的陪伴、明台的礼物,她还希望明台会有说不完的情话和深情的牵手、拥抱。明台给不了,她只以为是时间的问题。她愿意等。 但是,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程锦云还是没有等来那些甜蜜的情话和深情的牵手、拥抱。 明镜虽然高兴明台有了女朋友,可对程锦云,也实在说不上喜欢。 首先就是,她比明台大了五岁!明台本身就长得比实际年龄小,又是被宠大的,在明镜眼里,就更是长不大的孩子。现如今,和大了五岁的程锦云站在一起,明镜怎么看,怎么都不能顺心顺眼。 其次,尽管婚姻大事早已摆脱了父母之言、媒妁之命的年代,可一个女孩只身两次来有可能是未来婆家找男朋友,也有点太开放了吧?家里大人不管的吗?还是,女孩太有主见,大人管不了? 所以,明镜对程锦云谈不上冷淡,可也绝不热情。 明楼和明诚在弟弟的恋情上可谓是最复杂的。 作为组织里的一员,你恋爱,必须先要向组织汇报,组织同意,你才可以继续。如果组织认为不合适,你就必须斩断情丝。 此项纪律听起来也许不近人情,可你若是处在当时那种复杂残酷的形势中,就会明白它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了。 现在,程锦云瞒着组织恋爱,已经严重违纪! 面对组织的问询,程锦云又说出了一套她的理由:因为想要争取明台加入组织,才有意接近。 姑且不论程锦云的话是搪塞组织,还是真有争取明台之意,明楼、明诚都觉得,程锦云太过“机智”,留在组织里,或者留在明台身边,都不稳妥。 他们决定把程锦云送到解放区去,只是因为没有合适的机会才耽搁了下来。如今,他们能做的也单单是再次警告程锦云,离开明台!如需争取明台,组织上也会派其他人来做此项工作。 当然,程锦云没有理会组织的警告。 好在明台和程锦云不知道彼此的真实身份。这对他们、对组织都是比较安全的! 阴历新年刚过,喜庆的气氛还没有散去,明台就以游山玩水为名去执行任务了。 此次的任务是送一个军统方面的人出上海。 当天早上,明台拿了一个简单的行李箱,嘻笑着与哥哥姐姐道了声“再见”,就消失在了晨雾中。在他的身后,是两个哥哥关切的目光。 任务只需一天就可完成,说去游山玩水仅仅是为了把时间说富裕些,万一不能按时回家,也不用临时再找理由。 按照计划,明台应该是当天一早离开家,旁晚送人过哨卡。第二天返回上海,明楼同时接到任务成功或失败的消息。第三天旁晚明台回家。 第二天,明楼、明诚下班回到家里,脚跟还没站稳,阿香就过来喊二少爷去接电话了。 明楼、阿诚知道是明台那边来消息了。 接完电话,明楼就感觉到明台那边出问题了,可他也只能不露声色地问一句: “谁啊?” 同样地,阿诚也只能轻描淡写地答道: “嗐,明台的‘朋友’。说他玩得开心了,想多玩几天,又怕家里不同意。所以,让‘朋友’替他给家里打个电话,就是告诉我们一声,他晚两天回来。” “小赤佬,放出去就不回来了。所以说,得让大姐给他找件事干,不能老这么闲散。” “可不是。……” 两人说着,上了楼。 一进书房,阿诚关上门,急匆匆地说: “大哥,明台失踪了!” “任务呢?” “成功了!” “嗯。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叫‘失踪了’?” “具体不知道。全是暗语,说不了那么多。” “去找了吗?” “派人去了。” “哦……” 明楼还没有想出下一步该怎么办,就听阿诚焦急地说, “大哥,我去把明台找回来!” 明楼一愣: “你?去哪儿找?” “去卡子附近!” “不是说派人去了吗?这是行动组的事,由郭骑云负责。你不是行动组成员,你应该清楚!” “可那是明台啊!” “我知道那是明台!你以为只有你急吗?” “大哥,让我去!!就是拼了我这条命,我也要把明台带回来!!!” 明楼听罢阿诚的话,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压低了声音说道: “你再说一遍!” “就是拼了我这条命,也要把明台带回来!!!” “拼了你这条命也要把明台带回来!!!好,你只要给得出理由,我就许你去!” “理由?”阿诚不解地看着大哥,“大哥不知道吗?” “我只知道,现在行动组组员明台失踪,已经有人去找。可是情报组副组长明诚准备拼上他这条命去救明台。这不符合组织纪律,所以,我需要一个无可辩驳的理由!” “理由就是,就是,他是明台!” “作为一个战士,他很特殊吗?” “也许作为一个战士,明台没有什么特殊。可是,大哥,大姐不能失去明台啊!!!明台要是出了什么事,大姐怎么办?” 阿诚只以为自己有着充分的理由,他没想到,当他说完此番话,明楼一把把他拉到跟前,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大姐不能失去明台!所以,大、哥、就、可、以、失、去、阿、诚?!你是这个意思吗?” 阿诚一下子愣住了,他要怎么回他的大哥呢? “大哥,我……” “明台要是出了什么事,大姐怎么办?那你有没有想过,阿诚出了什么事,大、哥、怎、么、办?!” 明楼直视着阿诚的眼睛几乎要滴出血! 阿诚手足无措地望着他的大哥,是啊,自己要是出了事,大哥怎么办?难道你让他一个人承受一切、面对一切? 阿诚一把搂住大哥,轻柔地说: “大哥,阿诚错了!大哥,你别急!!阿诚再不这样了!大哥,你别生气!!!阿诚说过,会一直陪着大哥!阿诚一定做到!” 阿诚的话终于让明楼缓和了下来,他回抱住阿诚道: “阿诚,你知道吗,大哥最不喜欢的就是你这点!明台需要你用命去换,那么,大姐呢?是不是万一有天出了事,你也准备用命去换?然后是我!你有几条命去换我们大家?你有几条命来报明家的恩?” “不是这样的,大哥!不是……” 阿诚无力地为自己辩解。 “你自己说得都没有底气!唉,阿诚,大哥要怎样做才能让你不再觉得欠了明家?才能把明家当成自己的家,而不是恩主?” 明楼“恨”着这样的阿诚,更心疼着这样的阿诚。 “我再不这样了,大哥!明家就是我的家!大哥!我都知道!刚才是一时情急,说错话!大哥,阿诚再不了!” “阿诚,我们都是战士,牺牲在所难免。我相信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你我都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可一定要死的值得!另外,明台可不喜欢被当做特殊的战士对待!” “嗯。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只能等!我选明台会平安回来!” “我也选明台会平安回来!” “嗯。走,下楼吃饭去。大姐该回来了。” 就在明台生死未卜的日子里,一位不速之客出现在了明公馆。 亲密爱人 66 天还没有亮,临近上海市郊的小诊所里已经来了第一个病人,是个女人。她神情疲惫,衣衫不整地坐在诊所主人兼医生的对面,诉说着自己昨晚的遭遇: “……。您看看他是怎么对待我的……,看这儿,这儿,全是他掐的……” 女人伸出细长的双腿,指着上面的青紫对医生说。 显然,这小诊所还是第一次有如此妖艳的女人光顾,已近中年发福的医生似有些尴尬,两眼不知该往哪里看? “我们是出来卖的,可也是人生爹妈养的啊,在外面挨了打,回去让爹妈见了也心疼不是?昨那个死鬼竟然还在我身上动了刀子……您看……” 中年医生顺着女人的手看上去,刚好遇上那双含嗔带怨的眼睛,透着股子妖媚之气,看得医生脸红心跳…… 女人一双酥手去解旗袍大襟上的扣子, “你看看,该死的瘪三就在这儿给我划了一刀,”说着,女人用手在胸上一比划,继续道,“当时那血流的……我想自己肯定是活不成了…… 呜呜呜……” 女人停了手,掩面哭了起来。 医生盯着女人白嫩的双手、解了一半的纽扣、耸动的双峰,只觉口干舌燥,继而汗流浃背…… “我、我、我帮你,嗯——,清洗下伤口。最好、最好消消毒,不然会、会感染。” “消毒?你有那些西洋药啊?听说治红伤西洋药最管用!” “有是有,不过很贵!” 男人终于大了胆子说道。 “你?算了吧,我走了那么多家都没有,你就有了?” “有的话,怎么样?” “你治好了我,就是小女子的救命恩人。那还不是你说了算?” 娇羞的、魅惑的,统统归你! 男人从女人眼里读出了如此这般的意思。 “你——不会骗我吧?” “我本来就是干这个的,跟谁不是跟?你要是能天天给我口饭吃,隔三差五给两三个小钱孝敬下我父母,我就不出做,天天守着你,也没什么不可以不是?” 女人将手拍在男人的胸口,推搡着,一双媚眼撩的男人头晕目眩, “你等等,我去拿药……” “我等你…… 你快点哦!” 女人摊开手掌,放在嘴边,轻吹了一口气,又对着男人挤了挤眼…… 男人恨不能此刻就软玉在怀,手上不自觉就快了起来。 见男人掏出一串钥匙,进了里面的屋子,那女人轻灵地站起身,如鬼魅般跟在了男人身后。 进到屋子里,男人打开柜子,正准备拿药,就感觉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抵住了后背,接着就听见女人厉声说道: “把治红伤的药拿给我,快!” “你——?” “姑奶奶没空跟你玩了!快!” 男人心里已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敢耽误,慌手忙脚地把药拿了出来。 “还有盘尼西林!” “我没……” “你是不是想去跟日本人谈谈?” “不不不!我就拿给你!” 男人无可奈何地又打开了另一个柜子,拿出一个盒子,还没打开,就被后面的女人抢了过去, “听着,你从没见过我,知道吗?” “是,我从没见过你!” “今天的事要是敢说出去,你就是个死!明白吗?” “明白!明白!” 女人一击,将男人打晕,拿了药品,又顺了些米,消失在清晨的雾气中。 于曼丽原本打算在诊所拿些医生能给的药,因为昨晚的行动,街上已经增加了巡逻,所以,她只想作为一个普通病人拿些药,没想过要用枪。当然,她也没想到,一个小诊所竟然会有治红伤的禁药。实际上,只要有路子,小诊所才容易私藏这些禁药。大医院查的严,反而没有小的方便。 当于曼丽了解到诊所藏有禁药的同时,她就知道,自己只能用枪了!不然,身上没有红伤的人怎么能拿到那些禁药? 于曼丽手里拿着米袋,里面放着违禁的药品,她清楚,一旦碰上巡逻的,自己或许就完了。而自己完了,明台恐怕也就完了! 可是,明台不能“完”! 他是我的半条命,我必须救他! 我也是他的半条命,他只能靠我! 明台,你等我!我马上回来! 千万等我!!! 又是一天过去了,仍旧没有明台的消息。 明楼和明诚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对于他们来说,这种“无力感”是最可怕的!因为这就意味着,你的亲人、挚友在你面前一步一步没入黑暗,你却无法抓住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因为不知道要怎样面对大姐,明楼、明诚下了班都找了些不必做的事来加班。 然而,没想到的是,大姐竟打来电话,叫他们快点回家,说是家里来了贵客。 接了电话,明楼、明诚莫名地感到有些烦躁不安。 在两人的记忆里,大姐从不曾因为家里来了什么客人而把电话打到办公室来。 如此重要的客人会是谁呢? 明台至今没有消息,家里又来了一个贵客,还真是全赶在一块了! 两人只好回家。 到了家,两人还没进屋,就觉得气氛有些怪异。仆人们都冲明楼笑,弄得明楼、明诚更加不安。 进屋碰到迎出来的阿香,也冲着明楼笑。明楼赶忙问道: “阿香,家里出了什么事?怎么他们只冲我笑?弄得我有点……” “大少爷有喜事了!” “喜事?我有什么喜事?” “你有什么喜事进来不就知道了!快点进来吧,客人等了你老半天了!” 明镜在里面的厅里说,听起来真像是有喜事。 明楼和阿诚一起进到厅里,就见明镜身侧站了一个女孩子,年龄大约在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皮肤白皙,细眉下一双丹凤眼,小巧的鼻子,两片薄唇。容貌虽不似汪曼春艳丽,却自有一番味道,而通身大方内敛的气度更是其他女子所不及。 “大姐,这位是……” “怎么,把你的‘新娘子’给忘了?” 亲密爱人 67 明镜的话里本是有玩笑的成分,可明楼现在对婚姻的话题十分敏感,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大姐总在张罗给他和阿诚相亲。 明楼先看了一眼阿诚,然后才小心地对大姐说: “大姐,你这个玩笑是不是开得有点大?人家女孩子……” “你真想不起来了?小时候你可还抱过她呢!当时,妈妈问你,长大了,让这个妹妹给你做新娘子好不好?你说‘好的’!不记得啦?” 明镜这样一说,明楼才有点想起来,他重新打量着大姐身边的女孩,慢慢露出惊喜之色: “你是孟叔叔的小女儿淑媛?” “明楼哥还能记起我啊!我以为你早把我们给忘了呢!” “怎么会呢?小淑媛!呀,都长成大姑娘了!对了,淑媛,这是我的大弟弟明诚。你还没见过吧?他比你大,就叫他‘阿诚哥’吧。阿诚,这是我们家世交孟晨学孟叔叔的女儿孟淑媛。” “我们还有个小弟弟明台。出去玩去了。说是三两天回来,结果又来电话,说要多玩两天。我看他是早就预谋好了,不然哪儿有刚去了就来电话说要晚回来几天的!” 明镜一边“生气”地数落明台,一边招呼大家坐下吃饭。 “所以我说,得给他找点事做!不然闲得他更胡闹了!” “嗯。等他这次回来!” 想到明台,明楼、阿诚心里的那种无力感越发搅得心慌。 说起明家和孟家的交情,那真是要从祖上论起了。 清朝年间,两家都是在皇城为官作宰的,后来时事变迁,两家就都没落了。明楼的爷爷年轻时来上海打拼,生意越做越大,后又娶了位本地姑娘,就此在上海开枝散叶。孟家则一直在北边没动。 明楼父母在世时,两家常有来往。 明楼十一岁那年,明楼父母带着一双儿女回北平看望老母亲。那年,淑媛刚满一岁。 两家老人有意联姻,孩子的生辰八字都拿去算了,只没料到,明家忽遭变故,二老命丧黄泉。没两年,孟晨学老爷子和夫人也驾鹤西去。两家离得太远,也就慢慢地断了来往。 孟淑媛自父母去世后,一直跟着兄嫂生活。兄嫂待她很好,但就只一样,女孩子的婚事总不能如愿。 也是该着,淑媛的大哥无意间在报纸上看到了明楼的照片,一下就想到了这门没有完成的“娃娃亲”。于是,他悄悄派人去查了查明楼的私生活。在得知明楼至今未婚后,就把“娃娃亲”当个玩笑说给了妹妹知道。其他的,淑媛的大哥什么也没说。因为他知道小妹的性子,必得是自己看上的,不然谁说都没用。 孟淑媛当然也明白大哥的意思,就顺着大哥的意,决定自己来看看。 就这样,孟淑媛怀揣着大哥的一封书信,以故人之女的身份来到了明家。 饭桌上,明家姐弟和淑媛相谈甚欢,特别是明镜,一直在笑。 然而,明楼心里是一点也笑不起来。 明台下落不明,连是生是死都不知道。现在又来个“新娘子”! 关于孟家,明楼几乎没跟阿诚正经提过,因为他根本就没想过还会见到孟家的人!可出乎意料的是,他不仅又见到了孟家的人,还是以这种不尴不尬的半玩笑形势见的人家小女儿。 如今虽说早就不兴什么“娃娃亲”了,可看大姐的架势,不会是想“假戏真做”吧? 明楼别的都不怕,就怕他的阿诚受委屈!所以,当晚的这顿饭,明楼除了敷衍大姐和淑媛,就是不停地给阿诚夹菜。 阿诚看着自己碗里堆得小山一样的菜,简直是什么也顾不上,一门心思地只想快点把它们吃掉,别让人看着显得那么扎眼——平时不见你给弟弟夹菜,今儿有客人了,你不给客人布菜,倒给自己弟弟左一块鸡、右一块鱼,难道还怕客人抢了弟弟的食? 好不容易饭吃完了,水果也吃完了,总算可以回房休息了。阿诚不禁暗暗松了口气,他觉得今晚自己就像打仗一般,不停地、快速地吃着各种菜肴、水果,却没时间去享受美食,简直是味同嚼蜡! 兄弟俩和大姐、淑媛道过晚安,准备回房间,明楼叫住了阿诚: “你来我房间下,明天有件事要和你说一说。” “是,大哥。” 阿诚一进明楼的卧室,就被明楼抱了个满怀。 “阿诚,对不起,让你受委屈!” “大哥,你不用说‘对不起’,阿诚知道,大哥没把孟家的事放在心上,所以才没跟阿诚说。” “我知道你会明白我的心。我只是觉得不该让你受这么多委屈!” 阿诚笑着拍拍他的大哥, “我只要跟在大哥身边,别的都不重要!大哥又心疼阿诚了?大哥,阿诚不觉得委屈!” “阿诚!大哥推想,淑媛不会待太久……” “嗯。不要担心这种事,大哥!我现在更担心明台!” “是呀,明天要是还没消息就……不过,去找的人在白天恐怕也不是很容易行动,大概要等到夜晚才比较方便。” “我相信明台是员福将!” “我也相信!何况还有于曼丽和他在一起。那个女孩子是‘疯子’从死牢里找到的,肯定错不了!” 在上海的郊外有几间破败的房屋,里面摆放着弃置的家具、锅碗瓢盆等生活用具,想是曾经住在此地的人逃离战乱时留下的东西。 如今,明台和于曼丽就藏身在这样一处破败的房屋内。 清晨,从诊所里出来的于曼丽机敏地躲过了巡逻,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藏身之处。不敢有一秒钟的耽搁,于曼丽就扑到床边去确认明台是否还活着! 后背中枪的明台悄无声息地趴着躺在木质的硬板床上,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于曼丽伸出食指,放在明台的鼻子下,那一刻,她的手指和全身都因了恐惧而颤抖着,及至终于探到了明台的鼻息,于曼丽才重新镇定了下来。 于曼丽很快在屋里生起了火,去打了一桶井水,洗干净要用的东西。然后烧了一盆水,把从诊室里拿来的毛巾、纱布、药棉、钳子、药品摆好…… 一切准备好,于曼丽深吸了口气,对着昏迷中的明台说: “半条命,就看你的命够不够大了!千万挺住!” 明台伤在背后靠肩处,不算是致命的地方,只要把子弹取出来,注意感染,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但,于曼丽不是专业的医生,她只是在理论上知道该怎么做,实战,这真是第一次! 她先为明台洗净伤口,消了毒,才用钳子去夹子弹……明台早感觉到了伤口的疼痛,可当钳子伸进去的时候,那尖利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叫了出来…… 明台的喊声一下令于曼丽想起来,她几乎拿了所有需要的东西,偏偏忘了麻药! “明台,你忍忍!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于曼丽说着,手却慌得握不住钳子…… “明台,对不起,我忘了拿麻药!我知道很痛,可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对不起,你忍忍!忍忍!就好了!就好了!” 于曼丽努力令自己镇定,可是手却不敢再动,汗,止不住地往下滴…… 明台似乎听到了于曼丽的话,他睁开眼,看到了跪在床边的于曼丽, “曼丽,怎么不动了?” “我、我没拿麻药……” “没事。快点!这样更糟糕!我忍得住!来!” “那、那、那你忍着点!” “曼丽,我发现你挺温柔的……啊!!!” 明台一说曼丽“温柔”,曼丽拿钳子的手不自觉地往伤口深处探了进去…… “我、我、我好像碰到子弹了!……夹住了,你忍忍啊!” 伴着明台的一声呻吟,子弹终于取了出来!于曼丽慌忙为明台止血、包扎……等终于忙完了,于曼丽也虚脱般坐在了地上。 亲密爱人 68 日影偏西,屋里生着火还不觉得暖,于曼丽把大衣也盖在了明台身上,自己就靠着中午喝的那点热粥抵御初春的寒冷。 她坐在床边,看着仍旧昏迷不醒的明台,又想起了昨日旁晚的行动。 昨日,于曼丽、明台和另一名组员护送军统要员出上海。于曼丽和明台扮作一对去乡下探亲的小夫妻,另一名组员和要员扮作叔侄俩,赶着去处理生意上的小事。 到了关卡,依旧是于曼丽去勾引那些丘八,好让他们放松对那叔侄的盘查。目的很快达到了,叔侄俩顺利过了关卡。接着于曼丽和明台也过了关卡。 可是,就在于曼丽和明台刚走过关卡,卡子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于曼丽和明台的手同时握住了枪把。 果然,后面的大兵喊话了,“你们回……”,那个“来”字还没出口,于曼丽的子弹到了…… 一切都很顺利,如果没有那一枪!那本是射向于曼丽的,却被明台挡住了…… “你还真是傻啊!我原来就是要死的人,不必为我挡这一枪。” 不知昏迷中的明台是否听见了于曼丽这声叹息…… 日头终于沉了下去,明台还没有醒来,于曼丽愈发的焦急。 “明台,你可千万不能死啊!你一定要醒过来啊!你是我的半条命,你死了,我怎么活?” “放心,我死不了。” “明台!明台!你醒了吗?” 耳边传来于曼丽惊喜、热切的声音,下一秒于曼丽那俏丽的脸庞就出现在了明台的眼前。 “我不会死的,你还欠着我东西呢,我怎么会死?” “是的是的,我还欠你东西呢!所以你一定不能死!” 其实,于曼丽一点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欠了明台什么,她只想明台活下来! 平日的于曼丽都是冷冷淡淡的,今日的于曼丽却满是温柔体贴,使明台感到莫名欢喜和一丝说不清的甜蜜。他想留住这样的于曼丽,可他也清楚,这样的于曼丽怕是只属于伤病中的明台。所以,他撇了撇嘴,说: “嗯。我不会死!就是没有麻药,疼——!” 于曼丽怎么会猜到明台的心思,她只以为明台疼得受不了,急道: “那、那、那怎么办?嗯——,好吧,你等我,我去拿麻药!” 明台一听,可真吓坏了,伸手就抓住了于曼丽,不想自己动作太猛,扯得伤口如同撕裂般疼起来…… “啊——!啊——!疼疼疼!” “谁让你不老实!伤口蹦开了怎么办?唉……” 于曼丽慌得忙去检查伤口,还好,没开裂。稍稍定了定心,于曼丽又拿起毛巾给明台擦汗,同时像哄孩子似的轻轻说: “好了好了,马上就不疼了。忍一忍,就好了。都怨我,忘了拿麻药。” “曼丽!” “嗯?” “不要去!哪儿都不要去,就在这儿陪我。” “好,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陪你。” 于曼丽冲明台温柔地一笑。 这一笑让明台等过多少时光,盼过了多少个晨昏,却在最痛苦的时候看到了于曼丽最真心的笑…… 明台看得有点痴,一句话想也没想便说出了口: “你笑起来真好看!曼丽,你应该多笑笑……” 于曼丽一心想的是明台快点好起来,猛然听到这样句话,若由着她的性子,还有不翻脸的?可想到对方是明台,而且人家是为你挡枪受的伤,于曼丽也就什么气也没了,低着头,匆匆说道: “我熬了粥,你吃点吧。” 说罢,起身盛粥去了。她没有看到,身后的明台笑得也十分温柔…… 明台失去音信的第四天上午,明诚办完事,回到市府,直接进了明楼的办公室。 “大哥,事情办妥了(明台安全了)!” 明楼正低头写着什么,听到明诚的汇报,一抬头,刚好迎上阿诚喜悦的目光。 “办妥了就好(那就好)。那边没那么痛快答应吧(情况如何)?” “可不是。难缠得很(伤了)!不过最终还是答应了(结果还好),就是得晚两天付款(还得晚两天才能回家)。” “嗯。答应了就好(那就好),晚两天就晚两天吧(晚两天回家就晚两天)。” “是。我出去做事了,长官。” 两人相视一笑,心中具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过了大约三、四天,明台回来了。明楼和阿诚虽是又欢喜又心疼,表面上还得数落他一顿。明镜早就打算“狠狠”教训明台,可一见他小脸瘦了,忙着让厨房炖补品还来不及,“教训”二字真是提也不要提。 孟淑媛是在明台走后的第二天到的,明台在外待了一个礼拜左右,孟淑媛也就住了一个礼拜左右,照明楼看来,她应该回家了。 然而,出乎明楼的意料,孟淑媛一点回家的意思也没有,在这儿住下去的意思倒是颇为明显。不用说,这里有着明镜的一份“留客诚意”。 明镜和孟淑媛十分投契,她觉得,孟淑媛就是明家最合适的大少奶奶。当然,明镜也知道,“娃娃亲”,明楼是肯定不会接受的。因此,明镜就想出了一个留客的主意,让明楼和孟淑媛两人自由交往,日久生情。 明镜本来是不想逼迫弟弟结婚的,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明楼也没见有过一个正式的女朋友。明镜最怕的就是,明楼没有完全放下汪曼春!还有就是,自己为了明家没有结婚成家,虽说也没什么不好,可其中的苦涩也只有自己知道。她不希望明楼步她的后尘,将来孤独终老。 对于明镜的这些顾虑,明楼全然不知。在他看来,大姐是硬要把孟淑媛留下来当什么大少奶奶。而明家的下人们好似已经把孟淑媛当成了准大少奶奶。 确实,孟淑媛不论从样貌还是性格上来说,都是明家大少奶奶的最佳人选。端庄大方,温柔开朗,难得的是,就连对下人都是笑着说话。明公馆上上下下简直没有不喜欢她的人,包括阿诚和明台,只除了明楼。 孟淑媛在明公馆已经住了快一个月了,明楼几次想对大姐坦白他和阿诚的事,都让阿诚拦住了。 阿诚给出的理由是,他和大哥在回国前就约定好了,不谈爱!不让这份感情扰乱了他们的任务! 由于阿诚的坚持,明楼也就一次又一次地让步了。 但是,明楼自己清楚,他的让步,不是因为阿诚的阻拦,是因为自己的犹豫。 别的事,明楼还有几分说服大姐的把握,可这件事,明楼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把握。不仅没有说服大姐的把握,就连大姐的反应都无法猜测! 想来,在大姐眼中,我和阿诚的事应该算得上“离经叛道”、“惊世骇俗”了吧? 所以,明楼不敢去冒这个险!他怕说出去后,万一大姐把他和阿诚赶出家门怎么办? 以他和阿诚目前的状况来看,后院起火势必会严重影响他们的潜伏任务。而他们又是组织的领导者,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事总归要以组织和任务为重。 明楼是因为犹豫,一直没有跟大姐坦白。他不知道,阿诚阻拦他,也并不全因为他们曾经的约定。 阿诚第一眼看见孟淑媛,他就知道,假如没有自己,这个女人就是大哥要娶的女人。 不错,大哥身后的女人就应该是这样,会为他生几个可爱的孩子,会照料他生活起居,会为他管家理财。 还有就是,自从孟淑媛来到明家,大姐明显的比以前笑得次数多了,也笑得更加开心了!多少次,阿诚仿佛看到在大哥结婚的喜宴上,大姐宽慰、幸福的笑容;又有多少次,阿诚仿佛看到大姐怀抱侄儿侄女,笑得慈爱、满足。那都是自己所不能给予的! 结婚生子,延续血脉! 这八个字像山一样压在阿诚的心上! 兄弟三个虽然都姓“明”,可说到底,明家真正的骨血只有大哥一人,所以,也只有大哥才是能真正延续明家骨血的人! 阿诚,明家救了你,给了你一切,他们不求你报恩,只求你成全他们“延续血脉”这个再自然不过的愿望,可以吗? 阿诚,他想像以前那样全身心地去爱大哥,却有了“负罪感”!他想放手去成全大姐“延续明家骨血”的愿望,却舍不得大哥!最终,他两个都做不到! 所以,他选择离开! 亲密爱人 69 明诚下了离开的决心。剩下的问题就是怎么离开。 若按阿诚的本意来讲,他是想彻底离开,去一个遥远的城市,与明家拉开距离,等大哥结婚生子,安定了以后,再回来看看大姐和明台。 然而,阿诚也清楚,那实在是不可能的!他不是一个人,他有组织,且在组织里,他也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他和大哥是延安、重庆两方在上海站的负责人,他们都身肩重任,都不是可以恣意妄为的人。 他是可以通过组织程序要求调离,可这首先就要通过大哥,其次,市府里和认识他们兄弟的人都在私下说,“楼诚坚不可破”,你要是走了,能有人不觉得奇怪吗?觉得奇怪就会引出更多的事!做特工的,最怕招人注意,方方面面都是如此!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阿诚放心不下他的大哥! 自己走了,剩下大哥一人,那不就等于把大哥一人留在这个世上,所有艰难困苦都要他独自面对,独自承担。 阿诚做不到! 既然去另一个城市是不可能的,就只有选择搬出明家了。 自从孟淑媛来到明家,晚间的餐桌上,多出的不单单是欢声笑语,还有隔三岔五添加的一两道北方菜。吃着孟淑媛亲手做出的菜肴,明镜更是认准了要她来做弟妹。 周五,明楼、明诚一回到家,就听见家里的笑声。 “…… 我可不吃你包的!吴妈,回头把小少爷包的给他自己单煮,让他自己吃。” “不要,我要吃淑媛妹妹包的!” “明台,叫我声‘姐姐’,我就让你吃我包的,我来吃你包的,好不好?” “‘姐姐’是肯定不叫的,不过,我可以叫你声‘嫂子’!哈哈哈……” 明台说完就往外跑,一头撞到的明楼身上…… 明楼和阿诚开门进屋,刚好听到上面的对话。开始两人还在想,“包什么啊”?等听到明台的最后一句话,明楼脸色骤变,一旁的阿诚刚想提醒大哥,大姐在,别胡来,就见明台跑了出来,和明楼撞了个满怀。明楼的火正没处发,登时就冲明台吼了一声: “你都多大了,还这么胡闹!” 明台哪儿知道明楼是恼他的那句“大嫂”,只以为大哥是因为被自己撞了一下,才发这么大火。别的也就算了,反正自己老是挨大哥训,可今儿是当着外人的面给自己下不来台,明台立即觉得委屈得不行。 阿诚心里当然清楚大哥为什么发火,因为清楚,对明台就多了一份歉疚,赶忙上前拍拍弟弟,不满地对明楼说: “你这是干嘛呀!在市府受了气,回家拿弟弟撒气啊?真是越来越会做大哥了!明台,别理你大哥,他今天在市府就气不顺,把秘书处的几个秘书骂了个遍,我都没能幸免!对了,你们这么热闹,干什么呢?” 明台听二哥一说,才算缓了过来,瞪了明楼一眼,拉着阿诚回到厅里: “你来,二哥。今天淑媛妹妹包饺子给咱们。我也学着包了几个。你猜哪几个是我包的?” “我说你怎么满身满脸的面粉呢!” “阿诚哥回来啦!” “嗯,回来了。淑媛妹妹在的这些天,我都觉得吃胖了。大姐,您看我是不是胖了?” “阿诚哥又拿我打趣。” “我倒不觉得二哥胖了,我就觉得大哥……” “你又去招你大哥!刚才是怎么了,你大哥又冲你发什么火?” “您别说他了,大姐。今天不好过。” 阿诚忙为大哥打掩护。 “嗐,我就说不好做就不做了,回家帮我打理家里的生意多好。” “大哥是学经济的,还是想学以致用吧。” “我这生意不就是经济嘛!” “哈哈,大姐,那可是两码事。” 孟淑媛笑着跟明镜解释二者的不同。 明楼也明白自己是拿明台出气,也觉得不应该,尤其想到那孩子刚经历了一番生死,再被阿诚呛了句“真是越来越会做大哥了”,禁不住在心里跟自己生起气来。就此站在门厅不挪步了。 阿诚和明台说说笑笑,忽然觉得不对了,大哥怎么还没进来?慌忙回头找,见明楼还一个人站在那儿,顿时心疼得不行,几步走过去,亲昵地拉了明楼的手说: “好啦,大哥,不生那帮子浑蛋的气了。来跟淑媛妹妹学包饺子吧!大哥,你吃过饺子吗?仔细想想,我好像还真没吃过呢。” 我才不要来学什么包饺子! 明楼像小孩似的对阿诚撇撇嘴。阿诚“扑哧”笑了, “你看你,本来体积就大,再顶着一长官脸,那真是乌云压顶了!大姐可在呢,你别是又想跪‘小祠堂’吧?” 我宁可跪小祠堂,也不去跟那个什么淑媛妹妹学包破饺子!!! 明楼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要不,你去楼上躺会儿吧,省得搅得大家心里不自在。” 这主意好! 明楼冲阿诚一咧嘴,接着就走到了明镜身前,顺着阿诚的意思“告假”: “大姐,我头疼得厉害,想上楼去躺会儿。” “我就说你,当个长官,成天操心劳力的,别最后什么好都没落着,就落下一身病!去吧,吃饭叫你。” “好,大姐。淑媛妹妹,不好意思,我先歇歇去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舒服就应该歇着。” “要不要吃点药啊?唉,都不让人省心。阿诚,你也去吧。你大哥离不了你。” “是,大姐。” 阿诚去厨房给明楼拿了杯水,上楼去了大哥卧室。 “大哥,你要不要吃两片阿司匹林?我拿了杯水来。” “不要。我又不是真的头疼!” 明楼还在那儿气哼哼的。阿诚抿嘴笑着: “大哥还真是幼稚。” 明楼听了,更加不依不饶,拍拍自己的腿,示意阿诚坐上来。 “大哥,这时候可不行!都在家呢!” “就一会儿。不知怎么的,我最近觉得特别累。阿诚,让我抱抱你。” 阿诚极少看到大哥脆弱的一面,也正因如此,他完全不能拒绝此刻的大哥。 “大哥,你怎么了?好啦,别想着那帮杂碎了。一会儿开开心心地下去吃饺子。淑媛妹妹真能干,什么都会。” 明楼把头埋在阿诚的胸前: “我不要她!我要我的小阿诚!” 阿诚很想回大哥一句:我也要大哥!可说出来的却是: “你的阿诚可是被淑媛妹妹比下去了呢。” “胡说!一百个一千个淑媛也抵不了一个小阿诚!” 明楼如此说,与其说是为了安抚阿诚,不如说是为了排遣自己的烦恼。 明楼,在跟日本人和汪伪政府的周旋中已是身心俱疲,本是避风港的家又不知从何时起也要打起精神来应付大姐和自己所谓的“未婚夫人”了。 阿诚了解大哥的苦,也了解大姐的愿望,所以,他心疼着大哥,却为了大姐的愿望选择离开。 “淑媛妹妹真是难得的好女人!不知哪个有福娶到她?” “阿诚,你的心真大,装得了那么多东西。大哥的心只装得下一个阿诚。” 大哥,阿诚的心也只装得下一个大哥! 阿诚的泪流在心里。 “吻我,阿诚。就一下!” 明楼想要阿诚抱他,想要阿诚吻他,他不知道,自己越这样做,就越坚定了阿诚离开的决心。 亲密爱人 70 周日的晚上,就寝前,阿诚推开了大哥的门。 “阿诚?这么晚还不睡?” “有点事想跟大哥说。” “什么事不能明天说?” “总是要说的。今天、明天都一样。” “好,你说吧!” 从阿诚一进门,明楼就感觉到了他的异样,不由得有些担心阿诚即将要说出的话。 阿诚拉了明楼坐到沙发上,自己站到他面前,“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大哥,阿诚对不起你!求大哥放阿诚走!” 明楼,就算把所有最糟糕的事情都猜到,也猜不到阿诚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愣在那儿,好似没有听懂, “你、你、你再说一遍!大哥没听明白!” 阿诚咬了下嘴唇,随即抬起头,直视着明楼,坚决地说: “大哥,我想搬出去住。” “你说什么?能不能再说一遍?” 明楼仍然没听明白! “我说我要搬出去住。” 明楼瞪大了一双明亮的眸子凝视着阿诚,不解地问: “为什么?是大哥做错……” “不是!大哥,其实,阿诚早就想一个人出去住了,就是怕大哥不同意,才一直拖到今天。” “早想出去住?为什么,阿诚?” “大哥,阿诚想、想,”阿诚又咬了下嘴唇,“阿诚想试试正常人的生活。” 阿诚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躲在暗处的杀手,突然冲出来,狠狠捅了大哥一刀!他不忍,但若话说得不够狠,大哥怎么可能放自己走?! 明楼顿觉眼前一黑,仿若溺水的人抓不住哪怕一根救命的稻草,只能徒劳地在水中挣扎…… “你、你觉得咱们不正常吗?” “大哥不觉得吗?” “大哥从没觉得你我不正常!” 阿诚直直地跪着,目光不加闪躲地望着明楼,再次咬了下嘴唇,然后说道: “大哥,我还记得你说的那个‘十年之约’。当时你说,十年之中,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想走,你就会放我走。大哥,阿诚对不起你,求你让我走吧!” 明楼死死地盯着阿诚问道: “阿诚,大哥问你一句,是不是因为孟淑媛?” “不是的,大哥。是我自己。我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好像喜欢女人了。” “是因为久美子吗?” “我说不清楚,大哥。也许是接触多了,就喜欢女人的温柔了吧?所以,我才觉得和大哥是不正常的。” “要真是如此,我无话可说。好,大哥不食言,放你走。你什么时候去找房子?” “房子找好了。想请大哥帮忙跟大姐说说。” 明楼苦笑: “你还真是都计划好了啊!好,大姐那里,我帮你说。你想什么时候搬?” “越快越好!” “我会尽快跟大姐和明台说。阿诚,大哥能不能再问你一个问题?最后一个!” “当然可以。” “就在一天前,就在这里,我还抱过你,吻过你,你是在演戏吗?” 在回应明楼前,阿诚又一次咬了下嘴唇, “因为我想那是最后一次,所以,想给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划一个完美的句号!” “做事有始有终,是你的风格,阿诚!谢谢你陪了我这么多年!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上班。” 阿诚很想说一句:大哥,你永远是我大哥!我会常常回来看你们的。可他还是忍住了。都是做特工的,一点蛛丝马迹就会功亏一篑。 阿诚,只能起身,走出大哥的房间。 ~~~~~时间分割线·主线~~~~~ 明楼醒了。对此,医生们都表示不可思议!老实说,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明楼会活下来!要不是明家的财势和邹世海的地位,外加藤田芳政下了死命令,“必须救活明楼”,医生们早就放弃了。 放弃并不是说,医生们失了职业道德。而是在他们看来,有时候放弃是更好的选择,因为这意味着,病人可以没有痛苦地离开,不必像明楼那样经受太多折磨,即便最后活了下来,也很难完全恢复。特别是,有些后遗症是会跟随一生的。 然而,令医生不解的也就在于此:无论他们放弃与否,对明楼来说,应该没什么区别,他总是活不下来的。可他就偏偏活了下来! 面对明楼,医生们不得不又一次感叹生命的顽强! 生命固然顽强,但,若没有爱与牵绊做它坚韧的基石,生命是否依旧顽强如斯? 明楼是醒了。可因为明台的提醒,阿诚再也不敢日夜守护大哥了。尽管阿诚不在明楼身边时,总会担惊受怕,可他清楚,现在绝对不能有一丁点的疏漏!不然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不过,说来也确实奇怪,明楼醒来后的前十天左右,仍是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每天也只有十来分钟。怪就怪在,他醒来十次,有八九此都是阿诚在的时候,简直就像两人商量好的,你不来,我不醒! 其实,两个人也不一定要说什么。明楼的身体始终处在极度虚弱中,说上一两句话就会感到呼吸困难,加之也怕装傻装得露了馅,所以,大多数的时间,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阿诚。 阿诚呢,开始也不敢有亲呢的举动,后来,他想起来大哥是个“儿童”,他自然可以像对一个孩子一样对大哥,比如,摸摸大哥的头。 不过,若是有大姐、邹世海,特别是医护人员在,他们就表现得不大一样了。大哥就要辛苦一点,多些“傻”气,阿诚则要少些“爱”。 明楼醒来的第十天,医生来查房。阿诚和明台都在。 医生像每日一样,检查完毕要和家属说两句。 “医生,我大哥今天有没有好点?” 阿诚那双干涸了的眼眸在这一刻总会闪烁出期望的光。 “今天终于可以告诉你们,你大哥脱离危险期了。” 阿诚和明台内心一阵狂喜,可又有着一丝恐惧,生怕自己会错了意。 “医生,‘脱离危险期’是不是就是会活下来?会恢复?” 医生看了两人一眼,仿佛在说,病人傻,家属也傻吗? “对,就是这个意思。不过,病人现在的情况还必须小心。他最大的问题就是防止感染。过了这关,就差不多没问题了。哦,从明天起,病人可以吃点流质的食物了。先吃点粥,荤腥要等等。等能吃了,家里就可以多吨些有营养的汤水,不过也别太油。” 阿诚、明台千恩万谢地送走了大夫。明台擦了擦眼泪,对阿诚说: “二哥,我去给大姐打电话!” “快去吧!” 阿诚坐回到明楼床边,一边擦着泪,一边说: “大哥,听到了吗,你脱离危险了!脱离危险了!” 阿诚,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有这么多眼泪,擦不干,流不完;他也从来不知道眼泪原来是不受控制的,无论你怎样坚强,都无法阻止它由眼中落下。 明楼笑了笑,缓慢地抬起手,想去擦掉阿诚的泪水。阿诚急忙轻轻地拖住大哥的手臂,将它重新放回到床上。 “大哥,你别动!会疼的!” “阿诚不哭,大哥不痛。” “嗯,阿诚不哭!阿诚不哭!”阿诚匆匆擦去流下的泪,用手抚摸着大哥的头,“大哥累了吧?睡吧。睡吧。阿诚在这儿陪着你。” 明楼确实累了,他缓缓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阿诚这才又抬手擦净眼泪。 “阿诚是小哭包。” 明楼的声音响了起来,阿诚忙抬头去看,却见明楼闭着双眼,一副睡熟了的样子,唯有那隐约翘起的嘴角泄露了他的“秘密”。 阿诚笑着,手轻柔地抚上了大哥的头…… 亲密爱人 71 明楼的情况虽然还不能太乐观,但已经算稳定了,至少离开了死亡边缘。大家也终于可以稍微松口气了。 又过了两天,邹世海准备回南京了,那边他还有他的责任。临走前,邹世海跟明镜和阿诚、明台说,他一定打听打听能医治明楼“失忆症”的大夫,找到了,他会亲自带过来。 送走了邹世海,明镜也开始天天去公司打理生意了,不过每天会早点下班去医院。 现在,医院里只剩了明台照顾两个哥哥。说是照看两个哥哥,其实是照看大哥一人。阿诚因为不能白天黑夜地守着大哥,有了休息时间,身体恢复得比前些日子快了,基本上不用人特别看护了。 明楼可以吃流食以后,明镜就天天换着花样地叫厨房给他做些清淡的羹汤送过去。 大米粥、小米粥、棒渣粥、百合银耳羹…… 熬好了,和阿诚、明台的饭一起叫阿香送过去。 明楼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感觉痛楚的时候也随之越来越多。 阿诚知道,大哥是那种打死也绝不会哼一声的人!可如今,大哥是“傻子”、是“小孩”,哪有傻子、孩子懂得忍痛? 阿诚,并不想让明楼知道,在遭受酷刑时,他曾那般撕心裂肺地喊叫过。如果有可能,阿诚希望大哥永远不会知道!因为,大哥知道后,必定会自责,怪自己使阿诚陷入更深的痛苦! 可是,形势把阿诚逼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傻”与不傻关系到大哥的安危! 没有选择,阿诚只能暗示明楼,“傻子”是痛就要喊,绝不知道忍的! 明楼完全没有意识到“傻子”除了目光呆滞、说话幼稚,在感觉疼的时候还不能忍,还要喊出声。 “傻子”喊痛是怎么喊呢? 喊什么呢? “疼!”?“疼死了!”? 是这样? 明楼想象不出,只好在没人的时候,用口型问阿诚: “我喊什么啊?怎么喊啊?” 阿诚开始没明白,明楼重复了两次,他才了解了明楼的意思。于是,阿诚把手放在大哥头上,看似在安抚大哥,暗里则敲下一串密码: 你就喊“阿诚,我疼!”,“阿诚,不舒服!”、“阿诚!”、“阿诚,吹吹!”、“阿诚,我难受”这些话。 顷刻间,明楼忘记了身体的疼痛,错愕地望着阿诚…… 狱中的事情,明楼记得的只是自己恢复记忆之后的那一星半点,阿诚说的这些,明楼都不记得。 若不是关系生死,阿诚肯定一辈子都不会说的! 可是现在,明楼知道了,他想起了在狱中的最后一晚,想起了那一晚阿诚的绝望! 他的阿诚怎能不绝望?如果他每时每刻眼前看到的全是大哥在受苦,耳边听到的全是大哥喊痛的声音,自己却救不了大哥! 那种锥心刺骨的痛,明楼也曾有过!他怎会不了解? 我、我不是在拿刀戳他的心吗? 现在,现在真的还要这样喊吗? 明楼想说,“我不喊”!可同时,明楼也清楚,自己必须喊出来!不然就是死! “阿诚,大哥不疼!你要记住,大哥不疼!真的不疼!” 明楼认真地、一字一句地对阿诚说,那双坚毅、明朗的眸子里流下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那是世上最昂贵的一颗钻石,那是明楼为他的小阿诚落下的心疼之泪。 阿诚慌了。那般威武睿智的大哥却为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落泪,阿诚忙乱笨拙地为大哥擦去眼泪: “大哥不哭,阿诚没事!真的没事!大哥好,阿诚就好!所以,大哥一定要喊,不要犹豫!不要顾及什么!千万记住!” 在死亡与“喊痛”之间,明楼别无选择! 明楼喊了,大声地喊: 阿诚,我疼! 阿诚,我难受! 阿诚,吹吹! 明楼的喊声重又唤醒了盘踞在阿诚内心深处的噩梦——黑牢、酷刑、血、拔去的指甲、鞭子打在身上、烙铁烫出的印记、痛不欲生的电刑、凄厉的喊声…… 一切的一切都回来了! 阿诚又陷入了极度不安中。白天,他完全不愿意离开大哥,夜间,他会忽然跑到大哥的病房去探明楼的鼻息。 明台看着慌乱的二哥,想起当年自己受伤时,于曼丽也是如此慌乱,一次又一次地去探自己的鼻息,以验证自己的生死。 但是,黑牢与酷刑终究都过去了!噩梦醒来是早晨。 在那些冬日的清晨,阿诚会静静地坐在床边,笑着跟大哥说: “大哥,今天天气真好!” 阿诚边说边准备给大哥喂饭。 “嗯。天气真是好!真想出去走走。” “等大哥好了,我和明台陪大哥出去玩。” “大哥,你想去哪儿,我和二哥都带你去。” “我想吃饭饭!” 明楼“目光呆滞” 地看着两个弟弟。 “好,吃饭饭。” 阿诚笑大哥演戏演得上了瘾。 阿诚喂得很小心、很慢,就像在做一件精细的工作。 每一口都必须不烫不凉,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喂完一口,要让大哥歇一歇……无论吃多吃少,只要大哥表示不想吃了,就绝不再劝。全以大哥觉得合适为准。 “大哥,你不怕你弄混了啊?回头有别人在的时候,你到都明白了!和我二哥在一起倒都不明白了?” “阿诚是小哭包,明台是坏小子!不会混。大哥要吃饭饭了,不理你们。” “你说你,吃个饭也不老实!又来招大哥!” “不理你们了。” 明台坐回去吃他的早点了。 喂完后,阿诚会用湿热的毛巾给明楼擦把脸,然后,和明台一起轻轻地让明楼躺好,抚着他的额头,亲呢地说: “累了吧?睡吧,大哥。阿诚在这儿陪你。” “阿诚也去睡。” “嗯,我也去睡。大哥先睡。” 看着闭上眼睛,逐渐进入熟睡中的大哥,阿诚有种说不出的满足和安心。 看着这样的二哥,明台脑子里仍旧会闪过于曼丽的身影。 我受伤的那次,她也是这样喂我喝粥的。 可是现在,曼丽,你在哪儿? 亲密爱人 72 明楼一天一天好起来,明镜、阿诚和明台的笑容也一点一点多了起来。然而,几天一次的换药却是谁都躲不过的“劫难”。 因为明楼伤得面积太大,换药时,从打开绷带、清洗、上药、缠上干净的绷带,几乎要花上一个小时的时间。这一个小时,毫无疑问,是最漫长的一个小时! 第一次明楼在清醒的时候换药,当绷带一层又一层地揭下来,他才看见自己身上纵横交错的累累伤痕,随即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不应该让阿诚在换药的时候留在病房里! 明楼一心想让阿诚出去,却不知道在他昏迷时,每次换药前,明台和明镜都试图劝说阿诚不要留在病房。可阿诚固执地要留下来。 明镜问阿诚,你在这里很容让人怀疑你和你大哥的关系! 阿诚说,我不在这里不是更奇怪? 明镜想想也对,刚进医院的时候,阿诚那么个身体还没日没夜地守着大哥,这会子比那时好多了,倒连换药也不在身边了,确实说不过去。 明楼焦急地寻找着阿诚。只一秒,他“呆滞”的目光就准确地落在了阿诚身上。 阿诚,就站在医护人员身后,旁边是明台。 此刻的阿诚面容苍白,双眉紧蹙,眼中含泪,本就瘦弱的身体更显得单薄,明楼仿佛能够感觉到他在微微地颤抖,假如没有明台在身边,阿诚或许连站都站不稳。 我、我怎么能喊? 我喊出来,阿诚不是更痛? 不,不行!我绝对不能喊! 匆忙间,明楼想不出该怎么办,剧烈的疼痛却已经从身体各个部位扑向了明楼,它们如狼似虎地撕咬着毫无反抗能力的明楼,不给他一秒钟的喘息。 换药是不打麻药的,因为麻药不仅会影响伤口愈合,还会伤到血管,或者造成组织水肿。 阿诚,你要记住,大哥不疼!大哥只是装傻! 明楼痛苦地闭上眼睛,大声喊道: “阿诚!阿诚,疼!阿诚,疼!” 有多少次,阿诚站在离大哥几米远的地方看着他受苦,却帮不了大哥,更救不了大哥——在刑讯室如此,如今在病房还是如此。 阿诚想过去握住大哥的手,想将大哥抱在怀里,想吻大哥的额头、眼眸、双唇,还有身上的每一道伤……可是,他什么也不能做! 每到这个时候,明台完全说不出到底更心疼、更担忧哪个哥哥,他只能紧紧地握住二哥的手,给予他最强韧的依靠。 “阿诚!我要阿诚。阿诚,我要阿诚!” “大哥,我在这儿!大哥!” 阿诚听到大哥叫他,赶忙几步走到床头。他双膝跪在地上,手摸着大哥的头,同样痛苦地对明楼说: “大哥,我在!阿诚在这儿!我知道大哥疼!大哥,你忍一忍!她们在给你治伤!治好了伤,大哥就不疼了!大哥就能回家了!” 疼痛像海浪,一次又一次凶猛地拍打着明楼羸弱的身躯,几欲将他席卷至那黝黑深邃的海底……可是,阿诚的声音如同一束光,引导着明楼,让他始终找得到归家的路…… “回、回家?” “嗯,回家!回家了,大哥就不疼了!永远不疼了!” “我、啊——,疼!要、要、回家,阿诚!” “嗯,等大哥好了,咱们就回家!现在大哥要忍一忍,好吗?” 明楼好似找到了可以不喊叫的办法,他努力说道: “哦,那、大、大哥、忍!” 明楼不喊了。他闭上了眼睛,默默抵御惊涛骇浪的击打…… 阿诚本是“哄傻了”的大哥,没想到大哥真就借由他说的话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可是,大哥,傻子是不懂得忍的! 阿诚忙用手在明楼的头顶上敲下了几个密码: 喊或者死! 明楼再次痛苦地喊了出来: “阿诚,疼!阿诚,吹……” “好,大哥,阿诚给吹吹!吹吹就不疼了,是不是?大哥再等等,马上就好了!” “我、我、要、回家。” “嗯,大哥好了,我们就回家!” “回、家、家、不疼。” “对了,回家就不疼了!” …… 在明楼的喊叫声中,在阿诚的慰藉声中,最痛苦的时间终于过去了。明台跟着医护人员出去了。明楼和阿诚知道,明台是故意给他们留下独处的时间。 痛苦的喊叫声过后,病房里显得异常安静,明楼没有一点力气,虚弱地躺在床上,心疼地望着他的阿诚。 阿诚忙不迭地拧了温热的毛巾来给明楼擦汗, “大哥,睡会吧。要是疼得睡不着,就闭上眼睛养养神也好。反正阿诚在这儿陪着大哥。” “阿诚,对、不、起,大、哥……” “大哥为什么说这个?大哥没什么对不起阿诚!是阿诚对不起大哥!阿诚没有保……” “不是!不是!不是!” 刚刚还毫无生气的明楼此刻却像换了一个人,焦急地重复着“不是”二字。 阿诚赶忙说道: “大哥不着急,是阿诚说错话!大哥,不说了,不说了!闭上眼睛,歇一会,好不好?” 阿诚忍住眼中的泪,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吻了吻大哥的眼睛, “睡吧,大哥。等你睡醒了,咱们就吃饭饭,好不好?” 明楼显然没有料到阿诚会如此大胆,他先是错愕地一愣,随后勾起了嘴角,十分缓慢地说: “小阿诚还是那样没羞没臊。” “大哥忘了,跟谁随谁。” 明楼笑着,闭上眼睛睡了。 但是,换药时,假如明镜在场,就会陷入一片混乱! 明楼的伤,明镜是看过的,可是明楼的叫喊,明镜从没听过! 明楼、阿诚和明台完全无法想象当明镜听到那叫喊声,会是什么反应?! 所幸,明楼不需要天天换药,他们总是祈祷着,千万不要让明镜赶上换药的日子! 但是,无论怎么躲,最终还是会碰到。 明镜,在听到明楼的第一声喊痛时,就崩溃了!阿诚和明台慌手忙脚地把她拉出了病房……两人十分后悔没有事前就阻止大姐,他们知道,明楼看到这样的大姐,心里一定会自责,会更加难过。 可是,已经晚了! 明楼,曾经徘徊在生死之间,如今他徘徊在身与心之间。 亲密爱人 73 ~~~~~时间分割线·过去线~~~~~ 阿诚要搬出去单住,虽然明镜三番五次劝阻,到底也没能打消阿诚的决心。 阿诚搬走后,明镜心里十分不舍,又担心他一个人不会做饭,饮食凑合,起居也没有规律,所以,几乎没个周末都叫阿诚回来过,平时除了让阿香去给送菜,还时不常地留他在家吃。 明镜如此,不禁使阿诚非常为难——搬出了就是为了离开明家,少跟大哥接触,可结果搞得除了睡觉不在家里,其他都照旧。 不过,这里有个不得不说的事,就是它导致了明镜总有机会留阿诚在家吃饭,甚至过夜。 从明楼和明诚回到上海上班的第一天开始,就是阿诚开车。现今阿诚搬出去了,也还是阿诚开车接送大哥上下班,因为市面上不太平,因为阿诚不放心把大哥交给别人,所以,只能是他每天开车送了大哥回公馆,再开车回自己的住处,第二天一早再开车来接大哥去上班。这样确实比以前辛苦,但阿诚心安。 明楼呢,找个司机不是难事。问题是,他也同阿诚一个想法,市面上不太平,一早、一晚,无论阿诚坐电车或者黄包车上班下班,明楼都担心路上出事。 阿诚是绝不能出事的! 所以,还是让他每天开车接送自己,完了,他也好开车回住处。虽说辛苦,但相对安全! 因此,每天送明楼回去,只要碰到明镜,阿诚十有八九得留下吃饭,又加上近期组织上将有一个重大事情,需要他俩安排,在书房聊得晚了,也不得不留宿。 南田洋子近来有些烦躁不安,至于为什么,她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 自从阿诚把久美子从绑架的人手中救出来,久美子对阿诚的情谊就更加深厚了。每个礼拜至少要约阿诚一起吃个饭,遇上周末,还要喝喝咖啡,逛逛上海。比起自己这个天天见面的课长,显然阿诚要和久美子更加熟络。 一年多前,久美子因为和阿诚出去晚餐,遭到反日分子绑架,差点害的姐姐洋子被炸上天,好在那天是明楼去了出事地点。从那以后,洋子明令禁止妹妹晚上出门。 久美子本就因此事受到惊吓,再加上姐姐发话了,晚上不许出门,自然也不敢在晚上约阿诚了。 不过,人,总是健忘的。无论当时受到过怎样的惊吓,一年多快两年的事了,已然沉到了记忆深处,即便偶尔想起,也不过是在心里惊叹一声:呀,原来我还被反日分子劫持过!惊叹过后,是那晚和阿诚一起吃饭的情景。再往后,惊叹没有了,只剩了和阿诚一起吃晚饭的情景。 午饭虽好,可太过匆忙,阿诚老是要赶回去上班。周末,洋子休息,久美子为了陪姐姐,也就待在家里不出去了。因此,想来想去,还是晚饭好,时间充裕,吃过饭后,仍可以去喝杯咖啡。 这样想着,久美子就露出了希望晚上也能出去的意思。 起初,洋子只装听不出妹妹话里的意思,可说的次数多了,也就无法再装下去了。不过,洋子也不清楚明白地告诉久美子,晚上不得出门,而是用了妹妹的法子,不挑明,但是十分坚决地暗示久美子,外面不太平,晚上还是呆在家里安全! 久美子又不傻,当然听得出姐姐的暗示! 久美子心里虽然不舒服,可也没再说什么。 就在洋子以为此事已经过去了时,久美子突然发难,暗讽姐姐在上海这么多年,治安竟仍是个问题,那还谈什么“大东亚共荣”啊?! 一句轻描淡写的讽刺真刺到洋子的心上,令洋子重新审视起妹妹久美子来。 自此,姐妹俩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阿诚搬出明家,南田洋子也是偶然知道的。知道了,洋子可谓是喜忧参半。 喜,是因为“楼诚不可拆”的说法或许将成为一个传言,仅仅是一个传言,当不得真! 忧,是因为要不要告诉久美子成为了一件难以定夺的事! 可是,为什么要告诉久美子呢?阿诚搬出来可是谁也没告诉。 本来嘛,这是他的私事,没有必要向上司和同僚汇报。 所以,也就更没必要向久美子汇报。 如果阿诚想让久美子知道,他尽可以给妹妹打电话,或者两人吃饭时告诉她。怎么也不应该由我这个上司来传话吧? 可是,洋子不知道,久美子在她之前就知道阿诚搬出了明家。 周四下班时间,阿诚刚出办公室,就在门口碰到了南田洋子。 “南田课长,您找我有事?” “啊。我听说同僚们要在周末去阿诚先生的新居贺乔迁之喜,可有此事?” “什么‘乔迁之喜’啊,不过是梁处长找了几个人去我那儿闹一天。结果不知怎么就被几个同僚知道了,也说要去,这么多人,我正发愁呢。” “原来真有此事。怎么,不打算请我去看看你的新居?” “南田课长要是能来,那阿诚真是求之不得!就怕南田课长一来没有时间,二来,梁处长手下都是粗人,就是和几位同僚,阿诚也觉得……” 南田洋子即刻明白了阿诚的意思,他是怕那些粗人对自己不敬,惹自己不高兴。 “阿诚先生多虑了。大家都是为新政府效力的人,不分彼此。再说那天是阿诚先生的好日子……” 南田正说着,在办公室里等明诚来叫自己下班的明楼出来了, “南田课长?阿诚?二位若是有事,何不去办公室谈,怎么站在这里谈起来了?” “哦,我就是来问阿诚先生关于他搬新居的事。那天,明长官一定会到吧?” “那天?” “怎么,明长官不知道同僚们要去给阿诚先生祝贺‘乔迁之喜’?” “哦,是这事啊!他问过我。我跟他说,既然是你的新居,还是应该由你自己决定。开始他说怪麻烦的,算了。怎么,改主意了?” 在南田面前,明楼既不能表现出已经与阿诚拉开了距离,又不能表现得过于亲密。 “是呀,阿诚先生好像改主意了。对了,是不是定在周日下午?” “是,南田课长。周日下午,算了,我明天送请柬给你吧。” “不用。你告诉我就行。又不是拿请柬才能入内,何必麻烦?” “那——,也好。周日下午四点以后。啊,可不可以请课长代我转告久美子?” “阿诚先生也打算请她吗?” “南田课长这一问,倒让阿诚觉得好像是有点不合适了!要不这次算了。等有机会再说吧。” “嗯,我也觉得这次人太多,又都是男人,我想久美子会不自在的。” “确实如此。是我疏忽了。抱歉!” “没关系!啊,耽误你们这么久,不好意思。一起走吧。” “好。南田课长请!” 三个人出了市府,道过“再见”,各自上了车。 明楼、阿诚一言不发地坐进车里,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转化为压抑,压抑又使得车内的两个人更加沉默,谁也不知要怎样开口? 明楼坐在车后,眼前全是刚才办公室前的一幕——南田与阿诚相谈甚欢。 不过,要说为了这一幕心有不悦,明楼也清楚实在是说不通。无论如何,阿诚都不可能和南田洋子发生感情纠葛。 至于说到南田久美子和阿诚,明楼也是一样想法——不可能! 明楼伤怀是因为,阿诚的乔迁之喜自己是被排除在外的!不仅如此,看情形,他还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自从阿诚进入明家,他的事情总有自己参与,他的事情自己总是第一个知道。现在,阿诚刚刚搬出去多久,他的事情就没有了自己的参与,他的事情就不是自己第一个知道。 那,是不是说,以后,阿诚的生活里也不再有我? 阿诚,是这样吗? 明楼放开了手,而此刻,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亲密爱人 74 不用说,阿诚也明白大哥在为什么事不悦。但,事情并不是明楼想的那样。 阿诚确实没有想过要请人过来玩,他甚至连搬出来的事都没有提。就是前两天和梁仲春喝酒,阿诚顺便告诉了他,无非是要他以后找自己,别再往明家打电话了。 谁想梁仲春自作主张,叫了几个七十六号的人,说是要给阿诚祝贺搬新居。 阿诚还不知道,消息就被市府的同僚听到了。 平时阿诚人缘就好,又加上明楼和明家的名声,市府里的人就说也要去。 阿诚知道此事也是在刚刚快要下班的时候,梁仲春看人太多,怕到时候阿诚不高兴,才给阿诚打电话把事情说了。阿诚除了骂他几句,也没别的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准备在周日开门迎客。 平日里,阿诚最看不得大哥不开心。 每天,大哥都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要计划、要思考。不管哪一步出了错,都有可能危及身边的人,甚至组织。这份担子对大哥来说已是沉重。要是自己还像以前那样在大哥身边,也还可以让大哥心情舒畅些。可现在,大哥身边再没有一个可以相依的人,他一定更累了吧? 阿诚不要大哥再因为自己而累心,他想跟大哥解释下,却始终没有开口——或许这样“挺好”,如果大哥终于可以退出自己的生活,去结婚生子。 车行过了三分之一的路程,明楼“扑哧”笑了。车里压抑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大哥笑什么?” “在想周末你满头大汗地应付七十六号和市府的那帮客人,一定很精彩!” “大哥!我都愁死了,你还笑!” 和大哥撒娇是太自然的事。所以,要等话出了口,阿诚才会意识到自己又错了,怎么就不能不做大哥的小阿诚呢!唉…… “活该!让你非要搬出去住!”明楼说是这么说,可心里终究心疼阿诚,“那你打算怎么办啊?” “没想呢!” 又说错话了! 只这一句,大哥就能判断出我也是刚决定的请他们来家里! 千万不能再错了!还是让大哥误以为我遇事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与他商量好。这样我们才能渐行渐远! 原谅我,大哥! “闹了半天你也是刚知道啊!” “是刚决定的。借此机会可以联络彼此感情嘛。” “知道”和“决定”的意思可不一样,阿诚故意纠正了大哥“知道”的说法。 “刚才南田说,七十六号也会有人去,想必市府也会有人去。阿诚,你刚决定,而且还没想好要怎么请,就已经通知了那么多人,这可不像你行事的作风!除非你也是刚知道!我猜得对不对,明秘书长?” 阿诚说不出话了。心下直怪自己笨! 其实,阿诚不笨,他只是没有一刻忘了爱他的大哥。 阿诚的沉默无异于告诉明楼,是啊,你猜对了! 看来,阿诚还没有把自己排斥在他的生活外。 明楼对此略感安心。 可是,他对我还是不想以前那样,凡事都直言相告了。 明楼心底又起了涟漪。 “不行就从馆子叫菜吧。不过,那天你真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看着七十六号那些人。他们和市府里的人还是稍有区别。小心他们喝多了。” “嗯,我会提醒梁仲春管好他的手下。” “哼,又是这个梁仲春!你说,我是不是该敲打敲打他?” “敲打?凭什么啊?” “凭我是你大哥!成天拉我弟弟出去玩,他什么意思啊?” “哦。那下次大哥去套情报?” “我敲打敲打他,再卖你一个面子不罚他,如何?” “这个好玩。行!” “这些年难为你了,阿诚!” 说着说着,明楼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阿诚一下倒不知怎么接了? 明楼不等阿诚说话,就换了话题。 “今天我们把名单最后定一下,明天你就发通知吧。” “好。定在什么时候呢?” “一周之后。你觉得他们能赶到吧?” “应该没问题。” “那就定一周之后。中石大哥的行动组负责接待保护,特别是会议那天的保护工作,一定要做好!不能出半点差错!” “中石大哥知道轻重。他说,通知发出去,他就开始调人过来。” “行动组有他,我不担心。” “还有一个人,我们要去亲自接一下。” “有这么高级别的人?” “他不露面,但确实是来参加会议的。不是他党内的级别高,是他公开的身份太引人注意。邹世海!怎么样,没想到吧?” “他!他是党员?” “我也是才知道。他是秘密党员。因为南京的地下组织基本被破坏,所以,组织上要他以公开的身份为掩护,重建组织。实际上,他来的目的和来开会的党员是一样的。他们都是要负责重建当地党组织的关键人物。” “这可真是啊,大汉奸邹照海的小儿子,谁能想得到!” “他这次是以访友为由来的,就是来找咱们玩。小少爷在南京呆闷了,出来逛逛。” “住家里?” “他以前来不也住家里?他不喜欢饭店。” “他哪天到?” “后天下午。你得跟我去接。” “好。” “还有,阿诚,你能不能抽空和明台聊聊?” “怎么了,你又训他了?” “没有!就是他最近有点怪。” “怎么怪?” “好像老是没精神,成天魂不守舍的,问他想什么呢,他又说不出。还总喜欢一个人待着。你有空和他谈谈。” “是不是和程锦云闹别扭了?” “唉,不提这个程锦云还好,一提她我就头疼!你说,万一明台那小子哪天真提出和她结婚可怎么好?!” “不会那么快吧?大哥,我总有种感觉,明台没那么喜欢程锦云。你看,他俩见面,十有八九是程来约明台。明台呢,叫他就去,不叫,也不想似的。回来,咱们问他,干什么了?他也没那么兴奋,每次都是那句话,‘不就是吃吃饭,喝喝咖啡,还能干什么’。这哪儿像和女朋友出去啊?” “我也有这种感觉。不管怎么说,不能让他和程结婚,太危险了。而且,一旦组织知道,明台的军统背景……” 明楼不敢往下想。 “大哥,放心,我相信明台不会匆忙决定结婚的。我去跟他谈谈。” 能乱明楼心者,唯阿诚! 能安明楼心者,唯阿诚! 阿诚的话令明楼放心了,似乎阿诚真能成功劝说明台和程锦云分手。 还有最后的一段路,明楼靠在后坐上闭上了眼睛,都安排好了,眯一会吧。 阿诚勾起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专心开起车来。 狭小的空间又没有了声音,不过这次,同样也没有了压抑和尴尬…… 亲密爱人 75 周六,因为邹世海要来,明楼和明诚一早就请了假。 邹世海来,南田洋子自然也知道,毕竟,他老子是大汉奸,是日本人真正依靠的人。 本来呢,南田洋子想要安排饭店,可邹世海不喜住饭店,无论到哪儿,都喜欢住在朋友家,或者自己的地方。南田也只好作罢。 邹世海的火车是下午两点半到站,明楼、明诚从市府出来,先去吃了午饭。 两人开始还都挺自然,闲聊着些邹世海到了之后,要带小少爷去哪儿逛、哪天正式宴请他、在家里还是在馆子里宴请……结果就因为明楼一句有心无意的问题弄得两人又不对劲了。 …… “我说,你这几天能不能先回家住?先说明,是为了工作方便。你知道最近事多。”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耽误工作了?” “那倒没有。就是……” “那就免谈吧,大哥。” 明楼没想到阿诚回绝得如此坚决干脆,心里不免有些伤感。 阿诚知道自己话说得冲了,因为他是成心的。他太了解明楼,放自己走并不意味大哥就会与孟淑媛结婚。自己必须再使把劲,多补几刀,才能让大哥过“正常”人的生活! 又是沉默,继而压抑、尴尬…… 饭桌上安静了下来,直到两人吃完最后一口,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他们不是在等对方先开口,而是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付了账,两人起身,准备离开。阿诚对明楼做了个“请”的手势,明楼微微一笑,点了下头,朝门口走去。阿诚随后跟了上去。 阿诚走在明楼身后,不知是错觉,还是太久没有好好看看大哥了,他发现大哥竟然有白头发了! 怎么可能?大哥还不到四十岁啊! 明楼零星的几根白发刺得阿诚心痛不已,他紧走几步,想要上去抱住他的大哥,告诉他…… 告诉他什么? 难道告诉他,我会永远爱大哥,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对不起,大哥!对不起,阿诚还是丢下了大哥! 明楼好似感觉到了背后那哀伤又无奈的目光,转过身,盯着阿诚看了两秒钟,然后,笑了: “在想什么?” 阿诚被大哥看得有些心慌,忙走上前,匆匆说道: “没看什么。我去开车。” 明楼看着走出餐馆的阿诚,依旧笑得慈爱而宠溺。 距离会议还有三天,一切准备工作正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参加会议的人和负责接待保卫的行动组从周一,也就是今天开始,陆陆续续到位了。明楼和阿诚、崔中石都是不敢有丝毫懈怠,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此次会议主要是向周边城镇派遣新的负责人。一直以来,党的地下组织在日寇和汉奸的破坏下,损失惨重,很多地方都失去了党的领导。近期,组织决定在向地方派遣新的负责人,重建党组。所有新派来的负责人都先到上海开会,由负责具体事宜的地区领导向他们介绍情况,布置任务。 这个地区领导就是代号“眼镜蛇”的明楼。不过,明楼是不会直接参加会议的,届时明诚将会作为他的代表到会。 明楼近期的大部分精力和时间都是花在此次会议上,眼看最后的“重头戏开演在即”,却风波骤起…… 周一一早,明楼的车刚开出公馆,阿诚就火急火燎地说: “大哥,昨晚我收到郭骑云的消息,天风哥来了,今晚要见你!” “什么?今晚?真是个‘疯子’!说什么事了吗?” “没有。他好像也不清楚,只说是要紧事。天风大哥很急!” “但愿别出什么大事!后天就开会了,怎么都赶在一块了?!他说时间地点了?” “嗯。晚上八点,在‘夜上海’。郭骑云以‘孙先生’的名义定的包间。” “八点…… 刚好吃了饭过去。” 说过这句话,明楼疲惫地把头靠在了后座的椅背上,摘下眼镜,用手捏了捏鼻梁…… 阿诚想问一句:大哥,昨晚又没睡好吗? 他也想说一句:大哥,没睡好就在车里睡会吧! 可是,他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说! 明楼重戴上眼镜,盯着阿诚的后脑勺看了许久,没来由地说了句: “阿诚,忙过这阵,咱们该去理发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兄弟俩就总是一起去理发修脸。 “其实,大哥,我一直觉得去理发店不用两人一起去,谁有时间就去。要不还要为了配合对方调整时间。关键是,改来改去的挺麻烦!” “是这样啊!我一直以为,时间合适是你我的默契呢,原来是你改了你的安排来适应我的时间。我还真是粗心!” 大哥,等你结婚生子了,阿诚就会停手,不再“补刀”了! “没事的,大哥。你忙嘛,很多事难免疏忽。” “是啊,难免疏忽!这些年难为你了,阿诚!” 短短几天,明楼已经说了两次“难为你了,阿诚”! 阿诚无言以对,唯有沉默…… 周一,也是在周一,南天姐妹间的战争终于爆发了。 起因自然是昨天阿诚的乔迁之喜。 说句良心话,洋子在周四拦住了阿诚要请久美子的想法,确实是为妹妹着想。那些七十六号的粗人,还有同僚,大家聚在一起,无论那边都不会和久美子有话题可聊,只有一个阿诚可以陪妹妹。问题是,那天阿诚是主角,又是主人,怎么可能只照顾久美子一人呢? 所以,不请久美子是对的。 想是想得清楚,可回到家,洋子就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怎么跟妹妹说周日的事? 如实说,妹妹肯定不高兴。特别是最近,为了晚上出去的事,跟我在闹别扭。唉,算了吧,就说周日有应酬,工作上的事。其实,和同僚吃吃饭什么的也算是工作上的事! 洋子一直拖到周六晚间才跟久美子说周日的事,久美子表面没表示什么,心里已经在想主意了。 到了周日,洋子刚出门,久美子就拨通了明诚新居的电话。 电话里,久美子表示想约阿诚吃晚饭。 阿诚那边已经是宾客盈门了。接了久美子的电话,阿诚颇感惊讶,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在今天约自己吃饭? 久美子不知道自己今天请客? 南田洋子没告诉久美子? 当阿诚意识到南田姐妹有可能心生间隙,不觉又插了一脚——十分“惊讶”地问了句“你姐姐没告诉你吗”,接着,又“随意”地说“我是打算请久美子小姐的,不过你姐姐说你来不太适合”,最后又“感慨”地表示“南田课长真细心,什么都为妹妹想”。 待南田洋子到了,阿诚跟她提到久美子的来电时,从南田洋子的表情上看出,他猜得不错——南田洋子没有告诉久美子今天的事。 不过,南田洋子还在为另一件事感到惊讶——妹妹知道阿诚搬出来的事! 原来阿诚把这件事告诉了久美子!而久美子却没有告诉我! 自此,姐妹俩心里间隙更深。 亲密爱人 76 当天晚上,洋子回家,时间并不算晚,久美子竟已经睡了。洋子当然明白,妹妹不高兴了。不过,睡了也好,省得自己还要解释。有什么明天再说吧。 虽说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可心里还是有点做贼心虚。所以,周一洋子下班回家,特别买了久美子喜欢吃的西点,算是补偿,也希望能缓和一下姐妹关系。 可没想到,姐妹俩坐到饭桌前,还没吃几口,久美子就发难了。 “姐姐,我明晚想约阿诚君出去吃饭。” 洋子先是一愣,火有些往上窜,不过,她还没有打算和妹妹开战。所以,洋子尽量温和地说: “不是说了晚上不行吗?街面上不太平,你要是想出去,改天我陪你……” “不用了,姐姐那么忙。我不是说了,想约阿诚君一起吃饭吗?” “午饭不好吗?” “午饭?他有多少时间吃午饭啊?一个小时,顶多了吧?” “那就周末。” “周末他不是请姐姐了吗?” 洋子一听,知道昨天的事是躲不过去了, “久美子,昨天是我没让阿诚叫你的。你知道,我手下的那些支那人有很多都非常粗鲁,你不会喜欢和他们接触的,所以姐姐才跟阿诚说,叫你去不合适。” “那姐姐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呢?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一提到“瞒”这个词,洋子立刻想到了久美子早就知道阿诚搬家的事,却一直不说,那算不算“瞒”呢? “我是瞒了妹妹,因为担心你不高兴。可是,你不也没有说阿诚搬家的事?” 久美子顿觉语塞,但仅仅几秒钟,久美子就扔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姐姐是不是喜欢阿诚君?” 此言一出,南田洋子的火再也压不住了,“腾”地就起来了: “久美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姐姐不喜欢阿诚君吗?那好,我喜欢阿诚君!” “久美子,你疯了!听着,支那是低等民族,远没有我们大和民族优秀!所以,作为大和民族的女人是绝不允许喜欢支那人的!” “我知道大和民族很优秀!可是我觉得阿诚也很优秀!姐姐不觉得吗?” “久美子,你不了解支那人,他们很狡猾,完全不值得我们信任。” “那阿诚君呢?姐姐也不信任他吗?” 久美子不解地问洋子。 “用他们可以,但信任是另一回事,明白吗,久美子?” “我明白了,就因为姐姐不相信支那人,所以他们也不相信我们,所以到现在都没实现爸爸的理想,‘大东亚共荣’!要是爸爸还在,他一定会信任支那人,真心和他们交朋友。而不像姐姐,只知道利用他们!” 久美子的一番话让洋子无可辩驳。 “大东亚共荣”是爸爸的梦想,弟弟为此献出了生命!她自己则以女儿身继承父兄遗志,远赴他乡,不也是为了“大东亚共荣”? 可是,南田洋子似乎越来越说不清什么是“大东亚共荣”?要怎样才能实现?她只看到了越来越多的杀戮!仇恨!死亡! 洋子无法将自己看到的一切讲给妹妹听,她更不敢在日本同僚面前表现出对“大东亚共荣”的疑惑,她所有的怒气都在此刻借由久美子的事情发泄了出来: “够了,久美子!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跟你说,晚上不许出去!还有,你要是对明诚存了那份心,我劝你,趁早忘掉!不然到头来后悔的是你!” “姐姐,如果你说你也喜欢阿诚君,我可以为你放弃他。但我不会为了别的事、别的人放弃他!” “我再跟你说一遍,我不喜欢阿诚!你也不许!” “胆小鬼!明明喜欢得不得了,却不敢承认!你不配做南田家的人!” “啪”的一声,洋子的手打在了妹妹的脸上, “记住,南田家的人不会喜欢支那人!” 久美子完全懵了,她再怎么也想不到姐姐会打自己,且下手不轻。 “你不再是我姐姐!我恨你!” “父母临死前把你托付给我,我是替他们管教你!” “你骗人!爸爸死在巴黎,你当时在家,爸爸怎么把我托付给你?我以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与你无关!” “你敢!” 周一下午,于曼丽本该和郭骑云去接王天风,但到了码头才知道,渡轮晚点。 郭骑云算了下时间,心知今晚是没法按计划和明楼见面了,他忙派于曼丽去传消息——见面改为明晚。 明楼和行动组之间的消息传递是由明诚来完成的。他们定了几个传递消息的方案。今天于曼丽要做的就是去离市府最近的一个公告牌上贴一则寻人启示,但,必须在下午明楼他们下班之前。 不似以往的每次行动,这次于曼丽的任务不能太过招摇,引人注意就会惹来危险。为此,她选了一件十分朴素的旗袍,脸上也没有化妆。 于曼丽到了指定的公告栏,贴好寻人启示,走到前面的一个咖啡馆门口去叫黄包车。 已是暮春时节,街上的人多了起来,咖啡馆里的客人也多了起来。从宽大的窗户望进去,于曼丽看到里面坐着三三两两的小情侣,她莫名想起了明台。 行动组有规定,没有任务,相互之间不得私下接触,特别是明台。 明台是上海明家的小少爷,所谓树大招风,非常容易被人盯上。因此,明台伤愈回家后,两人至今未有机会见面。 也不知他怎么样了?伤完全好了没有? 就是如此的一念竟使于曼丽感到有几分惶恐不安——自己有多久没有挂念过一个人了?哪怕是救自己出死牢的恩师,她于曼丽似乎也没有如此记挂过。 于曼丽不喜欢自己的这种感觉,她坚信恩师的理论——一流的特工是不应该有感情的! 感情是特工的致命弱点! 于曼丽早已抛弃了自己的心,她只想做一流特工! 于曼丽正自烦恼,就见咖啡厅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对情侣——明台和程锦云。 周二早晨,阿诚去接明楼上班。一见明楼,阿诚就感觉到大哥心情不错,他笑着问道: “今天大哥看起来心情不错,有什么好事?” “晚上要见你天风哥算不算好事?” 明楼半真半假的话让阿诚更摸不着头脑, “算,也不算。大哥,不会真是因为要见天风哥吧?” “为什么不会?” “感觉。” “哼,午饭时候告诉你。到时候还有话要问你呢。” “大哥真是,干吗搞得那么神秘?现在告诉我不就完了!” 明楼坐在后面,看着阿诚的后脑勺,稍微愣了一下,这孩子又撒娇! 阿诚同样意识到了自己在撒娇,马上补了一句: “算了,就午饭时候再告诉我好了。今天上午,大哥有一个会议……” 一上午,阿诚都在琢磨,能使大哥开心的事会是什么? 会不会是大哥和淑媛妹妹有进展了? 那是阿诚一直期盼却又害怕的事。 该来的终于来了! 阿诚心里犹如五味杂陈,难说悲喜。 好不容易到了午饭时间,兄弟俩点过菜,明楼不等阿诚问,就直接说道: “孟淑媛要回家啦!日子定了,周四。今儿大姐就派人买票去。” 听了大哥的话,明诚只觉心里一阵欢喜,刚要笑自己白白担心了一上午,才想到自己好像不该高兴的! 我在高兴什么啊!难道忘了自己是为什么搬出来的了! 孟淑媛走了,大姐不是失望了! “大哥,淑媛妹妹走了,大姐一定很不舍!家里上上下下都喜欢她,连我和明台都喜欢她!她又能干又懂事,还做的一手好菜……” “阿诚,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我怎么不娶她?” 明楼一上午的好心情结束在了阿诚的一番话里,他的语气是如此的寂寥。 阿诚怎么会不懂大哥的寂寥——失去了他的小阿诚,大哥该是怎样的落寞啊?! 大哥,忘了你的小阿诚吧!他不会回去了! “是呀,大哥,你为什么不娶淑媛妹妹?” “我叫她一声‘妹妹’,就是不希望有人多想。阿诚,现在大哥有个严肃的问题问你,你一定要很诚实地回答大哥,知道吗?” 阿诚看着明楼认真的神态,不觉也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 “嗯,阿诚一定如实回答大哥!” “好。那大哥问你,阿诚,你是不是喜欢孟淑媛?大哥的意思是,霸王对虞姬的那种喜欢。明白吗,阿诚?” 明楼紧张地等侯着阿诚的答案。 亲密爱人 77 明楼有此一问,是源于几天前明镜的几句话。 那天,明镜说: “你不早点安定下来,两个弟弟就总拿你说事,动不动就是‘大哥还没结婚呢’。明诚、明台虽然不知自己的姓氏,但他们也是男孩子,也有着和你一样‘延续骨血’的责任。哪怕他们两个的孩子也姓明,但毕竟骨血是他们自己的……” 从来在家里提到“延续香火”,所有的人想到的都是明楼,没有人想过阿诚、明台也肩负着“延续香火”的责任!如今忽然被明镜提了出来,明楼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从没和阿诚谈过“香火”问题,从不了解阿诚在这个问题上的想法。 明楼看到了自己的私心。曾经,自己说过“给彼此十年的时间”,可现在想想,自己还不是早早地就要了阿诚,把他留在身边,从没给过他自由。 现在,明楼希望,还不太晚! 阿诚听到问题的最初一秒,很有些不解地望着明楼,接着,不可置信地回问明楼: “大哥,你刚才是问我喜不喜欢孟淑媛吗?霸王对虞姬的那种喜欢。是吗?” “是。原先大哥是想等会议结束再来问你这件事,可没料到孟淑媛突然提出要回去了。所以,大哥只好现在问你。你从一开始就说,她又能干又温婉,漂亮又大方,还做的一手好菜,谁娶了她谁福气。所以,我想你是不是喜欢她?” 阿诚简直惊讶得说不出话,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拿来劝大哥娶孟淑媛的那些话,现在成了自己喜欢孟淑媛的“证据”,他的心一下凉了——终于大哥也不能懂自己了。 阿诚一直没有说话,明楼慌了——他从没像今天这样猜不出阿诚的想法!他努力镇定了一下,接着说: “你不必有负担。虽说她和我定过‘娃娃亲’,那也不过是玩笑。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受过自由……” “大哥什么时候也热衷给弟弟做媒了?你是单给我说亲呢,还是也有明台的份?” 阿诚怒极反笑,一双眸子越发亮得刺眼。 明楼听出了阿诚的怒气,一颗慌了的心倒平静了下来。他温和地继续说道: “阿诚,听大哥慢慢说。在家里一说起结婚生子,延续骨血,好像就是我的事。可是阿诚,你也应该有个后代!虽然你不知本姓,后代也会姓明,可你天资聪慧,心地纯良,行事果断,沉稳谨慎,刚柔并济……像你这么优秀的人,要是没有后代,岂不是可惜了?” 阿诚听着听着,就忘了生气的茬儿了,他完全想不到自己在大哥心里竟如此优秀,几近完美!听到最后,他那双眸子里的光也柔和起来。 “大哥,你刚才说的那个人是我吗?” 阿诚傻乎乎的样子把明楼逗笑了。明楼深深地望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充满骄傲地说: “除了你,我还没碰到过第二个这样的人呢!” 阿诚的脸慢慢红了,眼睛慢慢垂了下去, “大哥专会开阿诚的玩笑!” “哈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当得起!!所以啊,阿诚,你也应该有个后代。唉,大哥真是自私,把你留在身边这么多年!好在现在还不晚,要是你真喜欢孟淑媛,大哥给你说去。” 明楼一提孟淑媛,阿诚刚刚热乎了的心又凉了。他三口两口吃光了碗里的饭,气鼓鼓地说: “我喜欢她做我大嫂!我喜欢她做淑媛妹妹!不喜欢她做虞姬!我吃好了。大哥你慢慢吃。我在车里等你。” 说完,阿诚起身走了。 “哎你——,不喜欢就不喜欢嘛,也不用生那么大气吧?你给我做媒的时候,我生气了吗?小气鬼!” 明楼嘀嘀咕咕说着,也三口两口吃完了饭,步履轻盈地追他的小阿诚去了。 下午四点左右,明诚接到了久美子约吃晚饭的电话,当然被他婉言回绝了。巧就巧在,久美子刚挂了电话,姐姐洋子就打来了电话,说是晚上有事,不回去吃饭了。 两个电话说的是一个意思:晚上有约了,没时间和你吃饭。 和谁有约了? 久美子,不想多想都难。 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刚到下班时间,明楼和阿诚就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市府,他们只怕多耽误一会,就会又被什么人、什么事绊住。 一上车,明楼就感觉到阿诚的火气还没消,想说点什么,又怕说不好,再添把柴,只得先在脑子里打打底稿。 唉,什么时候跟阿诚说话也要打底稿了?! 南田洋子坐在办公室已经有一会了。确切地说,是从下班的时候就那样坐着了。 洋子晚上什么事也没有,单单是不想回家。 多少年了,她一直照顾着妹妹久美子,其中有代替父母、兄长的成分,有作为长姐的责任,更有手足亲情。 久美子哭了,可以向姐姐讨安慰;久美子笑了,可以有姐姐一起分享;久美子眼睛看不见,可以放心地牵姐姐的手。 可是,洋子呢? 她哭了、笑了、累了,要跟谁说呢? 洋子曾以为,自己的使命就是继承父兄遗志,努力实现“大东亚共荣”! 友情、爱情、婚姻、家庭,她全不需要! 可是,“大东亚共荣”真的能实现吗? 这个问题不知从何时、从何地冒了出来,萦绕在洋子的脑际。她不愿意去想,她害怕去想,她更不敢把这个问题说出来,只能自己独自苦闷。 除了这个问题,洋子心里还有一个人——明诚。 洋子从不觉得自己喜欢阿诚,照她看来,不过是认为阿诚能力强,愿意多利用利用他罢了。 可是昨晚,妹妹竟然只一秒就捅破了那层纸,使得自己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与那个喜欢阿诚的自己照了面! 刹那间,洋子才发觉,自己是这么喜欢那个叫“明诚”的“下等”支那人。 在这点上,洋子不得不承认,妹妹确实比自己勇敢! 所以,今天胆小的洋子要去买醉! 喝到一醉方休,所有问题是不是就都解决了? “那个,阿诚啊,还在为中午的事不高兴?是大哥说话唐突了,你不要生气。大哥给你赔不是。唉,人上了岁数,脑子明显就不够用了!你别介意!” 明楼一提“上了岁数”,阿诚马上想到大哥的白发,顿时,心好似被什么堵住了,难过得不知该说什么。 没有等到阿诚的回应,明楼想,也罢,就算是自言自语,总要把心里的想法说给阿诚知道。 “阿诚,这些年你跟着大哥风里来雨里去不说,时不时还要安抚大哥,开解大哥,难为你了!大姐一直说明家的香火不能断,可大哥也没想到你的香火。是大哥疏忽了!阿诚,大哥对不起你!孟淑媛是大哥唐突了,不该瞎说。不过,阿诚,你也和大哥一样,肩负着延续香火的重担。找个好女孩……” 只道阿诚一刀一刀刺在明楼心上,不想明楼的软刀子也如此锋利! 阿诚心疼着事事为自己想的大哥,又气恼着要自己延续香火的大哥。 阿诚愤愤地说: “大哥,我又不是骡子、马,为了香火,随便找个人生!” 话说出来,明楼听了,沉默了半晌,幽幽地说了句: “ 原来大哥是骡子、是马。” “不,大哥,阿诚不是这个意思!真的不是!!” “我知道。开车吧。” 说出口的话,挽不回的错。阿诚知道,自己是真的伤了大哥! 亲密爱人 78(番外) 春节番外(小时候) 冬天的上海格外冷,那是一种泛着潮气的阴冷,会使人感到极不舒服。 不过,在明家是体验不到这阴冷的,公馆里一入冬便烧起了暖气,所谓冬天,对明家人来说实在也和春、秋没什么大不同。 新年将至,明公馆里早早地就做起了准备。 厅房打扫干净;水仙养好,放在屋里,香气四溢;主仆的新衣服请了师傅来量;除夕菜单写出来;三个弟弟的压岁钱包好…… 等所有事情都办好了,除夕也到了。 除夕一早,小少爷明台就睡不着了,起来披了件衣服,光着脚丫子就要往外跑,一把被明镜拦住了, “这么早,你不多睡会,干嘛去啊?” “我、我、我去看看腻哥哥起了没有。” 明台小时候叫阿诚“腻哥哥”。因为小,咬字不清,也因为上海话里“二”和“腻”有点相似,所以,到了明台这儿,阿诚就成了“腻哥哥”。 不过,阿诚喜欢这个叫法。他觉得,“腻哥哥”显得既亲近又带点跟自己撒娇的味道。 “人家还睡着呢,你一去不把大哥和腻哥哥都吵醒了?” “我就悄悄地去看一眼……” “你要不睡了就去刷牙洗脸,等着吃早点,不许去搅和哥哥们。” 明镜以为在这个家里,只有明台才会因为过年而兴奋得睡不着,其实,阿诚也因为过年而兴奋得睡不着。 阿诚从来没有过过新年。实际上,可以说阿诚从没过过任何节日。 有记忆前,阿诚什么都不记得。有了记忆后,阿诚记得的只有戏班里师傅的打骂。关于新年,阿诚仅仅是从戏文里、或者去唱堂会的师兄弟嘴里了解的一些。 新衣服、年夜饭、红包,都不属于阿诚。 阿诚的新年单单是给师傅拜年。 可是今年,阿诚有了真正的新年。 大姐、大哥给他做了两套过年的新衣服,除夕还有好吃的年夜饭,明台说,大姐还会给他们每人一个大红包。 阿诚不敢相信,可又是千真万确。 和明台一样,阿诚很早就醒了。他躺在被窝里,仰头看着身旁的大哥。 “怎么了,睡不着了?” “大哥?我把你吵醒了?” “你还知道啊?” “大哥,对不起!我……” “你呀,睡这么少,晚上怎么和我们一起守岁啊?” “我能行的,大哥!” “好了,快起来洗漱吧。明台肯定在等你这个‘腻哥哥’了。” 晚上六点,年夜饭开始端上桌。两个小家伙在一旁指指点点,说着什么菜什么菜,阿诚一时大意,眼睛看着明台,手伸出去指着阿香手里端的盘子, “这也是你喜欢吃的……” “啪”一声,阿诚话没说完,手无意识一抬,刚好打到阿香手里的盘子,好好一盘油焖大虾全部打落在地。 两人一看,盘子也碎了,虾也掉地上了,吓得脸色都变了,尤其是阿诚。他到明家以来,一直都是小心谨慎,没想到偏偏在除夕闯了一个大祸! 阿香赶紧叫别人来收拾,那边明楼和明镜听见声音也赶了过来。 姐弟俩一见阿诚和明台吓得都呆了,即刻明白是怎么回事。明镜急忙笑道: “谁干的?” “是我,大姐!你罚我吧。” 阿诚说着就跪了下去。明镜一把将阿诚抱了起来, “起来起来,这有什么错?干得好!岁岁平安嘛!明楼、明台,你们再去摔两个盘子。咱们今年肯定平平安安!” “好的,大姐。” 明楼当然明白大姐叫他和明台摔盘子是为了不让阿诚心里装个事,连年也过不好。可是,明台不明白啊,又是个小孩,听到大姐叫摔盘子,蹦蹦哒哒地跟着明楼到了厨房,拿了两个盘子“啪”、“啪”扔在地上,然后飞快地跑回来,对着阿诚说: “腻哥哥,摔盘子蛮好玩的。明年咱们一起摔。” 阿诚傻呆呆地看着明台,说不出话来。 阿诚第一次做错了事不但没挨罚,还被夸赞“干得好”。 在后来的日子里,阿诚再没摔碎过任何东西。阿诚觉得,唯一一次打碎东西大概是上天的安排,为了让他了解家人是怎样的,让他的心最终安定了下来,有了归属感。 年夜饭因为有了两个小孩,吃得格外热闹。 明台吃得热火朝天,一张嘴又要和腻哥哥说话,又要吃,真是忙得不得了。 阿诚则吃得斯斯文文,吃得开心了,就会抬头去看大哥,冲大哥傻笑。 明楼和明镜一边吃,一边照顾两个小的。 “阿诚,吃点青菜,不能光吃肉,晓得吧?” “嗯,我晓得,大哥。” “来,明台,大姐也给你夹点青菜……” “大姐,我不喜欢吃青菜。我要吃八宝鸭。” “吃了这口青菜,大姐给你夹八宝鸭,乖!你看,你腻哥哥多乖。” “腻哥哥,你怎么忘了我跟你说的了,多吃鱼虾、肉、鸡鸭,不要吃青菜。你的肚子本来就小,再吃青菜,还怎么吃好吃的呀?” “快吃吧,大姐手都举累了,你倒还在说!” “大哥说,吃青菜有好处。” “腻哥哥,在吃这上,你应该听我的。” “我才不要长得像你这么胖!我要像大哥那样高高瘦瘦的才好看。” “腻哥哥,你才不像大哥…… 你吃多了青菜,脸就变绿了……腻哥哥……” “行啦,明台,赶紧吃吧,就你话多。” 明镜说是说,可一点严厉劲也没有,难怪明台也不怕,边吃边嘟嘟囔囔说个不停。 阿诚时不时地回应几句,可更多的时候是看着大哥,大哥也看着他。 吃过了年夜饭,姐弟四人坐在厅里,听听收音机里播的评弹,两个小的玩玩具,或者听明楼说故事。 闹着闹着,两个小的就倒在沙发上呼呼了。 “大姐,看来今年又是咱们两人守岁了。” “嗯。这两个起得早,又闹了一天,哪儿熬得住啊!先把他们抱上去吧。” “嗯。” 第二天是初一。不用说,两个小的又是早早地就起了,穿戴整齐,跑到楼下给大姐拜年。 明镜坐在大沙发上,三个弟弟穿着新做的长袍马褂,跪在她面前,双手抱拳,异口同声地说道: “恭祝大姐新年快乐!身体健康!生意兴隆!” 磕过头,三兄弟齐齐地伸出手,明镜满足地看着面前的三个弟弟,把红包放在他们手上。 此后,阿诚过了无数个新年,可唯有这个年永远地留在了阿诚的记忆里。 不知家乡、不知父母的阿诚有了家,有了疼爱他的姐姐哥哥,有了一起玩耍的弟弟…… 阿诚,再也不是孤单的一个人了。 亲密爱人 79 明楼、明诚比王天风早半分钟到达“夜上海”。 进到包间,二人正观察屋里和窗外的情形,王天风和郭骑云就到了。 “怎么,我找的地方你还不放心?” 王天风一半认真一半玩笑地问明楼,明楼也一半认真一半玩笑地回他: “放不放心,还是要自己看过才算!” “天风哥,好久没见了。” “小阿诚!想不想你天风哥?” 王天风问的是阿诚,眼睛却看向明楼。倒不是王天风知道明楼和阿诚的关系,是他从“特训班”时期就看着明楼宠阿诚,所以,后来每次见面,他必定要招惹下明楼。 不过,这次明楼怎么没反应?以往自己一叫“小阿诚”,明楼就会过来把阿诚拉到身后,对他说“小阿诚不是你叫的”。 明楼没反应,阿诚倒说话了: “不想!” “嗯,你们俩今天不对劲啊?” 明楼也不理睬王天风,上前招呼郭骑云去了: “骑云,任务一直完成得不错,辛苦你和你的组员了!” “多谢长官夸奖!” “我已经向上申请嘉奖令了。” “骑云和组员是为报国,不为其他。” “我知道。嘉奖令也不过是个鼓励的意思,何况你们受得起!” “好啦好啦,你们不要把时间花在这种事情上。我们坐下说正事吧。” 阿诚和郭骑云,一个负责门口的警戒,一个负责窗外。两人各守一处。 王天风和明楼坐到了桌前, “明楼,你还记不记得在巴黎的时候,我们社团里有个叫‘严鱼’的人?” “记得!我们三个一起杀的南田茂。怎么了?” “他后来也加入了‘特训班’,是在我们毕业之后。” “你怎么知道?” “别忘了,我现在是干什么的?” “对了,你现在是‘特训班’的教官,肯定了解历届毕业生。严鱼加入了‘特训班’,然后呢?” “他起先一直在北方,后调到南方。大约两个月前,身份暴露,不过逃得及时,算是躲过一劫。军统派人去,想把他接回重庆,可一个月前,派去接他的人全部遇难,他本人也下落不明。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何况他认识你。” “你觉得他有可能被抓变节?” “南方其他军统站我已经叫行动组找人了,可都没结果。我就怕他来了上海,那你和阿诚就危险了。” “应该不会。他要来了,我怎么也会听到点风声,‘特务委员会’不是白干的。” “不好说。总之你和阿诚要小心!还有就是,你要有预案!不能等事情出了再想对策。” “知道了。你就为这事跑一趟?发个电文就行了。你跑这一趟多危险!” “‘疯子’不干点疯事,还能叫‘疯子’?” “你还真是疯子!” “我是来给骑云他们送照片的。” “所以,上海的行动组也开始找严鱼了?” “嗯。不过,这个任务明台不参加。不能让严鱼知道他的身份。” “嗯。所以,他也不知道你今晚来的事?” “不知道。他怎么样?身体完全恢复了吧?” “还好。唉,我真是没想到,自己的两个弟弟都站在了悬崖上!” “明楼,你真不适合干特工。人一旦有了要保护的人就会变弱,不再强大。感情是特工致命的弱点!” “又是你那套‘一流特工’理论。我不同意。我觉得人就是因为有了要保护的东西才会变得更强!比如,我们的国家和民族不是让你我都变强了吗?你要不是担心我和阿诚,何苦冒险跑这一趟?随便找个生面孔来送照片不是一样?这就是‘感情’!” “耍嘴皮子我比不过你。我可不想被感情所累。所以,你也不要老把我往沟里带。走了。” 明楼摇头。他知道,王天风就是嘴硬而已。想想当初“特训班”的老同学所剩无几,明楼更加了解王天风跑这一趟的深意。 “一路小心!骑云,保护好你的教官!” “是,长官!” “你和阿诚也保重!” 王天风和明楼、阿诚分别握了一下手,他们谁也不知道,今夜一别,是否还会再见?而再见之时,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久美子知道姐姐晚上不回家吃饭后就决定自己出来玩。她饭也没吃,就开始叫桂子给自己梳洗打扮,然后对桂子谎称,和姐姐约好了在外面吃饭,就叫了黄包车走了。桂子虽有怀疑,但刚刚大小姐确实打了电话回来,她也就没多想。 坐上黄包车,久美子用中文勉强说出了“海军俱乐部”的名字。除了那儿,她大概不记得别的地方。 车夫答应了一声,拉起久美子就奔了“夜上海”。他可没打算把这个日本女人送到她想去的地方。 到了“夜上海”门口,车夫十分殷勤地扶久美子下了车,却“忘了”把车上的盲杖递给久美子…… 没有了盲杖,又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久美子很有些不知所措。 她站在“夜上海”的门口,脑子里想的却是“海军俱乐部”,她希望能碰到高木、小泉几个日本人,可站了很久似乎也没有一个日本人出入。倒是有来问她是否需要帮助的中国人,可一听她是日本人,就都敬而远之地走开了。 在最初的慌乱过去后,久美子仔细听了下周围的声音,大门处隐隐传出里面舞厅的音乐声,久美子双手抱在胸前,一步一步朝着传出乐曲的地方走过去。 此时,王天风和郭骑云刚好走到大门口。门童为他俩拉开大门,郭骑云对王天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先生,您先请!” 王天风微一点头,走了出去。郭骑云紧随其后,迈步走到大门口,恰巧久美子从左侧进来,郭骑云敏捷地往旁边一侧身,他以为久美子也会侧身避开自己,不想久美子没有一点闪躲的意思,直直地撞了上来……郭骑云往后一退,双手扶住了撞上来的女子, “小姐,你……” “啊,我撞到你了?对不起!对不起!” 对方用十分生涩的中文连连道歉。 “你是日本人?” 郭骑云刚说完,就认出了这名女子是南田久美子!他忙松了手,快步追上王天风,消失在黑夜中。 久美子本能地答了一个“是”,接着她像触电了一样定在了原地:这个声音,我在哪儿听过?! 久美子拼命回想着…… “小姐,请你下来跟我们走一趟!” “你、你会说日语?你是日本人?” “谁他妈是你们日本杂种!老子是来杀狗汉奸的!下车!” “阿诚君!阿诚君!” “叫他也没用,他晕死过去了。走!” 一年前,被劫那晚的对话在久美子脑中一闪而过。 是他!那个劫匪!反日分子! 亲密爱人 80 王天风和郭骑云走后,房间里就剩了明楼和阿诚,空气中瞬间有了几分尴尬。 “大哥,刚才我不是说大哥是骡子、马,我是……”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始终是大哥不对,做得不够好,想得不够全面。要是大哥能早点为你多想想,也不会如此唐突地跟你提什么孟淑媛。阿诚,大哥对不起你!” 明楼是真的觉得对不起他的阿诚,忽略了阿诚的香火问题,自私地把人留在自己身边。 阿诚离开大哥,本来是为了明家的香火,自己想着,就算不能报恩,起码也不能断了人家的根。可如今事情的发展已经脱离了他希望的轨迹,冲向了不可预知的境地。尤其是自己那句“骡子、马”的话,更是伤了明楼。 大哥给你做媒,至少还问过你一句“是不是喜欢孟淑媛”? 你呢?有没有问过大哥“是不是喜欢孟淑媛”?或者,“大哥觉得孟淑媛怎么样”?从来没有。 你既知人不是牲口、不是动物,为什么还几次三番要把大哥推给一个和他毫无感情可言的女人?就因为她能为明家延续香火? 那么,大哥是什么? 阿诚低下头,他怕看到大哥眼里的凄凉和落寞。 两人就沉默着坐了十分钟。然后,明楼起身说道: “走吧!” 明楼和阿诚从“夜上海”出来了。 “大哥,我先去开车,你等我一下。” “我跟你一起去吧,没两步路。” “那好。大哥饿不饿,要不要找个地方吃点宵夜?” 阿诚带了几分关切、几分忐忑地问明楼。明楼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他不想阿诚心里不舒服。 “也好。省得回去还要麻烦。” “那大哥想好吃什么了吗?” “没有……” 两人说着,走远了。 他们没有看到,在大门另一侧阴影中的久美子。 十分钟前,久美子以声音认出了郭骑云,顿时,有关被绑那晚的全部记忆和恐惧感都回来了。她浑身战抖着一点一点退到了大门的阴影处。 人在脆弱的时候就会想起自己的亲人,就像此刻的久美子,自然地想到了姐姐洋子。 是呀,姐姐是对的。我根本没法保护自己,还要叫姐姐别管我。 姐姐不管我,难道阿诚君会管我? 想到阿诚,久美子不禁有些失落。尽管自己对姐姐说喜欢阿诚君,可她心里清楚,阿诚君对自己从未有过儿女私情。 阿诚,久美子喜欢,但不得不承认,她感觉不到这个人的真性情。久美子感知到的阿诚君仅仅是一个温和有礼的谦谦君子,不会比这个再多了。 正因为如此,久美子有时才会不解:如果阿诚君不喜欢她,为什么从不拒绝自己的邀约?甚至从没表现出对自己的厌烦。 难道是因为怕得罪姐姐吗? 正当久美子站在暗处,胡乱地想着一年多前的“反日分子”、昨天和姐姐的争吵、与阿诚君的关系,突然,不远处传来了阿诚的声音。久美子一下愣住了! 阿诚君?他也在!那个劫匪也在! 好巧,两个人同时在一个地方!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久美子还没有再进一步去思考,耳边就响起了姐姐洋子的话: “久美子,你要知道,中国人很狡猾;……;中国人不值得信任!” 不管久美子和姐姐吵得多么厉害,此刻,她都清楚,今晚的事情只能告诉姐姐! 至于其他的,久美子不愿去细想,因为她隐隐感到,那个总是“看不透”的阿诚君或许真的“很狡猾”…… 想到此,久美子朝有光和音乐的地方走去,到了“夜上海”大门处,她摸索着慢慢往里走。 门童为久美子拉开门, “小姐,请!” “啊,谢谢!我问,可以你我去找姐姐(我想问下,你可不可以带我进去找我姐姐)?” “你姐姐?谁是你姐姐?” “南田洋子。在她?(她在吗?)” “不知道。这里没有日本人!没有日本人!明白吗?都是中国人!中国人!” “啊,明白。这是‘海军俱乐’?” “不是!这里是‘夜上海’!不是‘海军俱乐部’!” 久美子才明白自己被那个车夫带错了地方。她想了想,又对那个门童说: “可以你我帮叫车?我去‘海军俱乐’。(你可以帮我叫车吗?我去‘海军俱乐部’)” 终于,久美子坐上了黄包车,去了海军俱乐部。 郭骑云当晚要送王天风出上海,时间紧迫,他无暇顾及久美子。但王天风还是看出了他有些心神不定。这心神不定不是因为要送自己过关所起。 坐在黄包车上,王天风也不好问什么。只得等到了地儿再说了。 两人一路无话,到了和王天风手下约定的地点,王天风才开口问郭骑云: “骑云,没出什么事吧?在‘夜上海’你还好好的,怎么出来以后你好像有点魂不守舍?” “老板,我从‘夜上海’出来时,撞到了一个人,您猜是谁?” “谁?” “南田洋子的妹妹久美子。” “久美子?就是那个眼睛看不见的女孩?” “是,就是她!问题是我出声了。也就是说,她有可能听出了我的声音。唉,我当时要……” “要怎么样啊?” “要、要把她……” 郭骑云一晚上都觉得自己应该把久美子解决掉,可此刻他才觉得好像没那么容易。 “这是没办法的事,骑云。我们没办法把她带走,带走的话,除非就两条路,一条我带去后方,一条杀了她。可两条都行不通。我没法带她去后方。留在这儿,就只能杀了。不然全城搜查的时候还是个麻烦。她是南田洋子的妹妹,出了事必定会引起日本人新的杀戮。况且,那儿人来人往,怎么带?不要再想了。当务之急是马上通知‘毒蛇’他们,让他们好有所准备。但愿他们出来时,那个什么久美子已经走了。” 郭骑云知道,事情也只能如此了。 明楼和明诚两人随意找了个小馆,各要了一碗小馄饨,不紧不慢地吃着。 平时吃饭,两人也是安安静静,话不多。可今晚的安静似乎与平日不同,总有些说不出的伤感弥漫在两人间。 “啊,对了,阿诚,星期四我得去送孟淑媛,车好像是下午两、三点。” “哦,知道了。” “但愿大姐不会买两张票,让我送她到家。” “没事,大哥。这里的事交给我就行了。大姐要你去的话,你就去好了。” “好。有你和中石兄在,我确实没什么不放心的。” 明楼一脸笑容,却难掩其中的苦涩。 是啊,他的阿诚,早已不是雏鹰,早已可以独当一面,自己确实没什么不放心的。 今晚,明楼仅仅是希望,阿诚可以说一句: 我希望会议期间,大哥能在上海。 亲密爱人 81 “海军俱乐部”里,南田洋子和高木几个喝了一晚上,每个人都是兴致盎然,叽里呱啦的讲着日语,不停地笑着。 人说,酒入愁肠愁更愁。 今晚的洋子可真是应了这话。 实现不了的理想,逝去了的青春,嫌弃自己的妹妹…… 曾经意气风发的洋子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的失败。 洋子从踏进俱乐部那刻起就没打算回家,她要一醉方休,然后睡在俱乐部。这样,至少不用去面对久美子。 小泉和安倍今晚来俱乐部不是为了喝酒,而是为了吃饭。他们本来计划吃过饭去逛窑子。高木十分谨慎,从来不找中国女人,所以,只有他是来喝酒吃饭的。不过,甭管你有没有计划,被洋子抓住了,就得先陪她喝酒,谁让她是你们的长官呢! 洋子喝醉了,如愿地睡在了俱乐部。高木几个安置好上司,摇摇晃晃地出了俱乐部。 三个人站在俱乐部大门口,被风一吹,昏沉沉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些。 小泉和安倍看了看时间,比他们想的要早很多, “小泉君,我们还、还是、花、花……” “高木君一、一、一起?” “他不、不、敢碰、碰、支那女、女人……” 三个人正醉醺醺地说着,就见一辆黄包车停在了前面,从上面下来的一个女子。 “花、花、花姑娘……” 小泉和安倍立即扑了上去。 “小泉君!” 久美子听出了小泉的声音。 小泉一听,女人说的是日语,还认识自己,于是,眯起一双醉眼,走近久美子,含混不清地问道: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会认、认识我?” “是我,久美子。请问,我姐姐是不是在俱乐部?” “姐姐…… 姐姐…… 我喜欢姐姐……” “你们喝醉了!我姐姐南田洋子在俱乐部吗?” “你谁?找、找我们、我们课长……” 三个人知道南田洋子有个妹妹,也见过一、两次面,可一来是不上心,二来确实是印象不深,加上三个人都喝得晕晕乎乎的,所以,和久美子说了好久也没说明白。 “高木,这个日本妹妹给、给你了,你、你快憋、憋死了、了吧!哈哈哈……” “哈哈哈……” 小泉和安倍淫荡地笑着,坐上黄包车走了。 “高木君,你知不知道我姐姐洋子……” “我知、知道、道你、你、姐姐……我带、你、你、去……” “高木君,你真的知道吗?我想还是我自己去找吧……” 久美子无力地说着…… 她,早已有了不详的感觉,她了解日本的男人!因此,她也清楚,自己怕是躲不过这场劫难了! 阿诚把明楼送回公馆。 一路上,两人鲜有交流。不是不想说,是有太多的话不敢说,怕误会,怕伤人,也怕狠了这么久的心瞬间瓦解,重回到以前,那岂不是前功尽弃? 阿诚,不知有多少次想停下车,跑到后座上,扑进大哥的怀里,跟大哥说: “不要去送孟淑媛。就留在这儿。会议期间没有大哥,我心里会没底的。” 阿诚,很久前就清楚自己能够独当一面了,自己已经不是雏鹰了。但他不喜欢独当一面,他喜欢做雏鹰,依靠着大哥,跟在大哥身后,望着大哥的背影,那种感觉让他心安。 现在,雏鹰真的离巢了,也终于孤单了…… 明楼只觉得有千言万语,却不能说;想伸手摸一摸阿诚的耳垂,却不能够。 我和阿诚之间到底怎么了?就连最普通的话和行为都成了禁忌。 阿诚,现在,我们算什么呢? 于曼丽没有去送王天风,有郭骑云和王天风贴身带来的保镖就够了,人去多了,反而容易惹眼。 难得一个清净的夜晚,没有任务,没有旁人,只有自己。屋里没有电灯,外面也是一片黑暗,于曼丽置身于静谧的夜色中,她只是在窗前坐着,并不想去思考什么,那是上峰的事,她只管拿枪干活。 她没有想什么,却在天空那巨大的帷幕上看到了她的半条命…… 昨天下午的咖啡馆前,明台和程锦云喝完咖啡出来,一抬头就看到了在等黄包车的于曼丽。于曼丽也看见了他。但,因为纪律,两人谁也没打招呼,就如陌生人那样擦肩而过…… 画面一闪而过,空中只剩了那轮圆润的月亮……于曼丽不由自主地轻轻叹了口气——月圆、月缺,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有什么区别呢?就算你夜夜月圆,于我,也还是缺。 于曼丽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敏感、脆弱、纤细,那是早已死了的自己。 是什么让死去的那个自己又活了过来? 于曼丽也清楚,只是,不愿去细想。 自己从一开始,不,就不应该有“开始”! 搭档就是搭档,不允许夹杂其他东西! 不过,好了,现在终于可以放下了! 想到咖啡馆前,半条命身边的那个女人,于曼丽似乎笑了…… 高木醒了,他按住快要炸了的脑门,口干舌燥地起身去喝水。 可是,这是哪儿? 高木看着宾馆的房间,整个人吓坏了——发生了什么事? 高木再仔细一看,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自己一丝不挂不说,床单上还有血! 怎么回事? 昨天发生了什么? 高木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他只隐隐约约地记得和南田课长、小泉、安倍在一起喝酒…… 然后,然后呢? 还是先去冲个凉,醒醒吧。 高木走到卫生间,推门就进去了…… 久美子蹲坐在卫生间的地上,衣衫不整,雪白的皮肤上印满了各种痕迹,地上一滩淡淡的血水,使人一看便知这个女子被人怎样残忍地对待过。 高木的酒全醒了!昨晚的事一下子全想起来了! “我姐姐南田洋子在不在俱乐部里?” 南田洋子的妹妹! 我……? 高木惊慌得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木呆呆地看着坐在地上的久美子,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虽然日本女人比中国女人开放,也没有贞操观,可高木知道,他的行为,无论在日本,还是在支那,都被视为“强奸”。而最糟糕的是,久美子是自己顶头上司的妹妹! 高木首先想到了逃! 对,逃! 他抱着一丝侥幸,希望久美子不知道是他。 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怎么可能知道是谁? 高木决定逃了。 他反身回屋,穿戴整齐,正要走,忽听久美子在背后说: “高木君,我们结婚吧!” 亲密爱人 82(番外) (PS:这篇是“情人节”番外~ 灵魂互换,里面有可能有不清楚的地方,因为是两人互换了灵魂,大哥身体里是阿诚,阿诚身体里是大哥~ 所以,凡是名字上加“”引号的就意味着这个人其实是另一个~ 比如,“大哥”,加了引号,就是实际的阿诚~ “阿诚”加了引号,就是实际的大哥~ 希望大家不会看得迷糊~ 这篇“情人节番外”只是个独立的故事,不会和正文发生任何关系,也不会再有续文~) 情人节番外 明楼和阿诚在一起已经多年,可回到上海以后,碍于潜伏任务和环境等诸多因素,两人难得亲近一次,有时久到他们都要误以为自己是禁欲主义者了。 两天前,苏州那边有笔生意要处理,明镜计划周日一早去,周二或者周三回来。明台闲极无聊,也嚷嚷着要去。明镜自然随他。这样一来,周日家里就只有明楼和阿诚两人了。 周日家里只有明楼和阿诚,除了几天前,阿诚和梁仲春约了晚上出去喝酒,两人几乎可以独处一天。因此,两人决定出去玩一天。吃了晚饭,阿诚直接去赴约。 其实,以往两人也想过周日不在家里过,单独出去吃饭什么的,可又觉得本来周日就常加班,难得歇一天,还不在家陪陪大姐,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周六下班,明楼和阿诚刚走到市府大楼的院子里,汪曼春就跑了过来, “师哥!” “曼春,你怎么来了?已经下班了。” 在看到汪曼春的第一眼,明楼和阿诚就感觉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可尽管如此,他们也只能笑脸相迎。 作为特工,你可以不喜欢什么人,但,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得罪什么人。 “曼春姐好!” “阿诚好!我来不是因为公事,我是专门来等师哥的。” 只有在明楼面前,汪曼春才会显出女人的娇羞和温柔。 “哦?师妹找师哥什么事?” “我听说,明天师哥的大姐会去苏州,我就来请师哥吃饭了。师哥,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吃饭、喝咖啡了,明天好不好?” 明楼和阿诚心下俱是一惊,她怎么知道大姐要去苏州?难道七十六号连明家也敢监视? “曼春,你是怎么知道我大姐明天要去苏州的,你不会连我也监视了吧?” “哪有啊,师哥!是送菜去你家的小哥刚好认识我家小丫鬟,说起来的。师哥,我可都交待了。” 站在明楼面前的汪曼春完全就是个恋爱中的小女人,有那么一瞬,明楼甚至恍惚觉得,她依旧是那个纯真的汪曼春。 曼春,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你?让你走得那么远,远得我不管怎样努力,都无法把你拉回来?! “这世界还真是小啊!” 阿诚知道,大哥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看来,在家还是要小心啊! “师哥,人家问你明天的事呢,你倒是说话啊!” 明楼真是为难了——去,不情愿;不去,没理由。 一旁的阿诚看在眼里,只得开口帮汪曼春说话,他不愿看大哥为难。 “大哥,难得曼春姐来请你,你也好久没出去轻松轻松了,不如就跟曼春姐去吃个饭,喝杯咖啡?” 明楼还没表示,汪曼春就顺坡下驴了: “那就这么定了,师哥!明天我等你来接我。” “好吧。我十一点半去接你。” 汪曼春妩媚地一笑: “嗯。那——,明天见!” 说完,也不多留,转身走了。 上了车,明楼气得把车门一摔。可摔完就后悔了——你这是做给阿诚看吗? 唉——! 明楼深深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阿诚!我……” “算了,也是没办法的事。不管怎么说,她的位置挺重要,以后还是用得着。” “可是……” “我都明白,不用说了。” 阿诚确实明白,可也确实不开心。 明楼不说话了。他了解阿诚的“明白”和“不开心”。明楼,愧疚自己没能遵守与阿诚的约定,心疼阿诚的懂事,不忍阿诚独自一人留在家里,尽管只有一天。 不,不是一天,那是多少个挣扎的日和难眠的夜才换来的一天,是多少个深沉的期盼和耐心的等待才换来的一天…… 就是这样特别的一天却毁在了汪曼春的手里! 第二天的清晨本该是忙碌、欢快的,忙着送大姐和明台出门,忙着自己出门,心情愉悦地享受一天的时光。可惜,因为汪曼春,那些都成了美好的幻影,无法实现的幻影。 明楼醒了,看了下表,只有六点。他想起来,今天不比往常的周日,可以多睡会,今天大姐去苏州,他和阿诚虽然不去,可还是要早起会,在院子里送送大姐。 想到此,“明楼”坐了起来,伸手去拿晨衣…… 可是,等等,这、这、这是我的晨衣吗? 我什么时候穿过这么大的晨衣? 等等,这、这、这睡衣…… “明楼”惊恐万状地看着松松垮垮的睡衣! “明楼”不知道,就在他的隔壁,“阿诚”也正坐在床上,惊恐万状地看着快被自己撑破了的睡衣! 接着,两人再看房间…… 不,不对,这、这、这不是我的房间!这、这、这是、是、是大哥/阿诚的房间! 出了什么问题? 两人迅速跑到穿衣镜前…… 镜子、镜子里的人怎、怎、怎么不是自己,是大哥/阿诚! 啊——! 两个人吓得跑出房间,就在门外,“明楼”和“阿诚”撞到了一块,两人指着对方,瞠目结舌地说不出话。 “你、你、你……” “我、我、我……” 还是“阿诚”反应快,马上意识到不能在过道说,忙一把把“明楼”拉进了房间。 “阿诚,咱俩好像出大事了!” “现在咱俩到底谁是谁啊?” “当然……, 嗯,那个,唉,咱俩换了身份了,所以,现在,你是我,我是你!” “所以,我叫你‘阿诚’,你叫我‘大哥’?” “对!” “对什么啊?我可不敢保证不会叫错,不会出纰漏!” “没事没事,大姐他们就去苏州了,咱们、咱们……” “糟了,还有汪曼春!谁去啊?” “当然是我,不对,是你去!你是大哥!” “我怎么是大哥,你是大哥!” “我去的了吗?这脸是我啊?” “我去?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去说什么啊?再说,我可不会哄女人,尤其是她!” “那怎么办?” 两人在房里嘀咕个没完,不过,也确实,这种事一句两句也说不妥。可他们在房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楼下大姐和明台不知道啊,还以为两人睡得香甜呢。结果,等“明楼”和“阿诚”下来吃早饭,明镜和明台早走了。 吃过早饭,两人又回到房间里,经过无数次的讨论,阿诚终于以“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决绝顶着大哥明楼的脸,去接汪曼春了。当然,明楼必须跟着,即便是顶着阿诚的脸去当电灯泡。 和汪曼春的这顿饭吃的可谓是有惊无险。 阿诚,也是艺高人胆大,凭借多年的特工训练和实战,还有大哥讲述的汪家那些事,倒也哄住了汪曼春,虽然师哥、师妹的情分差了许多,更像是按规章行事,没了亲切感。 明楼和阿诚一直以为汪曼春真的就是吃个饭、喝杯咖啡,没想到,汪曼春突然提出想去看电影。 明楼和阿诚这才觉得被汪曼春算计了。她既然主动来约明楼,就肯定都调查过了: 明镜不在家,市府不加班,明楼有一天的时间可以陪她。 当然,汪曼春还是虚请了一下“阿诚”,兄弟俩心里都明白,她是做给明楼看的。“阿诚”肯定不能那么没眼力劲,他婉拒了汪曼春的邀请,独自在车里等他们。 等人是最难熬的,“阿诚”一人坐在车里,初次体验到了等“大哥”和汪曼春的滋味…… 电影散场,把汪曼春送回家,“阿诚”和“大哥”匆匆吃了点东西,就去赴梁仲春的约了。 这一次换“大哥”在外等“阿诚”。 “大哥”坐在外面的车里,同样初次体会到担心“阿诚”喝酒伤身的滋味…… 于是,刚过了一个小时,“大哥”就坐不住了,他真怕里面的那位“阿诚”喝出事来。“大哥”推门下车就进了舞厅,找到梁仲春和“阿诚”,立即板起了脸,十分不开心地说: “大姐今儿刚出门,你就想夜不归宿啊?” 旁边的梁仲春一看“明楼”的脸色就慌了神,赶忙起身,躬身陪着笑脸, “明长官,您……” “我来找我弟弟。梁处,我知道你把我弟弟当兄弟,可就因为是兄弟,你不是更应该顾着他的身体,少灌他几杯?他真要是喝出事,你心里不也不好受不是?” “是,是,明长官说得是。梁某以后一定注意!” 梁仲春一边说,一边奇怪,平日阿诚兄弟可是海量啊,今儿是怎么了? 已经喝得有点高的“阿诚”正难受,见“大哥”来了,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嘿嘿,阿诚,啊,不对,大哥!大哥!你来喝酒?来,咱哥儿俩喝……” “还喝!回头再跟你算账!” “明楼”扛起“阿诚”就往外走。 回到家,“大哥”把“阿诚”放到床上,忙着叫阿香给煮夜宵和醒酒汤,又拿热毛巾给“阿诚”擦脸…… 不一会,阿香送了醒酒汤和夜宵来,“明楼”扶了“阿诚”起来,喂他喝了醒酒汤。 “你觉得怎么样?” “难受!阿诚,每次你都要喝这么多吗?” “我没事。我酒量大。” “阿诚,酒量再大,也不能这么喝!” “我不是好好的吗?” “你呀,糟蹋身体的时候有没有想想大哥我?有没有想过你要是喝出个什么毛病,大哥疼不疼?” “好了,知道了,大哥。我以后都不会这么喝了。起来吃宵夜吧。” “嗯。阿诚,今天难为你了。” 阿诚知道,大哥是指汪曼春的事, “没事的,大哥。大哥,以后我都不会瞎吃醋了。我才知道原来哄女孩子这么难,特别是汪曼春。” “不是你吃醋,我今天才了解那个滋味,坐在车里等自己爱的人和别人约会,对不起,阿诚,一直没能体会到你的感受!” “那我不是也对不起大哥,喝酒的时候从来没想过大哥会担心!”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正说得热闹,可不知怎么,突然就没了声音,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就那么静静地端详着对方…… 窗外,小小的月牙慢慢躲进了云里,天上下起了小雨,风儿飘过,屋里传来轻声的耳语…… “阿诚,大哥一定赔个周日给你,完完全全属于你的周日。” “大哥,我不想再等了,现在就给了我可好?” “我的小阿诚真是个没羞没臊的孩子。” “我听说,孩子都是跟谁随谁。” “阿诚……” “大哥……” 亲密爱人 83 洋子和久美子一夜未归,在家的桂子再怎么觉得有洋子,久美子不会有事,也还是会担心,何况久美子是一个人走的。 清晨,几乎整夜没合眼的桂子什么也顾不上,起来就给洋子的办公室拨了电话,可谁想,电话刚通,久美子就进门了。桂子忙放了电话,起身相迎。 久美子背光站在房门口,应该握着盲杖的手扶在门框上,头发、衣服倒是整齐如常,可身上已经换了套新洋装。 在看到久美子的第一眼,桂子就已经感觉到二小姐遇到了什么事,待把久美子扶进屋坐下,更是心惊——久美子双手冰凉,神情呆滞,脸色惨白。 “二小姐,你、你还好吧?大小姐呢?你们昨晚是在一起吗?” “桂子,我还没吃早饭。” “我就去准备。你等一下,二小姐。” “那先给我一杯热茶。” “是。” 桂子很快做好了早饭,端到久美子面前。 昨晚连晚饭也没吃的久美子真是饿极了,她从来没有吃得这么急,这么多。桂子看在眼里,几次想问出了什么事,几次都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啊,吃饱了!桂子,我要去睡一会。不要来打扰我!” “是,二小姐。” “还有,也不要打电话给姐姐。我的事会自己跟姐姐说的。你不要管。要是姐姐来电话,就说我一切如常。懂吗?” “是,二小姐。” 久美子不再说话,回房间睡觉去了。 高木一早上都恍恍惚惚地不知道在干什么。 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的事不停地在眼前晃。如果说,昨晚的事只是影影绰绰地记得几分,那么今早的事可是清清楚楚地印在了脑子里! “高木君,咱们结婚吧!” 当准备一走了之的高木听到久美子的声音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战战兢兢地回身望着倚在卫生间门口的久美子,完全听不懂这个女人在说什么。 结婚?她疯了吗? “高木君,你一定以为我疯了,对吧?” 卫生间门口的久美子头发凌乱,满脸泪痕,衣不遮体,神情索然,声音却超乎想象的平静。 想到就在一分钟前还无声无息地蹲坐在地上的久美子,再看看现在的久美子,还有她异常平稳的语速,一股凉意从高木的脚底穿透全身,使他想跑,却又好似被冻住了,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你、你、你、你、你想怎么样?我、我……” “你别紧张,高木君。你知道我有眼疾,看不见,所以,不管在哪儿,我都很难嫁人。可我不想一辈子跟着姐姐。你和我结婚,我会尽一个妻子的责任和义务,而你,不需要尽一个丈夫的责任和义务。如何?” 高木的脑子已经乱了,除了“强奸、南田课长、妹妹、结婚、逃走、剖腹”几个词,他根本没办法思考一件完整的事。 “结婚?你、你、你是认真的?” “是。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今晚姐姐下班回来,我会跟她说这件事。在这之前,你好好考虑。如果姐姐下班时,我还没听到你的回复,我就会当你不愿意。现在,我要洗澡了。高木君,你去给我买一套衣服来。我不能这样回家。” 久美子不等高木说话,就重进到卫生间,关上了门。 听到从卫生间里传出的水流声,高木才如梦方醒…… 高木把久美子送上黄包车,自己又回饭店冲了澡,收拾了一下,才去市府上班。 南田洋子一早坐在办公室也是无精打采,昨晚到底是喝得太多了,真以为醉得不省人事就不必再为人事烦恼。殊不知有醉的时候,就必定有醒来的时候,届时,哼,不但要继续管那些难缠的人事,还要忍受剧烈的头痛。 八嘎! 洋子暗骂了自己一声。然后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吵归吵,姐妹情还是在的。 “桂子,是我。昨晚有点事,没能回去。你们都好吧?久美子有没有不高兴?” 桂子一听,不禁呆了——昨晚洋子没和久美子在一起! 那——,久美子是在哪儿过的夜?和谁过的夜? 桂子断定久美子不是一人过的夜,因为她穿的衣服是新买的。也就是说,有人给她买了新衣服。 为什么要买新衣服? 身上那套不能穿了?还是,那个人想给久美子买衣服? 或者——,是支那人! 短短的几秒钟,桂子脑子里已转过了无数费解、可怕的念头。 “喂!喂!桂子!桂子!你在吗?你在……” “是,大小姐,我在,我在听。” “家里有什么事吗?” “啊,没有。嗯,就是,二小姐昨晚没睡好,早上吃了早饭又去睡了,我刚刚正在想要不要去叫她来听电话。” “没事就好。不用叫她了,让她睡吧。今晚我会尽力准时回家吃饭。” “是,大小姐。” “嗯。我挂了。” 洋子挂了电话,也没再多想,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去了。 阿诚一早去公馆接明楼。进到院子里,阿诚一按喇叭,大哥没出来,孟淑媛倒是出来了,后面跟着明镜。阿诚只好下车。 “大姐早!淑媛妹妹早!” “嗯,阿诚早!你大哥正穿大衣呢。” “我等会没事。早上还是有点凉吧,二位进屋吧,别凉着。” “这时候不凉了。阿诚哥,我就是来跟你说,我明天就走了,今晚你能回来吃饭吗?” “是呀,你淑媛妹妹明天就走了,今晚你回来吃饭。晚上就别回去了,住家里。听见没?” 最后的送别晚宴,不来不合适,阿诚很痛快地点了点头, “好的,大姐,我回来吃。” 明镜刚要再说什么,就听见明楼的声音: “走了,阿诚,要迟到了!” 说着,明楼和邹世海走了过来。 “世海哥早!大哥早!” “阿诚,晚上等你回来吃饭。” “好的,世海哥。” “路上小心!” “嗯!你们进屋吧!我们走了,大姐!” “嗯。早点回来!” “好!” 明楼一坐进车里,狭小的空间就笼罩了层强烈的低气压…… 明天就要开会了,不会又出了什么意外吧? 阿诚沉吟了几秒,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大哥,出什么事了吗?” “昨晚我和大姐闹得有些不愉快。唉,我真是越来越不知道该怎么做个好弟弟了!” 阿诚还是头次听说大哥和大姐闹不愉快,立时也紧张了起来, “为了什么事啊?” “还不是那个孟淑媛。大姐还真买了两张票,让我请两天假,送她回去。我说我请不了那么多假。可大姐不信,非要我去请。唉!” 明楼不愿送孟淑媛,确实有几个原因,首先就是孟淑媛这个所谓“未婚妻”的身份,其次是因为明天的会议,最后还真是请不了那么多假。 可很明显,明镜并不相信明楼说出关于请不了假的理由。所以,两人才起了冲突。 阿诚皱了下眉, “那最后怎么样了?” “幸好有你世海大哥在。他说服了大姐,由他来替我跑这一趟。” 阿诚就怕大哥要去送孟淑媛。这会儿,听说邹世海会替大哥去跑这一趟,阿诚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雀跃地问明楼了, “那大哥不用去了?” 说完,阿诚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很有问题!这个愉悦的反应极有可能会令自己多日来的努力化为乌有! 不,阿诚可不愿这样! 虽然孟淑媛不行,可以后还会有张淑媛、王淑媛,总要让大哥结婚生子啊! 还有就是,大哥拒绝了孟淑媛不说,如今还不送她回家,大姐能高兴? 大姐不高兴,你倒高兴了! 阿诚,大姐真是白养了你! 阿诚刚为大哥不用离开上海而欢呼雀跃,转瞬又为了没能顺大姐的意而倍感歉疚。 明楼听出阿诚语气里的愉悦,倒愣了一下,仿佛不敢肯定这愉悦是因为什么? 想起这几天和阿诚之间的尴尬,明楼不敢多说什么,只简单地回了句: “啊,不用了。我就送他们俩去车站。” 亲密爱人 84 一天很快过去了,在南田洋子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家里的久美子接到了高木的电话,表示同意和久美子结婚。 挂了电话,久美子的心情似乎不错,她去问了问桂子晚饭的菜品,又去院子里走了走,和七十六号的翻译聊了几句。 因为南田家的保卫工作是由七十六号负责的,所以,他们在派保镖的同时,也派了一个翻译,主要是为了保镖和久美子、桂子之间的沟通。其实,相互间的沟通并不多,倒是久美子有时会和那名翻译学几句简单的中文。 晚上,洋子进门,看到久美子正嘻嘻哈哈地在和翻译学中文,心里立时松了一口气——看来,久美子心情不错。 姐妹俩说说笑笑地进了屋,晚饭已经好了。吃过饭,两人坐在厅里闲聊了起来,说着说着,久美子话锋一转,谈起了姐妹俩的终身大事。 南田洋子毫无准备,一点也不明白妹妹怎么会聊到了婚姻大事?但马上,洋子想到了阿诚。 难道妹妹真打算和阿诚……? 洋子还没想好要说什么,久美子已经接着说了下去: “姐姐,以后你要是碰到合适的人,就结婚吧。总不能一个人过一辈子。” “怎么想起说这个了?你知道姐姐是帝国军人,肩负着很多责任。” “可是,结了婚也一样可以做帝国的军人啊!姐姐,我是怕今后姐姐一个人会孤单寂寞。” “有你陪姐姐,姐姐怎么会孤单寂寞呢?” 洋子这样说听起来很自私,似乎是要妹妹陪自己一辈子。但实际上她是担心久美子会提出和阿诚结婚的要求。 “姐姐,妹妹要离开姐姐了。妹妹要结婚了。” 久美子说得波澜不惊,洋子心里则一声惊呼——我猜中了吗? “结婚?你?和……” 久美子听出姐姐声音里的震惊和紧张,她淡淡一笑, “姐姐放心,不是阿诚君。” 洋子听到“不是阿诚君”几个字,不知是喜是忧。 她确实放了心,不必为妹妹要和支那人结婚而忧虑,可同时,她又不放心,除了阿诚,在妹妹生活里还有哪个男人如此优秀,值得托付终身? 洋子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句: “不是阿诚君。” “不是他。是高木君。” 高木? 久美子真的给了洋子一个措不及防! “高木?为什么是高木?久美子,你在开玩笑吧?” “姐姐,婚姻的事怎么能玩笑呢?是高木君!怎么,他不好吗?” “他……” 高木、小泉、安倍,洋子虽然平时也算和他们走得近,上班是同僚,下班是酒友。可也就止于此了,不会有更多的交集。 在洋子眼里,他们三个白天是人,晚上是兽,尤其是喝了酒之后。 其实,日本男人都如此。只是洋子不愿这样想罢了。 “姐姐,我想结婚了。跟着姐姐虽好,可到底不能长久……” “怎么不能长久?久美子,姐姐愿意……” “可我不想,姐姐。” “久美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高木知道你要和他结婚吗?” “他当然知道。我们一起说的。” “你们什么时候说的?” “昨天。” “昨天?” 洋子更加心惊。昨晚自己和高木几个喝的酒,自己醉了,睡在俱乐部里了。高木几个…… 该不会是高木醉着的时候碰到了久美子! “啊,昨天。” “久美子,你要跟姐姐说实话,高木他是不是、是不是欺负了你,所以你才……” “不是那样的,姐姐。不过,我确实已经和他……” “什么?你真的被他欺负……” “没有没有。是这样,昨晚我想试试出去玩,结果迷路了。刚巧碰到高木君,他见我还没吃晚饭,就先带我去吃了晚饭,然后准备送我回家。结果、结果我们就……” “没关系的,久美子,日本女人不同于支那女人,和哪个男人发生了性关系就必须和他结婚。所以,你要是不喜欢高木……” “姐姐,我觉得高木君没什么不好。姐姐不喜欢他吗?没关系的,反正要和他结婚的是我,不是姐姐。姐姐放心,妹妹是自愿的。不说高木君了,我还有件事要跟姐姐说,是关于阿诚君的。昨晚我一人在一个有音乐的地方……” 开始几句,洋子一下就明白了妹妹的意思——你不要再说了,我是肯定要结婚的。 接着,久美子的话题一转,扯出了阿诚,洋子不禁又是一个措不及防…… 周四到了。 阿诚和明楼照例起得很早,饭厅里,也照例只有明镜一人在吃早饭。其他人还在睡。 很明显,明镜今天不似平日那般温和,两个弟弟过来道早安,也只是“嗯”了一声。明楼、阿诚心里明白,大姐还在为孟淑媛的事生气。明楼也不敢再多做解释,跟阿诚使了个眼色,问道: “今天开会的稿子弄好了吗?” “哎呀,我忘的干干净净。该死!该死!只能劳烦大哥早去一会,看看有什么地方要改动了。” “你做事还真是越来越认真了。搞得我早饭也没得吃。” “嘿嘿,我帮大哥带上,咱们去办公室一样吃。” 两人让阿香装了盒早点,像做贼似的“逃”出了公馆。临出门,听见明镜说了句: “明楼,你别忘了下午准时回来送他们去车站。” “放心,大姐。我一定准时!” 两人上了车,才算摆脱了公馆里的低气压。 明楼也不多说废话,直接说起了今天的行动。午饭时间不一定会有什么事,所以,去市府的路上这段时间大概是最后和阿诚敲定各项事宜的机会。 “阿诚,会议是定在三点半,对吗?” “是。我特别把要出去办的几件公务都安排在了今天下午,这样我就不用专门请假了。” “嗯。那你能保证把所有公务都办完吗?” “能。大哥几点去送车?” “他们的车是整三点。我可能得在两点左右出发。先回家接了他们,再去车站。大概需要一个小时。” “大哥请好假了?” “嗯,昨天跟南田说了一声。你打算几点走?” “三点半开会,我大概两点多吧。先去办两件事,四点会议结束,再去办一件。那大哥送完他们,还是回市府吧?” “这是肯定的。咱们得碰一面。另外,你不是得开车送我回去吗?” “嗯。那我回市府就先去见你。” “一定要在第一时间来见我!” “知道了,大哥!” 该说的都说了,该嘱咐的却没有说出口…… “小心”、“注意安全”、“不要大意”…… 想嘱咐的太多,一桩一件阿诚都了然于心。 既如此,又何必多说? 何况,阿诚那么优秀,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没有。没有什么不放心。 明楼有千百条理由放千百个心,可只要一个理由就能够让他有千百个不放心。 那个理由就是——他是他的小阿诚! 上苍,阿诚是我的挚爱珍宝,求你保佑他平安回来!我愿替他承担一切灾祸! 不信神佛天地的明楼竟会祈告上苍。 上苍,你可听得见? 阿诚,你又可知晓? 亲密爱人 85 到了市府,正碰上南田洋子。 “早,南田课长!” “早,明长官!阿诚先生!一起吧!” “南田课长先请!” 明楼做了个“请”的手势。三个人一起上楼。 “阿诚先生今天下午是不是有事要办?” “课长好记性。确实有几件事要去办一下。” “阿诚先生打算几点去办?” “下午两点多吧。南田课长有事?” “没什么要紧事。明长官今天下午好像要去送邹世海先生?” “是。” “本来以为邹先生会多住几日呢……” 郭骑云从昨天起就在想怎样通知明楼和明诚自己遇到久美子一事。无奈想了几个办法都不妥当。 一般来说,都是明诚主动联系行动组,只有在执行任务期间,才会启动公告栏,以便发生意外情况时,行动组可以及时联系到上面。而往常若遇紧急情况,郭骑云可以直接给明楼、明诚打电话。 但是,这一次,郭骑云不敢贸然打电话,因为自己的声音已经暴露了。 最后,郭骑云决定去市府门口等明楼和明诚,只要他们看见他,就一定会和他联系。 郭骑云一早就到了市府附近,他不敢在大门口晃,只好找了一个离市府最近的小馆吃早饭等人。可惜,他看见了明楼的车,却没能让明楼他们注意到他。无奈之下,郭骑云只得午饭时间再过来。他想只要他们出来吃午饭,自己就可以跟进饭馆,与他们联系。 然而,又是一个不巧,由于明楼下午要去送车,所以很多事他都安排在了上午处理,结果,午饭兄弟俩也也是从餐馆叫的。 郭骑云最终还是没能把消息及时送出去! 下午快两点的时候,明楼收拾停当,走到秘书处,把两份文件给了小秘书,让他拿去给南田签字。然后走到阿诚的办公室,简单说了句“我走了”,两人深深地对望了一眼,明楼便离开了。 明楼开车出了市府大院,刚巧和久美子擦身而过。 久美子一手拿着盲杖,一手抱着个小食盒,“嗒嗒嗒”地走进了市府大楼,走进了姐姐的办公室。 “久美子,快,换衣服。” “嗯。” 洋子和久美子迅速互换了衣服,接着,洋子又把久美子的长发盘成自己的样子,把自己的长发放了下来,梳成妹妹的样子。 “好了,你就坐在这儿,我已经跟外面的秘书说过了,不让任何人进来。如果有电话她也会替你接的。你不用管。姐姐走了。你能行吧?” “姐姐放心,我能行。” “嗯,妹妹也为‘大东亚共荣’出了一份力呢!爸爸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姐姐快去吧!” “我走了。咦,你又做了点心?等我回去吃就好,不必带来的。不过,我也刚好有点饿。中午没吃什么。” 洋子打开食盒,伸手要拿点心,久美子在一旁忙说: “不是给姐姐的。姐姐的留在家里了。是给高木君的。” “高木?” 洋子颇为不悦地说道。 “妹妹想让他知道妹妹会是个好妻子。” “随你吧。姐姐就吃一块,行不行?” “少一块就不好看了。桂子很用心地装的。” “好吧。给你。” 洋子把盒子递还给久美子。不过,在盖上食盒前,洋子已经拿了一块。 洋子拄着盲杖,“嗒嗒嗒”地出了办公室,出了市府大院。 从市府出来,洋子就进了最近的一栋小楼。早有等在里面的特务将她带进了房间。 “他出来了吗?” “还没有。” “衣服。” 特务把准备好的衣服递给南田。南田进到里屋换了衣服,正在盘头,就听外面的特务喊了声: “出来了!” “走!” 南田三下两下盘好头,带着特务们离开了房间,跟上了从市府出来的明诚。 明诚完全没有料到自己一出来就被南田盯上了。 他先去办好了两件公事,就在他准备去开会的路上,他隐约感觉到似乎有些什么不对劲。明诚开始注意起周围的人——那个戴鸭舌帽刚才就在离我几米远的地方;那个看报纸的好像只在我停下来时才会低头“看”两眼;还有吗? 明诚不动声色地进了一家茶馆,叫了杯茶,坐在靠窗的位置慢慢品起了茶…… 茶馆对面,那个戴鸭舌帽的人无聊地在街边逛荡着,看报的站在路边打开了报纸。再仔细看,他们的前后左右似乎都或站或蹲地有几个“游手好闲”之徒。 明诚确定自己被跟踪了! 此时,明诚已经顾不上去想自己哪里出了纰漏?他现在首先要推断的是:只有自己暴露了,还是整个会议暴露了?还有,大哥呢,也暴露了? 明诚无法判断!他只能猜测,如果整个会议暴露了,敌人是会在会议地点等我,还是像现在这样跟踪我? 没有时间多想了,现在最关键的是马上通知中石大哥,让参加会议的人员转移。然后要考虑的是,怎样把大哥摘出去! 明诚优雅地喝完了茶,付好钱,出了门。他快速瞄了下周围,没有电话。 再往前走,还是没有电话!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了,离开会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其实,如果阿诚直接回了市府,或许他不会有事,毕竟南田手里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是“反日分子”。 可阿诚从没有如此想过。对他来说,没有任何交待地让开会人员和行动组冒着风险等自己,而自己却没有出现,是极不负责的行为! 既然无法用别的方法通知中石大哥,那就只有用自己来示警了。 阿诚仔细想了下: 当初选会议地址时,明楼、阿诚、崔中石都考虑到,闹市区鱼龙混珠、人多嘴杂,一群人聚在一起比较惹眼。远点的地方比较清净,出现一、两个行迹不明的人(特务)也容易看出来。另外,附近还有个面粉厂的仓库,万一出什么意外,那儿也可以作为临时躲避处。 好,就在面粉厂示警。只要一开枪,他们就会听到,中石大哥就会马上安排他们撤离。 至于他自己,阿诚清楚,只有两条路,第一,与敌人同归于尽;第二,被抓进七十六号。 想到被抓的话,明楼肯定会尽全力营救,而敌人也会为了撬开他的嘴,无所不用其极。 那时,自己受苦是小,还要牵累大哥! 不行! 还是与敌人同归于尽好! 到时,大哥还可以与他们要人,“你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弟弟是‘反日分子’,就让他死了!你们得给我们明家个交待”,这样,大哥或许能摘出去。 明诚,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他叫了一辆黄包车,说了面粉厂仓库的地址,踏上了赴死之路。 亲密爱人 86 由于担心被阿诚发现,南田洋子跟在了最后面。 对于阿诚,洋子从心底欣赏他,也在心底悄悄地喜欢着他,虽然洋子不愿去面对自己的内心。然而,有一点,洋子也确实不得不承认,自己看不清阿诚。 在工作上,阿诚和他大哥一样,对新政府可谓尽职尽责,忠心耿耿,挑不出任何错误。在做人上,阿诚同样也和他大哥一样,诚实谦逊、温和有礼,因此,人缘甚好。在家庭上,上海明家,有几家敢与之比肩? 就是这样一个无可挑剔的优秀人才,为什么会让人觉得看不清呢? 昨晚,妹妹的一席话倒解了洋子的疑惑。 “姐姐,昨晚我一个人在一个有音乐的地方碰到了那个绑架我的‘反日分子’……,大约十分钟后,阿诚君和他大哥也从那个地方出来。姐姐,你说这是巧合吗?” 洋子对久美子说出的话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反而觉得,加上“反日分子”几个字,才是真实的阿诚先生! 所以,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洋子决定今天跟踪出去办事的阿诚。为此,她特别找来妹妹配合自己演一出双簧。 就在明诚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时,明楼从车站回到了市府。 他进到办公室,先看了下表,已经过了三点半,还有半个小时开会,一个小时,或者再多一点时间,才能见到阿诚! 阿诚,阿诚,阿诚…… 明楼什么心思也没有,只坐在那儿,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他最爱的那个名字。 “笃笃笃”,有人在敲门。 “进来。” “长官,这几分文件请您过目。” “知道了。我离开这一个小时有什么事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啊。哎,我出去的时候让你送去给南田课长签字的文件呢?” “送过去了,还在南田课长那儿。” “什么?还在那儿?我还等着办事呢。你去……算了,我自己去吧。” “长官,您去也没用。我去了好几次,到门口就让秘书拦住了。说让回来等。” 明楼警惕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被拦住了?那你有没有跟他说是紧急公文啊?” “说了。长官,今天下午去办事的都被南田课长的秘书拦住了,不光咱们。您还是等等吧。” “南田课长有什么客人吗?” “没有。就是她妹妹久美子小姐来了一下。不过,她马上就走了。秘书处的小姑娘还说,怎么没去找明秘书长呢?” 明楼不用再多的事实,他凭感觉就能断定南田姐妹今天的反常行为绝对和阿诚有关! 姐姐躲在办公室不见人,妹妹早就走了? 不会是…… “久美子小姐每次来不都要待会儿吗?今儿走得早?” “嗯,大概只待了十五、二十分钟?” “明秘书长什么时候走的?” “也就在久美子小姐走后不到十分钟吧?” “哦,知道了。那我就听你的,不去催了。这样吧,我先出去吃点东西,中午忙得没吃什么。现在倒饿了。” “好的,长官。” 明楼已是心慌意乱,可却要装得云淡风轻,他四平八稳地出了办公室、下了楼、上了车…… 待车开出了市府大院,明楼一踩油门,车如离了弦的箭瞬间消失在市府门前的大街上。 明楼完全没料到南田会设这么一个局。不错,姐妹俩身量差不多,发型,如果洋子放下来、久美子盘上去,不看脸,谁能看出谁是谁? 所以,洋子去跟踪阿诚,留久美子在办公室稳住自己。 明楼十分清楚阿诚应该在哪儿,他毫不犹豫地开上了去会议地点的路,至于自己应不应该去?去了是否就暴露了身份,明楼全都想不到! 此时此刻,明楼想到的仅仅是,阿诚,我要你活着! 当明楼赶到离会议地点还有一段距离时,他冷静了下来。 明楼看到,他的心里是阿诚,可他的背后是组织! 明楼明白,就算是心死,组织也是必须保护的! 明楼别无选择! 他放慢车速,仔细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前面就是开会的居民楼了。 二楼最边上的房间是行动组几个星期前就租下来了,两个组员以夫妻的名义住了进去。今天是女主人的“生日”,请了“朋友”来玩。 就在车从楼前开过的一瞬,明楼看见了紧闭的窗户,那是他们的暗号——窗户紧闭意味着有危险,窗户上放盆花意味着一切如常。 显然,他们已经得到了消息,以周围的情况看,人员应该安全撤离了。 可无法解释的,明楼总有种感觉——阿诚不在撤离人员中! 那么,阿诚会在哪儿呢? 明楼想到了附近的面粉厂仓库,他决定去看看。 此时在面粉厂的仓库里,明诚早已和南田带来的人打了起来。 这次,南田没有从七十六号叫人,因为,梁仲春素来与明诚交好,汪曼春则早在叔叔汪芙蕖的事情后就失去了南田的信任。所以,这次,南田直接从梅机关要了人,其中有两个日本人。 明诚已经打光了枪里的子弹,剩下的一颗是留给他自己的。 明诚不知道南田带来了多少人,他只感觉自己不断地在打,前后左右,全是敌人,不能有丝毫的大意,同样也不能有片刻的休息。 南田洋子从没看到过如此勇猛的阿诚先生,在她印象里,阿诚先生一直是位温文尔雅的人。 又是一番恶战,看似双方谁也没能给谁以致命的打击,但从双方人数来看,自然是以寡敌众的明诚更胜一筹。 南田已经失去了耐心,她恨不能命令手下击毙明诚! 可,击毙明诚也许不难,问题是,好不容易抓到一条大鱼,一下处死了,不是很愚蠢? 南田只得压住火气,对手下人喊道: “他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不断地消耗他的体力!” 明诚确实感到了体力不支,不仅如此,他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那些被拳脚打到的多不胜数,还有,大腿、小臂、手背处被日本刀砍伤的,肉向外翻,不停地淌着血…… 对方一共八、九个人,已经被明诚干掉了一半,包括一个日本人。剩下的一半此时也累得站在原地直喘气…… 明诚利用仅有的机会靠在面粉垛上稍事休息…… 也许最后的时刻到了! 在来仓库的路上,明诚已经想好用粉尘爆破法炸了仓库,与敌人同归于尽,还可以不留下尸骨。大哥看不到自己死的样子,就不致太过伤心。 可是以现在的情况看,自己根本没有机会撕开那些口袋,倒出面粉。 看来只能用枪了。 大哥看到自己的尸骨…… 阿诚不敢想…… 大哥,你不要伤心难过!你要知道,因为有了大哥,阿诚才会如此幸福! 大哥,谢谢你,一直让阿诚这么、这么幸福! 大哥,对不起,阿诚没能守约——陪大哥一辈子! 大哥,保重!阿诚先走一步了! 明诚积蓄起最后一点力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向离他最近的敌人…… 亲密爱人 87 对方一干人完全没有想到明诚还会主动出击,慌忙应战…… 明诚将两人打倒在地,但自己也重重地挨了几下,他向前一个趔趄,单腿跪在了地上,他的手握住了上衣口袋里的枪柄…… 可惜,没能与大哥和解就要走了…… 大哥…… “阿诚!别怕!大哥来了!” 大哥,阿诚恐怕等不…… 明诚以为自己在幻听,可只听周围一片惨叫,抬头一看,不是大哥明楼是谁?! 大哥!他、他、他怎么会来? 疯了他,不知道这样做的严重后果吗? 明诚瞪大了眼睛,生气、担心又欣喜地瞧着明楼…… 明楼进来就抄起地上日本人扔下的军刀,疯了似的砍了过来,顷刻间就报销了两个特务…… 南田洋子见到明楼已是意外,再看明楼的身手,更令她目瞪口呆!她怎么也想不到,看上去略显厚重的明楼动起手来竟是如此迅猛、灵活,一点也不输于阿诚!当真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明楼解决掉两个后,一个凌空翻转,落到阿诚跟前,将他揽入自己的怀里, “阿诚,有没有伤到哪儿?” “没事。大哥,你不该来!” 阿诚嘴上埋怨着明楼,疲惫地身体却靠在了大哥怀里……“我不来,你怎么办?打算死吗?” “我……” “我一看你的架势 就知道你在想什么!好,大哥陪你!” “明长官,还真是意外啊!” “你也让我很意外啊,南田课长!或者该叫你‘久美子’小姐?” “不愧是明长官……” 南田洋子说到一半忽然不说了,明楼对阿诚说了句“你歇会”,举刀劈向左边的那个日本人…… 阿诚也重新振奋了精神,朝另外一个特务打了过去。 南田洋子悔不该早点一枪解决了阿诚,从目前的情形看,自己这边别是要全军覆没吧? 南田洋子伸手掏出枪,对着明楼就是一枪,没料到,明楼一转身,把正和他交手的日本人当了肉盾,替他挡了这一枪…… 南田洋子不敢再开枪,正无措,就听“当啷”一声,一把日本军刀掉在了面前,她抬眼看去,第二个日本人的军刀被明楼打落在地…… 南田洋子也顾不得想其它,拾起脚下的军刀砍向近旁的明诚…… 明诚正要解决对手,冷不防只觉得右肩一阵剧痛,手下无力,遂松开了掐着对方的双手……明楼见状,心下焦急,胡乱拎起那个日本人就往仓库的柱子上狠命地撞了过去,刹那间,脑浆四溅…… 明楼回身照着南田洋子就是一腿,刚好踢在她的小腹上…… 明楼一秒钟也不敢耽搁,跑过去抱住了阿诚, “你怎么样?” “我没事!不能让那个特务跑了……” “放心!” 明楼拿起军刀冲上去,随意一挥,那特务便交代了。 明楼朝南田洋子走去…… 一个活口也不能留! 南田洋子一手捂着腹部,一手用军刀撑着自己的身体,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继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然后,第二口、第三口…… 明楼和阿诚见状都是一惊——南田洋子就算不是十分能打,可也不至于一脚就踹成…… 南田洋子其实早就感觉到腹部的疼痛,但由于精神高度集中、神经高度紧张,才压抑住了越来越厉害的腹痛…… 但是,南田洋子终究逃不出她的命运! 南田洋子慢慢倒了下去…… 她没有再去看明楼、明诚兄弟…… 南田洋子在意识到死神来临的最后时刻,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再也不用肩负什么责任,无论是帝国的,还是家庭的! 南田洋子,在最后的时刻,根本没有去想“大东亚共荣”是否会实现,也没有去想妹妹久美子将来会怎么样? 她闭上眼睛,看到了一片干净的蓝天,那是故乡的天…… 真好,又看到了故乡的天。 故乡,我回来了…… 明楼和明诚看得不明所以,明楼怕南田洋子有诈,小心地蹲下身,伸手探了下她的脉搏, “死了?” “就你那一脚?” “不。是毒杀。你看这血……” “谁下的毒呢?糟了,大哥,你快走!” “走!去医院!” 明楼说完,就要去扶阿诚,阿诚一推他的手,急促地说道: “你走啊!我不能走!我走了,怎么解释我的伤?” “这…… 那我也不能把你扔这儿啊!” “大哥,你现在不走,他们来了,咱们就是死!你走了,我们都有活路!走啊!” “可你的伤口在流血!我不能……” “能!你必须走!大哥,我死不了!你留下,我才必死无疑呢!” “可……” “大哥!你跟我说的那些话都忘了吗?走啊!!!” 明楼完全清楚阿诚是对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阿诚, “记住,一定要活着!大哥等你!” “阿诚一定活着回去见大哥!” 明楼狠狠心,走出了仓库。 警察迟迟未到,主要因为面粉厂仓库靠近郊区,开始明诚的那几枪,警局就没能准确的找到地点。派出警力去找,结果再没有了枪声。这下,警察就像无头的苍蝇,在城里胡乱转悠。后来有了南田那一枪,警察才算确定了大致位置,出动了警车,可也不能像精确定位那样,直奔仓库,且距离也不近,这就给了明诚善后的时间。 明诚先把南田洋子的尸体搬到仓库的院子里,然后用刀划开面粉口袋…… 一切准备好,明诚走到仓库门口,掏出打火机,打着火,使劲向后扔去……顿时,爆炸声起,滚滚热浪席卷而来,明诚紧跑几步,纵身向前一跃…… 爆炸声和着由远及近的警车声响彻仓库上空,明诚趴在地上,什么也听不见,只有大哥的声音如此真切: “记住,一定要活着!大哥等你!” 明楼开车驶离了仓库,没走多远,就听见身后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声! 阿诚! 明楼第一反应是掉头回去…… 大哥,你在这儿,我们都得死!你走了,我才能活下来! 明楼仿佛看到阿诚焦虑的眼神,他何尝不知道,阿诚是对的! 明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仔细想了想:南田的人应该都死了,就是活着,也不可能有力气去炸面粉厂。应该是阿诚,粉尘爆炸。不错,阿诚在善后。他这一炸,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果然,我的阿诚聪慧过人! 可是,他的伤…… 明楼喜忧半掺…… 亲密爱人 88 到了市府附近,明楼停下车,把自己稍微收拾了一下,掸掸灰尘、理理头发,检查检查衣服上有没有血迹。然后,明楼才貌似不慌不忙地开进了市府大楼。 明楼回到办公室,两眼盯着电话,坐了五分钟,也没等到警局或者医院通知他阿诚受伤的电话。 事情可以不做,但戏总是要做的。 明楼又叹了口气,随手拿过一个文件,又想起送到南田办公室的文件,不管怎样,还是要过问一下,虽然知道,南田洋子再也不可能签任何文件了。 明楼叫了秘书过来问那份文件拿回来没有,得知还没拿回来,明楼又佯装要亲自去催促…… 秘书好不容易劝住了明楼,开门出去了,剩下明长官一人坐在办公室里发慌。 怎么还没有电话? 你们他妈知不知道去晚了,我的阿诚得流多少血啊! 一群瘪三!阿诚要是有半点差池,看我饶过谁! 阿诚!阿诚!阿诚!…… 五分钟后,电话还是没响,倒是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进来!” 秘书慌慌张张地推门进来,几步走到明楼面前, “长官,刚警局来电话,说是明秘书长受伤送医!” “什么?怎么可能,我下午出去的时候他还好好的!” “听说是被反日分子袭击了。不过什么都还不清楚呢。” “那有没有说他情况怎么样?” “一直在昏迷……” “算了,我去一趟。唉,家里大姐又该不舒服了。哪个医院?” “日本陆军医院。” “今天我恐怕没法回来了。没什么事的话,下班你们就回吧。” “是。长官没什么事的话,我出去了。” “我没事了。” 明楼起身要走,忽然想到应该给家里打个电话,今晚是肯定不可能回家了。 电话接通,明镜在公司,明台倒在家。明楼犹豫了下,还是把阿诚受伤入院的事告诉了明台,并嘱咐明台不要跟大姐说,只说大哥、二哥这两天要加班,因为面粉仓库爆炸的事。 明台听了,不觉心惊。他怕是自己小组下的手,又担心明诚的伤势,嚷着也要去医院,被明楼说了半天,才算答应等明天大姐上班了再去看二哥。 明楼一路横冲直撞地开到医院,早有小警察在等了。 “明长官,这边。” “哦。” 明楼跟着小警察到了病房,挥了挥手,示意让他出去。 “明长官,我就在外面,有事您尽管吩咐!” “嗯。出去吧!” 小警察退了出去。 明楼两步跨到病床边,看见他的阿诚侧身躺在上面,失血的脸上毫无颜色,不过,睡得还算安稳。明楼一颗慌乱的心才算安定了下来。 他轻轻掀开被子,看了看阿诚的伤势。 阿诚除了右肩上被南田洋子坎的那一刀,右边大腿和左边小臂、手背也各有刀伤,都缠着纱布,纱布上渗着淡淡的血迹,如火,灼伤了明楼的心。 明楼伸手想去摸摸阿诚的脸,又怕把他吵醒,手就停在了半空……见阿诚没有醒来的意思,明楼正要把手缩回来,不想阿诚一下子醒了,睁着又大又亮的眼睛痴痴地看着眼前的大哥…… “醒啦?伤口怎么样?疼就说出来,反正也没别人!” 明楼的手终于放到了阿诚的脸上,他细细地摩挲着那张他看不够的颜,心疼地说: “瘦了!都怪大哥不好,把你一人扔在外面不管……” 阿诚不说话,只一个劲地瞧着自己的大哥,把明楼看得有点发毛。 “阿诚,怎么了?想什么呢?是不是特别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 明楼说着,不觉眉头皱得更深了。 大哥说,我是他的挚爱珍宝,世间万物都不能跟我比! 阿诚望着慌张的大哥,想起了明楼说过的话。 “阿诚,你怎么了?你跟大哥说话啊!我是大哥!说话啊,阿诚!你不要吓你大哥啊!” 阿诚笑了,笑得无比幸福! “大哥,我回来了!” 一句“大哥,我回来了”令明楼鼻子一酸,湿润了眼眶,他忙低下头,同时说了句: “阿诚,以后大哥再也不让你离开半步了!” 阿诚从没见过大哥落泪,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么个勇敢无畏的人竟为了自己落泪。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这个“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的人一定就是大哥! 阿诚心疼着这样的大哥。 “嗯,阿诚以后再也不离开大哥半步了!” 两人执手而笑…… 从那以后,明楼和明诚再也没有提过“结婚生子、延续香火”。 与此同时,在医院办公室等着明楼的梁仲春和警局局长正掐得热闹。两家本就不和,逮着机会就要恶心对方几句。这次也不例外。七十六号指责警方出警慢,致使南田课长遇害。警方耻笑七十六号都是酒囊饭袋,南田课长出事竟要从警局得到消息。 两人正掐,明楼到了。 “怎么着,你们先掐,掐完我再来?” “长官,我们……” “你们什么啊?我是不是得感谢你们警方出警如此迅速,不然我弟弟就能缠着纱布躺病床上了?不然南田课长就能殉职了?是不是得给你们发勋章啊?” 警局局长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他哪里知道明大长官是因为心疼阿诚才发火,要没阿诚在里面,你下月出警都发你勋章。 旁边梁仲春刚要得瑟,就听明楼接着说: “你们七十六是越来越能干了,南田课长都保护不了,你们还能干什么啊?是不是光知道吃花酒啊?” 梁仲春心里刚喊冤,可一听“吃花酒”,就明白明大长官说的是什么了,立马低了头,不喊冤了。 “南田久美子小姐接来没有?” “接来了。在放南田课长尸首的房间。” “嗯。你们抓紧查清此事。不过,我弟弟需要静养,不许去打扰他。有什么要问的,我会视情况代你们去问。现在带我去看看久美子小姐。” 我说,明长官,唯一的活口就是您弟弟明秘书长,您还不让问,还要我们抓紧查,怎么查啊? 梁处和警局局长对望了一眼,似乎颇为“友善”……接着两人就为了早一步去给明长官开门发生了肢体碰撞,梁处败下阵来。警局局长为明大长官拉开门的一瞬间,还不忘给梁处甩个得意的眼神…… 南田久美子自从听到姐姐殉职的消息就一直神情恍惚。她的第一个反应是,肯定搞错了!几个小时前姐姐刚刚和我说过话,怎么可能就没了?!等到了医院,双臂抱着洋子冷却了的身体,才真正意识到,姐姐不会再回来了! “久美子小姐,南田洋子小姐是永远的帝国之花,对于她的殉职,我们深表遗憾,也致以最高的敬意!我们将彻查南田课长的死,给久美子小姐一个交待。” 日方陪同人员对久美子说道。 久美子想到了阿诚! 她扬起头,面无表情地问对方: “我姐姐是不是被枪杀的?” “不是,久美子小姐。” “那我姐姐是怎么死的?” “是毒杀!” 毒杀? 不!绝不可能! “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姐姐是去抓反日分子,一定是被枪或刀所伤!怎么可能是毒杀?” “久美子小姐,对于这点我们也感觉疑惑。可医生刚给南田课长检查过,确认身上没有任何刀伤和枪伤。唯有嘴边吐出的血迹。因此,断定为毒杀。” 一秒、两秒、三秒…… 终于明白了姐姐死因的久美子顷刻间崩溃了,她大声喊着: “食盒!食盒!我的食盒呢?我说过不是给你的!说过的,你忘了!食盒!我的食盒!不是给你的!不是!不是!食盒!我的食盒!……” 当晚,明楼留在医院陪阿诚。 病房中,但见一个男子侧身睡在床上,另一个男子伏在床边,两人双手交握地睡着…… 夜晚忽然下起了雨,雨裹着风,风夹着雨,噼噼啪啪地打在窗玻璃上…… 亲密爱人 89 (番外) 此爱绵绵无绝期 上 番外 此爱绵绵无绝期(上)前生 伏在床边的明楼睁开眼,望向床上的人…… 阿诚真是累了,睡得如此沉,连外面的风雨都没能扰了他的好觉。 突然间,人声鼎沸,雷电交加,暴雨滂沱…… “发大水了!快跑啊!” “山洪来了,快跑啊!” 有人在喊,有孩童、女人在哭,有老人无所依靠,有男人慌乱奔逃…… “爸爸!爸爸!妈妈!妈妈!救救我!救救我!” 洪水里扬起稚嫩的求救声,却被岸上呼号的人声冲散在空中…… 没有人注意这个落入水中的孩童,没有。 孩子凄惨的求救声惊动了岸边的一条白色巨蟒,他扬起头,寻找水中的声音…… 孩子,不要去管人类的事!在他们眼里,我们永远是异类,是他们杀戮的对象! 妈妈的话和孩子的求救声同时在巨蟒脑中响起…… 妈妈的声音盖过了孩子的救命声,只一秒的迟疑,洪水便带走了孩子…… 妈妈,我不要那个孩子死! 巨蟒,违背了母训,投入滚滚而来的洪水,卷起那个已经沉下去的孩子…… 就在那一刻,雨歇,天晴,洪水退去,光穿透树林,洒在水面,似映出七彩霞光,鸟儿展翅,伴着清风在林间飞舞…… 空蒙的山色中,响起孩子“咯咯”的欢笑声…… 难道世间还有不怕我们的人吗? 巨蟒好奇地回过头,一双清澈的大眼睛与巨蟒惊诧的目光不期而遇,顿时,小娃娃不笑了,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古怪的东西…… 还是把小家伙吓到了! 巨蟒失望地低下头…… “咯咯……” 小娃娃抬起手拍了拍巨蟒的头,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巨蟒高兴地抬起头,欣喜地看着爱笑的小娃娃…… 小娃娃伸手摸了摸巨蟒的额头,圆鼓鼓的脸上挂着纯真的笑容。 巨蟒伸出信子,试探地舔了一下孩童胖嘟嘟的小手…… “痒痒。咯咯……” 巨蟒又舔了下…… “痒痒。咯咯……” 巨蟒大着胆子舔了下孩子圆圆的脸蛋…… “痒痒!痒痒!咯咯……” 巨蟒一下又一下地舔着孩子的脸蛋、孩子的双手,孩子仰起脸,躲避着巨蟒的信子,双手也试图推开巨蟒的头, “不要舔了,痒痒!不要舔了!咯咯……” “太璞!太璞!太璞!” “妈妈,我在这儿!” 是孩子的妈妈找来了。 巨蟒将孩子送到岸边,示意他去找妈妈。 “谢谢你,大蟒蟒!再见!” 巨蟒用头顶了下孩子的小屁股,引得小孩捂着小屁股回过头来,撅起嘴说: “不许咬我的屁股!” 巨蟒佯装去咬,孩童“咯咯”笑着跑开了…… 十七年后元宵节 元宵节的夜晚,城中一片灯海,竟是把个满天星辰都比得了无光彩,而盛装出游的少男少女又把个满城花灯比得失却了光彩。 就在这穿梭往来、热闹非凡的人群中,他,身着一身白衣素服,飘然而至,犹如化外之人,纤尘不染。 当晚,来观灯的人三三两两,俱是结伴而游,唯独此人,身边并无同伴,只一人来往于人群之中。 “‘左边一千不足,右边一万有余’,打一字?一千不够,一万还多,这是什么字啊?唉,算了,反正是猜不出,没得浪费时间。” 花灯下站立一男子,一看便知并无伙伴,只自己在那里窃窃私语,时而皱眉,时而噘嘴,引得那白衣男子不禁驻足打量。 这男子一袭长衫,五官俊朗,尤其那双眸子竟是比天上的星星、满城的灯光都耀眼,即便乌云遮了星光、风儿吹熄了灯烛,有了那双眸子,这夜便也会亮起来。 男子长身玉立,温和儒雅,而身后背的那把长剑又给他平添了几分英气,可你若看到他此刻的神情,又是纯真得如孩童…… 世间竟有如此男子! 白衣男子盯着男子背上的那把剑,顿了一下,终究还是缓步走上前,站在一旁,说道: “‘仿’。这是个‘仿’字。” 正闷闷不乐的长衫男子听了一愣,转过头看着身侧的白衣男子, “什么?什么‘访’?” “啊,我是说这个灯谜的谜底,是‘仿’,‘仿佛’的‘仿’。” “哦?让我看看。” 长衫男子过去掀开谜底一看,果真是“仿”! “你猜对了!你怎么猜到的?” “这个很好猜。你看,……” 白衣男子耐心地解释起谜底为何是“仿”。 “啊,有理有理!那——,这个,这个呢?” “画时圆,写时方,有它暖,没它凉。” “太阳。” “你还没看打一什么就知道是‘太阳’?” “这个也太容易了,连小孩子都猜得到。” “我就猜不到。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不管猜什么,就没有猜对过!” 又噘嘴? 这个噘嘴的样子好像那个孩子——“不许咬我屁股”…… 是了,就是那个小家伙! 白衣男子笑意更深,却也不知要如何对待长衫男子——我该当他是个成年男子,还是个孩子? “猜谜不过是雕虫小技,登不得大雅之堂。公子又何必在意。” “也对!谁也不能凭着猜谜吃饭。就是玩,一年一次。” 长衫男子刚刚还在噘嘴,现下就忘了似的笑了起来。 到底是个小孩性子。 “说起吃饭,请问公子附近可有饭馆?” “怎么,公子还未进餐就出来玩了?” 白衣男子被问得一阵尴尬, “让你见笑了!” “哪里!我也还未曾吃过晚饭。看公子似乎也是单身一人,不如我们一起,可好?” “好,当然好!你也是单身一人,我也是单身一人,就这样在一起最好!” 白衣男子笑看着对面的人。长衫男子倒坦然,并没觉得这话里有什么不对,高兴地拉了白衣男子的手, “走,我们去吃元宵!我最喜欢吃了。可惜一年只能吃一次。啊对了,还没请教你贵姓?怎样称呼呢?” “我嘛,大名叫‘鞠芒’(巨蟒)。不过,认识我的人都叫我‘蟒蟒’。你就叫我‘蟒蟒’吧!” “蟒蟒?倒是第一次听到如此好玩的名字!我叫石太璞。你叫我‘太璞’、‘璞璞’都好。” “那就叫你‘璞璞’吧!‘蟒蟒’、‘璞璞’,很像一对。” “什么一对?我又不是女的!” “我没说你是女的,我只说名字,名字!” “名字很像一对吗?” 石太璞非常认真地问蟒蟒。蟒蟒见太璞如此天真,到不忍再欺他。于是,换了话题。 “像不像也没什么关系。那么,璞璞是做什么的呢?怎么一个人来观花赏灯?” “我不是来玩的,我是来捉妖的。” “哦,璞璞是捉妖人?” “不错。看到我这把剑了?这就是斩妖剑。” 石太璞非常骄傲地对蟒蟒说。 “原来如此。那么,敢问璞璞,你看这满园的赏灯人,可有妖怪?” “自是没有。若有,我就不能与你这般悠闲地聊天了。” “哦,蟒蟒知道了。那我们还是趁妖怪出现之前,先去吃元宵……” 两人说说笑笑,消失在灯海中…… 蟒蟒和璞璞结伴而行,不知不觉已经数月。 两人一路走来,行至济南。石太璞早已闻听济南以泉著称,更有那“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大明湖,便不想再走,和蟒蟒商议,可否在此地盘恒几日? 蟒蟒本是清闲之人,在哪里多盘恒几日,哪里少盘恒几日,与他并无区别,何况是璞璞喜欢,哪有不依的道理? 时值炎夏过后,深秋未到之际,云淡风轻,荷花盛开,杨柳低垂,正是游湖佳期。 蟒蟒和璞璞雇一小舟,浅斟酌饮,看柳、观荷,更有那湖面粼粼波光,似千万颗星星落入水中…… 坐在船舱中,太璞指着湖面,对蟒蟒说: “蟒蟒你看,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嗯,确实比得过天上的星星。不过,终是比不过你的眼眸!” “蟒蟒又在说奇怪的话了。不要理你了。” 说罢,太璞加了一片藕送入口中,专心地嚼了起来。吃了藕,盘子里已多了一只剥好的对虾。自然,是蟒蟒剥的。 “你自己也吃啊。别老管我吃。” 太璞一边说,一边把那只大虾老实不客气地放入了嘴里。看来,他们当真是习惯了照顾和被照顾。 蟒蟒十分喜欢看璞璞吃东西,专注又认真,鼓着腮帮子,吃得像某种小动物。 蟒蟒不说话,静静地欣赏这难得的美景。 吃了虾,璞璞才又开口说道: “蟒蟒,刚才你站在船头,我发觉你好像又、又、又厚重了!” “刚才你一直在看我吗?” “嗯,厚重的人总是容易看到。” “什么?你说我‘厚重’?” “这个词没有不好的意思,对吧?” “确实没有不好的意思。可我也不明白你把它用在我身上是什么意思?” “嗯,就是,就是,你非常大,有分量。嗯,就是这个意思!” “你是想说我又胖了,奈何‘胖’这个词不太好,所以,你就用了‘厚重’来代替,是不是?” “不是不是!其实,我觉得,蟒蟒不是胖,就是……” “开始越来越胖,璞璞可是此意?” “我喜欢厚重的蟒蟒兄。” 太璞露出少有的狡黠笑容。 “哈哈,好,就是‘厚重’吧。那么,璞璞是希望蟒蟒继续厚重下去呢,还是……” “只要是蟒蟒,我都喜欢。所以,你舒服就好。” “好的,蟒蟒记下了。璞璞,你可有兄弟姐妹?” “没有。我只有一起学艺的师兄弟。蟒蟒呢?” “我也没有。” “那——,不如我们结拜兄弟可好?” “蟒蟒正有此意。如璞璞不弃,那我们就学古人,结拜兄弟。” “不知这附近哪里有庙……” “哎,不去庙也罢。我们去千佛山,在众佛面前磕头结义,可好?” “就依蟒蟒。” 第二天一早,二人携手来至千佛山,面对天地与众佛,义结金兰。许下“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约。 从此,蟒蟒和璞璞都不再是孤单一人,他有了大哥,他有了弟弟。 亲密爱人 90 (番外) 此爱绵绵无绝期 下 番外 此爱绵绵无绝期(下)前生 两人一路走,一路游,渐渐地,就过了数年。 这一日,兄弟来至一荒郊野外,眼看天色渐暗,落脚之处却还未寻到,不免加快了脚步。谁料想,走了半个时辰也没见一个客栈。 兄弟俩正无计可施,猛然间,看到前面有灯火闪烁,太璞大喜: “大哥,前面或许有人家,我们就去借宿一宿可好?” “璞璞,这荒村野岭竟有人家,你不觉得事有古怪?” “大哥一说,倒真是觉得有些蹊跷。不妨事的,大哥,我有斩妖剑,若遇妖怪,我必定会护得大哥周全。” 蟒蟒不禁觉得好笑,自己连身边的妖精都看不出来,还要说大话。 “如此甚好。愚兄这里先谢过贤弟了!” 说着,蟒蟒冲璞璞拱了拱手,璞璞也认真地弯腰回礼。 二人走到灯光闪烁之处,果然是一户人家。璞璞上前刚要敲门,就听“吱呀”一声,门开了。 来开门的是一个老得连头发和牙齿都掉光了的老头,他手里提着盏灯笼,烛火照在老头脸上,如鬼如魅…… “二位请进,主人已等候多时了。” 蟒蟒和璞璞对望一眼,抬腿迈进了庭院。 “二位,这边请!” 兄弟二人由老头引向院后。 到了后院,只见正中一间大屋,里面人影晃动,谈笑声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屋里真是住了一大家子的人呢。 太璞虽不及蟒蟒,还未靠近就已知房子古怪,但见到提灯的老头,他便也心知肚明了。 “二位稍等片刻,待我通禀……” “不劳烦老人家了!” 说罢,太璞抽出斩妖剑一剑就将那提灯人斩杀于院中。 蟒蟒一经断定房屋有古怪,就猜到届时必有一番恶战。他只想在开战之前,看清楚些,不要连带那些并无伤人之心的小精小怪一同斩杀。不想太璞出手如此之快,拔剑杀了百年老鼠精,一脚踹开房门,冲了进去……蟒蟒也是一个箭步跟进了屋内…… 太璞站在屋子中央,一把剑舞得上下翻飞,所到之处,管它是老鼠精,还是蛇精,俱是身首异处,无一逃得过这把斩妖剑。 太璞一边除魔,一边还不忘护着他大哥,不管他怎么打,都不离开蟒蟒身边。可他怎么会知道,自己能打得如此顺利,实在一大部分原因是屋子的主人——千年蛤蟆精——忌惮“鞠芒”! 看看自己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一群小妖精被石太璞打得所剩无几,蛤蟆精终于忍不住要出手了。他一个闪身,来到蟒蟒身前,像是在打商量,也像是威胁: “我说这位仁兄,您应该知道,我们好意留你们过夜,二位若不喜,尽可以另选他处,何苦大开杀戒。我也是逼不得已才决定出手,还请仁兄不要阻拦。仁兄若插手,恐难容于妖界吧?” 蟒蟒自然分得清哪些是作恶当除的,哪些是良善贪玩不当赶尽杀绝的,他微微一笑: “若是修得千年之身,只为祸害苍生,那不如不修……” 话没说完,太璞的剑到了…… “大哥躲开!” 那蛤蟆精不敢恋战,虚晃一招,扭头便跑了出去,一片房屋顷刻间化为平地…… “妖孽哪里跑!” 太璞拿出符咒对着蛤蟆精撒了过去…… 这符咒不仅对蛤蟆精有无穷威力,对蟒蟒同样有作用。蟒蟒只得退到了太璞身后,与他拉开一段距离。 蛤蟆精左右闪躲,力求避开符咒…… 如果单论法术,太璞抵不过蛤蟆精,凡修炼过千年的精怪化为人形,他都认不出。所以说,此时蛤蟆精怕的不是太璞,而是他师傅画的符咒。 可惜,符咒再多也有扔完的时候,何况也实在没多少。 蛤蟆精一看符咒没了,立即反身扑向太璞,后面的蟒蟒慌忙紧跑两步,无奈还是够不着璞璞。情急之下,蟒蟒顾不得其他,展开身体,现出了原形…… 太璞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眼见前面蛤蟆精扑了过来,他竟毫无惧色,提剑便刺……剑未刺出,太璞便觉得被一个粗大的东西卷上了天,他惊惧地回头一看,不禁欣喜地叫出了声: “大蟒蟒!” 蟒蟒还没来得及放下璞璞,蛤蟆精就一掌打了过来,蟒蟒用尾巴抱稳璞璞,将自己的上身迎了上去…… “啪”,重重的一击打在蟒蟒的胸口,鲜血喷出的同时,璞璞也被摔在地上,昏了过去…… 蟒蟒彻底被激怒了,他抬起巨大的尾巴打向蛤蟆精,像疯了一般…… 蛤蟆精以为巨蟒受了它一掌,肯定会败,没想到,巨蟒如此勇猛。蛤蟆精也只好打起精神,与巨蟒战在一起…… 蛤蟆精和蟒蟒正打得难分难解,半路竟杀出个“程咬金”——渣铁真人。此人正是石太璞的师傅,行走四方,前两天才到此地,就闻听有蛤蟆精祸乱一方,真人找了两天未果。今日遇见,怎肯放过。 那蛤蟆精见渣铁真人现身,不敢再战,匆忙败走,剩下有伤在身的蟒蟒被真人擒获,连同石太璞一起,带回住处。 石太璞不知睡了多久才从昏厥中醒来,他习惯地叫了声“蟒蟒”,却无人回应。太璞不觉感到奇怪。无论何时醒来,蟒蟒都会在身边的,这是去哪里了? 啊,蛤蟆精! 大蟒蟒! 昨天救我的是大蟒蟒吧? 太璞一下记起了昨晚的事,还有十七年前,将自己从水中救起的大蟒蟒! 他忙披了衣服,出门去找他的两个蟒蟒——义兄蟒蟒和救命的大蟒蟒。 “…… 大胆妖孽,你不要花言巧语,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说的话?太璞怎会与你结交?若不是你用了什么迷惑手段,太璞怎么会上当?” 师傅!师傅什么时候来的?师傅又抓到了什么妖精吗? 太璞刚出了房门,就听见隔壁屋里有师傅的声音,待要进去,又听到了蟒蟒的声音。 “我从不曾迷惑璞璞。真人可以去问璞璞。我们情深义重,如同手足,又如同……” 说到这儿,蟒蟒停住了。门外的璞璞却不知为何笑得几分羞涩几分温存。 可是,师傅是在和蟒蟒发脾气吗? 太璞急忙推门进屋,只见自己的师傅渣铁真人坐在椅子上,蟒蟒脸色苍白地坐在对面的地上。太璞心中一痛,可也不敢乱了礼法。他想了一秒,快速走上前,跪在了蟒蟒身边,先给师傅行礼: “师傅,多年不见,师傅身体可好?徒儿给您请安!” “哼,你还认我这个师傅啊?” “虽多年未见师傅,可徒儿未曾忘怀师傅的教诲。” “嗯,师傅的教诲是什么?” “除恶务尽!” “那么,跪在你身边的是什么?” “回师傅,是徒儿的结拜义兄鞠芒。” “好个‘鞠芒’!哼,你是白跟师傅了!你问问他是什么东西?” 太璞终于可以和蟒蟒说话了。他忙侧过头,关切地问蟒蟒: “你为什么要跪在这里?你脸色不好看,是不是昨晚为了救我被那妖精所伤?没关系,我求师傅给你诊治一下。” 蟒蟒悲戚地一笑: “璞璞,恐怕你我今生缘尽于此。” “你在说什么啊!你我不是发过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四’吗?” “太璞!你看不出来你的这个义兄是个蟒蛇精吗?‘鞠芒’就是巨蟒!” 渣铁真人气得脸色铁青! “什么?师傅说什么?蟒蟒,是不是弄错了?昨晚……大蟒蟒!你、你、你是大蟒蟒?十七年前的那个大蟒蟒?大蟒蟒,真的是你吗?对了,是我!是我!你记得吗?你救起来的那个小孩儿!记得吗,你要咬我屁股……” 说着,璞璞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傻乎乎地笑了。 蟒蟒也笑了——我的璞璞还真是可爱。 “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认出你了。” “那你怎么不说?” “我怕你用斩妖剑斩了我啊。哈哈……” 蟒蟒此话一出口,太璞才意识到,蟒蟒若真是大蟒蟒,那就是妖啊!可自己为什么觉得蟒蟒就是大蟒蟒是如此自然的事呢? 怪不得第一次见他就莫名感觉亲切。 “太璞,斩了这个孽障!” “师傅,不要!太璞不能……” “你斩了他,师傅就将衣钵传给你!你就可成为本派掌门人!” “我不要师傅的衣钵!我也不要当掌门人!师傅,我只想您不要杀蟒蟒!他十七年前就救过徒儿!昨天也为了救徒儿身负重伤!所以,师傅,求您不要杀他!” “太璞,你要还是我的徒弟,就去杀了这妖孽!” “真人,你又何苦逼迫璞璞。我就在这里,你尽管来杀我便是。反正我已经中了你的符咒,逃不掉,动不了。” 渣铁真人是不会放过蟒蟒的。他明白,有蟒蟒在,太璞永远都会有“杂念”。于是,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好。我就给太璞一个面子,给你一个机会。今晚你只要把蛤蟆精抓来交给我,我就放你一条生路。否则,不但你,就连太璞也要受责罚!” 说罢,渣铁真人取下了压在蟒蟒身上的符咒,一挥手,示意两人可以走了。 他看着师傅走出房间,一句话也没说,扶起蟒蟒回到了他们的房间。 “你觉得怎么样,蟒蟒?” “我没事。对不起,璞璞,连累你……” “是我连累你,蟒蟒!你要没有救过我,没有遇见我,你现在一定不会受这份苦!” 太璞仔细检查了下蟒蟒的伤口,上了药,包扎好。 “璞璞,因为遇到你,我才觉得做人是这么美好的事情。所以,不管发生什么,璞璞,你记住,我都不会后悔救过你、遇到你!” “我也不后悔遇见你,和你义结金兰,和你……蟒蟒,因为你,我不会再做捉妖人了!先不说这些了。咱们想想去哪儿抓蛤蟆精吧! ” “你放心,我自有办法!你饿不饿?摔的地方还疼不疼?” “我不疼了。你饿不饿?我去买点什么吧。” “也好。就烦劳贤弟了。” “那你等我。” “自然等你!” 半个时辰后,太璞买了一大堆吃食回来。可,蟒蟒不在了。 “蟒蟒!蟒蟒!” 从旁晚到凌晨,太璞已经找了几个时辰了,蟒蟒,还是没找到。 “蟒蟒!蟒蟒!你回来!蟒蟒!你在哪儿啊?你不要丢下我!” 正当璞璞绝望之际,他忽然看到前面站了一个人…… 是师傅! 太璞慌忙跑了过去。 到了近前,他看到师傅手持斩妖剑,剑尖正对着倒在地上的蟒蟒,旁边是身首异处的蛤蟆精。 “师傅,蟒蟒已经杀死了蛤蟆精,您说过他要是杀死了蛤蟆精,您就放过他!” “我放过他,他就会去祸害百姓!” “不会。师傅,蟒蟒不会!师傅,只要您放过蟒蟒,我会和蟒蟒回到山里,在树林边、湖畔旁终老,绝不踏入人类的地方半步!师傅,求您了!” “你这个不孝的东西,‘除恶务尽’,忘了吗?” “敢问真人,何为恶?何为善?难道在真人看来,善、恶是以人妖来评判的吗?人为善,妖为恶?” “你这个妖孽,死到临头还要诱惑太璞!太璞,去,用师傅的剑杀了这孽障!” “不要,师傅!不要!太璞求您!师傅,太璞愿终身为牛为马伺候师傅!求您……” “好,那你就杀了师傅!今天你就选一个吧!” 渣铁真人要太璞做他的传人,势必要断了太璞的“杂念”。 璞璞早已泣不成声,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他身后的蟒蟒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坐了起来, “我跟你说过,不要逼迫璞璞!” 说着,蟒蟒猛然推开太璞,整个身体扑向斩妖剑…… 渣铁真人本是想借蟒蟒之力杀了蛤蟆精,再让太璞杀了蟒蟒。 只可惜,渣铁真人千算万算,偏漏算了一个“爱”字! 几年的朝夕相处,璞璞和蟒蟒早已情深爱重,纵然他们一世不可言爱,也改变不了彼此相爱的心。 看到浑身是血的蟒蟒,璞璞停止了哭泣。他轻轻扶起蟒蟒,将蟒蟒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蟒蟒,你可记得,我们许过愿,‘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蟒蟒浑身一颤,他想阻止璞璞,但为时已晚。太璞伸出手臂,将蟒蟒胸口上的长剑用力向内一刺,剑尖瞬间穿透蟒蟒身体,刺入身后璞璞的胸膛…… 你也是单身一人,我也是单身一人,就这样在一起最好! 蟒蟒、璞璞是一对爱侣。 树林边,湖畔旁…… “蟒蟒…… 树林边,湖畔旁……” “璞璞…… 树林边,湖畔旁……” 起风了,风聚起了云,云落下了雨,雨敲在窗棂上,惊醒了梦中人…… “大哥!大哥!不要!不要!大哥!” “阿诚!阿诚!醒醒!醒醒!阿诚!” 亲密爱人 91 阿诚哭喊着“大哥”,慌张地伸出双手,在空中挥舞着…… 明楼正被噩梦纠缠着——剑,一把长剑刺入了身体……剧烈的疼痛贯穿全身…… 谁,轻轻地抱起了自己…… 谁,在喊着“蟒蟒”?…… 璞璞,璞璞又是谁?…… 阿诚…… “大哥!大哥!” 是阿诚的哭声! 明楼拼命挣脱了噩梦的纠缠,人还没有完全清醒,就坐到了床边,握住了阿诚的双手: “阿诚!醒醒!阿诚!阿诚!是大哥!” 明楼被噩梦纠缠,阿诚同样被噩梦纠缠——剑,一把长剑刺入了蟒蟒的身体……蟒蟒是谁?…… 蛇?为什么我不怕?为什么我会为蛇痛哭?…… 璞璞又是谁?是我吗?…… 大哥?蟒蟒是大哥?…… 大哥,你等我啊!我就来了…… 剑,穿透了大哥的身体,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大哥,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阿诚安静了下来。他放下了双臂,脸上现出满足又幸福的笑容…… 明楼见阿诚又睡了,也就不去叫他了。 坐在床边的明楼此刻才感觉自己的胸口在隐隐作痛。他抬手揉了揉,是自己的心脏出了问题?还是刚才的梦所致? 想到刚刚的梦,明明那么惊心动魄,现在却是怎么也想不来了。只依稀记得,里面好像有一条蟒蛇,一个带长剑的年轻男子……那个男子的脸很像阿诚,可为什么他好像有另外的名字呢?“璞璞”?是这个名字吗? 明楼极力想用那些碎片将昨晚的噩梦完整地拼凑出来,可不管怎样努力,梦,还是混沌一片。 最后,梦的最后是什么? 好像有哭声,很大,一边哭,一边在说着什么…… 是阿诚的声音! 不,是那个叫璞璞的人! 可为什么璞璞的声音和阿诚的一样呢? 明楼将梦中璞璞对师傅的哭诉声和梦外阿诚的哭喊声混在了一起……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璞璞哭得如此悲伤? 我的心又为什么如此痛?好似被利刃穿透! …… “大哥,你醒了?” 阿诚的声音再次把明楼唤醒,他停止了对那场噩梦的探寻,抬眼望着他的小阿诚, “醒啦?睡得好不好?伤口疼不疼?” “睡得好像挺累的,做了一晚上梦。伤口不怎么疼。大哥呢?昨晚一定没睡好,今晚回……” 阿诚话还没说完,就有医护人员来查房了。两人也就抛开了昨晚的梦,忙着应付今天的事了。 今天,阿诚没什么特别要应付的,七十六号和警局,明楼都打了招呼,有什么事要问,必须通过他,不许擅自打扰明秘书长。 明楼看着阿诚吃了药,又和医生谈了几句,知道阿诚的伤并不凶险,就是要疼几天,很快就可以出院。明楼便也放了心。伺候阿诚吃了早饭,临上班前,总是要嘱咐几句。阿诚呢,也不说大哥麻烦,只乖乖地应着,弄得明楼更加舍不得走。 “等下明台可能来,你想吃什么,就叫他买去。” “嗯,知道了。我刚好跟他聊聊程锦云。” “不急。别累着。想休息了就让他回家,叫他下午再来。反正他也是闲着。让他来照顾你,我还放心点。” …… 明楼终于去上班了。阿诚一人躺在病房里,不由想起了昨晚的噩梦。然而,他也同明楼一样,只记得些许碎片,无法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梦。 那么清晰的梦,怎么醒了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最后,梦的最后,我好像在哭……是我,还是那个拿剑的人?…… “璞璞”,谁在叫璞璞?…… 蟒蟒,蟒蟒是那条蛇吗?……胸口,为什么胸口会疼?…… 想着想着,阿诚睡了…… “蟒蟒…… 璞璞…… 一对……树林…… 湖边…… ” “二哥!二哥!你说什么呢?二哥,醒醒!是我,明台。” 阿诚昨晚本来就没睡好,现在正睡得好,就听见有人叫他,还哭了似的! 什么人这么讨厌!非不让我睡! 阿诚一睁眼,就见明台眼圈红红地看着自己,忙起身对明台说: “明台!你怎么了?没事,二哥没事!医生说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你别……” “二哥,你、你是不是被‘反日分子’袭击了?” 明台如此一问,阿诚才恍然明白,原来明台一直在担心,自己是被他的小组袭击的? 阿诚笑了笑: “事情还没调查呢,二哥也不能凭空臆想。反正二哥现在还活着,这就行了。是不是?” “二哥,你和大哥都不能有事啊!” 明台眼里含着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哥哥们都不能有事——这是明台本能的愿望,可当他认真去想的时候,一切又都变得复杂混乱了:假如哥哥们真是汉奸呢?假如有一天我的任务就是刺杀他们呢? 这是明台最深的噩梦! 阿诚起身,搂过明台,轻轻安抚着: “多大的人了还哭?也不害臊!放心,大哥和二哥都不会有事的。好了好了,不哭了。快擦擦。我说,你就空着手来看我啊?” 阿诚岔开了话题。 “我给你带了点水果,要不要吃?” 明台抹着眼泪问阿诚。 “你会削啊?” “不会。那怎么办?” “唉,我来吧。你去洗,总会吧?” “哦。” 明台去洗水果,阿诚才想起来病房里不一定有水果刀。他打开两边的床头柜,去看有没有水果刀,结果可想而知,没有。 “二哥,洗好了。不过,咱们好像没有……二哥!二哥,你怎么了?怎么流这么多血?” 洗好的水果滚落在地,明台疯了似的跑向阿诚…… 在去市府的路上,明楼一直在想怎么才能避免由南田洋子的死而引发的疯狂报复?他非常担心届时又要有无辜的人遭殃!再有,南田洋子的死也确实蹊跷,不是重庆,也不是延安,那么,到底是什么人毒杀了她呢?同时,明楼希望能够尽快找到凶手,唯有如此,才可少牵累些无辜的人! 最让明楼担心的是久美子!尽管昨天看她的状态与疯子一般,可谁又知道,她会不会今天就清醒了呢? 清醒之后,她会说什么呢? 是否需要在她清醒前解决掉她? 到了市府,明楼还没在办公室坐稳,就有人来报,说,梁仲春来了。 “今天倒难得勤勉。让他进来!” 没一会儿,梁仲春拄着拐杖走进了明楼的办公室。 “长官,您昨天休息的可好?阿诚……啊,不,是明秘书长可好?” “嗯,劳你费心挂念了。梁处这么早来,想必是查出什么了?” “是。听说久美子小姐好像神经有点……” “是啊,谁忽然听说自己的姐姐死了,都会受打击吧?过两天应该会好吧?” 亲密爱人 92 到了医院,明楼直奔阿诚的病房,刚推门,明台就迎了上来。 “你二哥他……” “嘘——,医生给二哥打了针,睡了。” 明楼走到床前,慢慢坐下,望着近在咫尺却无法拥入怀中的阿诚。 他的阿诚,因为药物的关系,正睡得沉。脸色依旧是失血的苍白,右肩上的伤明显是重新包扎过了的,印出的血比昨天还多…… “大哥,我们出去说吧。” “嗯。” 明楼跟着明台来到走廊上, “出了什么事?” “大哥,你、你可别着急。” 明楼听明台这么一说,原本就忐忑的心更加不安起来。 “说吧!” “……,我就去洗水果了……” 明台拿了水果去洗。阿诚在病房里找水果刀,当然不会有。 阿诚身上有伤,又失血过多,本应静养,这样反过来掉过去地找水果刀,弄得伤口越发的疼,身体也迅速感到了疲倦…… 他勉强关上了第二个床头柜的抽屉,无力地靠在墙上喘着粗气,腿上的伤口疼得他皱起了眉头…… 可是,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对! 腿部的伤没有肩部的伤重,但为什么单单腿部感到了疼,肩部却一点也不痛? 不,不是不痛,是根本没有感觉! 阿诚吓坏了,怎么可能没有感觉呢? 他试着动动右臂…… 怎么回事,为什么完全动不了? 再试!同样动不了! 阿诚在床上坐起身,向着后面的墙重重地撞了上去…… 一次!没有感觉! 两次!没有感觉! 三次!没有感觉! …… 直至肩部伤口蹦开…… “……。后来喊了医生,他们给二哥打了镇静剂,才又重新包扎了伤口。” “那医生怎么说?” “医生也说不清。他们说有可能是伤了神经。可问他们过多久能好,他们说……” “说什么?算了,我自己去找医生再问问。你去看着你二哥,千万看住他!我担心他别再出点别的事!” “放心,大哥,我反正没事。在二哥住院期间我可以一直陪着他。” “嗯。白天就交给你了,晚上我来。” “大哥白天上班,晚上还是要休息,不然自己再病了,二哥怎么好?大哥,不如还是跟家里说了吧。说了,家里不但可以搭把手,还可以给二哥炖点有营养的东西。你说呢,大哥?” 明楼没想到一直被自己看成“小屁孩”的明台想得比自己还周到,不禁赞许地点了点头, “嗯,就听你的。今晚你就跟大姐说一下。不过,说的时候可得婉转点,别把大姐吓着。还有,先别提二哥右肩的事,看两天再说。” “我知道了,大哥。那我去病房了。” “去吧。” 明楼去问大夫,大夫也是一筹莫展,只说,一切都是未知数,也许是一时性的神经问题,也许就是永久性的。 “永久性”三个字犹如一道晴天霹雳,仿若要把明楼生生劈为两半!只因为是日本人的医院,他才没有任凭自己倒下去! 明楼谢过医生,拖着沉重的脚步往病房走。 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如此待我的阿诚? 我的阿诚自幼凄苦,连父母也不记得,连自己的姓名也没有,那么小就被卖入戏班……谁都知道,想要在戏班生存下来是件多么不易的事!可他偏偏又生性倔强,为了要唱霸王,不知挨了多少打!好不容易长到十一岁,又遇到汪芙蕖那个禽兽! 阿诚,进了明家之后,算是过了段安稳日子,可很快又跟着我出生入死……现在,竟是要他终身残…… 明楼受不了了,他想要逃,带着他的阿诚逃! 大哥,咱们不救国了? 明楼仿佛看到了阿诚那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在问着他。 阿诚,大哥对不起你! 路,是我自己选的! “位卑未敢忘忧国”是大哥教的。 阿诚不敢忘! 明楼看到了阿诚坚毅的目光,他不觉挺起了脊背——阿诚,我们一定要把日本人赶出中国! 明楼快步走向病房。 “你站住!” “别跑!抓住她!” 明楼听到喊声,扭头看去,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横冲直撞地跑了过来,怀里抱着一个小巧的食盒。 久美子! 明楼上前拦住了久美子的去路,久美子举手打向明楼,明楼握住久美子的手,后面医护人员也赶到了。 久美子被两个粗壮的护士上来紧紧抓住了双臂,她开始大声叫喊: “不是给姐姐吃的!不是给姐姐吃的!你忘了!你忘了!不是给你的!……” 后面跟着的日本医生示意带走久美子。 “对不起,明桑,她们一下没看住久美子小姐,所以……” “这是怎么了?久美子小姐怎么会……” “疯了!彻底疯了!” “疯了?你们、你们就不能想想办法?南田课长的死有很多疑点,只有久美子小姐能告诉我们。我还说今天来和她谈谈呢!” “不可能了,明桑!久美子小姐帮不了你们了。唉……” 医生摇了摇头,走了。 明楼目送着他们的背影,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回到病房,阿诚还没有醒。办公室又一堆事等着明楼,他不能一直呆在医院,好在有明台,明楼也就放心地去了市府。 下午,梁仲春拿了第二次的化验结果来找明楼。 其实明楼是不需要这第二次化验的,他要梁仲春去做,纯粹是为了给日本人看。一次,日本人不信,做两次,你总没话说了吧! “拿去给梅机关吧。看他们怎么说。” “那——,您说,我们现在是查还是先不查,等上面发了话再查?” “这也要我教你吗,梁处?” “不敢。不过,这件事确有蹊跷。您看,久美子小姐自己什么也看不见,语言又不通,您说她是怎么弄到毒药的呢?她又想毒死谁呢?还有,久美子小姐和南田课长换了衣服,是为什么?” “是啊,很多疑问。本来可以请久美子小姐帮忙的。可……” “怎么,久美子小姐……” “恢复不了了。我在医院看到她了,医生对我这么说的。所以,梁处,你们得靠自己了。” “是。我们一定努力把事情查清。” “嗯,去做事吧。哦对了,阿诚说,谢谢梁处的关心。等他出院了,请你去喝酒。” 梁仲春惊喜过度,激动得话也说不利索了: “是、是我请、请阿诚兄弟,啊不,明秘书长,明秘书长喝酒。” “我知道阿诚喜欢和梁处出去玩。不过,梁处,你到底比阿诚大几岁,懂的也比他多。你应该知道,酒是好东西,但不宜多喝。所以,你今后得劝着他点,别让他年轻轻的就喝坏了身子。” “是是是,属下谨记在心!今后一定劝明秘书长少喝,少喝!” “嗯,这我就放心了。” 从此,梁处对明秘书长更加关爱有加。 亲密爱人 93 下午两点左右,阿诚醒了。他刚睁开眼,脑子还不是很清楚,就听见明台的声音, “二哥,你醒啦?你感觉怎么样?” “明台?什么时候了?我怎么在睡觉?” 阿诚说着,就要坐起来,明台忙按住他, “二哥,你可不能瞎动!医生刚给你缝好了伤口。你流了好多血!” 阿诚猛然想起了自己的右臂!他用左手一把拽住明台,急迫地问道: “明台,你跟二哥说实话,医生怎么说的?” “医生说,可能是暂时性的神经问题……对了二哥,你饿不饿?我还等着你一起吃饭呢?” 明台没再说下去,而是岔开了话题。 阿诚怎么可能看不出明台有话没说出来, “但是,也有可能是永久性的,是不是?” “不、不会的!不会的,二哥!” 明台闪躲的目光向阿诚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看来,手是废了! 阿诚心里难过,却又不能在弟弟面前表现出来。他勉强笑了一下, “你说的话可信不可信啊?” “可信!绝对可信!二哥要觉得我不可信,可以去问大哥!大哥的话,你总信吧?” “大哥?大哥怎么会知道?” “我看你流了那麽多血,吓坏了,打电话给大哥。大哥就过来了。” 阿诚没想到大哥会知道,更没想到大哥知道了还会过来。 今天对大哥来说,可不好过啊!我又不在,全靠他自己,肯定更加辛苦! 唉,我不能帮大哥也就算了,可怎么也不能让他分心吧? “你想什么呢,二哥?” “我在想你这么个聪明脑袋怎么干出这么笨的事!” “我干什么了?” 明台很委屈地看着阿诚。 “大哥今天肯定一大堆的麻烦,你还要去给他添乱!” “大哥嘱咐我你有什么事,马上通知他!我可不敢不打,回头大哥肯定得凶我!” “那你不怕我凶你啊?” “这能怨我吗?你不知道自己是大哥的心肝宝贝吗?你要真有什么事,大哥不得疯了!” 明台一说“心肝宝贝”,立时把阿诚憋了个大红脸,尽管他也明白,明台的意思就是,大哥偏心。 “说完啦,小少爷?可以去吃饭了。” 阿诚是想叫明台去吃饭,自己静静地待会。 “还不都怪二哥,要不是二哥不信我,我能说那么多吗?”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你快去吃饭吧,饿了这么久,胃该难受了。唉,你干吗不早去吃饭啊!” “那怎么行,我总要等你醒了啊!你手不能动了,万一你再出点什么事……”明台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补救道,“你手不能动,怕你要干什么事不方便,所以,我得等你醒了,再去吃饭。不过,我也不用出去吃,我打电话叫馆子送吧。你不是也没吃呢,刚好一起叫。你想吃什么,二哥?” 阿诚没搭话,脑子里一直在想“你手不能动了”这句话。他似乎有点不太清楚这句话的意思,所以,只能一遍一遍机械地重复着…… “二哥,你又在想什么?在想吃什么吗?我想好了,虾仁馄炖。你呢?” 明台推了推阿诚,阿诚才算回过神来, “啊?哦,那——,你给我叫碗素馄饨吧。不过,我不知道医院让不让送餐的进来。这可是日本人的陆军医院!我看你还是出去吃,吃完了,再给我带回来的好。” “也对,万一送餐的再被抓了,多冤枉!行,我去买。不过,你可好好的啊,不许乱动!我马上回来!等我回来再扶你起来吃饭!你千万别胡来啊!” “你说怎么算胡来?我会做什么,让你这么不放心!你是怕我……” “别说了!我想起来得赶紧给大哥打电话。他说,你醒了就给他打电话说一声。” “那你还不快去!!” 明台去买饭,剩下阿诚一人在屋里,房间也随之安静了下来。 阿诚自然地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右手。这只曾经握笔,现在拿枪的手,今后是不是就真的废了? 阿诚不信,他要再试一试。 不过,这次他不敢使蛮力了,要是再出点事,大哥就别上班了。 阿诚试着握拳,可手一点反应也没有。再试,还是没有反应!如此反复数次,终归是没有反应! 他放弃了握拳,继而抬起左手去掐了一下右臂,没有任何感觉,就仿佛不是自己的手。 再掐,还是没感觉!阿诚同样反复了数次,和握拳一样,最终也没有感觉。 阿诚看着自己的一双手,想起大哥说的话——我阿诚的手是世间最美的手!修长有力,无论做什么,都那么好看! 大哥,今后,阿诚的这只右手,什么都做不了了,就连用筷子吃饭也是不能够了! 大哥,阿诚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帮你了!不但帮不了大哥,只怕还会成为大哥的累赘! 大哥,阿诚还能陪在大哥身边吗? 明楼结束了漫长的一天,回到了医院。 病房里,吃完晚饭的阿诚和明台正在聊天。 明楼一眼就看出阿诚是在勉力支撑,他在等他的大哥。 阿诚也一眼就看出大哥是在强打精神,他不想让他的阿诚担心。 明台见大哥来了,就准备回家了。临走,三兄弟说好,明天早上再跟大姐说阿诚的事,晚上说了,怕搅得大姐睡不安稳。 明楼送明台出了医院,给他叫了黄包车,才又回到病房。 进了房间,明楼反手锁了门,两步坐到床边,像捧一件贵重易碎的瓷器般将阿诚轻柔地拥进怀里,阿诚悲伤又幸福地趴在大哥的怀里…… 他们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相依相偎是什么时候了,似是昨日那般近,又似是千百年那般远…… 静谧的夜,没有一丝声音,他们也如这夜一般沉默。所有的伤、所有的痛、所有的疲惫、所有的不舍、所有的忐忑、所有的依恋,他们都有,所以,他们都了解。 在他们之间,语言早已是苍白无力。那么,就让我在心里唤你一声: 阿诚/大哥,我永生永世的亲密爱人。 亲密爱人 94 明镜这几天一直闷闷不乐,家里上上下下都知道是因为大少爷和孟淑媛小姐的事。 明镜是真搞不懂明楼和阿诚为什么都不愿意结婚成家?问他们吧,嘿,理由都一样,“乱世结什么婚啊,有累赘很麻烦的”。 这次也一样把明镜气得不轻。刚巧,两个大的都因为仓库爆炸,市府要加班,连着两天没回家。倒也眼不见,心不烦。 直到今天一早,明台才说出,阿诚受伤住院的事!又说,因为怕大姐着急,所以,前两天没敢说! 明镜听了,是又急又气,就忘了孟淑媛的事。风风火火地叫厨房做早饭,又吩咐午饭、晚饭给阿诚做什么饭,炖什么汤。等早点做好,放进大食盒里,明镜就带着明台,阿香去了医院…… 赶到医院,正好明楼准备给阿诚喂早饭,明镜一看阿诚,顿时眼圈就红了, “唉,怎么就是你多灾多难呢!从小就身子弱,好不容易大了,身体也壮了些,可怎么……瞧这脸色白的,几天没看见,怎么就瘦了这么多!” 明镜一难过,弄得明楼、明台、阿香也跟着难过,阿诚赶紧劝慰大姐,同时又给大哥和弟弟使眼色,意思是让他们一起劝大姐。 “大姐,我没事,就是一点皮外伤,连枪伤都没有!” “你还想有啊!皮外伤,划个小口子还是皮外伤呢,还怕‘破伤风’呢,何况你的刀伤!唉,成天跟你大哥,成天出事,明楼,你是怎么照顾弟弟的?你要是照顾不了,就让阿诚跟着我,也不劳你明长官操心!” 明镜的话也许并非本意,也许只因心疼阿诚,又带了些孟淑媛的事,借题发挥。可不管怎样,这话终究说得重了。 阿诚知道,伤的是自己,疼的却是大哥。他用左手拉着明镜,几乎乞求地说: “大姐,你不要说大哥了!大哥心里比我还不好受!大姐,大哥一直把我照顾得好好的,这事和大哥一点关系都没有。” 明台当然也明白,大哥但凡有一丁点的办法,就绝不会让二哥受伤。二哥,可是大哥的心肝宝贝啊! “是呀,大姐,您就别怪大哥了,大哥已经很难过了。大姐,赶紧让哥哥吃早饭吧,大哥上班要迟到了。” 明楼站在那儿许久,一直没有说话。明镜的话,在阿诚和明台看来,是说得重了。可明楼不觉得,尤其想起阿诚的右臂,心里更是自责,只怨自己当时没保护好阿诚,才让南田洋子有机可乘! 明镜见明楼一直不说话,以为在和自己生气, “你还站在那儿干吗,还不快点吃了饭去上班。怎么,在跟大姐生气吗?” “不是的,大姐。我觉得大姐说得对,是我没照顾好阿诚……” 明楼难受得说不下去了。明镜看明楼的样子,心也软了, “先吃饭吧。总不能空着肚子去上班。” “我来喂二哥吃吧,大哥你快点吃了好上班。” “你们都走开,我来喂阿诚。” 说着,明镜端了碗,坐到了床边。 “啊?大姐,我左手没事,可以……” “可以什么啊?别说喂你吃饭,小时候,大姐还给你洗澡呢!你们呐,就是将来七老八十了,也是大姐的弟弟!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是,大姐。” 阿诚红着脸吃完了早饭。 从那天起,阿诚的一日三餐就有了不成文的规定:早餐,大姐喂;午餐,明台喂;晚餐,大哥喂。 姐姐、哥哥和弟弟的细心照顾如暖阳、如清风安抚着病中的阿诚,慰藉着为伤残所灼痛的心。同时,也令阿诚更加觉得对不起明镜,对不起明家。 对阿诚了如指掌的明楼怎会察觉不到他的忧虑?明楼清楚,阿诚怕成为自己累赘的想法;他也清楚阿诚觉得对不起明家的想法;他还清楚,阿诚不会像一般人那样以死来解决问题——他的阿诚,坚毅刚强,绝不会轻易被击败! 明楼真正担心的是,阿诚会离开! 离开,即可以不成为大哥的累赘,也对得起大姐、对得起明家。 可是,阿诚,这一次,大哥绝不让你离开! 明楼可以阻止警局和梁仲春去打扰阿诚,但他挡不住日本人。 根据阿诚的讲述,行动当天,南田洋子让他仍以出去办事为由,离开市府,在外面和等他的南田课长会和,一起去仓库抓人。据课长说,她接到消息,有反日分子在那边开会。可他们抵达仓库后才发现,中了对方的埋伏。双方激战不久,课长突然腹中绞痛,阿诚忙掩护课长退出了仓库,等自己再返回仓库时,里面发生了爆炸……以后的事,阿诚就不知道了。 阿诚知道日本人不会完全相信,所以他才在炸掉仓库前,搬出了南田的尸首。因为,尸体就是南田中毒身亡的最好证据。 尸体不会说谎,日本人确定南田洋子死于毒杀。而凶手当天就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南田久美子。可是,久美子疯了!除了“不是给你的”那几句,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久美子想毒死谁? 她的毒药从何而来? 洋子为什么要和久美子换衣服? 这些疑问就不是阿诚所能给出的了。 “南田洋子之死”完全由日本人接手调查,明楼不再过问此事。 阿诚的身体恢复得很快,肩上和腿上的上都基本愈合了,就是右臂,从肩到手指依旧没有感觉,动也动不了。三个人还是瞒着明镜,明镜呢,也以为是因为肩上的伤还没有完全愈合,不方便动,也就没去多想。 阿诚已经住了十几天医院了,眼看离出院越来越近,他的心绪也越来越乱——留下,还是离开,似乎是道永远给不出答案的选择题。 离出院还有两天的时间,像往常一样,明镜、明台带着阿香一早就来了医院。很快,明镜、明楼去上班了,阿香带着食盒回家了,剩了明台留下陪阿诚。 明台看外面天气不错,就提议找个轮椅推阿诚去院子里坐坐。阿诚本来是没心情去,可看明台那么兴致勃勃,终究不忍拂了他的好意。 明台推着阿诚到了院子里。 “二哥,我们就在这儿坐会吧。” “好。其实我可以自己走的,你不用用轮椅。” “那可不行!万一你再摔了,大哥还不得打得我起不来床啊!” “你也别太夸张了啊!” “我夸张?你记不记得,有一回你生病刚好,站在楼梯上,我放学回来,上楼的时候不小心撞了你一下,大哥立刻跑过来,抱起你,对着我就吼‘跑什么,你不知道你二哥生病刚好啊’,当时吓得我魂飞魄散!” “那你魂飞了没?飞了没?” “飞了——回来。呵呵…… 大哥就是偏心,你看他从来就没对你吼过,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 “说来说去,你就是想说大哥偏心,是不是?” “大哥本来就偏心。你记不记得那次……。还有那次……” 听明台述说着曾经的往事,阿诚才猛然发现,原来大哥真是偏心自己。偏心得那么明显啊。 不是,那不是偏心,是爱! 原来大哥爱得和我一样早呢! “其实呢,我也知道,大姐是偏我,大哥呢,偏你。可大姐从来不吼你吧?” 阿诚笑了: “你还真是小心眼,记仇。大哥那是恨铁不成钢,懂吗?” “你当然为他说话。你们俩就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把我排斥在外,哼!” “对了,明台,我问你,你和程小姐怎么样了?” 阿诚不想再跟明台继续大哥和自己的话题,又想起答应过大哥,找明台聊聊程锦云,所以就此换了话题。 “程锦云?不知道。对了,二哥,我正想问你呢,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啊?” 阿诚愣了一下,不明白明台怎么忽然问“爱一个人的感觉”?阿诚想了想,说道: “爱一个人,就会每分钟都想和他在一起。分开就会想,见到就会心安。他笑,你会先笑,他哭,你会先哭。什么事都想和他一起做,什么好吃的都想和他一起吃……” “二哥,你说大哥不结婚,是不是在巴黎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法国女孩,怕大姐不同意,就没在一起。所以,到现在都还想着她?” “你又想到哪儿去了?” “不是说到吃嘛。我想起来,在巴黎,我看见大哥做菜,真吓了一跳!大哥啊,大少爷!在家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人,到了巴黎,竟然洗手做羹汤。除了为喜欢的女孩,还会为谁?总不会为你吧?大哥宠你,可,嘿嘿,为你洗手做羹汤就不会了!” 阿诚又是一愣,想了几秒,忽然就笑了——连日来的艰难选择终于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亲密爱人 95 阿诚出院在即,明公馆所有人都在为二少爷搬回来做准备。明镜则事必躬亲,从住到吃,甚至穿,都要亲自过问。 “二少爷这次伤在肩上,所以,褥子、枕头都必须非常柔软……” “二少爷失血太多,每天都要单独给他炖些补血的东西……” “对了,阿诚的腿也伤了,明台啊,你去买辆轮椅来……” “轮椅?这就不用了吧,大姐?” 阿诚听了,惊叫起来! “这孩子,你腿刚好,身体又弱,现在天气好,买个轮椅,有事没事的,让明台推着你上街走走,在花园里坐坐,比自己走省力啊!” “我可不省力,大姐!” “你要省什么力啊!你又没生病没挨刀!” “终于,连大姐也不疼我了!” “过来,大哥疼你!” “别,我还是离你远点吧。你的心肝宝贝就在那儿等着你疼呢。” 明楼、阿诚对望一眼,然后,也不知是谁的耳根子就那么慢慢红了起来,接着就听见阿诚带了点慌张的声音: “那二哥疼你,总放心吧?” 阿诚十分真诚地看着明台。明台两眼朝天,思考了几秒, “二哥,我那天看见了一款新的春季男士夹克,你要是买给我,就是真疼我。” “买买买,裤子要不要也配一条?鞋?” “唯二哥真疼我也!” “这小子,读的那点子书全用在这儿了!” 明楼看着小弟弟,也是一脸的无奈和娇宠。 明镜在一旁满足地看着三兄弟,笑得宁静而慈祥。 不过,阿诚还是没回到明家,因为明楼用了一个十分荒唐的理由硬是将阿诚又接回了自己的住处。 明楼的理由是,阿诚已经交了半年的租金,现在退租会亏很多银子。 明镜听了,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堂堂明家大少爷什么时候算计起这几个钱来了? 不仅明镜莫名其妙,连阿诚和明台也想不通大哥为什么不愿意阿诚回公馆? 会不会大哥怕大姐发现我/二哥的右臂残了,才想出这个主意? “大哥,你要知道,这事迟早是要被大姐发现的,哪怕阿诚哥一辈子住在外面。” 明台如此说。 “大哥,大姐发了话,现在不回去,以后我可就得自己臊眉耷眼地回去了!” 阿诚如此说。 可不管两个弟弟怎么说,明楼都不为所动,铁了心似的不让阿诚回明公馆。 为什么? 因为明楼再也不想让阿诚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着自己了! 阿诚已经吃了那么多苦,我不能再委屈他! 当孟淑媛以所谓“未婚妻”的身份踏入明家的时候,明楼就决定了——向家里摊牌! 我已经委屈了阿诚这么多年,我已经不能向所有人说出“阿诚是我的终身伴侣”,那么,我至少要让我的家人知道,我,明楼,深爱着这个叫“明诚”的人! 于是,明楼开始计划怎样跟家人坦白一切。也就在此时,阿诚提出了离开。 明楼听过,几乎没有阻拦就放了手。他放得如此之快,着实令阿诚费解,同样也令阿诚倍感失落。 阿诚不知道,明楼之所以几乎没有挽留地放他走,是因为他在说话的时候,不止一次地咬了咬嘴唇。这是阿诚在对明楼撒谎时下意识的小动作,大概是下了决心要骗大哥的意思吧? 实际上,当年在法国,明楼就发现了阿诚的这个小动作。后来当了特工,明楼就想提醒阿诚,不能有这种小动作,很容易被敌人识破。但是后来,明楼发现,阿诚对任何人撒谎都没有这个小动作,只对自己撒谎才有。 原来他的小阿诚只在对他撒谎时才会有心理障碍。所以,根据这一点,明楼当时就看穿了阿诚的谎言。也随之判断阿诚是为了让自己和孟淑媛结婚才撒谎离开的。 明楼放阿诚走,也是因为不想他住在一个有“准大少奶奶”的明家,那太委屈他了。就算阿诚不觉得委屈,明楼也不能不心疼他的小阿诚。在他看来,阿诚搬出去会好过些。 另外,明楼清楚,坦白必定会在明家掀起一场暴风雨。届时,阿诚将会是受伤最重的那个。明楼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所以,阿诚先搬出去,再大的风暴由他明楼一人来经受就好。 为了阿诚,明楼愿意扛下世间所有的苦难、所有的风雨。 但是,在考虑这一切的同时,明楼最不能忘的就是自己和阿诚真正的使命,他们都肩负着重庆和延安两方面的重任,所以,他们的后院绝不能乱! 假如阿诚不搬出去,明楼坦白后,两人就有可能被大姐赶出家门,那么,两人的事就难免被牵出来。一旦牵出来,就是一场轩然大波! 现在,阿诚已经搬出去了,明楼就算被扫地出门也只会是姐弟之间的矛盾,牵连不到阿诚。明镜也不会把两个弟弟之间的情爱说出去,那岂不是丢明家的脸?所以,后院还是相对平静的。 最后,阿诚搬出去的一个实际问题是解决了明楼的住处。万一真被姐姐赶了出来,明楼不必住酒店,直接住到阿诚那里,不是最好的选择?! 明楼自以为都计划好了,就等“会议”开过,和姐姐坦白了。当然,坦白前,明楼打算先和明台谈一下。他希望明台就算不支持,也不要掣肘。 然而,姐姐的一番话——阿诚也是男孩子,也有“接续香火”的责任。 明镜的话使明楼犹豫了——阿诚搬出去是不是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想试着和女孩子交往交往?还是为了让自己心无旁骛地娶孟淑媛? 明楼决定好好和阿诚谈谈,开诚布公地谈。 当然,谈过后,明楼觉得自己确实是昏了头,竟然去问阿诚是不是喜欢孟淑媛? 但是,阿诚那句“我又不是骡马”却刺伤了明楼。 阿诚,你既知没有感情、只为繁殖后代而结合的行为与兽类无异,你还要让大哥为了香火而娶孟淑媛。那么,大哥是驴子?是马? 两个人爱对方明明爱得难舍难分,却又因为一两句话弄得伤心、失落、尴尬…… 随着会期的到来,两人也暂且放下了彼此间纠葛不清的感情,专注于会议。 然而,谁也不曾想到,会议失败,阿诚也走了一次鬼门关。 当明楼在仓库看到准备自尽的阿诚时,那些所谓的伤心失落尴尬全部变得如此滑稽可笑,唯有阿诚是最重要的! 阿诚,大哥今生不会放开你!来世也不会放开你!你是大哥永生永世的亲密爱人! 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明楼,要他的阿诚以自己终身伴侣的身份重回明家! 亲密爱人 96 阿诚决定留在大哥身边。 在做出这个决定的同时,阿诚也感到了自己前几日的愚蠢! 想几个礼拜前,阿诚为了大哥和孟淑媛结婚,违心地离开了明家。他以为时间长了,自己总会习惯没有大哥的日子。 可是,他错了——没有大哥的日子,他永远也习惯不了! 大哥,我是不是回不去了? 早春的寒夜里,一遍又一遍,阿诚问着心中的大哥。 然而,到了第二天,见到大哥,阿诚又要藏起夜间的自己,假装一切都好。再为了明家香火,一次两次地刺痛大哥…… 阿诚怨恨着这样的自己,却又找不到出路…… 就在阿诚焦虑彷徨的时候,会期将近,和明楼一样,他收起了那份儿女情长,投入到了任务当中去。 会议夭折,面对死亡,阿诚可以毫无惧色,可想到再不能见大哥,想到还没有与大哥和解就要天人永隔,所有的不甘、不舍、遗憾刹那涌上心头!而当大哥突然出现在眼前,那一刻是阿诚的重生之时,更是他放下所有包袱,勇敢正视自己“私心”之时——我可以没有后代,大哥为什么不可以?我不愿意做驴做马,大哥为什么就愿意? 大哥,我只要你!我一直是只要你! …… 阿诚又回到了大哥身边,他想告诉大哥,他做了个多么愚蠢的决定;他想告诉大哥,他再也不会离开大哥! 可是,话,还没有说出来,右臂残了的现实几乎再次将阿诚从大哥身边推开…… 这一次,是明台的那番话说醒了再度愚蠢的阿诚。 这一次,阿诚对自己说:我要永远留在大哥身边,无论发生什么! 这一次,阿诚要告诉大哥:我今生不会离开大哥,来世不会离开大哥。你是阿诚永生永世的亲密爱人! 阿诚出院的第三天,明楼约了明台吃饭。 明台以为二哥也去,结果到餐厅才知道,大哥单叫了自己。一时间,明台全身的细胞都警惕了起来。 “大哥,怎么就咱俩啊?二哥呢?” “怎么,我就不能单独和小弟弟吃顿饭啊?” “能!能!怎么不能?但愿咱俩都别吃得不消化!” 明台可不敢让大哥听见后半句,就小声嘀咕着。明楼那特工的耳朵能听不见? “那可说不定!不过,放心,你要不消化了,大哥负责买药。” “那不如不吃吧,大哥?” 明台站起来就要走,明楼轻轻说了句: “坐下。点菜。” “是。” 看着明台一副无可奈何的样,明楼眉头一皱,到底谁请谁吃饭啊?怎么好像是他付钱似的?! 明台是认定了大哥请吃饭,一定是鸿门宴,所以,点好了菜,就一声不吭地坐在那儿,等着挨训,尽管他想来想去,也没想出最近自己闯了什么祸。 明楼今天请明台吃饭,是要和他说自己与阿诚的事。可究竟要怎么说,明楼是一点底都没有。另外,明楼也知道,明台有点怕自己。所以,一开始,明楼没有急于说出主题,而是聊闲天。什么最近有没有看好电影啊?上次看中的春装买了没有啊?还想买什么,大哥给钱啊,等等,等等。 明台一边吃着美食,一边听大哥和颜悦色地和自己说话,慢慢地人就放松了,就以为可以一探大哥不婚的秘密了。 “嗯——,那个,大哥,你知道吧,大姐因为淑媛妹妹的事不高兴了好几天呢!” 明楼一听明台提到了孟淑媛,不禁窃喜——就从孟淑媛开始倒不失为一条捷径。 “我知道。可我不喜欢,怎么办?” “大哥,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啊?” 明楼想到明台近来总喜欢说,“阿诚是大哥的心肝宝贝”之类的话,他不会看出点什么了吧?那我到更省心了! “哦?你这么觉得?” “我猜对了吧?哼,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 明台得意了。 “你怎么知道的?” “你记不记得我去巴黎过圣诞节?” 明楼不由暗暗夸赞了明台一番——不亏是当特工的料,那时候就察觉了?! “啊,记得啊!怎么了?” “大哥,你,上海滩明氏家族的大少爷,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主,竟然会做饭了,而且做得都能和馆子里比了!要不是为了自己喜欢的女孩儿,你能洗手做羹汤?” 刚夸完明台是当特工的料,就出来了个“女孩儿”,明楼差点背过气去! “可是呢,那女孩儿是个法国人,对吧?你怕大姐不同意,所以没能在一起。对吧?哎,不对啊,我回来跟大姐说了,大姐不是写信给你们,说不在乎中国人、外国人吗?你们没收到信啊?” 明楼实在是懒得去和明台算那笔糊涂账,他干脆说: “我洗手做羹汤是为了喜欢的人,可不是为了女孩儿!” “什么?为了喜欢的人,又不是为了女孩儿?喂,大哥,你不会真是为了二哥吧?我知道你偏心二哥,可为了二哥洗手做羹汤,哈哈哈……” 明台想想就觉得好笑,正笑得欢,就听明楼说: “如果是为你二哥洗手做羹汤呢?” “大哥真会开玩笑!” “为什么是玩笑?我不能为你二哥洗手做羹汤?” 明台笑着笑着,突然发现大哥好像真不是在开玩笑! 这下,明台可懵了——大哥什么意思?他为二哥洗手做羹汤,不是为喜欢的女孩。 “大哥,你对二哥真好!你都没给大姐做过饭吧?” “是啊,我都没为大姐做过饭,也没给你做过饭。可我在巴黎天天给你二哥做饭。明台,要是大哥喜欢二哥……” “我知道。你最偏心二哥。二哥是你的心肝宝……” “对,阿诚是我的心肝宝贝,是我心尖上的人,是我喜欢的人!你明白吗,明台?” “明——白……” 明台完全不明白啊! “明台,大哥和二哥都不会和别人结婚,我们要在一起过一辈子,像夫妻那样过一辈子。现在明白了吗?” “当啷”一声,明台手里的刀叉掉在了桌子、盘子上,他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对面的大哥, “大哥,你说什么?我没听懂。你能不能再说一遍,说得清楚点?” “好,我再说一遍。你可听清楚了:我喜欢你二哥,你二哥也喜欢我。我们不会和女人结婚,也不会有孩子。我们要在一起过一辈子,像夫妻那样。听明白了吗?” “啊,听明白了。大哥,我好像真的吃得不消化了。我出去走走。” “明台,我知道,这事对你来说确实太不可思议。想一下子让你接受、理解也不可能。也有可能你永远都不接受,都不理解。没关系!我和你二哥只希望你还会认我们是你的哥哥,还会做我们的弟弟。这样我们就心满意足了。还有就是,我这两天要去跟大姐坦白这件事,我希望你就算不支持,也千万别反对,行吗?就保持中立,好不好?算大哥求你了,明台!” 明台从没听说过男人可以喜欢男人,也从没见过大哥如此小心地求过自己。可是,事情来得太快,明台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有了答案? 他呆呆地看着大哥,机械地说: “大姐会同意吗?” “有可能完全不接受!明台,到时候,我和你二哥有可能就只能住在现在的公寓了。到时,大姐就要靠你了,知道吗?” “那——,那为什么一定要说啊?就像以前那样不是挺好的吗?” “明台,你不觉得那样很委屈你二哥吗?我不想你二哥再这样不明不白地和我在一起。我知道我不能跟别人说,‘这个叫明诚的人就是我明楼的亲密爱人’,可我至少应该让大姐和你知道!不然,你二哥不是太委屈了?” “我知道了,大哥。我、我还是出去走走……” “好,去吧。啊对了,还有最后一件事。明台,今天我们的谈话不要告诉你二哥,也不要告诉大姐,好吗?” “二哥不知道你来找我?” “不,我没跟他说。” “那他也不知道你要跟大姐坦白?” “嗯,他不知道。” “那——,” “我自己去跟大姐说。” “啊?那,那要是大姐让你跪小祠堂呢?” “我准备好了。” “那——,就你一人?二哥……” “这本来也不是他应该受的!再说,他刚出院,可不能再有什么闪失了。对了,我和你二哥的事,千万不要和别人说!行了,你去吧!今天吓着了吧?改天大哥一定补偿你!” 明台恍恍惚惚出了餐馆,脑子里一会是大哥的话,一会是二哥的脸,一会又是二哥的话,一会又是大哥的脸……然后,是两个哥哥的脸…… 明台想起那天,二哥跟自己说爱一个人的感觉。当时,明台就想,二哥肯定也有过一段爱恋。所以,才会说出那样一番话。 今天,大哥说起二哥,实在也没说什么有多喜欢二哥的话,却处处让你感受到对二哥的深情。 大哥和二哥相互喜欢; 大哥和二哥要在一起过一辈子。 这,是不是件最自然的事? 可大哥是男的,二哥也是男的,男的和男的过一辈子。 这,是不是件最荒谬的事? 明台凌乱了…… 亲密爱人 97 明楼没有马上就去和大姐坦白,而是用了三天的时间来宠爱他的阿诚——给他做好吃的,陪他练左手,抱他吻他爱抚他,跟他说最私密、最甜美的情话…… 时间飞逝,转眼到了第三天。 下午四、五点钟,阿诚拿了本书,躺在床上,看着看着困意袭来,就睡了。结果,一觉睡到了晚上,阿诚才迷迷糊糊地醒了。 阿诚打开灯,见沙发上放着明楼的西服上衣,知道大哥回来了,趿拉着鞋出了卧室。 “大哥,你在做什么呢?真香!哇,饺子!谁包的?” “除了你大哥,还有谁?” “啊?大哥你什么时候学的?我记得上次跟淑媛妹妹……” “就你淑媛妹妹会包啊?” “好好好,不提她!不提她!切,也不知是谁的‘未婚妻’,现在倒弄得好像是我的似的!” “嘀咕什么呢?不去洗手。我可下饺子了。” “我就在这儿洗。大哥给我洗。” “自己洗!没看大哥下饺子呢?回头成了片汤,你就没得吃了。” “大哥,明台这两天都没来,也不知忙什么。那天我问他程锦云的事,他倒问我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你说,他和程锦云是不是出问题了?” 明楼自然心知肚明,明台是还没想清楚两个哥哥的爱情,所以,不晓得该怎样面对二哥。不过,明楼可没打算让阿诚知道。他盛出饺子,又拿了个小碟,倒了点醋,才夹了个饺子,蘸上醋,喂给阿诚, “管不了那么多了。吃饺子。来,尝尝。小心烫!” 阿诚近前咬了一口, “啊烫、烫!” 明楼赶紧又给吹了吹, “行了。慢点!” 阿诚一边用手扇着热气,一边含混不清地说: “嗯,嗯,好吃…… 好吃!大哥,你也吃。” “走,去饭厅坐着吃。” 明楼端了饺子,拿了醋碟,坐到饭厅, “来,坐这儿,大哥喂你。” 明楼示意阿诚坐到自己腿上。阿诚听话地坐了过去,左手搂着明楼脖子。 “大哥,你也吃啊!” “就这几个,你够不够都说不定,大哥就算了。” “那大哥吃什么啊?” “阿香不是给咱们做了饭,我看见了。热一下就行了。” “不要。咱们一起吃。我吃一个,大哥吃一个。” “小家子气!就这么几个饺子有什么啊!大哥是没时间了,等有时间,多包点不就都有了。来,张嘴。” “下次我和大哥一起包。” 阿诚嘴里吃着饺子,呼噜呼噜地说着。 这一刻,他只是大哥的小阿诚,享受着大哥的宠爱。 “大哥,我要是手好不了了,他们还会让我回去当你的秘书长吗?” “不当就不当呗。你就好好当大哥的小阿诚,好不好。张嘴。” “嗯…… 那我怎么帮大哥啊?” “阿诚,帮人有很多种。有一种就是只要陪在需要你的人身边,就已经是最大的帮助了!” 阿诚把头靠在大哥肩上,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明楼说: “放心吧,大哥,我再也不离开你了!永远都不!” 阿诚没有提及自己曾有过离开的想法,明楼也不去说破。 想到明天就要去向大姐坦白,明楼对阿诚说: “阿诚,记住,不管发生什么,别害怕,你还有大哥!别丢下大哥,也别放弃自己!” 阿诚,你一定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别害怕,你还有大哥! 可惜,当时的阿诚不懂大哥的深意。 “嗯。我一定不丢下大哥!一定不放弃自己!” “你呀,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能光说,要做到才行!” “嗯嗯,我一定做到……” “好了好了,赶紧吃吧,说话说得口水都喷到我衣服上了。” “呵呵呵…… 是你自己招我说话……” “好好好,怪大哥,怪大哥。啊,忘了跟你说,明天晚上我可能回来得很晚,你先睡吧,不用等我。” “那么晚!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南田洋子的继任者要来了,每个人都紧张了。” “哦?就是那个藤田芳政?” …… 第二天,明楼下班,先在外面吃了饭,又喝了杯茶,才慢慢悠悠地往家去。 到了公馆,只有明台在家,明镜又带着阿香去看阿诚了。明楼倒也不急,反正今晚是一定要说的了。 既然大姐不在,先去看看明台也好。 明楼敲开了明台的房门。明台一看是大哥,马上明白了大哥回公馆是为了什么。他慌忙关上门,对明楼说: “大哥,为什么一定要说啊?为什么不能像以前那样?其实,以前那样不是挺好吗?” “明台,大哥以为跟你说明白了,看来还是没说明白啊!大哥再说……” “我明白,大哥,你不想委屈二哥,可……” “明台,如果你真心喜欢了一个人,就会了解大哥了。不让他受委屈,想跟他一生一世,他哭,你先哭,他笑,你先笑……” “大哥,你和二哥说得一样。你们真的喜欢对方?” “除了我们都是男人,我们和别的恋人没有什么两样。明台,感情是不分男女的!” “可我……” “没关系,明台,你不理解、不接受都没关系!你只要知道,我还是那个训你的大哥,阿诚还是那个宠你的二哥,这就行了。是哥哥对不起你,把你弄得这么混乱,唉!” 明台还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要怎么说,刚巧明镜回来了。 明楼站在二楼,冲正在上楼的明镜叫了声“大姐”。 “你怎么在家?唉,你说,让阿诚搬回来多好。现在弄得你老姐两边跑!这还不说,万一阿诚一人再出点什么事……对了,你还不赶紧回去,阿诚一人在那边,你也放心!” “大姐,我有话跟您说。我们去小祠堂说吧。” 明楼声音很轻,语气却沉重,不由得明镜心中一惊——别是在外面闯了什么大祸吧? “跟我来吧!” 姐弟二人一进小祠堂,明楼就脱去西服上衣,跪了下去: “大姐,弟弟不孝,恐不能为明家延续香火!” 明镜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明楼的第一句话还是让她懵了! “你说什么?不能为明家延续香火?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大姐,我喜欢上了一个不能生孩子的人。” 明楼本想直接说出“阿诚”,可还是怕明镜一下气急出事,才决定慢慢说。 “不能生孩子?你怎么知道?你和她同居很久了?是什么样的人?不会是那种地方……” “当然不是,大姐!是个清白人家的孩子,没有再比他更清白的人了。” “清白?清白人家的女孩不会做这种事吧?” “大姐,他——,他不是个女孩!” “不是个女孩,什么意思?明楼,你今晚说的话大姐好像都不懂。你最好解释清楚!” “是,大姐。大姐,我——,我喜欢上了阿诚!” “阿诚?哪个‘阿诚’?” “就是明诚!我喜欢阿诚,阿诚也喜欢我。望大姐成全!” “明诚?阿诚?他是你弟弟啊?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明楼?” 男男的事,明镜是听闻过的,有些书上也晦涩地提过,但终究少之又少,现实生活中更没见过。若一定要说有,那么,大多数人最直接想到的就是,有钱人家老爷、少爷包养戏子。以明镜那样见多识广、大智大慧的人来说,怎么会不明白明楼在说什么? 明镜质疑明楼,要他说清楚,只在于她希望是自己听错了,完全不是她真就不懂。 明镜,不想承认弟弟喜欢男人的事实,更无法面对这样的事实! “大姐,阿诚和我并没有血缘关系。我们不是亲兄弟。” “啪”,鞭子飞快地落在了明楼的肩上。明楼没有躲闪,他双手撑地,将整个背部置于明镜眼前——这一顿鞭子是明楼甘愿领受的,不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他让大姐失望了。 “你清醒些了没有,明大长官?” “大姐,我和阿诚……” “啪”,又是一下。 明镜并没有因为是明楼而手下留情,她只想让她误入迷途的弟弟清醒过来。 “明家绝不允许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清醒了吗?” “我们并没有伤风败俗,大姐!我们只是……” “啪啪”,连着两下又落在了明楼的背部。马甲早已裂开,鞭子染上了血…… “是不是阿诚勾引的你?当年我们好心收留他,没想……” “大姐!阿诚没有勾引我!我们是两情相悦!若一定要说谁勾引谁,是我……” “啪……”,鞭子一下又一下地打在明楼身上,明楼的额角渗出了细小的汗珠。不过,他依旧没有躲闪,任由明镜发泄着心中的怒气! “你们就此分开吧。你,尽快给我结婚!” “大姐,我和阿诚在巴黎的时候就在一起了,我们彼此喜欢,谁也不会丢下谁!” 明楼和他的阿诚,阿诚和他的明楼,人们都说,他们兄弟情深,却不知他们已相爱多年。 亲密爱人 98 阿诚送走了大姐和阿香,回去洗了洗,就上床看书了。 书看了没半个小时,阿诚突然感到一阵心慌,接着,就莫名地不安起来。 是大哥!一定是大哥出事了! 阿诚放下书,匆匆忙忙去了市府。可到了市府,哪儿还有人啊?早就下班回家了。 难道今晚有任务,大哥没告诉我? 明台!要是有任务,明台是不是也不在公馆? 阿诚立即往明公馆赶…… 公馆小祠堂内,明镜手执家法,怒声斥责明楼: “你们怎么敢做出这种事!明家收养了阿诚,他却要我们断了香火!” “大姐!我不是同样也断了阿诚的香火吗?” “阿诚他……” 明楼怕大姐再说出什么不好的话,就像刚刚那句“勾引”! 大姐怎样打骂我都可以,但,阿诚是珍贵的,是不可随意打骂的,是我必须保护的! 因此,明楼坚决地打断了明镜的话: “大姐!你在弟弟眼里一直是个深明大义、不让须眉的奇女子,弟弟明白姐姐此时的伤心、失望、愤怒,可弟弟也请大姐冷静些,不要被怒气左右,说出伤人伤己的话……” “你们做出这种事,我还不能说话了吗?” “弟弟只是不愿看到骨肉间心生间隙。就算大姐永远不能接受我和阿诚的事,我们也不怨大姐!我们只希望还能够继续做大姐的弟弟!” “你们心里要还有我这个做姐姐的,就马上分开,各自结婚成家!” “大姐,我们早已回不了头了!我们也不想回头!我们彼此是真心的,大姐!” 鞭子,如雨点般打在明楼背上,汗,从明楼额头上滴在地上…… 自从大哥和大姐进了小祠堂,明台就跟过去了。进是进不去,明台就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 开始还听得见大姐和大哥的说话声,然而,渐渐地,屋里只剩下了鞭子打在身上的声音…… 明台正着急,就听下面想起了阿香的声音: “二少爷,你不好去的!大小姐不知为了什么在和大少爷生气!你等下……” 二哥!糟了! 明台转身要去拦阿诚,晚了,阿诚已经站在小祠堂门口了, “明台?你在这儿做什么?出了什么事?” “那个,那个,就是,嗯,……” “里面是什么声音?” “没、没什么…… 二哥,你回去吧,回去等大哥……” “大哥肯定出事了!到底什么事?……大姐在对大哥用家法吗?” 阿诚听到里面微弱的鞭子声,惊讶地看着明台,接着,不等明台回应,阿诚就开始撞小祠堂的门了。 “二哥,你不能…… 你停下啊!你的胳膊!” 明台见二哥什么也听不进去,只一个劲没命地撞门,自己也跟着拼尽全力撞了过去…… “哗啦”,门开了,明台进去就跪在了明镜身前,一手牢牢地拦住了明镜举着鞭子的手,一手抱住明镜, “大姐!大姐!别打了!别打了!” 阿诚进了小祠堂,一眼就看见了跪在地上、背上鞭痕累累的明楼,他立即扑到了大哥的背上,想要替大哥挡下明镜的鞭子…… 明楼早听见阿诚来了,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却是束手无策!正着急,就觉得背上一沉,阿诚已经扑到在自己的身上。明楼赶忙直起身,把阿诚护在了自己身下, “你怎么来了?不是跟你说让你在家等吗?” “你为什么一个人来?为什么?这本来就是我们两人的事!你是要丢下我的意思吗?是吗?” 阿诚心里又是痛又是急,用左手紧紧抓住明楼的衣领,质问道。 “你们!你们竟然在祖先面前……” 明镜气得扬手要打,无奈手被明台紧紧握着,动弹不得。 阿诚从明楼怀里坐了起来,跪倒明镜面前, “大姐,是阿诚对不起您的养育之恩!是阿诚对不起明家!明家救了我,我却让明家断了香火……” “阿诚!你不要说了!大哥不是也让你断了香火吗?” “可我是孤儿!原本就是无根的浮萍……” 阿诚情急之下说出的话深深刺痛了明楼,令他几乎窒息…… “阿诚,你一定要大哥……” 阿诚意识到自己不该当着大哥的面这样说,他回身抱住明楼,深情地望着眼前人: “大哥,阿诚原本是无根的浮萍,可上天让我遇到了大哥、遇到了大姐,还有明台,让我这根浮萍不再漂泊,让我有了家。所以,是我对不起大姐!是我对不起明家!” “你别忘了,我们是两情相悦!” “所以,我说,我对不起的是大姐和明家。” 说罢,阿诚又转过身,面对明镜: “大姐,是我主动的,我主动向大哥……” “阿诚!根本就是我主动的!” “大姐,阿诚甘愿受罚!您打我、骂我都是应该的!只求您放过大哥!求您了,大姐!” “大姐,求您放过阿诚!他刚刚出院,而且他的手……” “大哥,我好了!我没事了!你不能再挨打了,你……” 明镜和明台忘了生气、劝架,只是惊讶不解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兄弟二人——男人之间竟可以爱得如此轰轰烈烈?难道他们之间真的存在爱情吗? 听到二哥这句“你不能再挨打了”,明台才如梦方醒般地对明镜说: “大姐,您真的不能再打大哥了,大哥会受不了的!大姐,您也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这事一时半会也没法解决,今天也晚了,都累了。大哥、二哥,你们回去吧!大姐也该休息了。走吧!走吧!” 明台对着两个哥哥不停地使眼色,可没有明镜的话,明楼和阿诚始终也不敢起来,还是跪在那儿,等着大姐发话。 明镜终于无力地坐在了椅子上,挥了挥手,示意让他们走。 阿诚这才帮明楼穿上上衣,扶着明楼走出了小祠堂。 两人刚走到院子里,就听见明台在后面叫他们: “大哥!二哥!等下!” “你不看着大姐,跑出来做什么?” “大哥放心,我让阿香陪着大姐呢。二哥,家里就剩这没多红伤药了,现在管得严,不好弄。你先拿去给大哥用上,回头咱们再想办法。” 阿诚接了药,放进口袋, “谢谢你,明台!” “唉,又不是外人,说什么‘谢’!你们都没办法开车,我去叫家里的司机送你们。二哥,有什么事马上打电话给我!” “好的。你也是,大姐有什么事马上给我们打电话!” “知道了。你们当心点!” 亲密爱人 99 回到公寓,阿诚把明楼扶到床上,帮他脱了外衣裤,让他躺好,又拉过被子盖上…… 阿诚只有一只手,干起事来本就慢,心里又急,想快点给明楼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可越急,左手就越显得笨拙…… “阿诚,不要急,大哥挨这几下没什么的……” 明楼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倒引得阿诚气往上撞——又是自作主张!我是女人吗?我是孩子吗?我就那么需要保护吗? 话就要出口,可又一想,大哥已经伤了,难道还要让他来哄我?安抚我? 如此想着,再看大哥背上被鞭子打得衣服全裂开了,红色的血痕触目惊心,阿诚纵是有千般怒气也终是化为了绕指柔。 “唉,你等等,我去打水来给你清洗伤口,然后才好上药。” 明楼担心阿诚一只手拿不了水盆,强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去吧,刚好我也去洗洗手。” “躺下!我可以的!” 阿诚说“我可以”,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一只手的他,有许多“不可以”! 一只手拧毛巾; 一只手剪衣服——大哥的衣服必须从后面用剪刀剪开; 一只手清洗伤口——剪开衣服,再用湿毛巾一点一点把凝结的血痂、伤口上的衣物纤维清洗干净; 一只手上药、包扎。 面对这些大大小小的“不可以”,阿诚无奈,但也明白,现在大哥只有他了,他必须做一个能够让大哥放心依靠的人! 一只手不行,就用牙、用嘴,用一切可行的办法,去帮大哥疗伤,去抚慰他的爱人…… 阿诚想到的,明楼岂会想不到? 所以,明楼要自己脱去衣服,他不要阿诚为了自己不能拿剪刀而伤感。 阿诚去打水了,明楼站起身,迅速脱去了西服马甲和衬衣,贴在背后伤口上的衣物扯得明楼一阵刺痛,不觉皱起了眉头。 端了水盆回来的阿诚刚好看到明楼疼得皱眉,赶忙上前, “你怎么……” “我没那么娇气,自己脱个衣服还是没问题的。” 阿诚自然明白大哥为什么要自己脱去衣服,他想说“不用你自己来”,可手不行,他也只能承认,大哥是对的。倘若真要自己左手拿剪刀去剪开衣服,谁能保证不会伤到大哥的身体? “好了,现在你可以躺下了吧?” 明楼停顿了一秒,小心地问阿诚: “阿诚,我来拧毛巾,你来给我清洗,好不好?” 阿诚想了一下,他知道此时需要的不是逞强,而是速度——必须尽快给明楼处理好伤口! “好吧。这样可以快一点。” 两人通力合作,终于处理完了明楼的伤口,阿诚和明楼也已经满身是汗了。 “你先去冲澡吧,别再感冒了。” “你不用担心我!我也没那么娇气!我先给你把汗擦了,再去冲澡。对了,你吃晚饭了没有?饿不饿?” “吃了。我现在不饿,你呢?” 明楼趴在床上,神情疲惫。 “我也不饿。” “那就简单收拾下,睡吧。” “好的,大哥。我去冲个澡就来。” 阿诚冲了澡回到卧室,明楼已经睡了。阿诚掀起被子,躺了进去。一边的明楼感觉到了阿诚,便向阿诚身侧靠了过去。阿诚将明楼搂在自己的怀中,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面颊: “晚安,大哥!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起来!” “嗯。晚安,我的小阿诚!” 明楼含混不清地回了一句。 夜很静,明楼睡得也很静,大概他知道自己是睡在阿诚身边吧?可阿诚却没有睡好。他担心明楼会有什么事,也想着今晚在公馆发生的事。 阿诚,自幼孤苦,进了明家以后,一直视明镜半为大姐、半为母亲。长姐如母,何况明镜待两个弟弟确实如姐如母。在明家,阿诚最尊重的就是大姐,最维护的也是大姐。哪怕有时觉得大姐对大哥过于严厉,或者,少了些许体谅,阿诚也从不曾说过什么,他单单是尽力去帮大哥说话。 可这一次不同! 阿诚第一次对大姐有了怨念——大哥是大姐的一母同胞,即便再做错事,也不能真的用家法啊!即便用家法,也不能打成这样啊! 大姐,你的慈悲心肠呢? 大哥,以后咱们再也不回明公馆了,好不好? 阿诚怨过了大姐,又心疼大哥,一直折腾到天亮,才算睡得沉了些。可没多久,阿香就送早饭来了。 阿诚怕吵了大哥,慌忙穿了晨衣去开门,等把阿香领进屋,明楼也已经起了,穿着晨衣,坐在饭厅里。阿诚明白,大哥是担心大姐,急着要问家里的情况。 果不出阿诚所料,阿香还没放好食盒,明楼就开口问家里是不是都好? 阿香边把早饭拿出来,摆好,边告诉明楼,昨晚大小姐在小祠堂坐了差不多一夜,小少爷陪了一夜,快凌晨了,小少爷才把大小姐送回房休息,自己也一直留在大小姐房里照顾…… 阿香走了。明楼和阿诚坐在饭厅,沉默不语,任凭桌上热腾腾的早饭逐渐冷却…… 假如说,阿诚和明台是明镜收养、带大的孩子,那么,明楼同样也是。 十几岁上没了父母的明楼,因为有了明镜这个姐姐,才得以像其他同龄的孩子那样上学、出国,而不必过早地担起家庭的重任。 明镜,将自己最好的年华都给了明家、给了弟弟们。可是,弟弟们不但没能成为姐姐的骄傲,还让明家和姐姐“蒙羞”…… 在这场家庭的暴风骤雨中,阿诚的一颗心再次飘摇不定——应该留下?还是应该放手?让大哥回到大姐身边去…… “…… 阿诚!想什么呢?叫了你好几声,你也没听见。” “啊,我、我去……” “你又要去哪儿啊?” 明楼好似窥探到了阿诚隐秘的内心,语气和目光显得异常急促,阿诚不忍地安慰道: “放心,大哥,我哪儿也不去。就是去热热早饭。” 明楼伸出手,握住了对面阿诚放在桌上的右手: “阿诚,你还记不记得前天晚上,大哥跟你说的那句话,‘不管发生什么,别害怕,你还有大哥!别丢下大哥,也别放弃自己’?” 不管发生什么,别害怕,你还有大哥!别丢下大哥,也别放弃自己! 阿诚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大哥这句话包含了特殊意思! “记得!我记得!大哥放心,阿诚不会离开大哥的!” 阿诚话虽如此说,可想起刚才自己那一秒钟的犹豫,不禁心虚地瞟了一眼对面的大哥。 “最好!阿诚,我知道,你觉得对不起大姐。可是,阿诚,就算你现在离开,大哥也不可能回去娶妻生子。所以,你的离开,也仅仅是丢下了大哥。” “我答应了大哥不离开,一定不食言!” 阿香又来送了两次饭,每次都说点明镜的情况:大小姐吃了饭;大小姐一直在睡;大小姐精神不好;…… 明楼和阿诚听了,总免不了自责,可又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心里就这么矛盾着,精神也是恹恹的。另外,因为明天必须给明楼换药了,可剩下的红伤药不够了,要去哪儿弄药成了最紧迫的问题,搞得阿诚更加心神不宁。 晚上吃了饭,简单收拾下,两人也就准备睡了。 躺在床上,刚熄了灯,阿诚就听见明楼说: “阿诚,我不后悔!如果让我再选一次,我还会选择遇到你、喜欢上你,和你一起过一辈子!晚安,我的小阿诚!” 明楼伸手搂住阿诚的腰,睡了。阿诚却睡不着了。 和明楼一样,阿诚也不后悔! 和明楼一样,如果再有一次选择,他还会选择遇到明楼、喜欢上明楼,和他一起过一辈子! 可是,阿诚不能说! 因为大姐,所以,他不能说! 两人睡到半夜,明楼突然发起了高烧! 他不停地呓语着: “阿诚,别走!” “大姐,不、不……” “阿诚!阿诚!” 然而,公寓里除了剩下的那点红伤药,什么药也没有,面对高烧的明楼,阿诚束手无策! 必须搞到治红伤的药,还有消炎药! 要想搞到药,首先必须有红伤! 红伤? 有了! 阿诚跑到厨房,拿起把菜刀,对着自己的右臂狠狠刺了下去,一刀、再一刀! 两刀下去,阿诚的右臂顿时血流如注,他迅速找了块毛巾,按住伤口,跑出了公寓…… 亲密爱人 100 明楼烧得昏昏沉沉,可心底还留有一丝清朗,那是用来感觉阿诚的。只要感觉到阿诚在自己身边,明楼就是伤再重、病再沉,他也觉安心。而一旦明楼感觉不到阿诚了,他便慌张了起来。 “阿诚!阿诚!阿诚!!!” 在阿诚离开一个多小时后,明楼逼迫自己挣脱了高热的控制,勉强坐了起来,喊着他的阿诚。 没有回应!整个公寓死一般沉寂。 明楼更加惊慌失措——阿诚会去哪儿?他答应我不再离开,难道又一次食言了吗? 不,不会的!即使他真要走,也不会在我生病的时候抛下我一人! 那他会去哪儿呢? 这个时候出去必定是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药! 他,该不会是去找药了吧? 他会去哪儿找药? 没有红伤是拿不到药的啊!他不知道吗? 红伤!红伤! 明楼陷入了极度恐慌,他似乎隐隐猜到了阿诚的计划。 明楼什么也顾不得,下床就去了厨房…… 刀,染了血,放在台子上…… 血,滴在水池边…… 疯子!又是个疯子! 明楼奔到电话旁,刚要拨苏医生的电话,阿诚就进门了。 “大哥,你怎么起来了?退烧了?”阿诚抬手摸了下明楼的额头,“这么烫!快回去躺下,我给你倒水吃药。” 明楼一下抓住了阿诚的右手,阿诚惊慌地说道: “快放开我!我、我去给你倒水,你得赶紧吃药。” “伤的是不是右臂?” 阿诚感觉大哥已经猜到了什么,可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装着不明白地问: “什么事啊?唉,不管什么事,咱们先把药吃了,你再这样烧下去,人会烧坏的!” “我烧坏了,你心疼不心疼?” “你说我心疼不心疼?!快点……” “那你为了我拿刀扎自己的手臂,是不是觉得我就不心疼?你有没有想过我心里……我心里是什么滋味?还是你做事从来不想大哥的感受?” “你在说什么啊?” “你还要瞒吗?让我看看你的手臂!” “看什么啊,大哥?要看,也先……” 一句话没说完,门铃响了,阿诚松了口气,跑去开门。 开门一看,是明台,提了食盒,站在那儿。 “明台!你怎么来了?不在家陪大姐!” “大姐睡着呢。我让阿香陪着。我不放心你们,刚好过来给你们送早饭。大哥怎么样?” “不好!可能是伤口感染了,半夜突然就烧了起来,到现在也没退。” “大哥,你发烧不在床上躺着,坐在这儿干吗?对了,药!得想办法搞到治红伤和退烧的药!” 明台放下食盒,着急地对明楼说。 “你二哥搞到了!” “二哥!你怎么搞到的?现在日本人管得可严了!没有红伤,根本不给药!” “哎,别说那么多了,快让大哥吃药吧!” “我不吃!” “大哥,我都弄来了,你就吃了吧!只此一次,我再不这么干了!行吗?” “那药沾着你的血,我不吃!” “大哥你在说什么啊?什么药沾了二哥的血?” “你看看你二哥的右臂就明白了!” “看什么啊!右臂没事的!反正我这右臂没有知觉,所以,根本不疼……” “你!你说的什么话?不疼就可以拿刀扎吗?你知不知道,就因为感觉不到疼才更危险!你真是……你……” 明楼见阿诚为了自己自残右臂,还不当回事,当真是又心疼又生气又着急,只觉眼前发黑,嗓子眼发甜,“哇”的喷出口鲜血…… 阿诚和明台着实吓坏了,明台忙把明楼背到床上,那么沉稳干练的阿诚已然慌乱到了极点: “大哥,你千万不能有事啊!大哥,你不让阿诚丢下你,你也不能丢下阿诚啊!大哥,你别有事!你要是有了什么事,阿诚怎么办?大哥……” 明台趁阿诚不备,托起他的右臂,卷起袖子,两块浸着血的纱布赫然出现在明台眼前。明台,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对阿诚说了句“等我回来”,就跑了出去。 明台回到公馆,一路跑进明镜的卧室。阿香见明台回来了,自觉地退了出去。 明镜这两天也不好过。那天在盛怒之下,自己说了什么、下手的轻重,都记不清了。唯有明楼和阿诚的几句话一遍又一遍不停地在脑海里说着: 我们已经回不了头了!我们也不想回头! 我是个孤儿,本就是无根的浮萍…… 我不是也断了阿诚的香火吗? 是大姐、大哥、明台给了我一个家! 就是大姐不接受,我们也不怨大姐! 是我对不起大姐!对不起明家! 我们希望大姐永远是我们的大姐! …… 明镜无法理解弟弟们的“爱情”,无法原谅他们瞒了自己这许多年,无法接受他们的关系。但是,骨肉连心,即便是阿诚,也是自己养大的孩子。明诚和明台,说不是亲的,可几十年的姐弟情却不是假的! 所以,即使是在盛怒之下,明镜也没有将他们逐出明家。几十年的生意场,让她学会了话不要说满,要留余地,给人,也给己。 两天的时间还来不及让明镜想以后的事情。可是,当明台走进明镜的卧室,跪在她面前,明镜,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来考虑以后的事了! “大姐,你救救大哥和二哥吧!我求求你了,大姐!你救救他们!你要是不管他们,他们、他们、他们会死的!” 明镜刚被突然跪在自己面前的明台吓了一跳,现在一个“死”字更吓得她跌坐在床上, “你、你说什么‘死’?你说清楚点!” “大姐,昨晚大哥突然发高烧,可是没有药,什么药也没有,家里那点治红伤的药根本不够了。结果、结果,二哥自己把自己的右臂扎伤了……” “你说什么?你二哥……” “因为没有红伤就拿不了治红伤的药,还有消炎药,所以,二哥就想出这个办法去给大哥买药。” “阿诚这孩子……” 到底是自己从小养大的,明镜不能不心疼,而对于阿诚待明楼的一片痴情,明镜也不能不惊讶! “大姐,有件事我们一直瞒着你,就是、就是,二哥的右臂残了!” 说到此,明台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明镜听到了“残了”,整个人立时呆了,她慌张地问明台: “什么‘残了’?你说什么‘残了’?” “二哥的右臂。在医院的时候就残了,医生说是伤了神经。我们怕大姐担心,就没敢跟大姐说。” “你们,你们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没了,就这一件。二哥说,反正他右臂没感觉,不知道痛,所以扎伤了也没事。大姐,刚刚我去给他们送早饭,大哥、大哥竟然吐血了!” 明台没有说明楼是因为阿诚的事着急,才吐的血,只说“吐血”。他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只说了“吐血”,而没有说原因。是不想刺激明镜?还是想让明镜觉得大哥是伤重吐血? 明镜正为了阿诚的右臂难过,接着就听见明台说,明楼吐血了!明镜一时也乱了方寸。 “大姐,把哥哥们接回来吧!大姐,我、我给明家生孩子!我知道我不是真正的明家人,可是,大姐,几十年了,我早都忘了自己是大姐收养的了!大姐,我来接续明家骨血行吗?就算将来我找到了父母,我的孩子也一定姓明,行吗,大姐?” “明台,你……” “大姐,你不是一直把我们当亲弟弟吗?我的孩子是不是也是明家的孩子?我知道我的骨血不是明家的,可骨血真的那么重要吗?大姐,求求你,不要逼哥哥们了!他们真的会死的,大姐!” 明镜已经被明台哭得乱了心神,她泪眼婆娑地看着明台: “明台,大姐太累了,这些天,家里的事就交给你了。你看着办吧,不必来问我!” “那我去接哥哥们了?” “都交给你了!” 明台是多聪明的人,马上就知道,大姐是默许了。 “谢谢大姐!我知道大姐最好了,肯定不会看着两个哥哥在外面受罪!我这就去接他们回来!” 亲密爱人 101 明台走后不久,明楼就醒了过来,他看见含泪守在身边的阿诚,想起他的右臂, “把你的右臂给我看看。” “大哥,你醒了!你先吃了药,好不好?吃了药……” “不吃!” 阿诚自己刺伤手臂换来的药,无论如何,明楼是应该吃的。可是,吃了,就等于接受了、认同了他的做法,万一今后再遇到此类事情,他岂不又要伤害自己来救大哥? 为此,明楼坚决不吃沾有阿诚鲜血的退烧药,虽然他知道自己如此做,确实辜负了他的阿诚。 大哥拒不吃药,阿诚怎么也能猜出七、八分缘由,所以,他极力向大哥保证,以后再不这么干了! “大哥,我再也不这么干了!再也不了!你相信我啊,大哥!” “给我看看你的手臂!” “你先吃了药,好不好?” “不吃!沾了你的血,不吃!” “好,你不吃,你不吃,我、我就死在你面前!” “明诚,你说的什么话?别忘了,你除了是我的弟弟,我的阿诚,还是一个战士!你怎么能轻易说出这样的话!” “我不是!我不是!我什么也不是!我只是大哥的阿诚!我只要大哥好好的!大哥,我求你了!你现在不吃药,万一转为肺炎就麻烦了!” “那也不吃!” “大哥,你刚才说我除了是你的阿诚,还是战士!那你呢,大哥?你不是战士吗?你平日总说,‘组织最重要’!万一你出了事,不是都要乱套了?你没有权利如此任性!拿着,吃药!” 明楼再怎么也没料到阿诚会用自己说他的话来反攻!他坐在床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喘着粗气,和阿诚对视了两秒,才彻底败下阵去,无奈地接过了药和水,临送进嘴里前,还是忍不住说了句: “你真的能保证以后不会再干这种事?” 阿诚心下正在骂自己笨,没有早点用“组织”来“压制”大哥——如此容易的事,竟让自己办得如此复杂!笨蛋! “当然不会再这么干了!我是真的没办法了,大哥!快吃药吧,水凉了,我又得去倒。你就别老折腾我了,大哥。” 明楼是真没办法了,不甘心地瞪了阿诚一眼,终于把药吃了。 “现在躺好,我给你换药。” “先让我看看你的手臂。不然,什么也别想!” “好吧,大家各让一步。先说好,看过了就躺好,我给你换药。” “伸出来!” 阿诚只得靠近明楼,让明楼托住自己的右臂。 明楼一手托住阿诚的手臂,一手慢慢卷起袖子…… 明楼不看已是心痛不已,看到了竟控制不住地落下了泪——阿诚,是他最想保护的人,现在,却为了他刺伤自己已经残了的右臂……你要明楼如何不悲伤、如何不落泪? “仓库事件”后,在医院里,阿诚的一句“大哥,我回来了”湿润了明楼的眼眶。今天,大哥为了他的阿诚落下了水晶般的泪…… 大哥是不能哭的,他流一滴泪,阿诚的世界便是暴雨倾盆…… “大哥,你别哭!你一哭,我、我……大哥,其实我这样做,说句实话,也不全是为了大哥……” “大哥知道。你是不愿让外人看到我背上的伤,所以才不愿打电话请苏医生过来。你不怨大姐吗?” “大哥,不管怎样,大姐也是收养我、把我养大的人。我是大哥一手带大的,可当时大哥也还是学生,要不是大姐,大哥也没法收留我。大姐不仅收留我,一切吃穿用度都和大哥、明台无异,后来还送我出国读书……大姐怎么对我,都是应该的,我理解大姐的失望和怒气。” “那大姐那样对大哥呢?你是不是怨大姐了?” “嗯——” 阿诚趴在大哥怀里,嘟起了嘴。 “不许因为这个怨大姐,知道吗?和你一样,大姐怎么对大哥都是应该的!” “哦,知道了。” 阿诚很委屈地应了一声。 唉,明楼的小阿诚在为大哥委屈呢! “阿诚,难得你如此为大姐和明家想,如此维护大姐和明家!可我更愿意你多为自己想想!” “我就是为自己想啊!大姐是大哥的骨肉至亲,也是我的骨肉至亲。明家是大哥的根,也是我的根。我是明家的孩子,哪有不维护自己家的道理?我才不要外人拿明家的事嚼舌头呢。” 在阿诚心里,大姐和明家,是拼尽全力也要维护的,无论心中有多少怨与痛。 明台到的时候,明楼和阿诚正为了谁用阿诚拿回来的红伤药吵得一塌糊涂—— “你就是搬出‘组织’来,我也不换!” “你出了事怎么办?” “那红伤药是你下次要用的,我用了,你用什么?你出了事怎么办?” “我再去找苏医生开。” “你不要以为骗得过我!苏医生那儿能有多少红伤药、消炎药?恐怕都给你了吧?” 明楼猜得确实不错。 阿诚刺伤自己的手臂,就跑到了苏医生那儿,别处他也不敢去。 苏医生一看伤口,就知道是阿诚自己伤的,不过,医生们都遵循不探究病人隐私的原则,哪怕苏医生和明家是老交情,也从不多问。 缝合好,上了药,还没嘱咐阿诚过两天来换药,阿诚就主动提及了换药的事,跟苏医生软磨硬泡,非要拿药回去在家换,又说为了防止发炎,还要点消炎药。 阿诚一出口要药,苏医生就猜到,肯定是明家有人伤了,又不好让自己看。阿诚就只好自伤手臂来拿点红伤药和消炎药。可是,这两种药刚好是日本人控制最严的。特别是中国人开的医院、诊所,更是很难拿到这两种药。 苏医生本来就没多少红伤药和消炎药,想要自己留点,可耐不住阿诚求了半天,又看着和明家的交情份上,只好把诊所剩下的那点药都给了阿诚。 明楼一猜即中,阿诚只好拿明台说事, “明台临走时说了,他会想办法的。所以,大哥,你先用上。” “既然明台说了,那我就更不着急了。” …… 两人是谁也说服不了谁,就僵住了。 明楼是越来越没精神,就想躺下睡觉,又怕睡着了,阿诚给自己换药,也只好硬撑着。 阿诚见大哥发着烧,又不肯睡,和自己耗着,急得恨不能一拳把大哥撂倒…… “大哥,不如我一拳……” “你想干什么啊?反了你了!” “对不起了,大哥!” 阿诚挥拳就朝明楼过去了…… “二哥!二哥!开门!是我!我来接你和大哥回家!” 车停在了明公馆的院落中,阿诚和明台将明楼扶下车。 站在自家的院子里,明楼仿佛看到了少年时的自己,怀抱年幼的阿诚,也是站在这儿,阿诚第一次叫出了那声“大哥”! 现在他又一次将阿诚带回了明家。他曾说“一定要让阿诚以自己终身伴侣的身份重回明家”,他确实做到了!然而,计划再周密,还是让阿诚受了伤! 明楼开始怀疑,自己做得对吗?值得吗?他的阿诚幸福吗? 阿诚似乎觉察到了大哥的忧虑,他搀扶着明楼的左手紧紧地握住了明楼的手, “有大哥在的地方就是家!大哥,带我回家吧!” 亲密爱人 102 ~~~~~时间分割线·主线~~~~~ 天气渐渐转凉,离肃杀的隆冬似乎只有一步之遥了。 明楼在医院已经住了两个月了,期间,又经历了一次大手术和两次小手术。因为明楼身体太弱,只能是做一个手术,养一养,再做下一个。一次全部解决的话,医生们担心明楼下不了手术台。 明楼的情况倒是持续好转,醒的时候越来越多,可他思考的事情也随之越来越多。 自己的身体算是完了,即便完全康复也比不了从前了。 今后会怎么样呢? 组织是会让自己撤离,去后方或者国外养病,还是会让自己继续留下来? 眼看日本人败迹已露,最后的紧要关头,再要往里面派新人来接替自己,恐怕没那么容易得到日本人的信任。 只有明诚!只有他是接替自己的最佳人选! 组织上会不会让自己离开,让明诚留下? 想到有可能和阿诚分开,尤其是想到阿诚有可能一人留在这个虎穴狼窝,明楼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的焦虑,可同时又无计可施。 大哥,路是我自己选的! “位卑未敢忘忧国”是大哥教的! 是啊,救国救民是阿诚和自己的信仰!在没有把日寇赶出中国之前,我们,都还是战士!都不能退却,无论为了什么! 我真的会和阿诚分开吗? 不,我绝不能让阿诚一人留下,就算我不能回去,我也不会离开上海! 明楼下此决心不难,难的是,假如组织上命令他离开,那么,他将要如何做? 抗命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 纪律是铁的,没有人可以不服从! 所以,我必须让自己好起来,尽量好起来,好到至少从表面上看,与过去一样! 可是,“让自己好起来”,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傻”! 对于“傻”,明楼已经不胜其烦,尽管他装傻的技巧越来越娴熟,娴熟到能在“正常”与“傻”之间迅速、自如地转换。 邹世海到底在干什么,他想办法想到哪儿去了?真真是泥牛入海,毫无音信! 他不管,组织也得管啊! 现在把我扔在这儿,算什么意思呢? 是让我安心休养?还是不打算再派给我任务了? 明楼不断地想着这些问题,需要睡眠、休息的身体恢复得自然就慢了。 阿诚已经出院了,可为了照顾大哥,他就跟没出院一样,整天待在医院里,这身体也是说坏不坏,说好又大好不起来。 对于大哥的不安,阿诚是早有察觉。作为大哥的左膀右臂,他知道,有太多的事让大哥放心不下。可作为大哥的小阿诚,他仅仅希望大哥能够放宽心,好好养身体。 “大哥,你平日就是思虑太多,以至长期失眠。现在你就不要想太多了,放下所有的事,好好养伤!很多事你不想,还是会有人来想!” 明楼怎么会不知道阿诚说的“有人来想”,指的是组织。 明楼望着他的小阿诚,想到组织有可能做出的安排,目光中不禁带了伤感——阿诚啊,万一大哥不能陪在你身边,你要怎么办呢? 阿诚看到了大哥眼神里的哀伤,他惊慌了: “怎么了,大哥?你想到了什么?大哥,没事的!无论出了什么事,阿诚都会陪着大哥的!大哥,你不会丢下阿诚的,对不对?” 明楼笑了——他的小阿诚误以为自己伤势严重,会丢下他,独自去那个世界。 小阿诚是小傻瓜!大哥要丢下你,早就丢下了,不会到这时候,身体有起色了,倒想丢下你了? 可是,明楼不敢说出来,在医院里,还是当“傻子”比较安全。 见大哥笑了,阿诚略略安了心,也冲大哥笑了笑。 接着,两人就静静地看着对方,什么也不说。 “笃笃笃”,有人敲门。 门开了,是明镜和阿香来送晚饭了。 “大姐!现在天寒了,又黑得早,你不必每天都来!其实让明台或者别人和阿香来就行。” 阿诚过去,把给大哥的饭弄好,准备喂给大哥吃。 “二少爷,我也是这样说的呀,大小姐嘛,总归不放心,要来看看大少爷的。今天大少爷好伐?” “和昨天差不多的。” “你还说明台,那孩子不知去哪儿了,我回家就没见影,还以为在医院呢。明楼,大姐来看你了。你认得大姐吧?” “明楼认得大姐!也认得明台!” 明楼一边装傻,心里一边骂邹世海——你倒是给我找个人来演一出啊!随便什么人,随便给我扎两针什么的…… “嗯,你有进步呢!大姐奖励你,看,巧克力!” 明楼“嘿嘿”傻乐, “我要吃巧克力!阿诚,我要吃巧克力!” “大哥乖,先吃饭,再吃巧克力,好不好?” “对对对,大姐不该早拿出来的。明楼啊,大姐先给你收着,等会吃了饭,大姐再给你吃巧克力,好不好?” “哦,好的。先吃饭饭。阿诚喂。” 明楼又在心里把邹世海骂了十七八遍。最后骂了自己一句:成天拿着肉麻装傻子! “明楼啊,让阿诚也吃饭饭,大姐来喂你,好不好?” “阿诚——,我要阿诚。” “大姐,还是我来喂吧!” “喂了他,你再吃饭,饭都凉了。现在天冷,饭菜带过来就已经不太热了。你吃得太凉,对胃不好。你那身体,不添病就不错了!明楼啊,阿诚现在不吃饭饭,他的肚子会疼的。所以,让他先吃饭,我来喂你,好不好?” 明楼当然不能让阿诚吃凉饭,他傻傻地点了点头: “哦哦,阿诚肚子疼,他先吃饭。大姐给我吃饭饭。” “真乖!来,大姐喂。” 明镜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喂明楼。 平时只有阿诚的时候,明楼吃饭最正常,不用兼顾装傻,现在大姐喂饭,明楼就只得吃两口,抬眼冲大姐“嘿嘿”傻乐一下。 明楼是装傻,可看在明镜眼里,那就是再也恢复不了的真傻! 明镜想起曾经的明楼,那是怎样的俊朗风逸、聪慧过人、洒脱大气,哪个见了不爱、不敬?偏偏自己,对这个亲弟弟苛责有之,关爱却少之又少。 明镜心中酸楚,不觉眼中泛泪…… 明楼见大姐一双明眸中带了泪光,心里更是说不出的难过,可又不能安慰,想了想,明楼对着大姐说道: “大姐喂,吃饭饭,不要阿诚喂,阿诚肚子疼。” 明楼孩子般的话没能慰藉明镜痛楚的心,反而令眼中的泪滑落了下来, “嗯,大姐喂明楼吃饭饭……” “大姐不哭!” 阿诚在旁听明楼说“大姐不哭”,忙放下饭碗,走到床边, “大姐,又想起过去的事了?大姐,都过去,最坏的时候都过去了!大哥会慢慢好起来的!” “我喜欢漂亮大姐。” 明楼心中流着泪,脸上却要露出傻傻的笑容…… “嗯,大姐不哭,大姐就是……没事了,没事了。来,明楼,张大嘴,咱们吃饭饭。” 吃过饭,明楼感觉不胜疲惫,就靠在床上睡了。 阿香收拾好食盒,准备回去了。 “阿诚啊,你不能总在医院,你还是回家住吧!你这样下去,身体还是会垮的!我回去让明台来替你!” “不用,大姐。比起明台,我来照顾大哥更好。大姐,你也别想太多了。以后都会好的。” “唉,当初大姐要是多疼你大哥一点该多好!人啊,到后悔的时候就晚了!” “大姐,不晚的!我知道,大哥虽然说不出来,可他心里都明白。大姐难过,大哥也会心疼的。” “嗯,大姐相信你说的!其实,阿诚,有时候大姐就想,也许是老天爷故意把你大哥的记忆拿走,让他变成小孩,就是为了让大姐重新疼他一回!” “一定是这样的,大姐!等大姐疼够了大哥,大哥就好了。” “仔细想想,他这样也挺好,不用再去干那份差,天天提心吊胆的。你们以后就都好好待在家里,大姐就省心了。” “是。我们以后天天陪着大姐。” 明镜走后,睡着的明楼睁开了眼睛。他看着窗外漆黑的世界,轻轻说了声: “我要回家。阿诚,带我回家。” 亲密爱人 103 明楼出院了。 小车开到公馆院子里,早有明镜和几个仆人在等了。 停好车,司机先下来开了后面的门,阿诚和明台下了车,过来将明楼扶了出来,阿诚随即蹲在了大哥身前, “大哥,来,我背你。” 明楼愣在了那儿,阿诚的身板还是那样瘦弱,我会把他压坏的。明楼想说,“不用,我自己走”,可他是“傻子”啊,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二哥,你起来,我来背大哥!你身体……” “要不,我来背大少爷?” “不用!我来!大哥,来,快点,外面冷!” 明楼低下头,默默地伏在了阿诚的背上…… 明楼凝视着阿诚的发际线、阿诚的脖颈、阿诚的耳廓,还有被光照得通透如琥珀的耳垂——哪一个地方不是他熟悉的?哪一个地方他不曾痴迷过?哪一个地方他没有爱抚过? 明楼把头埋进阿诚的脖颈间,隐秘地蹭了蹭他的阿诚—— 曾经,我带阿诚回家。 今天,阿诚带我回家。 阿诚感觉到了,他微微仰起头,用后脑回蹭着他的大哥—— 大哥,我们回家了! 到了明楼卧室,两个人才发现,房间里的家具有了变动。沙发和茶几被挪到了一边,空出来的地方多添了一张单人床。兄弟二人不由得小小雀跃了一下——大姐让我们同居了! 阿诚把明楼放到了床上,回头问大姐: “大姐,怎么这儿又放张床啊?” 明镜冲阿诚一笑,那意思“明知故问”, “晚上明楼不是得有人在他身边吗,放张床,你或者明台晚上好睡觉啊。这都不懂!” 明台在旁瞪了阿诚一眼,十分“严肃”地重复道: “就是,这都不懂!” 明楼坐在床上马上接口说: “阿诚,我要阿诚!阿诚陪!” “知道,知道,你要阿诚。以后晚上都是阿诚陪你,高兴不高兴?” 明镜一边说一边给明楼脱去大衣。 “哦哦,高兴!高兴!阿诚——!” 大哥,你不用演这么好吧? “我在呢,大哥。” 正蹲着给明楼脱鞋的阿诚仰起脸回话,结果,一张大红脸让屋里三人全看见了。 “嘿嘿,阿诚脸红红的,阿诚真好看。” 大哥,你不能这样啊! 我能,我能,我就能! “大姐,房里暖气太热了,热得二哥脸都红了。” “那不是热的,是给你大哥脱鞋累的。这都不懂!” “是是是,我不懂!我不懂!” 然后,阿诚的脸就更红了。 明楼外面的衣服脱得差不多了,就差脱了内衣内裤,换睡衣裤了,明镜伸手就要给换。明楼不想让大姐看到自己身上绑的绷带和伤疤,他大声喊道: “阿诚!阿诚!我要阿诚!” “吓我一跳!你这孩子,大姐怎么就不能给你换啊?” 阿诚听见大哥喊他,也是吓了一跳,随即就明白了大哥的意思,赶忙从明镜手里接过睡衣, “我来吧,大姐!那个,大哥——,他害羞!” “哦,好——,你换。” 明镜仿佛明白了什么,她愣愣地站在了那儿望着明楼…… 阿诚拿着大哥的睡衣,直冲明台使眼色,明台立时对明镜说道: “大姐,家里准备什么吃的了吗?今天因为要回家,家里没送早饭,大哥和二哥都没吃早饭呢……” “对了,你不说,我倒忘了。我一早让厨房炖的补品,还有小笼包。我去看看好了没有。” “明台,你和大姐去吧。这儿我来就行。” 明台明白二哥是叫自己去安抚大姐, “走吧,走吧,我也没怎么吃早点……” 明镜被明台拖出了房间。 阿诚脱下了明楼的内衣,白色的绑带、深色的伤疤,还有瘦削的身体全部展露在了阿诚眼前……他不是没有看过,也不是没有心痛过,可看过、心痛过并不意味着他从此就可以坦然地去面对大哥残破的身体。 面前的人是阿诚最想保护的人,却也是他一次又一次没能保护好的人——为什么,大哥,为什么你总能把我护得周全?而我,为什么就算你在我身边最近的地方,我也无法护你周全? 明楼知道,阿诚心中有一根刺,若不彻底拔去,就会烂在里面,碰一碰都会痛。 “阿诚,阿诚?阿诚!” “啊,大哥!” “在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大哥,我扶你上床吧。”阿诚把明楼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大哥,你躺会吧,累了一早上了!” “马上就吃东西了,吃了东西再睡吧。” “也好。” 阿诚说着,顺手把床上的靠垫放好,扶明楼靠好。 “阿诚,你才是累了一早上呢,歇会吧。” “我不累。不过,我去换了衣服再过来。” “去吧。哎哎,就这么走啦?” 明楼朝阿诚侧了侧左边面颊…… 明楼不索吻还好,一索吻,阿诚立即想起了刚才, “不亲!” “为什么啊?” 明楼十分不解。 “我可不想再闹一大红脸,你还怕大姐、明台没看见,说什么‘好看’。” “是好看,我又没说错!我跟你说,你……” 阿诚气得瞪了明楼一眼,抬手开门就出去了。 明楼坐在床上,“坏心眼”地笑了。 一天匆匆而过,晚饭后,姐弟四人又聚在明楼的房间里说了会话,也就准备散了。 明镜、明台本想帮阿诚给明楼擦了身,可阿诚坚持要自己来就可以,姐弟俩也只好算了。明台又想让二哥回房间去休息,自己留下来照看大哥,但想了想,二哥肯定也不会答应,说了也没用,还不如简单说句“有事叫我”。 明镜和明台都走了,阿诚准备给大哥擦洗身体,却被明楼叫住了: “阿诚,来,坐到大哥这儿来,大哥有话跟你说。” “大哥不累吗?什么话不能明天说?” “不累。今天睡得很多,而且比在医院睡得好。” “我也是。还是家里好。” “嗯,还是家里好。阿诚,我一直想问你,大哥在七十六号受刑讯时,你有没有办法来救大哥呢?” 在七十六号的那三天是阿诚终生的梦魇,他最恨的就是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大哥遭受非人的折磨,去无能为力! 听到大哥如此问,蛰伏在阿诚心底的噩梦再次抓住了他,令他瞬间窒息, “大哥,阿诚、阿诚无能,保护不了大哥……” “阿诚,当时你救大哥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向日本人供出一切。你做得到吗?” “我?我、我……” “阿诚,你是大哥的骄傲!所以,大哥知道你不会做这种事,对不对?” “我、我想过,可……” “可你过不了自己这关,对不对?阿诚,身体的折磨不是最残酷的,心的磨难才是最残酷的!我问过自己,假如我和你换过来,我是不是能够像你那样坚强?那样既维护了大哥,又坚持了信仰?阿诚,大哥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大哥,我没有那么优秀!大哥每次都能救阿诚,可阿诚救不了大哥!” “阿诚,处在你的位置,我相信,没有人会比你做得更好!还有,阿诚,大哥必须告诉你,大哥想过死!” “大哥!” “在最痛苦的时候,大哥软弱了。在黑牢里、后来在医院里,大哥都想过一了百了……是你没有放弃大哥,一直紧紧地抓着大哥,一次又一次把大哥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如果没有你,大哥早就去另一个世界了!” 事情已过去了许久,但阿诚依旧惶恐到了极点,他拼命抓着明楼的被角,好似一松手,大哥就去了另一个世界。 “大哥,你让阿诚不丢下大哥,你怎么可以丢下阿诚呢?” “所以,大哥回来了,为了你,我的小阿诚!现在,你也要为了大哥,把那根刺拔出来!阿诚,你是最优秀的!是大哥的骄傲!” 阿诚凝望着他的大哥——大哥总是这样,救自己的肉体,也抚慰自己的灵魂。 在黑牢里的时候,阿诚就曾想,假如能够和大哥活着出去,他必定要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此刻,他终于伏在大哥的腿上,哭了出来…… 亲密爱人 104 “哐当”一声,沉重的铁门打开了,里面的女人抬起头,一张清秀的脸毫无表情地看了眼进来的狱卒,不等对方开口,就站起身,准备跟来人去任何地方。 狱卒和犯人一前一后地穿过监狱,前者强悍有力,后者纤细冷傲,两人俱都沉默不语,偌大的监狱只听见“踏踏”的脚步声…… “进去吧,里面有人等你。” 狱卒开了门,女犯一脸孤傲地迈进了房间。然而,当她看到里面等她的人时,竟潸然泪下, “教官!你、你怎么来了?” 对面被称作“教官”的人是曾救她出大狱的人,是曾使她明白救国之道的人,是教了她一身本领的人,是对她如父如兄的人,是她的亲人! 于曼丽,在和教官王天风、行动组组长郭骑云完成“解救毒蛇”任务,回到后方不久,军统就以“抗命”罪将她逮捕关押,接受调查。 从此,于曼丽不再是王天风的部下,他,是否能第二次将她救出大狱? 王天风冷眼看着落泪的于曼丽,说不出是失望多一些,还是欣慰多一些? 失望,是因为于曼丽没有了往昔的冷酷和狠辣。她,变得柔软了。 这,在王天风看来,已经失去了当“王牌特工”的潜质。 欣慰,是因为于曼丽终于活过来了。她,有了人情味。 如今,于曼丽在王天风眼里,已不再是他最得意的门生,而是个风姿绰约的女人了。 “有这时候哭的,当初为什么不杀了他,或者抓他回来?” “教官,我、我打不过他。” “在我面前还要说谎吗?” 于曼丽低下了头。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没、没有!教官,我们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你慌什么?” “教官,你也清楚,我们不可能的。再说,我们是搭档。你不是说,搭档间不能有个人感情吗?” “所以,你们两个是明知故犯吗?” “不!不是的!教官,跟明台没关系!真的,教官,从始至终都是我自己……” “你的孤傲呢?你的冷漠呢?所以说,感情是最坏事的!” “教官,他、他还好吧?” “你还有闲心管他?自己都要上军事法庭了!” “教官,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就是再死一次而已,没什么可怕的。可我希望他能活着!活着替我看看没有日本人的中国!” 明楼回家已经月余,眼看就要过阳历新年了,可邹世海和组织还是没有消息。 或许是回到了熟悉的环境,周围人也都是至亲的人,就是下人,也有很多是看着他们姐弟长大的老家人,虽然不能百分百保证中间没有眼线,但终究比日本医院简单多了。明楼轻松了许多。 至于将来的事,明楼也不再去多想。无论你愿意与否,组织上一纸命令,走或留,你都必须服从!那么,你想或不想,又有什么不同? 组织上至今还没有任何命令下来,也许就是要让你安心养伤,待伤愈之后,再做打算。 明楼暂时卸下了心中的重担,尽情地享受家人对他的关爱。 只是,当明楼想到,自己有可能与阿诚分开,他的心便又沉重了起来。 明楼尽力不去多想,可阿诚却因为回家后的轻松,反而有时间去想明楼想的这些事了。 组织对我们有什么计划呢?以大哥的身体状况,应该不会再让他继续卧底任务了吧?那样超负荷的工作会要了大哥的命! 那么,我呢?会不会被选为接替大哥的人?说起来,我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不是我自负,而是现实如此。新人很难在短期内取得日本人的信任,且没有一个现成可以坐上如此高位的人! 若果真如此,大哥呢,会被送走,去后方治病,还是出国? 我和大哥要分开吗? 阿诚有着和明楼一样的忧虑与恐慌。 但是,他们谁也没有说出口。 明楼天天在家,吃了睡,睡了吃,再有就是逗两个弟弟。阿诚、明台再想不到,大哥“坏”起来真是“无赖+流氓”。可是,你再怎么抗议也没用。人家大哥理直气壮地说了: “逗你们玩是我现在最大的乐趣!不然,我就真的生无可恋了!” “大哥,你总有好的时候吧?” 明台以为他吓得住大哥,很得意地冲明楼奸笑。 “你先问问你二哥,他同不同意你对我进行打击报复?” “二哥,我们是一条战线上的,对吧?” “当然!不过,我一向主张,‘君子动口不动手’。” “这日子没法过了!我去找大姐说理去!” “哎哎哎,你干吗去啊?不知道大哥现在是大姐的心头肉吗?” “谁是谁的心头肉啊?” 三兄弟一看推门进来的明镜,全吓傻了——大、大姐没、没听见我们说话吧? “大姐!你怎么这钟点就回家了?” 阿诚、明台两个不怕死的就敢往上撞。 “我什么钟点回家还得问你们啊?” “不不不,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是……” “大姐好!” “嗯,还是我们明楼乖!” 嘿,显着大哥了! “大姐,你吃巧克力。” “大姐不吃,明楼吃。来,大姐给掰一块。” “谢谢大姐!” “唉,我现在是没人疼了!” 明台“可怜巴巴”地看着明镜。没成想,人家明镜正专心地给明楼掰巧克力呢,哪有空理他啊! “大哥疼!” 大哥疼! 明楼是不把两个弟弟吓死不尽兴啊! “哎,明楼,你刚说什么?你……阿诚,他、他是不是明白点了?” “大姐,大哥是说,他什么地方不舒服,一会他就该说‘阿诚吹吹’了。” 明台忙给明楼圆。 “哦。明楼啊,你哪不舒服?哪疼?让大姐看看。” “我不疼,大姐。吃巧克力,大姐。” 明楼非常乖巧地往明镜嘴里喂了块巧克力,把明镜高兴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当然,在“坑弟弟”这方面,明楼向来是平等对待二人,绝不因为和阿诚的特殊关系而少“坑”他。 周末,阿诚给明楼洗漱完毕,喂了饭,就把大哥拜托给了大姐和明台,说是出去办件事,午饭前肯定回来。 一上午,明楼都小不开心着,因为今天阿诚没有吻他就出去了! 过了一个多小时,阿诚回来了,手里拿了一个纸盒子。 到了楼上明楼的卧室,阿诚一露脸,就听明楼欢呼雀跃地喊道: “阿诚!我要阿诚!我要阿诚!” 他一喊,明镜和明台“扑哧”一乐,刚从外面回来的阿诚本来脸就冻得通红,这下更红了。他答明楼不是,不理他也不是,尴尬的阿诚只好硬着头皮坐到明镜身边,问道: “大姐,你们说什么呢?” “没听见有人叫你啊!” “阿诚!我要阿诚!阿诚,我要吃巧克力!我要吃巧克力!” 阿诚无法,只好走过去,红着脸对明楼说: “老吃甜的,容易蛀牙。” “阿诚不给巧克力!大姐,阿诚不给巧克力!” “你们看吧,你大哥就是聪明,知道在家里我最大。什么事我都能给他办!” 嗯,大姐,以后你要知道大哥都是装的,看您老还说他聪明不?! 阿诚心里正“恨”得牙痒痒,就听见明楼又开口了: “阿诚,亲亲!我要阿诚亲亲!” 亲密爱人 105 明楼竟会“索吻”! 明镜当即就傻了,随后就想起了前两天明楼的那句“我疼”。 “阿诚,怎、怎么回事?你听见他说什么了?他怎么知道要‘亲亲’?他是不是清楚点了?” 大哥,你就给我招事吧! 谁让你早上出去都没亲我! “大姐,其实大哥就像小孩,谁陪他多点,他就会……” 阿诚的脸还没恢复如常,现下又因为解释不了大哥为什么会要“亲亲”,憋得更红了…… 旁边的明台一看,赶紧接口道: “大姐,你就别问了。那还不是二哥教得好!是吧,二哥?” 阿诚刚想感谢明台帮着解围,一听他的解释,把那感谢的心全收起来了,只剩了想揍他的心。 “明台!我看你是不想要最新款的冬装了!” “凭、凭什么啊,二哥?你可是主动说要给我买今年的新款大衣的!” “你说凭什么?” “行了,行了,你们俩!你二哥能教会你大哥这么难的事也不容易。不过,阿诚,你可得跟你大哥好好说,让他记住不能当着外人乱说,知道吗?” 我!我什么时候教大哥“亲亲”了?大哥教我还差不多! 阿诚哭笑不得,除了点头称是,他还什么也不能说。 “二哥,你那纸盒里装的是什么啊?” “跟你没关系,是给大哥的。” 阿诚没好气地回明台。 “给我看看……” “阿诚!我要阿诚!阿诚亲亲!” 阿诚不光脸红,还开始冒汗了。 “走啦!走啦!明台,别在这儿妨碍你两个哥哥了。” “大姐,我想看二哥……” “看什么啊?走啦!明楼,等会吃饭大姐就不来了。下午大姐再来啊。” “哦哦,大姐,好好吃饭饭。明楼,阿诚喂饭饭。” “对,我们明楼就是聪明。” “明楼聪明,阿诚亲亲。” “亲吧!亲吧!阿诚,我们走了啊!” “大姐,我是想看看二哥给大哥买什么了?” “又不是给你买的,有你什么事?走了,要开午饭了。” 明台嘀咕着,被明镜拉出了房间。 明镜和明台下楼了,阿诚终于松了口气,拿眼一瞧明楼,只见他正冲着自己笑得起劲,更是气得不去理大哥,自顾自地坐到一边换衣服。 “阿诚,你给我买什么了?” 不理你! “阿诚,你过来,坐这儿,坐这儿!” 不过去! “阿诚——,我想你了!” 不想你! “阿诚——,你今天都没亲我呢!” 不亲你! “阿诚——,大哥难受!大哥伤口疼……” “怎么了,大哥?哪儿疼?要不要叫医生?疼得厉害吗?大哥,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就这一会儿……大哥,你不能再有事了!医生,还是叫医生吧!” 阿诚慌张又焦急,一双大眼睛已有了水光…… 明楼后悔了——自己可以拿世上万事万物来“骗”他的阿诚,独独不能拿自己的身体来“骗”! 因为,他的阿诚会当真的! 因为,他的阿诚会痛的! “阿诚不急,大哥骗你的。大哥坏心眼!” “那、那大哥没事吗?” “当然没事!你看,大哥像有事的样子吗?” “大哥,你!你就知道坑我!” “大哥不好!大哥不好!来,大哥抱抱!” “大哥真是不怕阿诚大冬天出痱子!” 阿诚虽然嘟着嘴表示不满,可还是轻轻靠过去,让大哥抱住了自己。 “你脱了衣服,让大哥看看阿诚长没长痱子?” 阿诚本想说“晚上给你看”,可考虑到大哥的身体状况,他改成了: “等大哥完全康复了,阿诚天天给你看。” “没羞没臊的小阿诚!” “大哥有羞有臊,当着大姐和明台就要‘亲亲’!” “对了,你给我买什么了?还不给明台看?” “谁让他使坏!” 说着,阿诚起身拿过了盒子。 明楼好奇地看着阿诚打开盒子,里面露出一双老棉鞋。 “这就是你一大早去给我买来的?” 见明楼一脸嫌弃,阿诚不慌不忙地说, “我知道大哥从不穿这种鞋,嫌它不好看。可是,它比拖鞋和皮鞋都轻便、绵软,而且还保暖。大哥不是想试着走走路吗?我觉得大哥想得对,躺太久,身体越来越没力气了。可大哥的脚和腿都伤得太重了,现在就算好了,也没完全恢复得跟以前一样,穿拖鞋容易凉,皮鞋又硬……” “所以你就一大早去买了这个来?其实你不必去那么多店比较……” “我没去比较啊,大哥。我就是太久没出门,所以随便走走。” “又跟大哥撒谎!” “大哥怎么又知道?” “你呀,大哥在家呢,你有心思去逛?唉,你什么时候对自己这么细心就好了!” “有大哥对我细心呢。” 阿诚又做回了小阿诚,跟大哥撒着娇。 明楼抬手摸了摸阿诚的脸庞、双唇、耳垂…… 阿诚啊,如今的大哥连自己都是你来照顾,还说什么对你细心?今后也不知会怎样? 明楼的目光中多了一丝伤感。 阿诚不愿大哥去想任何伤怀的事,他捧起明楼的脸,轻轻吻了上去…… 窗外阳光正好,照见房内一对生死相依的恋人,给这肃杀的寒冬带来股暖意。 明台开始对两个哥哥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他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更说不清是因为什么,也许就是一种感觉,就是所谓的“直觉”? 明台,不管怎么说,也是受过训的特工,只要稍加推断,所有的疑问还是有踪可循的。比如, 为什么两个哥哥一被抓入七十六好,就接到撤离的命令? 为什么于曼丽没把自己抓回去,上面也没再派别人来找自己? 为什么于曼丽会成为炸“海军俱乐部”的罪魁被通缉?她一个人肯定做不了,那么,谁是幕后?谁是同伙?是行动组吗? 为什么行动组要炸“俱乐部”? 为什么于曼丽在炸了“俱乐部”后才通知自己两个哥哥被抓了? 为什么“俱乐部”被炸后,藤田芳政马上就放了两个哥哥?“俱乐部”被炸和两个哥哥被放之间有什么联系? 只有两个哥哥就是军统上海站的负责人,一切才能解释得通! 自己违令没有撤离,理应被抓回去,可后来上面考虑到,假如自己也撤离了,那么,日本人一定会判断出,自己的两个哥哥是抓对了。所以,只有自己留下,日本人才不能如此确定他们的判断。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上面在于曼丽之后没有再派别人来抓自己回去。 炸“海军俱乐部”只是营救哥哥们的一个行动,肯定是由郭骑云几个来完成的。目的就是给日本人一个假象——你要抓的人还在外面行动。所以,日本人会再次怀疑自己是否抓对人了?而于曼丽在“俱乐部”爆炸之后才通知自己,理由就是,他们要给我一个不在场证据——爆炸之时,我人在苏州。 再加上邹世海大哥亲自过来找藤田芳政要人,老东西自然不敢不给面子! 大哥、二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亲密爱人 106 ~~~~~时间分割线·过去线~~~~~ 阿诚回家了,以明楼终身伴侣的身份回到了明公馆。然而,这个自阿诚十一岁时起就认作家的地方却在一夕之间没有了家的味道。阿诚,第一次失去了归属感。 “大哥在的地方就是家”! 阿诚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想的,可今天,阿诚才发现,有些时候,现实远比说出的话与内心的想法坚硬得多! 现在的明公馆里看似什么也没改变——下人依旧恭敬地喊他“二少爷”,明台,依旧把他当做二哥,大哥,不用说,任何时候都宝贝着他,大姐,也维持着表面的和睦,尽管脸色不好看,但在下人眼里,只以为是大哥拒绝了孟淑媛的婚事所致,自然不会引起额外的猜测。可阿诚好像又回到了十一岁初来明家的时候,事事小心,处处谨慎,生怕再惹明镜讨厌。 由于明镜搞到了药,明楼迅速地好了起来,可阿诚却好得很慢。一是因为阿诚的伤口太深,二是因为手臂没有知觉,磕了、碰了、晚上睡觉压了都不知道,伤口很难愈合。 明楼在家躺了两天,就准备回去上班了。两人心里都清楚,南田洋子死后、藤田芳政到任之前和上任之初都不能有丝毫松懈。 本就是多事之秋,又逢阿诚的手臂出了问题,一时半刻竟不能上班,明楼表面云淡风轻,可明诚心里清楚,大哥此时最需要自己。 明楼回市府上班第一天,汪曼春就找上了门。 由于南田洋子的关系,汪曼春沉寂了很久。现在,南田洋子死了,汪曼春感到自己的机会又来了。她誓要在南田的下一任藤田芳政到来之前,做出点成绩,让自己能在藤田手下东山再起。 汪曼春开始调查南田洋子的死因。尽管此事已由日本人接管,但汪曼春可不会就此止步不前。 南田久美子。一个瞎子+语言不通。 那么,一个不会中国话的瞎子要买毒药,就必得要找一个会中国话的人帮她。 久美子认识的中国人不多,其中会说日语,能和她沟通的人大概只有两个——明诚、七十六号派去的翻译。 明诚,不管是否有嫌疑,汪曼春都不敢轻易动。 明家,可不是上海滩的摆设。 所以,只能先动那位翻译了。而且,不管怎么说,在买毒的事上,怎么想都是翻译比较可能。 果然,没动刑,翻译就招了。他想自己不过是按主子吩咐做事,又不是和久美子小姐一起密谋毒杀谁,怎么也不至于获罪吧? 翻译招了,桂子便也想起出事的前一天,周三下午,一夜未归的久美子在院子里和翻译说了些什么。当时她以为,久美子又在和翻译学中文,也就没多在意。 毒,是翻译买来的。 下一步就是,久美子要毒杀谁? 久美子在周二晚上一夜未归,她去了哪儿?和谁在一起? 汪曼春以为只要自己契而不舍地追查下去,就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可是,她错了! 小泉、安倍几个都记得周二晚上在“俱乐部”前碰到了来找洋子的久美子,随后,是高木带走了久美子。可是,他们怎么会把自己人出卖给一个支那女人呢?哪怕这个自己人做了对自己人不利的事,也轮不到下等的支那人来管! 几个日本人保持了一致的缄默,而这个下等的支那女人竟也没想过她“高贵”的主子会与南田姐妹的死有关,只把眼睛盯在了“杀人越货”的支那人身上。所以说,这案子还怎么查下去呢? 明楼回来上班的时候,南田洋子的事在日本人看来已经尘埃落定。虽然还有未解之迷,可线索没了,就算汪曼春查出个翻译,逮捕了卖毒的人,其他的也没什么了。 所以,即便汪曼春不情愿放手,也无可奈何了。除非她能找到个支持她的人…… 明楼肯定不会希望汪曼春再查下去,不管怎么说,里面确实牵扯着明诚,因此,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本意是不想汪曼春再查下去,可表面文章总是要做的。所以,在听过汪曼春的汇报和分析之后,明楼频频点头称是。最后,还笑容可掬地保证,届时一定会向藤田长官汇报,请长官同意让汪曼春再查下去。 汪曼春以为得计,又关心了一下明长官的身体,和明秘书长的手臂。临走前,又娇羞地问了下明长官晚上可有空共进晚餐? 明长官双眉一皱,诉苦般说道,近日为了婚姻之事,和姐姐闹得不可开交,好不容易回了家,最近一定要老实点,不敢出来玩了。 汪曼春不但没不高兴,想到孟淑媛灰溜溜地回了北方,还喜上了眉梢。她颇为同情地看了眼明长官,妩媚地一笑,走了。 日子一天天过着,藤田芳政迟迟未到,久美子倒是要回国了。 消息是照顾南田姐妹的桂子特别到市府告诉明楼的。起先,明楼对此感到颇为诧异,而后,他马上就明白了——桂子实际是来跟明诚说的。明诚不在,才找了自己。但目的是一样的——桂子希望阿诚能去送送久美子。 阿诚,你要不要去呢? 明楼和明诚搬回家一个礼拜左右了,明镜对他们还是无法释怀,他们凡事小心翼翼,生怕再惹自己不高兴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住在明公馆的客人,哪有主人的感觉。特别是阿诚,更让明镜想起了他十一岁时刚进明家的情景。而现在的阿诚更加沉默寡言,连十一岁那年清浅的笑容也没了。 一早一晚在饭桌上吃饭,阿诚就把那条残臂放在腿上,用不了筷子,他就用勺。明楼怕惹自己不高兴,也不敢老给阿诚夹菜,就只能由明台来。碰上明台不在家,阿诚就差不多要吃白饭了。若是家里做了鱼、虾,或者带骨头的菜,阿诚就只能吃素了。 天天看着这些的明镜,一颗心真不知是气多些,还是疼多些。 明楼上班以后,推掉了所有的应酬,下了班就往家赶,总是争取在大姐回家前先到家。 车子开进明公馆,楼上的阿诚就听到了。他不会急匆匆地跑下楼去迎接他的大哥,而是站在卧室门后,大哥一开门就能看到的地方,等着…… 大哥进来了,大哥上楼了,大哥开门了…… “大哥!” 阿诚扑进大哥的怀里。 “阿诚,我的阿诚!” 两人只是静静地抱着,短暂的一瞬更使他们难分难舍。 “我的阿诚今天过得好吗?” “嗯,好。大哥呢?市府里有什么事吗?” “藤田芳政还是没来。不知道在搞什么?哦对了,今天桂子去我办公室了。” “桂子?就是那个南田家的女佣?” “就是她。她本来应该是去找你的……” “找我?她不知道我受伤了吗?” “也许她以为你已经好了。她跟我说,久美子要回国了。我想她是希望你去送送久美子。你要不要去?” “我…… 大姐回来了。我们先下去吧。” “好。今天很热,你干吗把袖子放下来啊?” “让大姐看见这两块纱布又该不舒服了。走吧!” “阿诚,大哥是不是做错了?要是大哥不跟大姐坦白……” “大哥,迟早要坦白的。我们总不能瞒姐姐一辈子!” “可是……” “不要老是担心我!我很好!走啦!大姐要等了。” 明楼是不想再委屈阿诚,才向家里坦白的。然而,坦白后,似乎更加委屈了阿诚…… 阿诚,大哥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望着阿诚的背影,明楼默默地问道。 亲密爱人 107 晚上明台不知有什么事,打电话回来说,恐怕赶不上饭了,叫家里别等他。 明台不在家吃,对明楼来说,就是少了个可以照顾阿诚的人,对明镜来说,就是少了个活跃气氛的人,三个人围坐在桌前,谁也不出声,只偶尔有一两声器皿碰撞的声音在空气中稍纵即逝…… 明镜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碗筷,起身回房了。接着,阿诚说了句“我吃好了,大哥慢慢吃”,也回了房间。剩下明楼一人,哪还有胃口?索性也放下饭碗,跟在阿诚后面上了楼。 明楼站在自己卧室门口,看了看阿诚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明镜紧闭的房门,略一沉吟,便松了握着门把的手,转身向明镜房间走了过去。 “大姐,是我。我有话和大姐说,可以进来吗?” 明镜没有答话。明楼又问了一遍: “大姐,我有话说。我进去了?” 明镜犹豫着要不要让弟弟进来,可听明楼第二次问话改成了“我进去了”而不是“可以进了吗”,就知道,明楼的话是无论如何要说的! “嗯,进来吧。” 明楼进了门,直接就跪在了明镜面前,明镜吃了一惊,她怕明楼又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大姐,弟弟是想和大姐说一下,在阿诚的伤痊愈之前,我打算让他搬到我房里去……” “什么?你怎么敢……” “大姐息怒,听我说。阿诚右臂完全没有知觉,一个人睡压到伤口也不知道。这样反反复复的,他的右臂就只能越来越糟。我只在他伤口愈合前照顾他几天,伤口一愈合,他就会搬回自己的房间去。” “哼,这招果然起作用了!” 明镜大概是怒极反笑,她再想不到弟弟完全没有和自己商量的意思,就是简单地通知一下而已。 明镜对明楼感到气愤,明楼则对明镜说的话和语气感到极大的意外! 我眼里那个睿智、宽厚、慈爱的姐姐去哪儿了? 明楼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 “大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认为阿诚是为了能和我同住才刺伤了自己的手臂?” “那你要我怎么想?如果说他是为了给你找药,也许吧!可他明明可以打个电话叫苏医生去公寓,为什么非要用这么个极端的方式?” “大姐!我那个睿智、宽厚、慈爱的大姐呢?为什么我看不到了?大姐,你真不明白阿诚为什么要那么做吗?” 明镜第一次看到弟弟眼里的自己——睿智、宽厚、慈爱,也第一次在弟弟眼里看到对自己的失望——大姐,你不该不明白阿诚为什么要如此做啊! 是啊,阿诚为什么要自伤手臂呢? 明镜也曾想过这个问题,可怒气令她变得狭隘、愚笨,所以,她只能给出一个狭隘、愚笨的答案。 明楼见姐姐没说话,只是看着自己,好似在等候自己的回答,就接着说道: “不错,阿诚那样做确实是为了我,他没有别的办法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药。可也像大姐说的那样,他完全可以打电话叫苏医生去公寓,可他偏偏选了个最笨的方法。他是为了维护明家啊,大姐!” 一句“为了维护明家”如同一阵劲风,吹散了挡在明镜眼前的迷雾,让她看到了真实的答案——假如苏医生看到了明楼背上的伤,哪怕他不问原因,也会清楚是怎么回事。那我明镜在他人眼里会是个什么形象? 想到此,明镜不禁如芒在背。 “你起来吧。有什么要说的,坐下说吧。” 明镜缓和了下来。明楼站起身,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 “大姐,阿诚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清楚,他就算是委屈自己,也绝不肯让明家受损。我们刚刚互通心意的时候,我曾说我们都给对方十年,十年后,若我们的心意未变,我们就在一起。是弟弟没能遵守诺言,早早地把阿诚带在了身边。大姐,你知道,凭阿诚的学识,要找个好的去处真是太容易了。可他甘愿收起一切锋芒,站在弟弟身后。不管水里火里,默默地支持着我,从不要求什么。幸亏有他,弟弟才不至太累。弟弟真的亏欠他太多。回到上海后,阿诚越来越觉得对不起明家和大姐。所以,孟淑媛来的时候,他决定离开。而且那之前之后,他都几次三番地劝弟弟接受孟淑媛,就是为了大姐和明家……是弟弟不愿放手。幸亏弟弟没有放手,现在想到仓库的爆炸,弟弟还是心有余悸…… 弟弟是不想阿诚再委屈,才跟大姐坦白的,…… 大姐,阿诚是我心尖上的人,看他现在活得如此卑微,我、我……所以,大姐,就算弟弟忤逆,我也要照顾好阿诚。他终归只有我一人!不过,请大姐放心,我和阿诚都是有分寸的人,不会引起什么流言蜚语的。我出去了。哦,我要去给阿诚弄点夜宵,他今天几乎没吃什么。大姐,你也几乎没吃什么,我也叫阿香给你送点什么吃的吧。大姐,晚安!” 明楼出了大姐的卧室,直接去到厨房,叫准备三个人的夜宵,要丰盛的。又叫阿香把其中两份送到自己卧室。然后才去了阿诚的房间。 吃过晚饭,阿诚回到屋里,随手拿了本书坐到沙发上,说是看书,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心里只在担心大哥会过来找自己。 明楼来呢,阿诚会怕明镜不高兴。可明楼真不来了呢,阿诚又禁不住有点失落…… “阿诚!” 阿诚正失落,就听见大哥的声音,他立即扔了书,迎上前去, “大哥!” “阿诚!我的阿诚!” “大哥!…… 好了,大哥,你回去吧。别让大姐……” “阿诚,我刚跟大姐说了,在你伤好之前,你搬到我房间去,和我睡。” 阿诚一听,可真吓坏了, “你、你、你不会又去跟大姐……” 阿诚的目光里全是惊慌失措,看得明楼又是心疼他的阿诚,又是气自己没能给阿诚应有的安心和快乐。 “阿诚,大哥对不起你!一直说要给你个家,可连最基本的安心和最简单的快乐都给不了你。” “大哥,为什么这么说?有大哥在身边,阿诚不知道有多安心,多快乐!从一开始阿诚就说过,我只要大哥!” 明楼很想对阿诚说,你不要总是这样隐忍,你可以提要求的!我会满足你所有的愿望! 然而,明楼清楚,他们所处的时间、地点都不允许他们任性!隐忍是必须的!甚至是首先要做到的! 明楼感到最深的无奈和软弱,他能给阿诚的永远都是空洞的话。既然如此,那不如就不要说了。 “阿诚,大哥无能,你尽可以怨大哥,不要憋在心里,会憋出毛病的。” 阿诚大概可以用千种万种的词汇去描述他的大哥,但绝不会是“无能”! “大哥若无能,那是谁把阿诚教得这么优秀?” 明楼没想到阿诚会这样问,一时竟答不出。 阿诚瞧着他的大哥,笑得安心且幸福: “大哥,我一直很安心!一直很幸福!因为有大哥!” 现实虽然坚硬,但爱更加强韧! 阿诚最终没有去送久美子。因为明楼担心久美子见到阿诚,会忽然想起什么。也因为阿诚自己不想去。 对于南田姐妹的情愫,阿诚自然早就感觉到了。阿诚曾对明楼说:我什么也给不了她们,甚至连对久美子的同情也给不了。 明楼了解阿诚的心:日本人已经让中国人流了太多的血泪、牺牲了太多的生命、忍受了太多的凌辱、遭遇了太多的磨难、看过了太多的暴行!而我,作为一个中国人,也已经将我所有的爱和同情给了我的国家、我的民族、我的同胞。我,怎么会有多余的同情给你们! 久美子走了,背负着毒杀胞姐的名声走了,身边除了抱着洋子骨灰的桂子,再没有别的人。 亲密爱人 108 时间随着钟摆的摇动慢慢走着,在离“仓库事件”过去快一个月的时候,终于传来了藤田芳政到位的准确日期——下周一。而与此同时,明楼还收到了一条关于明镜的消息。 明镜受地下党委托,为前线战士筹措的药品应在藤田到任前运出上海。 大姐在为抗争出力,明楼和阿诚都是知道的。但,大姐终归没有加入组织,所以,明楼和阿诚也就不能向她表明身份。 鉴于此次药品数量大,且很多都是治红伤及消炎的药物,非常难搞。因此,为了确保药品安全送出上海,明镜决定亲自走一趟。而组织经过考虑,决定派崔中石的行动组暗中护送。出发的时间定在了藤田抵沪的三天前,也就是周五。 得到消息的当晚,明楼回到家,见明镜还没有回来,便猜到,大姐应该是去和组织派的人接头了。 明楼上楼进到自己卧室,早有阿诚在等了。 “大哥!今天有消息了吗?” “嗯,终于有了,下周一到任。” “终于要来了!可恨我这手……” “是啊,我就是不知道,藤田会不会让你走人。” “那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能回家咯。放心,有我养你……” “这时候你还开玩笑!” “阿诚,你的手臂一直是我们忌讳谈的事,可不谈不等于就没有这个问题。所以,阿诚,你要有所准备。不要说藤田,就是组织,也许也会给你安排另外的任务。我想问你,真到那时候,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想了,大哥。我想,组织应该不会把我调离,因为,我是你弟弟,调离的话,还必须找个能向日本人说通的理由。倒是藤田,他可能会不用我,再给你派个秘书长。这是最糟糕的!” “不错。他派的人很难说是秘书长还是特务长,哼。” “最好有办法拖一拖……” “拖一拖?阿诚,你觉得你的手臂能够恢复的可能性有多少?万一……” “我说拖一拖,是想试试我能不能练出左手……” “这——,也许可以试试。可,拖多久呢?” “我要知道就好了!大哥,有没有严鱼的消息?” “没有。郭骑云他们几乎把上海都找遍了,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大哥,你说他会不会已经牺牲了?” “也有这种可能。先不说这个了。跟你说件好点的事吧。” “这光景还有好事?” “大姐为前线的战士搞到了一批药,非常难得。大姐决定亲自送出上海,组织决定派中石大哥的行动组暗中护送。你说算不算好点的事?” “真的?那倒是算好点。可大姐亲自送,千万别遇到什么事啊!” “有中石大哥呢,不用太担心。” “唉,也不知大姐和中石大哥到底怎么样?那时候我觉得他们好像……都怪那个程锦云!要不是为了避开她,中石大哥也不会不敢来了。” “嗯。程确实麻烦。总想把她送到后方去,可总怕她拒不服从命令,再生出点事。咱们又不能用强的。不过,中石大哥少和咱们来往也好,太频繁就会引起注意了。” …… 晚上,吃过饭,明楼和阿诚坐在客厅待了会,就打算回房了。以往,吃了饭,四姐弟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好不热闹。可如今,明楼和阿诚知道大姐烦他们,所以,每天都是吃了饭,待一小会就上楼了。 “你们俩,坐下。我有话跟你们说。” “是,大姐。” 明镜一句话,吓得两个大的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立即就坐了回去。连带旁边的明台也担心地看着明镜,好似那个温婉的大姐变成了什么可怕的人。 “明楼,阿诚的胳膊到底怎么样了?我不是问刀扎的伤口,我是问,神经的问题。有没有什么起色?” 明镜一开口,三个弟弟就都放了心,阿诚更是没想到,大姐还会关心自己的手臂。 “没有,唉!” “那你们有没有再去看过大夫啊?” “看过的。可他们都找不出到底是哪里的神经出了问题,只笼统地说是神经受损。” “那你们有没有看过中医啊?” 明镜这一问倒把明楼和阿诚都问住了, “这——,我们还真没想过!唉,怪我怪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一天到晚说心疼弟弟,不知道你是怎么疼的!” “大姐说得是!我真是……” “大哥是因为在过往那么多年,没有看中医的习惯了,是吧,大哥?” 明台一边跟大姐撒着娇,一边替大哥解围。 “嗯,你两个弟弟还真是护着你呢!那,阿诚,你愿不愿意试试中医呢?” 阿诚还没开口,明楼就说道: “当然愿意,大姐!这还用问!” “我在问阿诚!” 阿诚点点头, “嗯,我愿意试试,大姐!” “那好。不过,阿诚,大姐跟你说,这中医不比西医,快。中医就是慢。你说喝汤药也好,扎针也好,一个礼拜是它,半年也是它。也许你治了一年,人家才说不行,治不好。所以,阿诚,你千万别抱太大希望,懂吗?” “我知道,大姐。” “那就好。我前几天打听到了一个中医。据说,他祖上是给皇家看病的御医,不知怎么落在了上海。我跟人家说好了,这个礼拜日过去。可今天公司有点事,我礼拜五必须离开上海两三天。所以,明楼,我把医生的姓名和电话留给你,礼拜六晚上你打个电话过去,跟人家约礼拜日的安排。” “好的,大姐。没有地址吗?” “没有。听说这个人有点怪。必定要约好见面了,才会把地址给你。还有,你不要跟他提钱。他不缺钱,祖上挣够了。他会主动提个要求,你接受了,他就给你看病。你不接受,就什么都免谈。” “大姐,那我要是骗他说接受,治好了,再不理了呢?” “我就说你这孩子怎么满脑子坏主意呢?怪不得人家是要求先兑现他提的条件再看病。就是防你这种人的!” 明镜戳着明台的脑门说道。明楼和阿诚在一旁笑得明台不好意思,过去扑到了明镜怀里, “大姐——!” “你都多大了,还跟大姐撒娇!” “他撒娇碍你什么事了,明大长官?再说,他多大都是我弟弟!” “是是是,是我多管闲事。” “狗拿耗子……” “你是耗子啊?” “大姐,你看大哥他,说我是耗子!” “你不说我是狗,我就说你是耗子啦?” “谁说你是狗了?” “那你那句‘狗拿耗子’……” 明家客厅在冷清了多日之后,终于又迎回了往昔的欢笑。 大哥,明家是我的家。我是明家人。 阿诚如此说。 他们是我的心尖尖。 明镜如此说。 亲密爱人 109 明镜无可奈何地接受了两个弟弟相恋的事实,心里则一边固执地坚持“不同意”,一边又以姐弟情分来解释对弟弟的关心。 由于明镜态度的转变,明楼,尤其是阿诚,在家的日子也自如起来。 周三晚上,姐弟四个正在闲聊,电话响了。明楼知道是崔中石来电话了。 “大少爷,电话。” “哦,来了。…… 喂,请问哪位?……哦,是中石兄啊!是啊,好久不见!…… 好!好!都还好!你呢?最近忙不忙?……” 那边明楼打着电话,沙发这边,明台翻着时装杂志,对阿诚说: “二哥,你看这款夏装怎么样?” “你要想要就直接说。你要是问我,我就四个字,不怎么样!” “切,一点审美能力都没有!不跟你说了!大姐,你看……” “你二哥不是答应给你买了吗?又来烦我干吗?” “大姐——,你看是不是很好看?” “不怎么样!” “啊?不会让我去问大哥吧?” “你就是找事,好好的你二哥答应给你买,你还非得让我们都说好看……” “又盯上你二哥的钱袋啦?” 明楼挂了电话,走了过来。 “要你管!狗……” “嗯?!” 明楼一瞪眼,明台立即老实了, “啊——,嗯那个,狗、狗、够!够!是够!是够!我的钱也够了,嘿嘿……” 阿诚和明镜听着明台的“狗”、“够”,直笑得说不话。明台气得想怨大哥又不敢,只好拿哀怨的小眼神瞟着明楼。明楼来了个不理不睬,转过去对明镜说: “大姐,刚才是中石大哥的电话。” 明楼一提“崔中石”,明镜还未有任何表示,他和阿诚已经开始察颜观色了。 “哦。他还好吧?” 明镜波澜不惊。把明楼、阿诚看了个不明白。 “他挺好的。大姐,真是巧,他周五要去B城出差,和大姐一路,我就擅自做主,托他照应下大姐。不知大姐是不是愿意和中石大哥搭个伴?” 明镜明显地愣了下,随之一笑,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大姐有什么不乐意的,大家有个照应不挺好?” “我也是这么想。那就定了!我去给中石大哥回电话。” 当晚,明镜失眠了。站在宽大的窗前,明镜仰望着漆黑的天幕,自己走过的那些岁月如同一部电影,映在上面,写满了悲欢离合…… 如果把人的一生比作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的话,那么,明镜在她的春季失去了双亲;在她的夏季撑起了明家;现在,她已步入她的秋季,收获的却是明家的家产和三个弟弟,而不似别的女人,在秋季收获的是夫君在侧、娇儿绕膝。 不是没有遇到过心动的男子,不是没想过卸下明家的重担……自己可以嫁作他人妇,衣食无忧,与丈夫恩爱到老,可是,明家呢?要亲手交与他人,还是要弟弟辍学,回家打理生意?自己已经牺牲了学业,弟弟也还是要走同样的路吗? 明镜留下了,她要给弟弟们一片自由的天空,她想看他们飞得更高、更远,她愿意替弟弟守着明家产业…… 明镜,为了明家、为了弟弟,愿意牺牲自己一辈子的幸福。 早已是决定了的事,早已一个人走过了那许多日月,可为什么又要让我遇到崔中石? 从崔先生到中石兄、中石大哥,好似仅用了一天的时间,可接着就是数月的音信皆无,随后便是简短的问候,偶尔的登门探望,再往后,则连简短的问候和偶尔的登门探望也没有了。 崔先生,我是不是从开始就弄错了? 同样的夜晚,失眠的还有崔中石。 崔中石也像明镜一样错过了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只不过和明镜不同的是,明镜是为了明家和弟弟们,而崔中石则是为了自己的理想和信仰。 两个人,一个为家,一个为国,在日寇铁蹄踏上中国的土地时,都走上了救国家民族于水火的道路,可谓是殊途同归。 对于明镜,崔中石从一开始就明白了自己的情感,可他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像他这样的人,先不说组织上是否允许他与党外人士恋爱结婚,就从自身说,也是不适合恋爱结婚的人。 人有了所爱的人,就有了牵挂,就有了顾虑,就不能放手一搏了。 崔中石爱明镜,却也只能止步于此——既然什么也给不了明镜,你又凭什么去扰乱人家原本平静的心呢? 幸好他们还没有深交,幸好他还能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与明家过从甚密容易引起他人的注意。还有程锦云。她只知道崔中石是小组的领导人,但不知他的真名实姓,也不知他公开的身份和职业,更不知他与明家的关系。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让程在明家看到崔中石。 崔中石退出了明镜的生活,悄无声息。 周日,天气晴好,微风拂面,明家的院子里早已是绿草茵茵,姹紫嫣红,一派初夏的景象。 阿诚手拿墨镜,坐在卧室的床上出神。明楼换好了出门的衣服,问阿诚, “怎么样,大哥帅吧?…… 怎么了这是?从早上起来就心不在焉的。” 明楼见阿诚没回答,自己走到床前,搂住阿诚问。阿诚就势往大哥怀里一歪,答非所问地说: “大哥,还是我跟你去吧!” “嘿嘿嘿,刚换的衣服就让你给弄出褶子了。嗐,人家文先生那边不是说了吗,让我一个人去。” “你不觉得奇怪吗,大哥?明明治病的人是我,怎么让你一个人去呢?” “大姐不是说这个人有点怪嘛。忘啦?” “我老觉得心神不宁的。打电话也不是他接……” “他不用接啊。你想,咱家来电话,不都是阿香接吗?你呀,就省省心吧!等我给你领回一个老御医,扎上几针,再喝上几副汤药,你就又能拿笔拿枪,外加给我明大长官煮咖啡了!” “要不我跟你车去,不下车,就在车里等。” “你可别聪明反被聪明误。像这种老而怪的人都精得很,你还没到,人家就闻出味了。” “你还有心思玩笑!我就是觉得心神不定的……” “我跟你说,怪的人一般都是有真本事。所以,你这胳膊说不定真就有救了。行了行了,我得走了。不然迟了,没准老人家一不乐意,不给治了呢。别胡思乱想,在家乖乖等我啊。” “嗯。快点回来!” “那我可没法保证。反正回来给你喂饭!” “我是狗啊!给我喂饭!” “也不知我天天给谁喂饭,唉!” “大姐可快回来了,你小心点!” “我敢保证,这回大姐准定不生气。” “走吧你!老没正经。” 明楼一听,说我老没正经?那还真不能让他白说! 明楼站起身,走到门口,突然一个转身,抱住阿诚胡乱地亲了起来,等阿诚挣脱开来,明楼早拿了墨镜出门了。 “大哥!你啃得我满脸口水!” 明楼坐着车,来到电话里说的地址。 从外观上看,就是一个普通公寓楼,进去也没什么特别之处。站在顶层的一个公寓外,明楼敲了两下大门。 “来啦!” 里面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 门开了,一个高个子男人出现在明楼面前。 “请问这可是文先生家?在下明楼。” “主人已在等了。请跟我来。” “打扰了!” 明楼跟着开门人走进了公寓。 亲密爱人 110 同一日,在B城,也是一样的花红柳绿,暖风迎面,初夏的气息漂浮在各个角落。 吃过早饭,明镜稍事打扮,拿好东西,准备赴约了。今天,明镜穿了件绿豆色滚边旗袍,得体的裁剪衬得她越发高挑丰腴,一对绿宝石的耳钉更添了几分华贵,不知谁家少妇,竟如此丰姿绰约。 明镜出了客房的门,刚好碰上住在隔壁的崔中石,两人均是礼貌地一笑, “早,明家大姐!” “崔先生早!” 此次相见,崔中石明显觉察到了明镜的冷淡。女人本就应该比男人矜持,更何况是明镜这种女人,更何况她曾放下矜持,喊过你一声“中石大哥”!是你,选择退出她的生活。所以,哪怕你有千般遗憾,也是怨不得人的。 “明家大姐要出去吗?” “是。” “今天休息,我也打算去逛逛,买点本地特产,带回去送人。” “原来出差一趟还有这些麻烦事啊!” “可不是。我最头疼的就是给人买礼物了……” 两人说着,走出了旅馆。崔中石倒也没问明镜去哪儿,只很绅士地为她叫了辆黄包车,随后自己也叫了辆黄包车,绕路去了明镜赴约的地点。 明镜不是初次做这样的事了,她已经有了一定的经验。所以,当她到达见面地点时,并没有直接去约定的茶楼,而是逛起了茶楼附近的店铺。 明镜逛了大约五六分钟,崔中石也到了。他没有去打扰明镜,只是进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店铺,挑起了打算带回去送人的礼物。 崔中石毕竟不同明镜,他的斗争经验要丰富得多。就在他“挑选礼物”的空挡,已经发现了几个可疑的人。崔中石心中暗惊——他们是冲着明镜来的,还是仅仅得到了消息,在此埋伏? 不管是什么情况,都必须马上带明镜离开! 崔中石结了账,拿了刚买的东西,朝明镜走去…… 明楼随着来开门的人来到了公寓的客厅。 朝阳的客厅里只放了一套沙发和一个茶几,再没有别的家具,原本就宽大的房间竟显得有些空旷,人说出话来似乎都可以听到回声……沙发上,一名青年男子坐在阳光里。 阳光里的男子有着一张俊美的脸,二、三十岁的年纪,神情散漫淡漠,与人们常说的“医者父母心”似乎完全沾不上边。 明楼第一眼见到此人,便疑云丛生——不应该是位老先生吗?是不是弄错了?难道我要找的文先生是他的父辈中人? “在下明楼,特来拜会文老先生,请问他老人家……” “原来是拜望家父的。那你可晚了!家父已于几年病故了。” “病故?” 明楼刚表现出惊讶,就想到是自己先入为主了,眼前这位大概就是自己要找的文先生! 如此年轻,医术不会也如此“年轻”吧? “你是明楼明先生,对吧?” “是!在下是明楼。” “你有个弟弟叫明诚,对吧?” “是!在下有个弟弟叫明诚。” “他的右手臂没知觉了,对吧?” “是!他的右手臂没知觉已经几个礼拜了。” “所以,你大姐托人找到了我,你觉得我能行吗?” 对方一句话把明楼问得十分尴尬,他清楚是自己最初的怀疑令对方不悦……于是,明楼大方地一笑: “不敢!实在是明楼没想到中医里有先生这等人才!看来是明楼先入为主了!还请先生不要介怀!” “好说。来找我的人都要唱这么一出。我素日闻听上海滩明家如何如何,不想也脱不了俗啊。” “上海滩明家怎么怎么样,那都是演绎,信不得的!” “嗯,果然传闻都不可信,必要亲眼见上一见,方知真伪。” “确如先生所说!” “说了半天,还没请客人坐,失礼失礼!明先生请坐!” 明楼还真是第一次遇到让自己站着说了半天的人,他微微一笑,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 “多谢!” “阿锋,你的茶也泡得太慢了!” “来了,先生!” 刚刚为明楼开门的那个高个儿男子端了两杯茶放在了茶几上,对明楼说了句: “明先生,请用茶!” “谢谢!” “您客气了!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暂时没了。你去吧。” “是。先生若没事,阿锋就去取花了。” “嗯,去吧。” 明楼坐在对面,仔细观察着说话的主仆二人。明楼不禁有些奇怪,若按阿锋本身的气质来说,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仆从。可,若从他对文先生的态度和文先生对他的态度来说,阿锋确实又是个仆从。 “明先生,您请慢坐!阿锋告退。” “阿锋先生请便!” “啊,你叫他阿锋就是了。他是我的仆人。” “是,明楼知道了。” “对了,明先生,你头次来,就没带点什么见面礼吗?” “关于见面礼,实在不好意思,明楼确实没有准备!” “哦?这倒奇了!有事相托,竟不备薄礼?” “明某听闻文先生从不收取诊费,只提一要求,求诊者若应允,文先生便予以诊治,若不应允,文先生也不收取任何费用。因此,明楼不敢唐突。文先生若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请尽管明言,明楼必定争取或寻来或买来,送与先生。” “明家,果然也有不俗之处。你可知你明楼是第一个不带薄礼就好意思登门求诊的人!” “明楼知道,文先生既说出不收诊费,就必定不是那虚妄之人,扭捏作态。明楼便也不以俗人待之。” “明先生好口才!” “哪里,文先生说笑了。那,请问文先生,这次……” “明先生,你可喜欢杭州?” 崔中石朝着明镜走了过去,就在走到仅一个店铺之隔的地方,去茶楼接头的人来了。不过,来人一下黄包车,就觉察到了街面上的异样。他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很明显,已经无法向明镜示警了,看来只能牺牲自己! 来人进到茶楼,特务早已等在里面了。进了茶楼,来人未做停留,几步上了二楼,迅速站到窗前,正看见明镜出了店铺,准备穿过马路来茶楼接头。 就在这时,崔中石也几乎到了明镜身后,他大喊了一声“明家大姐”,同时,对面响起了接头人的枪声…… 亲密爱人 111 阿锋从公寓中出来,先去买了西点,才去里弄口的花店取花。不过,他不知道,有个人跟了他一路,此时正在花店外等他出来。 “叮咚”,清脆的门铃声似在向里面的卖花人通报有客人到了。 “啊,是阿锋先生,今天来得晚啊。家里有病人吗?” “啊。我说过了,不要叫我‘先生’,叫我‘阿锋’就好。” “那怎么行,像您这样体面的人,我们自然要叫‘先生’的。” “我是个仆人,哪里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 “看您这做派,我们可不相信您是仆人。文先生也一定不把您当仆人看。您的花,阿锋先生。” “唉,跟你们真是夹缠不清。我走了。总之,以后不要再叫我‘先生’!” 阿锋取了花刚走,门外等着的人就进来了。店主听到门铃声,起身相迎: “请问,哦,又是位先生!请问您要什么花?” “怎么,来买花的先生很多吗?” “那倒不是。刚刚那位是长年在这里订花的老主顾了。” “哦。一个男人长年订花吗?啊,给我一束马蹄莲。” “是啊,一个男人长年订花。听起来是不是有点怪?不过,这个订花的文先生本来就有点怪。他从来都是一个人住,除了病人,也没见他有什么亲戚、朋友的,就是一个仆人,就是刚才来拿花的那位。听说他是为了纪念一个人,才订红玫瑰。我猜肯定是他喜欢的女人,死了……给,您的马蹄莲。” “多谢您!” B城最繁华的街区早已乱成了一团,枪声、喊叫声、脚步声、店铺关门声,此起彼伏,延续不断…… 枪响时,崔中石已到了明镜身后,他上前一步,将不知所措的明镜拉到了最近的一家店铺外, “老板,我们是外地人,回去前来买点东西送人,结果遇到这种事!您看,能不能借贵宝地让我们暂……” 就在崔中石和老板说话的时候,接头人打光了子弹,纵身跳下茶楼,当场身亡。 明镜望着近在咫尺的联系人,想伸手去扶起他,想跪在他身边唤他的名字,想擦去他脸上的血迹,想为他落一滴泪……明镜什么也不能做,唯有转过脸去,无力地靠在崔中石的身上…… 街面上一下子安静了,带枪的特务证实联系人已死,便扬长而去。警察出场了,抬走尸体,驱散众人。 崔中石连拉带扯地把明镜带出了事发的街区,叫了辆黄包车,回到旅馆。 黄包车上的明镜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她的眼前、耳畔全是联系人的影子和声音。 自从明镜决心加入到抗日的行列里来,她有过两个联系人,一个是负责香港接头的,一个是负责内地接头的。今天牺牲的就是负责内地接头的联系人。 他有着一张充满活力的年轻的脸庞,也许是年龄和性子都与明诚略有相似吧,明镜从一开始就对他有着莫名的亲近感。尽管如此,明镜却从不多问,因为有纪律。所以,他的真实姓名、年纪多大、家乡是哪里、家中父母可健在,明镜全部不知。 对明镜来说,他几乎可以算作一个陌生人。 可是,今天,这个陌生人却在自己最美好的年华里,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毅然选择了死亡!而这个毫不相干的人竟不能为他洒一滴泪。 明镜大姐,我们怎么是毫不相干的人呢?我们是同一战线的战友,我们说好的,一起打鬼子! 明镜望着“眼前”的战友,好似听到他一遍又一遍地在说: 我们说好的,一起打鬼子! 明楼已经在文先生家坐了两个小时了,他没看表,可还是清楚时间过了多久。 两个小时,阿锋早已取了玫瑰回来,茶也换了几次,可文先生还是什么治病的话也没提,单单问着明楼苏杭两城的历史文化、风土人情。明楼自然是侃侃而谈,一点焦急的意思也没表现出来,尽管他已经急得不能再急了,因为他的阿诚肯定已经急疯了! 终于,明楼说完了最后一个词。 文先生无限向往地说道: “听明先生说的,真想自己去亲眼看看!” “怎么,文先生没去过苏杭吗?” “从没去过!明先生可愿意陪我去看看?” 明楼一愣,随即答道: “当然!只怕我俗事缠身,时间上难以安排。其实我大弟弟,就是明诚,他现在因为手不方便在家休养,暂时不用上班,而且他对这些历史……” “明先生,我素来不与自己的病人有过多往来。你要知道,当病人成为你朋友时,你下针、开方的时候就会犹豫,所以,我从不与家人和朋友看病。” “哦——!还真是隔行如隔山,明某还真是不了解。” “明先生不必多虑,我也不是立时三刻就要明先生陪我去看苏杭。这样吧,明先生不论什么时候有时间,就来这里给我讲讲苏杭,可好?” “好,我有空就来跟先生说说苏杭那些古话。” “那就一言为定。我们文家看病都以一月为期。一月之内好便好了,不好便不再继续。我们就从明天算起。条件就是,一月内,你至少要有四次来跟我讲苏杭的那些古话,时间随你方便。再有就是,如果治好了令弟,那么,明先生,不管你时间如何,都要陪我去一趟苏杭。如果最后治不好令弟,那么,你也就不必陪我去苏杭了。你若接受,明先生,明天你就带令弟来吧。” 明楼早就料到,条件必定苛刻,但现在听了,又说不出算不算苛刻了,似乎也还不难做到。另外,明楼心里清楚,无论苛刻与否,自己都必须答应,为了阿诚! “好,我接受先生的条件。明天,啊——。明天我恐怕真没有时间。不知我小弟弟陪我大弟弟明诚来,可不可以?” “只要治病的人是一个就可以。” “那么,时间呢?” “阿锋,我明天有安排吗?” “先生,您明天没有安排。” “那就随明先生方便了。上午九点到中午十一点,下午三点到五点,晚上七点到九点。你们定了,就给阿锋电话吧。阿锋,送客!” 亲密爱人 112 中午,明台约了和程锦云一起吃饭。两人约好十一点半在馆子见面。 在与程锦云恋爱的事情上,明台似乎总是处于被动状态,且越来越是如此。譬如每次一起吃饭,基本都是程锦云主动来约,明台被动接受。如果说,以前明台仅仅是被动接受,还不反感,那么,现在明台是连被动接受也厌烦了。他终于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与程锦云的这段恋情。 明台一直觉得,恋爱不过就是吃吃饭、聊聊天、压压马路,可是,两个哥哥口中说出的爱完全不是这样的。 在两个哥哥心里,爱一个人就是想要时时刻刻跟对方在一起。看到那个人就安心,看不到就会挂念; 在两个哥哥心里,爱一个人就是对方开心的时候,他先笑;对方难过的时候,他先流泪;对方痛的时候,他更痛;对方快乐的时候,他更快乐; 在两个哥哥心里,爱一个人就是满心满眼全是他,完全没有自己。 很明显,明台对程锦云没有这种感觉。因为每次明台想到哥哥们说的“爱”,出现在他眼前的从来不是程锦云,而是另一个女人——于曼丽。 想到于曼丽,明台总是会不自觉地嘴角上扬,像个傻瓜似的与她说悄悄话: 好久没见你了呢!你好不好?是不是还坐在窗前绣着花?不要绣菊花了,好吗?绣一支春天的花吧,曼丽。 曼丽,你知道吗,我的大哥和二哥互相喜欢了!是那种男人和女人的喜欢!我知道听起来十分不可思议,可也许因为是他们俩吧,我觉得接受起来其实也没那么难!我们从小在一起,那时我总以为是大哥偏心,现在想想,他们算不算是注定彼此喜欢的那种人? 曼丽,我想知道,你会怎么想这件事? 曼丽,我来看看你,行不行? 你疯了!不是有纪律吗,没有行动不能见面! 明台好似看到了于曼丽那张生气的俏脸。 我不就是想想嘛! 唉,要是想你了就能去找你该多好!那我就天天请你吃大餐! 真的!都吃什么呢? 明台又好似看到了于曼丽开心的俏脸。 不过,他知道,于曼丽是不会如此的! 于曼丽,不是普通的女孩子。她很独特! 但是今天的明台似乎有些反常,不仅午饭是他主动约的,他还非常盼望着早点与程锦云见面。毕竟,有些事是应该及时说清楚的。 明台主动邀约程锦云真是难得。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明台或许可以视为正常,但程锦云绝不可能。 程锦云是不高兴的。一个女孩子,几乎次次约会都要由她先提出来,觉得委屈也是可以理解的。 除了委屈,程锦云还一直在担心组织会把她怎么样。组织已经不止一次要求她撤到解放区去,可她也在三地表明要留下来!如今,组织上就几乎不再交付她任何工作了,只明确地指示——你的任务就是去解放区。 程锦云不想离开上海,唯一的原因就是明台。她一直等着嫁入明家,那样,她就可以有安逸的生活,就可以摆脱组织,不必像现在这样提心吊胆。 明楼中午时分才回到家,上楼进了卧室,阿诚正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看书。见明楼进来,也没就迎上去,只放下了手里的书, “大哥回来了。聊得可好?文先生怎么样?” “阿锋怎么样?” “大哥在说什么?我不懂。” 阿诚似笑非笑地看着明楼。明楼也似笑非笑地回看着他。 “不懂就不懂吧。谈好了,明天开始,以一个月计。一个月之内治得好就好,治不好也不再继续了。明天上下晚三个时间段随你选。” “条件呢?想必文先生的条件不简单吧?” “很简单。只要我在有时间的情况下,陪他说四次话。要是治好了你,我就陪他去一次苏杭。” “哦?如此简单?倒是出乎意料!不过,陪他去苏杭是去几天呢?” “这——,我还真没问!” 明楼猛然有些心惊。阿诚原本是有些玩笑,他怎么会想到大哥真就疏忽了呢? “大哥,你怎么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不要说两三天,就是一天也说不定……” “阿诚,你先别急。真要去的话,就说明你的手好了!这是好事啊!有什么可担心的?你觉得我对付不了他吗?” “大哥,文先生和阿锋,他们总给我种怪异的感觉……” “哦,到底是见过阿锋了!” “唉,什么都瞒不了你!怎么发现的?” “楼下客厅的马蹄莲是你在弄堂口的那家花店买的吧?” “大哥怎么知道?” 阿诚仰起头,忽闪着大眼睛问明楼。明楼一边换衣服,一边答道: “大姐不在家,家里客厅里基本不放花。早上没有放,中午回来倒放了几枝马蹄莲,而且咱家花园没有马蹄莲。所以,肯定是买的。” “那也许是阿香买的呢?” “你呀,也就是比我先一步进门。” “这你也知道?” “我回来的时候,正碰上一辆空的黄包车从咱们公馆前的那条路出去,不是您二少爷,哪个出去一趟还叫辆黄包车啊?” “每次都叫大哥看破,没意思!” 阿诚趁明楼不备,“噌”地一下窜上了明楼的背。 “哎哎哎,摔了你!” “你可抱好了我,我就一只胳膊搂你。” “你都多大了,还闹!” 明楼说是说,双手则稳稳地托住了阿诚。 “大哥好久没背我了……” 阿诚用头去蹭明楼的脖颈…… “好吧,就背会。明台呢?” “放心吧,他出去了。说是约了程锦云吃饭。” “哦。你觉得那个阿锋怎么样?” 明楼真像是背孩子似的背着阿诚在屋里走,阿诚也像个搞恶作剧的孩子,不是舔明楼的耳朵,就是嘟着嘴亲明楼的脖子, “阿锋,不好说。我先跟着他去了西点店。他买了一块蛋糕。店里的伙计叫他‘阿锋先生’,他好像很不高兴,冷冷地跟人说他是仆人,不是什么先生。他出去,我才进去。我买了几块小蛋糕。伙计跟我说,以后我要的话,可以打电话叫的。他们管送。我就问,是买的多送,还是都送?伙计说,都送。除非客人自己不要送的,就像前面那位先生。我知道他说的是阿锋。伙计说,阿锋每天都会来买一块蛋糕,可从不让他们送,也从没带什么人来过店里。后来,我又跟着阿锋去了……” 阿诚正说到这儿,就听阿香在楼下喊道: “大少爷电话!” “大概是大姐打的。我去接。你也下来吧,要吃午饭了。” 阿诚又在楼上耽搁了两分钟,刚要下楼,明楼匆匆忙忙推门回来了, “大姐那边出事了!” “大姐有危险吗?” “没有!是中石大哥打来的。具体情况他也没敢说。只说今天和大姐出去买礼物,结果碰到突发状况。他说,大姐受了惊吓,需要静养两天,所以,要过两天回来。” “受了惊吓?要晚两天回?大哥,要不我去一趟吧!反正我现在没事。” “等等,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大少爷、二少爷,吃饭了!” 明台和程锦云虽多日未见,可见到了,彼此似乎都没表现出情侣间应有的兴奋之情。明台是历来如此,程锦云呢,大概也是被拖得太久了吧?激情已然耗尽。 “锦云,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饭快吃完的时候,明台十分谨慎地开口了。 程锦云抬眼看了下明台,她似乎以为等了许久的时刻终于来了——明台要求婚了。 “嗯,你说。” “锦云,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我怎么会生气呢?你就放心地说吧!” “那我说了。锦云,咱们分手吧!” 亲密爱人 113 “分手”二字一出,程锦云脸上满是期待的表情立即僵住了,她茫然地望着明台,问道: “你说什么?” 看着程锦云由期待转为茫然的脸,明台犹豫了一秒,但还是坚决地重复道: “我们分手吧,锦云!” 明台犹豫的那一秒给了程锦云些微希望,可很快,最后的回答将她彻底推入了绝望的境地。程锦云盯着明台,哀伤地问: “为什么?” 面对哀伤的程锦云,明台也有了一丝不忍。不管怎么样,他们曾有过快乐的时光。只是明台太年轻,还分不清什么是“爱”,什么是“喜欢”。所以,明台,不是不爱了,是长大了,明白了曾经不懂的事。 “锦云,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我不能骗你,也不能骗我自己。我想了很久才明白,其实我喜欢你的那种喜欢不是可以结婚的那种喜欢。而且我觉得你喜欢我的那种喜欢也不是结婚的那种喜欢。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程锦云怎么会不明白? 女孩本身就比男孩早熟,更何况程锦云大了明台五岁。所以,她明白的,她早就明白了——明台对自己的喜欢不是那种男女间的喜欢,而自己对明台也未必就是所谓的“爱情”。对她来说,明台更像个还没定性的孩子,天真简单,与成熟的她更像姐弟。 程锦云在心里早就承认,他们的相遇就是个错误!只因为两人都是第一次离家,只因为两人都是身在异乡的孤独客,是乡音拉近了他们的距离,是乡愁使他们成为朋友……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模糊了朋友与恋人的那条线? 他们弄错了,过了线。现在,一个人想纠正错误,另一个则因某种实际原因想将错就错。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明台?什么这种喜欢,那种喜欢?我喜欢你,没有这种那种之分。” “锦云,我知道你懂的。你比我大,比我成熟,所以,你肯定懂!” “是不是我有什么做得不好?你跟我说,我会注意的。” “不是的,锦云。你没有做得不好,是我对不起你,直到现在才想明白,所以……” “你——,你不会是有别的女人了吧?” 明台措不及防,被程锦云“打”在了软肋上,他有了一丝慌乱, “没、没有!谁说我有别的女人了?” 明台不敢轻易说出那个女子的名字,他只把她小心地藏在心里。不,他不要别人看到她,仿佛那样的话,她就会消失了。 “那为什么?明台,你为什么这样?我是真的喜欢你啊,明台!” 程锦云开始哭…… “锦云,我知道你喜欢我,可、可不是那种男女朋友的喜欢。你清楚我的意思,是不是?” “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 明镜此次的任务并不由明楼负责,而是由南方局直接负责,由B城地下党执行。崔中石的小组只负责路上或突发状况下对明镜的保护,并不参与任务。 明镜回到旅馆就躺下了,她需要独自静一静。崔中石将“免打扰”的牌子挂在明镜房间的把手上,自己就去了隔壁房间。 明镜躺在床上,默默地为刚刚逝去的年轻生命捧一掬泪。由他,明镜又想到了自己的三个弟弟,尤其是两个大弟弟——他们会是汉奸吗? 明楼、明诚从国外回来,进入伪政府工作,明镜曾问过一次——两个弟弟是汉奸吗?可是,凭了自己对弟弟们的了解,她选择了否定的答案。 最近几年,明镜亲眼看着两个弟弟为了伪政府殚精竭虑,努力工作,她疑惑了——如果不是为了高官厚禄,两个弟弟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难道他们是心甘情愿地为日本人做事吗? 今天,明镜又想到了这个问题——两个弟弟真是人们所不耻的汉奸吗? 一个小时前消失的那个生命,也曾有两个或更多的身份。明镜知道,她看到的联系人是不真实的,是用一个公开的姓名、身份掩饰了那个真实的他。而在他背后,一定还有更多的藏起了真实自己的人…… 明楼、明诚,我看到的你们是真实的吗? 明镜不是一个弱质女流,她经历过风雨,也目睹过死亡与杀戮,她在逆境中长大,独自为弟弟们撑起一片天。所以,她不会像小女生那样,终日躺在床上流泪伤怀。不错,那个曾经鲜活的生命消失了,可是,“一起打鬼子”的约定还在! 明镜十分清楚,货物已经运到,就不可能再带回去。今天没能成功地将货交于地下党,党组织必定会再次和她联系。目前,她要做的就是等待。 既然要等,总是要给家里打个电话过去说一声。明镜起身,拨通了上海明公馆的电话。 此时在上海家里,明楼和阿诚已经吃过了午饭,正在楼上卧室商议大姐的事。 阿诚想立即赶去B城,但考虑到明天藤田芳政到位,自己就算不能跟在大哥身边,至少还在上海,万一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也能够照应的到。 明楼也希望有个人能去B城,可阿诚右臂不方便,外人听说了,一定会问,为什么不让明台去?当然可以解释为,明台办事不够牢靠。但实际上,明台的军统身份就决定了不能让他去。 阿诚去?先不说明天约的文先生,单从任务来说,是否需要呢?或者,阿诚去仅仅是为了演一场姐弟情深给外人看? 阿诚不去?应该不会影响任务,但,会不会引起外面的议论,大姐在B城受了惊吓,家里三个弟弟,两个不需要上班,就没有一个去接大姐的? 两个人正难以决定,明镜的电话到了。 “大姐,你没事吧?中石大哥说出了什么突发事件,你受了惊吓,要静养,所以要晚两天回来!到底怎么回事?” 明镜此时才知道崔中石已经打了电话,还以自己需要静养为由跟弟弟说,要晚回去。一时,明镜有些不悦。 “啊,确实是遇到了意外的事情。我还好,没……” 明镜刚想否认自己受了惊吓,可转念一想,不是受了惊吓,为什么要晚回去?公司在B城原本就没有什么事,所以,除了受惊吓,似乎真找不出别的理由了。 “大姐,你怎么了?” “啊,没事。就是想起刚才的事有点不舒服。我就是想跟你们说,我可能要在这儿多待几天,定定神,再回去。” “大姐,要不——,明天让阿诚去接你?” “胡闹!对了,我还想问,你去文先生那儿没有啊?怎么样?” “我上午去了。文先生……” 明楼简单地说了一遍和文先生见面的经过,明镜马上说道: “明天约了文先生,阿诚怎么能过来?你跟他说,老老实实地去看文先生,大姐不用他来接。再说,不是还有崔先生在这儿吗?行了,不跟你多说了。记住,不许来!谁也不许来!大姐过两天就回去了。” 明镜不等明楼再说什么,果断地挂了电话。 “大姐怎么说?” “大姐说,明天你老老实实地去见文先生!还说,不许任何一个去!” “那你就答应啦?” “阿诚,我在想,其实大姐并不希望咱们去!你想啊,大姐为抗日做事是瞒着我们的,就如同我们瞒着她一样。我们不让她知道,她同样也不能让我们知道。所以,大姐可不希望我们去给她搅和。” “大哥这么说,好像也有点道理。” “我们就等两天,看看再说。” “嗯。大哥,我现在倒是担心藤田芳政。” “为什么?” “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他迟迟不出现总有问题。” “就算真有问题,现在想也没用。” “是啊,现在多想也无益。大哥,明天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你还有心担心我?担心你自己吧!怎么想那两个人都是奇怪。” “我宁可与怪人打交道,也不愿意与鬼来往。 亲密爱人 114 周一,明楼、明诚两兄弟像平日一样,准时起床,认真洗漱,从容地吃过早饭,简单地浏览了一下晨报。然后,阿诚将明楼送上车, “大哥,有事打电话!” “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去看了文先生回来,给我个电话。” “好。那,大哥,路上注意安全!” “嗯。你今天别叫车了,用大姐的车吧!” “大哥还真操心。那边不好停车,不如叫车方便。” “也对。不管怎么说,你也注意安全!” “知道啦。再见,大哥!” “嗯,再见!” 两人挥手作别。 今天,对明楼、明诚两兄弟而言,都将会是漫长的一天。 以往在市府有什么高层官员到任,就会集合全体工作人员,训诫一番,其实就是宣布下,“各位,我到任了”。今天是藤田芳政上任首日,明楼想,他大概也会像其他官员那样,在礼堂亮相吧。 因此,明楼一进市府,就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等着秘书来跟他说,“长官,新上任的藤田长官将在半个小时后于礼堂训话,请您在二十分钟后去礼堂”…… 半个小时过去了,明楼等到的是“藤田长官因故推迟上任”的消息…… 明楼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华丽的房间里,几个年轻人在说着些什么: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我…… 你说啊!说啊! 我…… 你说话啊!你解释啊?我会听的!我会的! 你能行的!把你一直对我说的话再说一遍!啊?你说啊! 我…… 脚步声,杂沓的脚步声…… 哭喊声,凄厉的哭喊声…… 放开我!!!放开我!!!啊…… 不要!!!不要!!! 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不解释? 我…… 我走了!你保重! 不要!!! 我恨你! 我恨你! 我恨你! 别走!你们回来啊!别抛下我! “起床了!主人,起床了!再不起,病人要来了!快点!起床!!!” 一个枕头砸在梦中人的脸上,他醒了。 “阿锋,呵呵!又是你救了我!你还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我答应过要好好照顾你!所以,主人,我会保你长命百岁的!” “长命百岁,哈哈哈…… 好,长命百岁!我们要长命百岁,儿女成群……” “如果主人想,阿锋可以帮你达成心愿!” “阿锋,你就不怕我哪天……” “你不会!因为你清楚你必须活着!而只要你活着,就离不了我!” “哼,你真以为本少爷离了你就活不下去吗?” “要试试吗?” “你不要逼人太甚!” “哦,病人在敲门了。主人,请快些用餐,你没多少时间了。” 阿锋走去开公寓门,文先生继续留在餐厅吃他的早餐。 “请问,这里是文先生的公寓吗?” “是!您一定是明诚先生吧?我是阿锋,昨晚电话上和您约时间的人。” “啊,是阿锋先生,幸会幸会!我是明诚!” “幸会,明诚先生!请进!不好意思,文先生今日起得晚了一点,现在正在吃早饭,恐怕要请明诚先生等上一等……” “谁说要等?我会起晚,但绝不会让病人等。请跟我来吧,明诚先生!” “哦,其实我也没什么事。所以,如果文先生还没吃早餐,我尽可等上一等,不妨事的。” “明诚先生,这里我说了算!他只是个仆人,你不必在意他说了什么!请!” “既如此,那明诚就打扰了!” 在医患双方的对话中,阿锋一直沉默地侍立在侧,完全是仆从的样子。但,明诚是何等人,怎会闻不出主仆间的火药味。 明诚跟着文先生走进一个小房间,大约就是“诊室”了。里面的东西倒比客厅多。对着门是一张小桌,两边各放一把椅子,对面靠墙一张小床,床边一个柜子,上面是一些瓶瓶罐罐。 “明先生,请你把上衣脱了。如果手不方便,可以叫阿锋帮忙。在这里,你是病人,所以,不必客气。” 明诚料定是要脱去上衣的,可真到了要脱的时候,自己却先尴尬起来…… “我自己来吧。” “随便。在大夫面前,你不必觉得尴尬!” “我知道。” 文先生不特意说那么一句还好,现下说了那么一句,本意是叫明诚放松,不要有什么顾虑,结果弄得明诚倒淡淡地红了脸。 “阿锋,你去取花吧。” “是,主人。” 阿锋不再多话,转身出了“诊室”,不一会就传来了一声大门的撞击声。 “现在就我们俩了,你不用急,脱好了叫我。” 文先生出了“诊室”。 明诚还没来的时候,一直在心里想象着文先生是什么样的人,也有些担心不好与之相处。虽说,特工是应该见人做人,遇鬼做鬼,与对手打成一片。可文先生毕竟不是对手,明诚也不想任何时候都戴着厚厚的面具! 等见到了文先生,明诚一颗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文先生没有想得那么“复杂”。即便他对阿锋确实不客气,可谁又了解他们背后的故事呢? 及至文先生在“脱衣”这件事上表现出的体贴,又令明诚感到了他的细心,“医者父母心”,真正好的医者大概就是方方面面都会为患者着想吧?! 大约半个小时后,文先生正在给明诚扎针,就听见有人敲门。开始,文先生没有要去应门的意思,只说, “不用管。阿锋有钥匙。今天我没别的病人。” 明诚想起昨天花店的人说过,文先生素无亲友来往。看来果真如此。 等了会,敲门的人竟是不走,断断续续却小心地瞧着门。 “唉,阿锋跑到哪儿去了!明先生,对不住了,看来我得去开门了。” 文先生说着,抱歉地一笑。 “文先生请便!” 文先生打开门一看,是明楼! 亲密爱人 115 “明先生!您怎么?” “冒昧打扰,还请文先生见谅!” “明先生是来陪我说古话的吗?” 明诚已经听见了大哥的声音,不觉心中一惊——今天藤田到任,大哥怎么会有闲暇过来?难道出了什么状况? 想到此,明诚站起来就往外走, “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 明楼一眼瞧见脱去半边衣服的阿诚,右臂上扎着几根银针,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明先生,你先坐回去,这针还差点才扎完呢!” “啊,好。大哥,没别的事吗?” “能有什么事?就是第一次大哥总有点不放心。刚巧今天没那么忙,就来看看,等下顺便送你回家。” “原来是放心不下弟弟啊!” “其实也没什么不放心,就是……” 文先生没再说什么,只专心给明诚针灸。 “真没别的事吗?” 阿诚不放心地又追问了一次。 “没有!真的没有!” 明楼给了阿诚一个安心的眼神。 阿诚终于放了心,回了明楼一个明朗的微笑。 “好了,今天的治疗就结束了。明天继续。我再写个方子给你,吃点汤药会有帮助。不过,这个药可能会引起困倦,不妨事的。只要停了药症状就会消失。还有,喝药期间,不可吃过油的东西,要以清淡为主。记住了吗?” “记住了,文先生!谢谢先生费心!” 明楼很自然地替阿诚回应着文先生。 “大哥,帮我一下。” 阿诚也很自然地要明楼帮着穿衣服。 “你就穿了件衬衣啊?” “嗯,已经是夏天了。” “早上出来还是应该穿一件外套,着了凉就不好了。你看,我手热乎乎的,你的怎么这么凉?大哥给捂捂。” 明楼给阿诚穿好衣服,握着他冰凉的双手说。 “我哪有那么娇气!” “明先生,你大哥说得对,你的右臂尤其要保暖!” “看吧,人家文先生都说大哥说得对!” 阿诚无话可说,只不服气地看着明楼。明楼不自觉地用宠溺的眼神看着他的阿诚。 “这是药方,拿好。” 明楼接过方子,收好。 “谢谢文先生!那我们告辞了!” “多谢先生!” “不客气!二位慢走!” 明楼和阿诚开门向外走,正撞上取了花回来的阿锋, “啊,阿锋先生回来了!” “我是仆人,以后还请不要叫我‘先生’!二位慢走!” 说完,阿锋自顾自地进了公寓。 阿诚见阿锋黑着脸进去了,冲明楼吐了吐舌头,压低声音说: “还好他不是大夫!走啦走啦。” 明楼怎么看怎么觉得阿诚还是那个小阿诚,一点没长大。 “来吧,大哥背你下楼好不好?” “不用!我手坏了,又不是腿坏了!我跑起来你都不一定追得上!” 阿诚说罢就往下跑…… “你可不许跑!再摔……” 明楼拔腿就追…… “滚!!!” 猛然间,公寓里响起了文先生愤怒地吼声,惊得兄弟俩都住了脚,齐齐地看向公寓。 “快走!快走!” 明楼下去挽住阿诚的右臂,迅速走下了楼。阿诚也配合着大哥,夸张地点着头,跟着明楼往下跑。 眨眼工夫,两人就跑到了楼门口,做贼似的兄弟俩直起腰,你看我,我看你,完全不明白文先生和阿锋打架,他们为什么要跑?瞬间,两人笑得前仰后合……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大姐完成了任务,从B城回到了上海,阿诚继续去看文先生,明楼照旧去市府上班,明台还是整天无所事事。 藤田芳政依旧没有到任,也没有任何消息。 阿诚已经在文先生那儿治了十天左右了,没有见好,也没有见坏,就是喝了汤药后,越来越困倦了,身上老是懒懒的,不想动。 周日,阿诚歇一天,不去看文先生。明楼呢,因为藤田芳政没到任,就没什么太多的事要做,本也是可以在家休息的。不过,由于答应了文先生的条件,明楼还是去陪他说了两个小时的古话。 到了周四,明楼中午吃了午饭回到办公室,秘书来说,半个小时前有位姓文的先生来过电话,知道明楼不在,什么也没说就挂了。 明楼当初留办公室的电话给文先生是为了阿诚,怕他一旦有什么需要,往家里打电话会误事。 现在文先生果真打电话过来,不会是阿诚…… 明楼慌忙拨通了文先生的电话。 “文先生吗?” “是我。你是……” 那边文先生的声音听起来略带沙哑,不似熟悉中的那般柔和。明楼微微蹙了下眉头, “是我,明楼!” “啊,明先生!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不说这个。你打电话给我,是不是我家阿诚有什么事?” “没有!明先生放心,明诚先生什么事也没有,已经回家了。我就是……就是,嗯,就是想问问明先生,今晚能不能来陪我说说话?” 听到“明诚先生什么事也没有,已经回家了”,明楼紧张的神经才算放松了。 “今晚吗?” “嗯。不过要是明先生有事就算了。我也没什么特别的事。” 对方很小心地说着,生怕明楼不高兴。明楼听着文先生如此的语气,感到一丝诧异,似乎话筒那边不是他认识的文先生,而是另一个未曾谋面的文先生。 “这样吧,我看看下午的安排,要是晚上不必加班,我就过去……” “嗯,好的!那我等你!” “你不要等……” “咔嗒”,文先生挂断了电话。 旁晚,明楼下了班,往家里打了个电话,说是不回去吃饭了,要去文先生那儿。说完,又问了问阿诚的情况,才挂了电话。 明楼不打算去文先生家吃饭,就在路上找了个馆子,简单地要了一碗面。 明楼一人坐在馆子里等面,汪曼春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师哥!你怎么一个人吃饭?哼,也不叫上我!” 明楼心想,还真是不想什么偏来什么! “你那么忙,我哪敢打扰汪处啊!” 汪曼春以为明楼是在讽刺她最近还在调查南田洋子的事。 “我就是再忙,陪师哥吃顿饭总是有时间的!” “那我可真是受宠若惊了!” “师哥,我跟你说,南田洋子的事没那么简单!我有消息说,久美子在出事前有一天整夜未归。你说,她一个瞎子,整晚在外面,可能吗?我猜一定有人跟她在一起!伙计,你们这儿还有什么别的面?” 明楼没想到汪曼春还在查南田洋子的死因,很有些担心会牵扯到阿诚。于是,决定再探探汪曼春的口风。 “你消息来源可靠不可靠啊?” “当然可靠!嗐,就是七十六号里派去保护南田姐妹的那几个。他们开始不敢说,后来私下议论被我听见了。一问,才知道有一天南田姐妹双双夜不归宿。” “那你查到她们去哪儿了?” “查不下去了。这得花时间,现在没工夫管了。哎,跟你说个事,绝密!” 明楼有点被汪曼春故作神秘的表情逗乐了,笑了笑,说: “绝密到你那儿就不是绝密了。” “你别小瞧人!你以为只有你们高官才摸得着绝密文件啊?哼,有时候渠道更重要。” 汪曼春吃了两口面,悠哉悠哉地看着明楼。明楼知道她在卖关子,心想越催她,她肯定越不说。所以,明楼也摆出一副悠哉悠哉的样,慢条斯理地吃着面条。 果然,汪曼春沉不住气了,凑到明楼跟前,讨好似的说: “师哥,我跟你说,藤田芳政几天前就到上海了!而且……” 亲密爱人 116 明公馆里,姐弟三个正在吃晚饭。自从吃上汤药,阿诚是越来越嗜睡,每天也只有晚饭和清晨喝药前短暂的一段时间算精神了。 家里三个男孩子里,阿诚确实是最沉默的一个,可那也完全不是如今的样子。看着饭桌上无精打采的阿诚,家里人都有点担心。无奈人家文先生说了,只要停药,症状就会消失。家里人也只好耐着性子等停药。 “阿诚啊,来,再吃快鱼,刺大姐都帮你弄掉了,放心吃。” “谢谢大姐!我吃得差不多了。” “多吃点。唉,看你现在老是打不起精神……” “没事,大姐。我就是吃药吃的,老想睡觉。” “那也得好好吃饭。好好吃饭才有力气!” “是。我听大姐的。” 明镜看着阿诚,一时心疼得不得了,一时又恨得不得了!但是,恨的时候,偏偏又会想起倒在尘埃里的那张年轻的脸。 还好,还好,我的三个弟弟都还在! 明镜念及此,又把那“恨”的心淡了。 “铃……”,急促的铃声打破了饭桌上的宁静,阿香过去接起电话, “请侬等下!二少爷,电话!” 两分钟后,阿诚挂了电话,回到饭桌前, “大姐,我有点急事,要出去一下。” “这大晚上的,你干什么去啊?” “就是,二哥!外面还下着雨呢!” “是我以前负责的一件事,现在有点问题,我去看看。” “一定要你去吗?” “是,大姐。必须要我去才行!我上去收拾下。不用等我了,大姐。你们早点休息。哦,明台,大哥回来,告诉他在家等我就行!” “二哥,我陪你去吧?你的手到底……” “不用了!我能行的!不必担心!” 明楼驾车行驶在夜幕下的上海,四周寂静无声,唯有汪曼春的声音在耳边反复回响: 师哥,我跟你说,藤田芳政几天前就到上海了!而且…… 明楼没有想到的是,汪曼春说完“而且”,再无下文!明楼自然不好问得太明显,只能看似不经意地问上一句,顶多再对汪曼春所说的事表示一下质疑。剩下的就只能寄希望于汪曼春要强的性格了——为了证明自己所说非虚,她说不定就会知无不尽。 然而,这一次,明楼没得逞,汪曼春几次欲言又止,看来确实干系重大,她也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除此而外,还有让明楼意外的:吃完了面,汪曼春没有缠着明楼去喝东西,单单说了句“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就真走了。 藤田芳政几天前就到了! 那么,他住在哪儿? 酒店?梅机关?海军俱乐部? 关键是,他为什么弄得这么神秘? 没有必要啊! 看来,一切还得靠我们自己去查了。 明楼犹豫着,是应该马上通知郭骑云和崔中石去查藤田的下落,还是如约先去看文先生? 实际上,联系郭骑云和崔中石均是明诚分管的事情,但以明诚现在的身体状况,明楼怎么舍得他再去碰那些危险的事?他只要他的阿诚把手臂治好,能够重新拿笔、握抢! 明楼看了下表,不到七点。这个点去文先生家刚刚好,去联络郭骑云和崔中石都有点早。明楼决定,还是先看文先生。 车开进文先生家的街区,明楼远远就看到有两栋楼黑漆漆的,似乎是停电了。车到了近前,明楼才看清,文先生住的楼是其中一栋。 明楼把车停在弄堂口,摸黑走了进去。 上楼,叩响了公寓的门。 “咔嗒”,门开了,文先生拿了一根蜡烛出现在明楼面前。 黄色的烛光发出淡淡的光,文先生的脸藏在光的后面,整个身体则淹没在黑暗中。 “明先生!外面下雨了,我以为你不来了。” 文先生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喜,烛光中的笑容干净纯真。 明楼很意外,开门的不是阿锋!而文先生给他的感觉也和前几次大不相同! “说好的,明某怎么能食言而肥呢?” “请进,明先生!” “谢谢!我买了些水果,也不知文先生喜欢什么,就随便挑了几样……” “明先生真是客气!你等等,我拿条毛巾给你擦擦。” 文先生说着就进了卫生间。明楼站在黑暗中才发现,整个公寓就文先生手里拿着的那一支蜡烛。 不一会,文先生拿了条毛巾出来。 “怎么,阿锋不在家?” “啊。给,毛巾!坐吧,明先生!要不要喝茶?” 文先生似乎不愿多说阿锋,只简单地回了个“啊”字,就不提了。 “谢谢!”明楼接过毛巾,在沙发上坐下,顺手把水果放在茶几上,“不用麻烦了,我刚刚吃过晚饭,又和同事一起喝了杯茶才过来的。文先生也坐吧。今天咱们还说苏杭吗?” “那——,要不我就借花献佛,洗点水果吃吧。” “也好。我来洗吧。” “不用,我来,我是主人,理应我来!”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嗯,你坐一会。” 文先生拿了水果去了厨房,明楼一人坐在漆黑的客厅里,颇觉怪异。 “啪”…… “哗啦”…… 厨房响起瓷器掉在地上的声音,明楼进去一看,只见文先生一手拿着蜡烛,蹲在地上,收拾摔碎的盘子。 “文先生,不能这么收,会弄破手的!你没有扫把什么的吗?” 明楼把文先生拉起来,问道。 “我太笨了,什么也弄不好!” “文先生能医病救人,已是功德无量。生活琐事找人打理就好,不必亲力亲为。扫把呢?” “嗯——” “我来找吧。文先生,你还有蜡烛吗?” “有!有!你等等,我去拿。” “我跟你……” 明楼话未说完,文先生就紧张地说道: “不用!不用!我自己就行!” 明楼没料到文先生反应那么大,忙说: “那我在厨房等你。” “你别跟着我!” “不会!要不我先出去,等文先生拿了蜡烛,我再进来?” “那倒不用。你、你就在这儿等会,我马上回来。” 明楼轻巧地挪到厨房门口,探头看着文先生走进了最里面的一个房间…… 那间房里有什么不能示人的秘密吗? 明楼若要一探究竟是非常容易的事,不过他似乎并无此意——人活在世上,或多或少总有些不想让他人知晓的事吧,何必去打扰人家呢? 过了大约十分钟,明楼才听到文先生的脚步声,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文先生一手还是拿了那根燃着的蜡烛,另一只手拿了好几根新的蜡烛。 明楼接过那几根新的蜡烛, “我们先点上几根,再收拾地上的碎盘子。” “嗯。放两三根在客厅。” “好。” 明楼放了三根蜡烛在客厅,又点了一根,连带文先生手里的那根,一起放在了厨房。 放好蜡烛,明楼才去找来了扫把和簸箕,收拾了地上的碎盘子。 其实,所有的事,明楼都可以在黑暗中完成,只是他也不想让别人窥探到他的秘密。 “不好意思,劳动你半天!” “没事。水果洗了吗?要不要我来?” “我来。我可以的。” 到了此时,明楼已经基本认定,文先生除了看病,其他事情一概不会,特别是生活琐事。不过,文先生的面子还是要顾到的。 “那好。我出去了。” 明楼在客厅坐了没有十分钟,就听见文先生“啊”的一声,明楼再次奔向厨房…… 这次,是文先生在削水果的时候削了手。 “我、我太笨了!什么都不会!” 文先生竟像小孩一样带了哭腔。 “没事!没事!文先生会的都是大事,小事别人来做就行了。” 明楼一边安慰文先生,一边要他拿出药、纱布等东西,帮他包好伤口。 “文先生,你去客厅坐吧,我来。” “那——,我就在这儿看你做吧。” “好。” 文先生看着明楼利索地擦干净了血迹,拿起刀削水果。 “我知道明先生是上海滩的贵公子,真想不到你会做这么多事!” “早年间去国外留学练出来的。” “那明诚先生呢?” 此时,电话铃和开门声同时响了起来。 亲密爱人 117 文先生一脸不耐烦地去接电话。出乎二人的意料,是明台的电话。 “明台?你怎么会把电话打到文先生家?有急事吗?” “大哥,二哥还没吃完晚饭就出去了。说是以前他经手的事出了点问题,要他去处理一下。我想陪他去,可他不让。大哥,二哥的手到底不方便,所以我怕……” 在明楼听电话的同时,浑身湿漉漉的阿锋进门了, “先生,晚上好!” “又喝!滚去洗干净!” “谁、谁来了?” 阿锋大着舌头问他主子。 “跟你没关系!” “哼,你不会旧病复发了吧?那可就和我有关系了!” “住嘴!滚去洗!” 明楼挂了电话,刚好听到后面两句,他等了一下,走过来对文先生说道: “真对不住,文先生,我家里有点急事,必须马上回去!我想可不可以这次不算……” “是明诚先生有事吧?” “是,是他!” 明楼的语气已经是急得不得了了! “那有什么不行的?下次再约!” “嗯,那下次再约!那我先告辞了!” “明先生,慢走!” “再见,阿锋!” 明楼打开公寓的门,正要离开,文先生突然叫住了他: “明先生,你不会赖掉吧?” 明楼回过头,不解地看着文先生,如同来的时候一样,文先生手拿蜡烛,站在门口,微弱的光映着他淡淡的笑容,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身体没有被黑暗淹没,模糊的影子随着屋里摇曳的烛光不安地闪动,光影之间,站着阴郁的阿锋……明楼猛然明白文先生是指多补的那次见面, “怎么可能?我不会的。明天,最迟后天我会联系文先生的。万一我真忘了,文先生就让阿诚提醒我!” “嗯,我信明先生。开车当心点!这根蜡烛明先生拿着吧,楼梯间很暗的。” “谢谢文先生!” 明楼接过文先生手里的蜡烛,走了。 明诚出门就叫了辆黄包车,行至一家舞厅外,下了车,穿过舞厅,又叫了辆黄包车,穿街过巷,停在了一条算不得十分热闹的街区。明诚下了车,撑起伞,缓步走向街区深处。 天色早就暗了下来,空中飘着雨丝,街上的店铺大多已经打烊,只有几家还亮着灯,远远看去,倒像是点点鬼火。 明诚慢慢走着,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大约是下雨的关系吧,使原本就安静的街道变为冷清了,路人极少,俱是行色匆匆,还有就是从店铺里出来的客人,也俱是行色匆匆,大概都是赶着回家的人吧。 明诚确定周围没有可疑人员,才停在了一个面馆前,收了伞,挑帘进了馆子。 “客官,您里面请!” “我想请问一下,这附近可茶馆?我只是想喝杯茶。” “先生,真不巧,我们这边偏就没有一个茶馆。” “打扰了,不好意思!” “您客气了!客官慢走!” 明诚出了面馆的前门,绕到后面,已有人在那儿等他了。明诚一言不发,跟着来人进了面馆后门。 明楼像疯了一样穿行在上海的大街小巷中,他十分清楚阿诚说的“以前经手的事”根本就是出门的借口!极度嗜睡,右臂无知觉,外面下着雨,又是晚上,在这样的情况下,阿诚仍旧出去了,而且是放下电话就走了! 必定是紧急情况! 到底是多么紧急的事情要让阿诚雨夜抱病前往? 难道也和藤田芳政有关? 那么,是哪边得到了消息呢——重庆?延安? 但事实是,无论哪边,明楼都不可能知道阿诚今晚去了什么地方,因此,他也只能像个疯子似的毫无目的地全城找寻他的阿诚! 大约二十分钟后,明诚走出了面馆,还是来时的样子,撑着伞,缓步而行。走到大街上,明诚叫了辆黄包车,一路行至四五个街区之外,才停下。明诚下了车,晃进了前面那条里弄。 长而细的小路将他带到一个馄饨摊前,旁边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两位吃客,明诚叫了碗小馄饨,遂走到桌子前坐下,等着摊主送馄饨过来。 很快,摊主把一碗热腾腾的小馄饨端到明诚面前, “先生,侬的馄饨。” “谢谢!老板生意不错啊!” “养家而已。” “老板,钱放这儿了。” 桌子上另外两位客人付了钱,起身走了。 “谢谢侬!客官慢走!” 老板收了钱,慢慢收拾碗筷。 不一会,明诚也吃完了。 “老板,钱也给放这儿了。走了!” “客官慢走!下次记得来啊!” 明诚一走,摊主也收拾起东西,回家了。 明诚付的钱币中夹着一张极细小的纸条,上写: 人已抵沪,未现身。速查!!! 明诚将消息转给了崔中石,现在他要去通知郭骑云。 明诚从前面那个街区出来,再次坐上黄包车到了郭骑云的住处,也就是军统上海站其中的一个联络点。 联络点对外是个影楼。郭骑云和于曼丽晚间也常住宿于此。 这个联络点实际是为从后方来的同志设置的,同时也是军统上海站行动组的据点。因此,不论从哪方面说,明诚都不该亲自来,除非情况紧急!比如,今晚。 静谧的雨夜里,打烊后突然响起的门铃声,好似总带着些许急促不安,令主人莫名地心慌。 郭骑云听见门铃声,忙向于曼丽示意:不要出声,我去看看。 郭骑云下了楼,大声说道: “已经打烊了,请客人明天再来!” “我来取今天加急的照片!” “来啦!” 郭骑云已经听出了是明诚,心里不觉大吃一惊——发生了什么事,需要他亲自跑这一趟? 明诚进了影楼,警惕地看了下四周,郭骑云关上门,把明诚拉进里面, “放心,这儿现在没外人。什么事,要你跑一趟?” “我刚刚去和重庆过来的人见面。” “他们派人过来了?” “是路过此地。但因为事关重大,‘毒蝎’怕给你发报解释不清,所以请这位同志直接把消息给我。” “什么消息?” “藤田芳政已于几日前到上海了,可至今没有露面。还有,他带了一个人来上海!” “带了一个人?什么意思?” “这就是你们要查的!藤田芳政,据说,带了一个神秘人物跟他一起来上海,但是没人知道这个人姓什么、叫什么?和藤田是什么关系?藤田来上海为什么要带他?总之,这个人的一切都不清楚!我们唯一知道的是,这个人是男性,年纪介于三十到四十五之间,中国人。所以,你们必须尽快查出藤田和此人的下落,以及他们的目的,还有彻查此人,越详细越好!” “你说这个人会不会就是……” “我担心的就是这点!若真是他,‘毒蛇’就危险了!” 明楼在城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他不是不知道像这样没有一点头绪地乱撞,根本找不到阿诚!可是,除此以外,他又没有任何其他的办法。 不知转了多少圈,明楼终于停了下来,一看表,已经差不多九点了,他决定先回家看看,也许阿诚已经到家了呢? 雨,滴滴答答下个不停,在寂静无声的夜里越发搅得人心烦意乱。 明楼开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行到距明公馆还有一条街的地方,明楼看见前面有辆黄包车,他按了下喇叭,前面的黄包车往边上斜了斜,给明楼的车让出了道。明楼缓缓驶过黄包车,就在两车交错的最后一刻,明楼不知为什么回头朝黄包车里望了一眼——阿诚!黄包车里不是他的阿诚吗?!同时,黄包车里的明诚也认出了前面大哥的车。两人各自下了车, “大哥!” “阿诚!你去哪儿……” 明楼差一点就要把阿诚搂进怀里,但理智还是占了上风,虽是下着雨的夜晚,也难保不被什么人看见,何况面前就有个黄包车夫。 “大哥,等我先付了车钱。” 阿诚付了车钱,明楼忙拉着阿诚上了小车, “先上车!” “我和大哥一起坐前面!” “好!” 兄弟俩一坐进车里,明楼就斜过身抱住了阿诚,阿诚也回抱住了大哥。 “你去哪儿了,急死我了!” “大哥怎么知道?” “是明台电话打到文先生那里。大哥真要被你吓死了!” “我不是好好的吗?!大概是没吃晚上那顿药吧,脑子好像没那么昏了。” 明楼松开阿诚,双手在他身上、头上摸了摸, “还好,身上没淋着雨!要是再来个感冒发烧,可怎么办?!” “大哥,我没那么娇弱!” “大哥知道你不弱,也不娇气!大哥就是害怕!你最近老是不顺,可别再出什么事了!阿诚,大哥只要你好好地待在身边!” “我会的!我会的,大哥!大哥,你也不能出事啊!” 阿诚扑进明楼怀里,颤抖地说。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大哥,我们可能有大麻烦了!” 亲密爱人 118 第二天上午,明诚按时来到文先生的公寓,开门的依旧是阿锋。 阿锋把明诚带进“诊室”,文先生已经在等了。 “早,文先生!” “早,明诚先生!坐吧。” 明诚一进“诊室”就发现文先生嘴角有一小块淤青,心中很是诧异——文先生跟人打架了?但想到,大哥说过,文先生不和病人交往,明诚也就没问什么。 文先生针灸到一半,阿锋说是出去取花,就离开了。公寓里只剩了文先生和明诚。 过了两分钟,文先生开口问道: “昨晚明诚先生没什么事吧?” 明诚又是一个诧异——他这算是私人问题吧? 不过,明诚倒也没有很在意,笑了下, “实在抱歉,小弟不懂事,电话打到文先生这儿!劳文先生挂念,明诚没事。” “没事就好。看你大哥着急的样子,还真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 “不好意思,我大哥就是这样,总瞎紧张,弄得别人也跟着紧张!” 话听起来似乎是在责怪自己的大哥,可神情和语气却掩饰不住说话人内心的幸福感——我大哥就是这样宝贝我啊! “明诚先生是在炫耀吗?” “炫耀?” 明诚还沉浸在自己的幸福中,冷不防被文先生一问,竟没反应过来。 “是啊,炫耀有这么个疼自己的哥哥!” 文先生盯着明诚,笑得颇有些深意。明诚感到十分不解了——文先生声称不与病人有私交,可今天谈的好像都是私事吧? 明诚暗自画了个大大的问号,表面却只微微一笑,从容地回道: “不好意思,让文先生看出来了!” 文先生望着对面的明诚,恍惚间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哈哈,让你看出来了”,随即一切都归于死寂…… 文先生稍纵即逝的失神怎么逃得过明诚那双善于捕捉细微变化的眼睛,默默地,明诚在心里又加了一个问号。 “听说明诚先生和明先生不是亲兄弟?” 明诚不动声色地看着一步一步越界而来的文先生,温和地答道: “大哥和我,还有小弟明台都不是亲兄弟,但我们都是吃明家饭、喝明家水长大的,所以,我们都是明家人。文先生呢?可有兄弟姐妹?” 你既越界,就应允许别人越界。否则,岂不是有失公平? 文先生立即意识到自己早已越界,想退,奈何对方已然拦在了自己面前! 好一个“来而不往非礼也”! 文先生浅浅一笑,却掩不住眼底深处的悲凉, “文某并无家人。” 他在说谎! 明诚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准确地判断出文先生说了谎! 可,为什么?他有什么必要向我隐瞒自己的家庭? 明诚心里无论有多少个问号也不会影响他的思维和表面的反应。他略表歉意地说道: “这…… 恕明诚冒昧了!” “不知者不罪。对了,明诚先生还在继续喝汤药吗?” 明诚又是一个不解——汤药不是你让喝的?你不说停药,我自然是继续喝! 难道应该停药? “先生没让停药,明诚怎可擅自停药?怎么,不必吃了吗?” “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明诚先生今天不似每天那样没精神!” 文先生看得一点也不错,明诚今天确实不似喝了药那样无精打采,因为他昨晚和今早都没有喝药。 明诚听文先生如此说,不由暗吃一惊——到底不是浪得虚名,好眼力! “啊,我今早是……” 此时,公寓门“咔嗒”一声开了,阿锋回来了。 文先生截住了明诚的话,说道: “嗜睡是药的副作用,停了药就好!你不必有什么顾虑!” 说罢,文先生凝视了明诚两秒。 他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明诚心有疑惑地看着文先生,嘴里还是接了文先生的话说道: “既然文先生这么说,那明诚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夕阳西下,一天就要过去,明楼收拾好东西,正要离开办公室,就听见了汪曼春娇俏的声音, “师哥,今晚没安排吧?” 明楼见是汪曼春,不由心中一喜——正想找个机会继续昨天的话题呢,你就送上门了! “赶巧了,还真没有!怎么,今天想正式请师哥吃饭吗?” “师哥说对了一半。我是来约师哥吃饭的,不过不是我请。” “哦?不会是你来约,师哥掏钱吧?” “哼,就算我挣得不如师哥,可也不至于连顿饭也请不起!不过,今晚我还真是受人之托来请师哥!” “哟,谁有那么大面子,使得动汪大小姐?” “说出来,可别吓着你!” “别卖关子了,曼春。说吧,谁?” “藤田芳政长官特派我来请明楼长官前去共进晚餐!” 亲密爱人 119 阿诚自文先生那儿回来就一直待在卧室里,明台和家里下人都以为他又在睡,就没有去打扰他。安静的环境刚好让阿诚可以仔细想从昨晚到今天上午的事情。 从昨晚阿诚得到藤田芳政携一不明身份者抵沪的消息后,他就私自做主停了汤药。在此非常时期,时刻保持清醒,以应对各种意外情况是第一等要务,尤其是在大哥需要自己的时候,必须跟得上! 王天风没有把消息发给郭骑云,而是准备亲自过来见大哥,只因为当前脱不开身,才请路过上海的人带消息来。并且是直接把电话打到了明公馆。单从以上的情形看,就能够判定,情势危机,明楼和阿诚必须尽早做好一切应对准备! 阿诚清楚,如今最大的危险不在于藤田芳政的到来。因为不管怎样,总要有一个日本人接替南田洋子的位置。 如今,最大的危险来自于藤田带的那个神秘人物。尤其是,假如王天风猜对了那个人,那么,明楼就真危险了! 南田洋子死后,明楼就做好了迎接新对手的心理准备。此后,藤田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迟到任日期,都给明楼心理上造成了一定的压力。 今天,出其不意,藤田芳政主动来请,明楼必定会惊慌失措。 如果有人这样想,那就大错特错了! 明楼不但没有一丝慌乱,反而十分坦然,甚至可以说,还有些兴奋——对手终于出现! 明楼往家里拨了个电话,只说不回去吃晚饭了,就随汪曼春去赴藤田的晚宴了。 小车将明楼和汪曼春送至“海军俱乐部”,二人下了车,到了俱乐部门口,早已有人等在那儿了。汪曼春将明楼介绍给等候的人,说了句“师哥再见”,就随车走了。 明楼跟随等候的人进了俱乐部,那人又把明楼交给了另一个等候者。明楼跟着第二个人上了二楼,楼梯口站着第三个等候者…… 明楼用绅士的笑容隐藏起内心的鄙夷——越是虚张声势,越是虚弱无能! 楼梯口的等候者将明楼带到了一个房间外, “长官,客人到了!” 里面响起了一个年长者的声音: “请明先生进来!” “是!”带路人把房门拉开,对明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明楼长官!” “多谢了!” 明楼说罢,笑着走进了房间。 天空又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有时会一连几月,阴沉的天色不见晴,唉,南方的梅雨天啊,真真恼人。 阿诚站在自己卧室的窗前,注视着楼下的庭院,他在等他的大哥回家。 夜已深了,大哥依然未归。 那个晚饭前的电话,大哥只说不回来吃饭了,并没说到底被什么事缠住了! 会是藤田吗? 不,应该不会! 你怎么确定不是藤田? 是呀,我根本什么都不能确定! 万一是藤田呢? 大哥会有危险吗? 像现在这样,自己不在大哥身边,哪怕再清醒,又有什么用? 在这个恼人的雨夜,不安的又何止阿诚一人?隔壁的明镜和明台同样也在等着夜归的人。 此时在“海军俱乐部”,明楼正和藤田推杯换盏,喝得不亦乐乎。 一个晚上,从吃饭到喝酒,藤田只字不谈上海的治安、经济、反日分子,总之,就是不谈公事,真如他说的那样,“只是请明先生吃个便饭,认识一下”。 明楼呢,自然更不会主动去提什么工作上的事,只是吃东西、喝酒、闲聊。 “明先生,我听说,你有个了不起的姐姐,是她一手带大了你们几个弟弟,还送你和你那个大弟弟明——” “啊,明诚!” “对,明诚去法国留学?可有此事?” “藤田先生所说非虚,家姐确实不同一般女子。不过,我倒是希望家姐能过过普通女人的生活,不要太过操劳。” “既如此,明楼先生怎么不干脆接手家族生意,让令姐也好过两天舒服日子?” “哦,藤田长官……” “我说过了,私下不必称‘长官’,还是称‘先生’吧!” “是。藤田先生恐怕也知道,我学的是经济,可做生意未必是把好手。再有,明楼是受恩师汪芙蕖之命,回沪效力于政府的。如今,恩师已驾鹤西去,明楼更应该殚精竭虑为政府效力,方不负恩师的知遇之恩。” “汪先生有个好学生,令人羡慕!说起来,我还听说,明楼先生和汪小姐好像还有过一段……哈哈,怎么,算是断了?” “藤田先生连这个也晓得吗?真是意外地令人不好意思啊,哈哈……” 明楼看似尴尬地大声笑着,藤田也跟着笑了起来, “是吗,让明先生尴尬了,抱歉!老夫不提就是了。不过,明先生已过而立之年,家中难道没有为明先生安排一门婚事吗?” “家姐也曾为明楼说过几位女孩子,不过,明楼觉得还可以再晚两年,现在还是以工作为主好一点。” “哈哈,明先生,你是想再多玩两年吧?” “藤田先生取笑了!” “明楼先生,你有没有试过日本女人?我知道,中国女人很好,可日本女人别有风味!啊,不如这样吧,今日你我就在俱乐部住下,我帮你叫一个日本女人,如何?” 明楼非常清楚,藤田是在试探他!那些日本人和汉奸所做的下流之事,明楼早有耳闻,自己虽然尽力做出一副爱玩的样子,且样样玩得风生水起,唯独不碰赌和嫖,只说“家姐不许”,便也无人说三道四了。 今天,明楼又搬出了明镜,不无“苦闷”地说: “藤田先生,您有所不知,在法国我还有赌钱和睡女人的自由,回到上海以后,家姐把我管得死死的,说是明家祖训,明家子弟谁犯了‘赌’和‘嫖’两条,立即逐出家门!” “哦,是这样!中国有句古话,长姐如母。所以,姐姐的话还是要听的,何况还是祖训。” 明楼频频点头称是,正待答话,就听藤田猛然将话题一转, “明先生,你可知道老夫为什么要单独请你来谈谈吗?” “这…… 明楼实在不知!还请藤田先生明示。” “唉,你可知,南田家与老夫家一向交好。南田姐妹的父亲南田茂曾是老夫的挚友。当年,他就是为了实现‘大东亚共荣’才去巴黎找我,希望我能回国支持他!” “哦?原来藤田先生和南田家还有如此深的交情!” “可怜我那老友竟然丧命巴黎!那时该事件震惊了巴黎东方人的圈子!明楼先生可曾听说?” 巴黎、雨夜、僻静的小巷、三个年轻的东方人和一个四十多岁的东方人打在一起、一个拄着盲杖的东方女孩出现了、中年男人乱了阵脚、女孩叫着“爸爸”、一名年轻男子奋起一搏、刀,插进了中年男子的身体、血,流了出来、中年男人倒在雨中、…… 倒地而亡的中年男子名叫南田茂! 刺杀他的三个年轻人是:明楼、王天风、严鱼! 早已模糊的记忆在这一刻再次变得如此清晰,仿若昨日! 而昨日,阿诚的话也在这一刻飘过耳际:天风哥猜测,与藤田同来的人是严鱼! 亲密爱人 120 明楼紧锁双眉,沉重地说道: “没想到南田先生是藤田先生您的挚友!南田先生在巴黎遇害一事,明楼确曾听说。不知藤田先生是否知道,我弟弟阿诚,哦,就是明诚,他当时刚刚认识南田兄妹……” “这就是为什么我今天单独请明先生的原因。唉,南田家只剩了个久美子,还成了那样子!我就是想找个人聊聊老友一家……人老了,就特别容易想起那些过去的事。明先生不要笑话老夫才好!” “哪里!藤田先生真乃性情中人!为了南田先生一家,我们喝一杯!” “好,为了南田一家,我们喝一杯!” 两人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接着,藤田提到了阿诚。 “明先生,我本来也想请明诚先生一起的,可我听说,明诚先生的右手受了伤,不方便。所以就想等下次吧。明诚先生现在怎么样?” “您不必称他为‘先生’,直接称‘阿诚’就好!有劳藤田先生挂虑,阿诚现在在看中医,希望能有效果。” “中医?嗯,有时候中医要比西医管用。明先生,我这次来,倒是带了一个医生。他早年曾留学西洋,回来后,又学了中医。所以,算是中医和西洋医术相结合。所以,如果令弟有需要,明先生可以随时跟我说。” 明楼听到藤田主动提及带来的人,不觉心下一阵狂喜——莫非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但是,当藤田说出,带来之人是个医生时,明楼几乎当即断定,这个医生不是他们那个神秘人物! 医生虽不是要找的人,可也许,医生能够帮他们找到要找的那个神秘人物! 于是,明楼说道: “多谢藤田先生!若有需要,明楼一定会请您帮忙!” 当晚,明楼回到家已经快午夜了,阿诚早已是心急如焚。他只怕下班时,大哥打回家的那个电话就是最后听到的大哥的声音。 如果真是严鱼! 如果严鱼还记得大哥! 阿诚不敢往下想,他要见大哥,现在,马上! 阿诚换好了出门的衣服,刚要走,就听见公馆大门打开的声音,他忙奔到窗前,刚好看见明楼下了小车,里面出来了两个人,把明楼从里面扶出来,交给了明家的佣人,又说了两句,就开车走了。明楼摇摇晃晃地被佣人架着往里走。 大哥怎么了? 受伤了吗? 阿诚什么也顾不上,慌手忙脚地往外跑去…… “大哥!怎么喝了这么多?和谁啊?” 阿诚一口气跑到楼下大门处,从佣人肩上扶过了明楼, “喝!喝!藤田先生!好酒!干杯!” “藤田”的名字一出,阿诚只觉胆战心惊,脊背发凉——果真是藤田芳政! 明楼卷着舌头,眯缝着一双醉眼,说着不清不楚的话,带有酒味的呼气喷到阿诚的脸上……透过浓重的酒味,阿诚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他最爱的人回来了!此刻就在他的怀里!阿诚狂乱的心渐渐平静了。 “大哥,你到家了!我扶你上楼!” 此时,明台也跑了下来,从另一侧扶住了明楼, “大哥,你怎么喝了这么多?来吧,我们扶你去你房间!” “明台,一会叫厨房做碗醒酒汤吧。” “嗯!我先帮你把大哥扶上去。” 两个弟弟把明楼架上楼,放倒在卧室床上,明台跑去叫厨房做汤,阿诚去卫生间拧了把热毛巾给明楼擦脸。明楼哼哼唧唧也说不出个什么,就是那几个词,“喝”、“藤田先生”、…… 阿诚心疼大哥,把藤田恨得牙痒痒,一边给明楼擦脸,宽(敏感词?)衣(敏感词?)解(敏感词?)带,一边把藤田骂了个狗血喷头: “该死的!叫你藤田死无全尸!被酒淹死!被野狗咬死!被懒蛤蟆恶心死!……” “呵呵呵……,还有‘被癞蛤蟆恶心死的’?才知道呢!” “大哥,你没醉啊?” “我不醉,那老东西还不放我回来呢!” “你是喝了多……” 阿诚一句话没问完,明楼就又“醉”过去了。 “二哥,汤做好了。我帮你把大哥扶起来吧!” 阿诚见明台端着汤进来了,就明白大哥是要瞒明台。于是,阿诚对明台说, “不用!你放这儿吧。没你事了,去睡吧!别弄得太清醒,回头睡不着了!” 明楼还在那儿哼唧,明台不确定二哥一个人行不行,怎么说,二哥现在也只有一条手臂! “嗯,喝!阿诚!阿诚!喝!” 明楼一叫“阿诚”,像是提醒了明台——我是好心帮忙,可人家两口子会不会不乐意啊?我还是睡觉去吧! “二哥,你一人行吗?” “有什么不行?你还不放心了!” “那我真去睡了?” “去吧!” “有事随时叫我!” 明台出去了。只一秒,阿诚已经扑倒在了明楼的怀里, “大哥,抱抱我!” 躺在床上的明楼感觉到了阿诚的恐惧,他一手紧搂住他的阿诚,一手轻拍着阿诚的肩背, “好,大哥抱抱小阿诚!” 明楼抱着阿诚,心里同样充满了恐惧——万一自己有一天真的再回不到阿诚的身边,他将会是怎样的孤单?他还会不会再碰到一个疼他、宠他的人?他的阿诚经历了那么多苦难,上天总应该给他幸福和快乐吧?! “大哥,我扶你起来,把醒酒汤喝了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阿诚说着让大哥喝汤,可一点起来的意思都没有,还是趴在明楼身上。 “我又不是真醉了,喝什么醒酒汤?” “那大哥要不要吃点什么?” “你呢?饿不饿?哎对了,你今天怎么这么精神?晚上没吃药吧?” “嗯,没吃。不过,装着吃了。大哥可不许跟大姐说去!” “你这孩子,怎么能私自停药呢?” “先不说我的事,先说今晚大哥和那个藤田怎么样了?他带的人是不是严鱼?大哥有没有见到严鱼?严鱼认出大哥了没有?” “阿诚,你先不要太紧张!我仔细想了想严鱼的事,觉得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你听我说!咱们为什么‘怕’他?想来想去,就是一点——他掌握着我和你天风哥在巴黎杀南田茂的事。可,杀南田茂他也有份!所以,他要想揭发我,首先就要想好他自己的退路。阿诚,说不定现在严鱼也在害怕我呢!除此而外,就没有什么特别要担心的了。你想,我们和他一直没有组织关系,彼此分开了这么些年,见到了能一眼认出就不错。况且,他一直在北方,刚到南方不久就出事了。不知北方他工作过的地方最近有没有同(敏感词?)志被抓?要是没有,也就不能确定他出卖了组织。南方我们最近没什么这方面的消息,所以也就不确定什么。” “大哥说得也有理。可要是严鱼一失踪,组织上就让大家隐蔽起来了呢?那也不会有同(敏感词?)志被抓!你怎么就能确定严鱼是否叛变了?” “嗯,你说得也对。不管怎么说,我的身份目前应该还没受到威胁!不然藤田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但愿吧!不过,大哥的身份知道的人确实不多。整个上海就郭骑云、中石大哥,还有我,知道。” “所以,我们先不要自乱阵脚!” “大哥说的是!” “阿诚,今晚要说大哥还真是不虚此行!” “大哥有什么发现吗?” “我猜到了那个神秘人物的藏身之处!” “真的?在哪儿?” “大哥口渴死了,你去帮大哥倒杯水来,好不好?” “你先说那人藏哪儿了!” “你呀,还真是个小孩心性!又不是在猜谜!你先去倒了水来,大哥再慢慢解释给你听。” “好吧。大哥饿不饿?我有点饿了。” “那大哥去做点宵夜……” 明楼说着就准备起身去做宵夜,让阿诚一把按住了, “你做什么宵夜啊,‘醉’得都不认识人了,噗……” “呵呵,忘了。那你就去看看有什么现成的东西,别去搅和他们了。” “我知道。我去拿点点心来。” “嗯,当心点!” “知道啦!” 明楼看着阿诚的背影,想起昨晚他为了及时把消息传出去,为了让更多的人来寻找藤田和那个神秘人物,不仅连夜去了影楼,还当机立断去了馄饨摊,把消息转给了崔中石。 阿诚,就算真的只能用一只手臂,也是最优秀的! 阿诚,你可知道,你永远是大哥的骄傲! 亲密爱人 121 没多久,阿诚端了个托盘回来了。他把托盘放在茶几上,回身关好门,才叫明楼起身吃东西。 两人很快吃完了简单的夜宵,继续起了刚才的话题。 明楼先把今晚和藤田的谈话告诉了阿诚,末了,说道: “他提到带来了一个医生。我就想,这个医生应该不会是为了在路上照顾藤田本人的,因为他看起来不像需要医药的人。所以,应该是跟他来的那个神秘人物需要。你记得吧,我们知道严鱼失踪是在‘仓库爆炸’前两天的时候,距现在大约一个月的时间。就是在一个多月前,上面派去接严鱼的人全部牺牲,严鱼下落不明。所以我推断,严鱼在一个多月前就被俘了。他要么是受了重伤,要么是受了重刑,藤田之所以晚来,就是为了等严鱼开口。可严鱼伤得太重,迟迟开不了口,藤田才不得不一次次推迟到任日期。最近,严鱼的身体大概终于有了起色,可藤田也不能再等了,只能先把他带过来。藤田怕严鱼在路上出事,就找了个医生照顾严鱼。按照这个推测,你说,严鱼会在哪儿藏身?” “‘日本陆军医院’!” “不错!就是那儿!” “那儿——,里面没有我们的人,而且要进去可没那么容易!怎么办?” “是啊,这是个问题!这样,明天,你去通知骑云和中石大哥,叫他们停止查找藤田,但要继续查找那个神秘人物,还有,问他们有什么办法可以进入‘陆军医院’?” “那不如用我了。藤田不是说,要是需要,大哥可以去找他,让他带来的医生给我瞧瞧吗?” “不行!我也说了你在看中医。这么快就放弃了这边,去找藤田,我怕会引起他的怀疑。” “嗯,也对。那好,明天我去找骑云和中石大哥。大哥早些休息吧!” “嘿嘿,你的事还没说呢!有什么理由你就敢擅自停药啊?” “明天再说行不行,大哥?你再不睡,明天怎么上班啊?” “明天明大长官宿醉未醒,不上班!” “大哥还真是聪慧过人!我要知道你是这个打算,不如冲两杯咖啡来。” “算了,喝了真是就别睡了。说完你的事,还是要睡会,你明早还得去文先生那儿呢!” “大哥,就是这个文先生有古怪!” 阿诚也把今上午看到的,还有和文先生的对话跟明楼说了。然后,说道: “大哥,你说文先生和阿锋两人是不是有古怪?” “你确定文先生嘴角上的瘀青不是吻痕?说不定他们也和我们一样呢?” “大哥,你去过几次了,凭你的感觉,你觉得他们俩之间是我们这样的关系吗?” “好像确实不一样。可那要怎么解释那块瘀青呢?文先生出去打架了?” “你说,会不会是阿锋……” “阿锋打文先生?为了什么呢?” “大哥,你觉得阿锋像仆人吗?” “确实不像!但是要说到动手,我觉得还不至于吧?” “可是,大哥,文先生明明看出我没喝汤药,可他没直接问。我知道瞒不了他,刚想说实话,阿锋回来了。文先生就把我的话截住了,说‘嗜睡是药的副作用,停了药就好!你不必有什么顾虑’,接着就盯着我看了两秒钟。是不是很奇怪?他好像在暗示什么?” “要按你说的,是有点奇怪。他以前都说‘停了药,症状就消失了’,这次他说‘停了药就好……’,好像是叫你不必有顾虑地停药!” “我也是这样想!难道药有问题?是阿锋要对我们不利?” “可我们和他们以前根本不认识,能有什么仇恨?” “大哥,我想再跟阿锋一次,看看他除了花店和西点店,还去什么地方?” 明楼想了一下,说: “你和他们认识,就不要去了。我们找个没跟他们打过照面的人去跟阿锋。” “找谁啊?去哪儿找?” “就在咱们家!” “大哥是说明台?” “不错!就是他这个富贵闲人!” 第二天,明诚如约来到了文先生的公寓,明台紧随其后,进了公寓大楼所在的弄堂。他不慌不忙地在弄堂里走了一遍,摸清了环境,才去到弄堂口那家花店的对面找了一个小铺,要了壶茶,坐下看起了报纸。 果然,明诚进去没多久,一个穿戴齐整,没半分仆人样子的青年男子出了弄堂…… 明台不用再看第二眼,就断定此人是那个不似仆人的仆人阿锋。他也不急,只等阿锋拐上了大街,才付了钱,离开了铺子,跟上了阿锋。 明台一路跟着阿锋,先去了西点店,接着就是花店,然后,阿锋就回去了。 明台不敢在附近多做停留,他一个陌生面孔是很容易被注意到的,因此,他只得放弃,明天再来。 当天下午,明楼陪着小弟弟明台去看苏医生,据说是小少爷吃坏了肚子。 他们到了苏医生那儿,拿了些药,临走,又留下了一包东西,没人知道是什么,甚至没人知道兄弟俩还留下了一包东西。 周日,姐弟四人坐在后面草坪上吃早饭。 明楼约了上午去看文先生。这次他决定要去探查那个放蜡烛的房间里的秘密!明台要去跟踪阿锋!两人都无暇顾及其他,只低头吃东西。阿诚又是“吃”了中药,昏昏沉沉地不说话。明镜似乎有什么心事,也是一言不发地吃着早饭。以往难得轻松的星期天也无轻松可言了。 “明楼,你和文先生约的几点?” “啊?哦,和文先生约的是九点。怎么,大姐有什么事?” “我在想,是我托人找的文先生,我应该主动去拜望下文先生,也是给介绍人面子。” 明镜此言一出,可别三兄弟都吓着了——大姐要去,大哥还怎么去打探那个房间里的秘密啊? “大姐要去啊?不太好吧?你没跟人家文先生约,我怕人家会介意!” “我已经打了电话了,文先生说欢迎我去!” “啊?您什么时候打的电话啊?” 三兄弟异口同声地问道。 “嘿,明台,有你什么事啊?你今天不是又约了人去玩吗?” 明台不说话了。明楼赶紧上: “大姐,您真要去啊?” “啊!我昨在公司就打了电话了,东西也备好了。阿诚老是这样嗜睡,我总觉得不大对。说是御医的后代,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大姐现在越想越有点担心,别到最后,手没治好,再添了毛病……” 明镜到底是生意圈里混出来的,那些唯利是图、尔虞我诈、欺世盗名,看到多了,心眼也就随着多了,凡事都会多想想。 这次这个文先生,明镜因为要去B城,就没顾上仔细想想。如今可不能再这么糊涂着了。 三兄弟明白,大姐决心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他,明楼一使眼色,明台先站起来,说, “二哥,我看你都快睡着了,不如我先扶你上楼吧。然后我就出去了。大姐,中午我可能不回来吃午饭了。” “嗯。自己当心!” 两个弟弟上了楼,明楼喝完咖啡,说: “那,大姐,我也去准备准备。你不上楼收拾一下?” “我都收拾好了,你没看出来啊?” “哦!那大姐在车里等我?” “嗯!” 明楼上楼进了阿诚的房间。两个弟弟正发愁呢——大姐要去,大哥怎么去侦查那个房间啊? “大哥,要不今天算了。等我明天去治疗的时候吧?” “我上楼的时候想了下,觉得大姐去得刚好!你们想,我本就想趁阿锋不在的时候行动,可文先生还在,总归有难度。现在有大姐在,绊住文先生,我可就好办多了!” 阿诚、明台一听,顿时豁然开朗,明台笑着说, “大姐真神了,怎么就选在了今天?!” 明楼指着明台,认真地说: “明台,你跟踪可千万小心!万一阿锋是个练家子……” “他要敢动手,我就直接把他绑回家来审,倒方便了!” 两个哥哥听了,心里直摇头——小屁孩就得瑟吧! 亲密爱人 122 二十分钟后,明镜和明楼来到文先生的公寓外,明楼敲了敲门,今天来开门的是阿锋, “明先生早!请进!” 阿锋不苟言笑的脸上似乎多了两份怒气——难道主仆两人又闹不愉快了? 明楼禁不住起了看好戏的念头,表面却又笑得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 “早,阿锋!啊,这是家姐,特来拜访文先生!” 阿锋还不及答话,文先生就走了过来: “明先生来了,啊,这位一定就是大名鼎鼎的明家掌门明镜女士了!快,快请进!阿锋,还不去沏茶!” 今天文先生似乎又变回了明楼熟悉的那位文先生。 “文先生说笑了,什么‘明家掌门’?不过是替弟弟们打理打理,将来总是要还给他们的啊!说起来,真真抱歉,明镜一向俗事缠身,拖到今天才来拜会文先生,还望先生不要见怪!” “明女士言重了!快请坐!” “这是一点小意思,还请文先生不要嫌弃!” “明女士客气了!如此,文某就多谢了!” 三人落座,阿锋端上了茶水和一盘水果, “明女士、明先生,我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就请用点茶水、水果吧!请!” 文先生正给客人斟上茶,一旁的阿锋说道: “主人,我去取花了。” “没规矩!没看见我在给客人斟茶吗?” 明楼已经知道他们主仆二人有古怪,所以,对一切古怪的事都已有了准备。可明镜不了解,看到这情形,心里就是一愣,接着忙道: “不妨事的!” “明女士,你不用替他说话,他现在是要爬到我头上来了!你去吧!不过,记住,今天你要换一支天堂鸟回来,不要红玫瑰!以后都不要!” “是,主人!可红玫瑰是定……” 阿锋语调虽平缓,可却毫不掩饰其中逼迫的味道。 明镜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不懂规矩礼仪的主仆二人,正不知怎么办,旁边的明楼轻轻用脚碰了她一下,然后拿起茶杯,从容地喝了口茶。明镜马上就明白了,弟弟是在示意自己:喝茶,少管闲事! 于是,大家就看到了一幅奇异的画面——一边是剑拔弩张的主仆二人,一边是悠闲喝茶的姐弟二人。 “退不了、换不了,你就扔掉!总之,以后我不想再看见玫瑰!任何颜色的玫瑰!!我只要天堂鸟!” 文先生坐在沙发上,仰起头,挑衅似的地直视着仆人阿锋。 “是,主人!那么,今天或许来不及……” “来不及什么?” “来不及换……” “你听不懂我的话吗?换不了就扔掉!我再说一次,我只要天堂鸟!!!没有天堂鸟,就不要买花了!” “是,主人!!那我去了!” “嗯!” 阿锋出去了。随着大门关上的声音,屋里紧张的气氛立时消散了…… “让明女士见笑了!” “哪里!‘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家也是……” 明楼清楚,去窥探那个房间的秘密最好是现在——阿锋不在!大姐拖住文先生! 明楼准备行动了! 明台刚到位,阿锋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和昨天一样,阿锋出了弄堂就直奔西点店。明台不免疑虑:阿锋不会天天重复相同的路线吧? 明台远远地看着阿锋走近了西点店,心想,完了,今天又要无功而返了。 正当明台失望之际,阿锋竟在西点店前站住了。很明显,他在犹豫着什么。 一秒、两秒,五秒、十秒,……阿锋没有动,皱着眉想了想,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个皮夹,打开翻看了下,在合上的那刻,阿锋用手摸了摸皮夹内层…… 明台隔得虽然不近,但仍旧感觉到了阿锋那一刻的温柔。 阿锋放好皮夹,推门走进了西点店。 公寓里,明镜正在跟文先生说着阿诚嗜睡的问题,一旁的明楼见机欠身道: “实在不好意思,忽然内急,请问……”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人有三急嘛!我带明先生去卫生间,明女士,你坐坐,我就回来了。” “麻烦文先生了!” 文先生把明楼带进卫生间,就回了客厅。 明楼一看卫生间的位置,就放心了——从客厅绝看不到卫生间和那个房间的动静。只要不出声,他就能安稳从容地探查那个房间的秘密。 明楼等了几秒钟,听到客厅大姐和文先生的谈话声,他才从卫生间出来,随即到了那个房间外…… 阿锋买了西点,原路返回。明台彻底失望了,他知道今天肯定是无功而返了。 到了花店,阿锋仍旧拿了玫瑰,刚刚在西点店前那几秒钟的温情早已不在,又换上了一脸的不快,甚至愤怒。 阿锋拿着西点和花快步朝公寓大楼走去,然而,每走一步,他耳边就会响起文先生的声音: 你不要以为,我真就没有别的选择! 越接近公寓大楼,文先生的声音越清晰、越具有威慑力。 在迈进大楼的最后一刻,阿锋停住了,他愤懑却又无奈地返身回到花店,换了一支天堂鸟。 明楼轻轻推开紧闭的门,乍看之下,竟是个空房间!里面一股久不通风的霉味扑面而来,空气中飘荡着死亡的气息,昨日的红玫瑰无声地绽放在素白色的房间里,艳丽的花朵后现出黑色的牌位…… 明楼怎么也没料到,公寓里还设有一间灵堂! 明楼一步跨到灵前,上面竟是张妙龄女子的照片! 那女孩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浅笑嫣然,一颗小虎牙平添了几分俏皮,让人莫名就喜欢上。 牌位上只简单写了四个字: 慧儿之位 亲密爱人 123 接下来的几天,明台还是天天去跟阿锋。然而,阿锋每天的路线都一样,家——西点店——花店——家,再没有别的去处。而文先生与阿锋剑拔弩张的形势好似也一直持续着,并未缓解…… 至于那间灵堂,和那个叫“慧儿”的女孩则成了三兄弟的不解之谜。 他们一定都喜欢过“慧儿”…… 他们肯定曾是情敌…… 后来“慧儿”死了,他们为了怀念她,才住在了一起…… 或许事情就如明家兄弟猜测的这样,可, 文先生和阿锋为何以主仆相称? 他们原本就是主仆吗? 若真是主仆,阿锋为何敢如此咄咄逼人? 文先生为何要隐藏自己的家庭? 他们之间的关系为何如此紧张? 又或者,“慧儿”是阿锋的姐妹,喜欢上了文先生,结果文先生负了她,使她含冤九泉。故而阿锋恨文先生入骨。 若如此,阿锋为何愿做文先生的仆人? 阿锋是强行将文先生绑到南方的吗? 文先生是因此而隐瞒家庭的吗? 文先生的事没有进展,严鱼和进入“日本陆军医院”同样没有任何进展,明家三兄弟,特别是明楼、明诚两人,深陷于迷茫与不安中…… 相比弟弟们的迷茫与不安,明镜就显得明朗、坚决得多了。看到文先生和阿锋的奇怪关系,以及阿诚吃药后天天嗜睡的情形,明镜决定,不让阿诚再去看文先生了! 不管发生过什么,阿诚首先是她的弟弟!现在,阿诚已经残了一只手臂,绝不能再让他出什么事了。 明楼和明台都觉得大姐的想法很有道理,阿诚则有些犹豫。他不是害怕自己有什么危险——假如文先生真要害自己,就不会暗示药有问题了。阿诚想的是,严鱼的问题已经迫在眉睫,哪还有精力去和文先生、阿锋周旋?像大姐说的,彻底了断也许是最好的办法。 然而,世事难料,就在三兄弟打算放弃调查文先生的时候,苏医生来电话,请明楼过去一趟,有要事相告。 明楼和两个弟弟一听,就知道,是前几天带去的东西有结果了。 明楼上班,所以是阿诚和明台一起去看的苏医生。 到了诊所,苏医生拿出几天前明楼陪明台来看“肚子”时,带来的那包东西——文先生开给阿诚的中药,跟兄弟俩说,药化验过了,里面含有一种慢性毒药,人吃了,会越来越没精神,通身无力,食欲丧失,最终死亡。而根据文先生开的量来看,阿诚恐怕命不久矣。 明台和阿诚也算是有备而来,但面对“命不久矣”的结论,还是一惊,接着,又庆幸因为文先生的暗示,阿诚及早停了药。 得到此消息后,三兄弟更加迷惑——我们跟他们素来没有瓜葛,为什么要来害我们?文先生真是什么“御医”之后吗?如果是,为什么从来没听说过?…… 谁也不可能放着要害自己的人不去过问,三兄弟决定开始认真调查文先生和阿锋。 第二天下了班,明楼约了崔中石一起吃晚饭。 两人在餐馆一见面,明楼就说: “今天全是私事。” 崔中石一笑, “我说嘛,你直接约我可不符合程序。说吧,什么事?” “先点菜。” 两人点过菜,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等菜都上齐了,明楼才说, “刚才你问我阿诚的手怎么样了,我就是要跟你说这事。” “怎么,那个文先生还是有问题?” “你怎么知道?” 明楼奇怪地看着崔中石。崔中石立时尴尬地笑了下, “嗯——,前两天明镜大姐和我吃了个饭。所以……” 自己大姐和崔中石的事,明楼和两个弟弟是有些察觉的。可不知为什么,后来两人似乎就断了。当然,明楼和阿诚是能够了解崔中石的苦衷和想法的。因此,兄弟俩在此事上从来不说什么。 但这次,B城之行是不是又重新燃起了大姐和中石大哥间的热情,明楼三兄弟就不得而知了。 此刻,听崔中石自己说漏了嘴,明楼才知道,大姐和崔中石原来也在做“地下工作”。 “哦——,我说从B城回来,大姐怎么这么忙呢,动辄就有饭局……” 崔中石看着明楼揶揄的眼神,愈发尴尬, “没有啊!你大姐是忙着给你们几个挣家产呢!行了行了,说你的正事吧!” “哎,我今天说的私事还真就包括你和大姐的事。中石大哥,你别怪我话不好听,你要真对我大姐有意,我们三个做弟弟都举手赞成!你要是无意,或者犹豫不决,就想清楚了再来招惹我大姐。中石大哥,你也知道,我大姐为了我们几个牺牲了自己的幸福,我们不希望她再受到什么伤害。请你原谅我们的自私!” “我明白,明楼。我是真心喜欢你大姐,可就是现在我的处境……唉,也许我真不该再招惹你大姐。” “中石大哥,大姐绝不是那种世俗女子,你只要是真心,她会等你的。我只是怕她等来等去,你将来一句‘身不由己’……你我都知道,事业是最重要的!” 崔中石当然明白明楼所说的“事业”是什么。是呀,怕就怕将来一个“工作需要”,你也只能服从! “我知道了。你让我想想。哦,还有什么事?” “我想让你帮我查两人,文先生、阿锋!现在我只知道人家都这么称呼他们。至于他们的姓名,我问到后会让阿诚转给你。我先跟你说下他们大概的情况吧。” 藤田芳政终于正式上任了!仅一天之隔,王天风到了! 王天风抵沪的当晚就约见了明楼,由此可见,事态严峻! 明楼赶到会面地点,两人关在屋里密谈了两个小时之久,阿诚和郭骑云只知道一部分谈话内容: 北方出事了! 严鱼在南方失踪后,虽然各方面都做了准备,也调离了曾和严鱼有联系的同志,但还是出事了——两个与严鱼仅有一面之交的同志被特务跟踪,继而被捕。 南方的一个联络点遭到突袭,幸好人员早已隐蔽。 所有的事情都指向了一点:严鱼叛变了!必须尽快清除!因为,严鱼手里始终握有一份与他有关的军统潜伏人员名单。 王天风介绍完情况,马上就说出了进入医院的方案。显然,他早想好了此方案。但方案旋即就被明楼否掉了。随后,明楼说出了自己的方案。显然,明楼的方案也是早想好了的。这次轮王天风不同意了! 为了选谁的方案,两人各执己见,互不相让。最后,王天风一笑: “既然不能决定,我们就赌一盘,胜者说了算,如何?” 明楼冷冷一笑, “笑话!你我是江湖帮派?想的出这种方法!听着,不管你赞成与否,都必须用我的方案!别忘了,我是军统上海站负责人,在这儿,就是戴老板也得听我的!” “反了你了!” “行动结束后,你可以去向戴老板汇报,撤我的职。可现在必须听我的!” “你疯了!” “天风,你是对自己没信心吗?我可是对你信心满满!” 明楼信任的目光直视着对面的王天风,没有丝毫闪躲、犹豫。王天风回了明楼一个坚定的目光, “好,就依你!你打算定在什么时候?” “后天!” “好,就定在后天!我走了。你们当心!” “你们也一样!抗战必胜!” “抗战必胜!” 说罢,两人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 明楼的方案,除了他自己,只有王天风知道。因为他是执行者。 亲密爱人 124 夏天正式来了,一天比一天热,雷雨也多了起来。 晚上七点多钟,明楼处理完最后一件公事,前往文先生家。而今晚也是他和王天风约好的日子。 到了文先生家,明楼先就闻到了一股糊味,继而发现阿锋又不在。 “怎么,阿锋又不在?” 文先生也还是不愿提到他, “啊。明先生先坐下,我去倒茶。” 明楼已经了解文先生除了看病,其余什么也不会,就说着“我来吧”,跟他进了厨房。 一进厨房,明楼才知道闻到的糊味是怎么回事——文先生把面条烧糊了。想到阿锋不在家,文先生又什么也不会,明楼忍不住猜测,锅里的面条是文先生的晚饭。于是,他小心地问: “文先生,冒昧问下,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啊?” “你怎么知道?” 文先生睁大了眼睛看着明楼,好像一个孩子看见了什么新奇的事。 看着眼前这个孩子般的文先生,想想几天前和阿锋对峙的文先生,明楼实在搞不清楚,哪个才是真的文先生? “看你这锅就知道了。你家里还有面条吗?” “有是有,可我真不会做。算了,饿一顿也没什么。” 文先生有点委屈又有点无奈,还透着点小撒娇。弄得明楼更加觉得奇怪。 “那怎么行!你把面条拿来,我来做吧。” “明先生,你还会做饭?” “我不是说过,留学的时候都要自己做吗?” 当然,明楼没说,他是因为要宠他的小阿诚才去学的做饭。 “哦,以前也有人这么说。那文某就劳烦明先生了!” “有什么劳烦的!你去坐吧,一会就好。” “明先生,你也给明诚先生做饭吗?” “啊,留学的时候做过。回来家里有佣人,我就不做了。” “明诚先生好福气,有你这么个大哥!” “是我福气,有他这样的弟弟!” “明先生很爱明诚先生啊!” “是啊,他是我弟弟,当然爱啦!听说,文先生没有家,也没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很明显,文先生也不喜欢这个问题,他马上又把话题扯回到了明诚身上,“明先生,那要是明诚先生不在了,你一定会非常难过吧?” 明楼对文先生和阿锋的怪异,早有准备,可当他听到“明诚先生不在了”这句,心仍旧仿佛被狠狠抽了一下,疼得窒息了般……拿着刀正在切西红柿的手一抖,左手食指上立刻添了一道血痕。 “呀,流血了!你、你先按住伤口,我去拿止血药和纱布……” “没事……” 文先生已拐进了他的诊室。 明楼的伤口本也没有多严重,文先生很快就处理好了。 “对不起,明先生!都是我不好,瞎问问题,害明先生切了手。” “没关系!文先生没有兄弟姐妹,也就不懂他们之间的感情是怎样的,所以才会问这种问题。文先生,以后可不要再问别人同样的问题!” “好,我记住了。其实,我懂的。我是没有兄弟姐妹,可我也了解失去至亲至爱的人是怎样的感觉……一定很痛很痛,是不是,明先生?” 文先生的目光暗淡了下去,神情悲戚,几分钟前那个孩子气的文先生似乎在瞬间长大。 “家人、挚友、恋人,身份不同,可失去后的悲伤是一样的。” 明楼在说到“恋人”时,脑子里出现了“慧儿”的笑颜,同时,一双眼睛也没有放过文先生脸上细微的变化。 果然,文先生听到“恋人”一词时,眼眸不自觉地亮了起来,但顷刻间又沉寂了,比刚才更加悲戚。 “好了,不说那些伤心的事了。吃饭吧,文先生。西红柿鸡蛋面,不知合不合文先生的口味。” “饿的时候吃什么都好…… 啊,明先生,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做得一定好吃!” 文先生又像个孩子般在圆自己无意中说错的话。明楼开朗地大笑着: “哈哈哈,文先生说得确实是实话,人饿的时候吃白馒头都会觉得是美味,何况这西红柿鸡蛋面!” 文先生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抱起面碗就往客厅走,嘴里唔噜唔噜地说: “明先生,客厅坐吧。” 阿诚自从和大哥一起去见了王天风,就始终处于极度不安中——天风哥的行动方案是什么?大哥的方案是什么?最后确定的行动方案又是什么? 大哥不说,是不是意味着他要拿自己的性命做文章? 实际上,这个问题是无需多想的,答案就摆在那儿。阿诚一遍又一遍地想,只不过是希望可以找到一个,甚至几个,理由来推翻那个唯一正确的答案。 可是,没有,一个可以推翻那个答案的理由都没有! “日本陆军医院”,在里面工作的中国人,从医生,到护士,到化验室人员,到勤杂工,哪个不是甄别了又甄别才能进去的,而且一旦出事,必累及家人,谁还敢不老实? 他们也曾想过让于曼丽作为护士潜入进去,但根本办不到。 医院,除了医护人员,能进去的就是伤病人员了…… 伤!大哥一定是要作为伤员进去了! 什么时候?在哪儿?谁来开这一枪? 王天风! 不!不行!如果必须开这一枪,那也必须是我…… 但是,手!我的右手! 难道真的要让别人来开这一枪吗? 等等,我开不了这一枪,难道我还挡不了这一枪吗? 阿诚欣喜若狂——挡枪!为大哥挡这一枪,把我送进“陆军医院”! 但是,行动时间?地点? 今晚!一定是今晚!因为大哥会去看文先生…… 阿诚拿起雨衣出了门。 外面起风了,云,越聚越多,终于遮住了月亮、遮住了满天星斗,雨,却迟迟不落,远处起了隐约的雷声…… 夏日晚间的街道本该比其他季节热闹些,现如今却因战乱和频发的雨水,变得安静了。 明楼从文先生的公寓里走到了附近的街道上,空寂的四周唯有皮鞋的“哒哒”声。 明楼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握着告辞时文先生给的新药方,耳边是文先生的声音: 明先生,我开了张新方子给明诚先生,比上次的做了些添减,以后就让明诚先生按新方子吃。 行动就在今天晚上,明楼一点也不担心王天风的枪法,他只是不知该怎样把方子给阿诚,并嘱咐阿诚,吃之前,必须先送到苏医生那儿化验。 明楼一步一步地走着,忽然,身侧想起了阿诚的声音: “大哥!” 明楼不敢相信地望过去,不是他的小阿诚是谁? 什么都来不及了,几乎在与阿诚喊出“大哥”的同时,王天风扣动了扳机,子弹朝着明楼射了过去…… 明楼和阿诚都听到了枪声。 “大哥!!!” 阿诚飞奔过去,想挡在明楼身前,但被明楼死死地拦在了身后…… 子弹穿透明楼的身体,擦着阿诚的肋下飞了出去…… 阿诚在背后抱住了明楼,随着大哥慢慢倒了下去…… 一时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街道消失了,周围全是荒野…… “蟒蟒!” “不要!璞璞!” 一把剑穿透两人的身体……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大哥,你是谁? 阿诚,你是谁? 我,又是谁? 就是个前世今生~ 相同的情景,他们一刹那想起了前世——一颗子弹穿透明楼,擦着阿诚的身体而过,一把剑穿透蟒蟒身体,刺入璞璞身体~ 不过不会留下清晰的记忆~ 亲密爱人 125 文先生送走明楼时已然十点多了,阿锋还是没回来。文先生也没打算等他,走到卫生间,洗漱完毕,准备上床休息了。 文先生刚躺下,熄了灯,就听见外面响了个炸雷,猛然间,他想起阿锋没带伞。于是犹豫着,要不要给阿锋去送伞。 文先生知道阿锋去了哪里,做什么——在临街的那个小酒馆里,烂醉如泥的阿锋扔不停地喝着…… 文先生几次想劝阿锋,不要喝了,酒喝多了,是会伤人的。可终于文先生还是什么也没说——不喝?不喝的话,日子要怎么过呢?醉死在酒里也没什么不好吧? 阿锋,你要是今晚死,我绝不活过明天。 文先生想到此,安心地去睡了。 同样华丽的房间,同样的年轻人,同样在争吵…… 你说啊! 告诉她啊! 告诉他啊! …… 我恨你! …… 同样杂沓的脚步声,同样慌乱的喊叫声,同样绝望的哭泣声…… 放开我!!! 抓到了! 放开我!!! 哈哈哈…… 我走了!!! 不要!不要走!!! 再见! 不…… “你又做噩梦了!我来救你!” 阿锋的喊声和着一大杯凉水砸在文先生头上…… 被凉水浇醒了的文先生对此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他什么也没说,只爬起来,抱了被子打算去厅里,被阿锋一把拦住, “晚饭是那位明先生给你做的?” 说着,阿锋打了个嗝,一股浓烈的酒味喷到文先生的脸上。文先生厌恶地说道: “你怎么不醉死啊!” “你可别忘了咱俩说过的话!喂,你这个小骚货不会真是旧病复发了吧?” “你好歹也是留过洋的,墨水不少,那么难听的话不适合你。” 阿锋一把抓住文先生的睡衣领子,恶狠狠地说: “你少跟我提以前的事!我就问你是不是又有了新欢了?” “阿锋,我还要怎么跟你说,你才会相信?好,我可以再说一遍!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慧儿!你要报复我,要惩罚我,好,你来,我不走,就在这儿。可是,你可不可以不要天天都闹?不要天天都去买醉?我们可不可以过一天正常人的生活?” “你还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告诉你,一辈子也别想!你这是自作自受,明白吗?” “是,我是自作自受。我害死了慧儿,也害了你一辈子!可是阿锋,有句话我一直想问没问出口,我不想再伤你一次!你我的生活已经毁了,你就算行行好,放过我,也放过你,就这么平静地过吧。” “你想问什么?你问啊!问啊!一直想问没问出口,你胆子不是挺大的吗?什么事都敢做!现在怎么了,成胆小鬼了?” “阿锋,你一定要这样逼我吗?” “不错,就是逼你,怎么样?说啊,都说出来,从事发到现在,你什么也没说过,我就是想听听你的说法!” “好,那我们就来说清楚!我只想问你:你为慧儿做了什么?你应该记得关于慧儿,我跟你是怎么说的?你自己又是怎么说的?你喜欢慧儿,可你做了什么?” “闭嘴!” 黑暗中传出阿锋无力的叫喊声,接着是文先生依旧平和的声音: “慧儿活着的时候,你不敢说,如今她死了,你连枝玫瑰也不敢放,必定要以我的名义买花放在牌位前。你不配喜欢她!” “可她喜欢的是你!” “因为她从不知道还有一个人喜欢她,愿意娶她!她不知道自己是有选择的!阿锋,你才是那个胆小鬼!” 明楼在被子弹击中的最初一刻,他还努力试图保持清醒,因为他要知道阿诚有没有受伤,还有,要告诉阿诚那个新的药方子……可是在背后抱着他的阿诚却是什么也顾不上,他一只手要扶起大哥,又要让大哥靠在自己身上,已是不容易,更何况他还要大声呼救,希图有人能够帮帮他们。当阿诚终于将大哥扶起靠在自己肩上,他才感觉到手上沾满了温热粘稠的液体…… “大哥!大哥!你觉得怎么样?来人啊!有没有人?!” 雷声盖住了阿诚的呼喊,也盖住了由远及近的警笛声……“哗——”的一声,大雨从天而降…… 阿诚更是心急如焚! “阿诚,阿诚,你别慌!听……听我说……”明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着,“你、你有……有没有……伤、伤到?阿诚,你、你、有……有没有……伤……?” “来人啊!有没有人?大哥,我马上送你去医院!你千万坚持住啊!!!” “阿诚,大哥……口、口袋里……有、有……啊…… 有新、新的……药、药方……方子…… 你……” 明楼彻底失去了意识…… 树林边、小溪旁,一个小娃娃用手拍着一条巨蟒的头,“咯咯”笑着,巨蟒无声地笑着…… 灯,许多的灯,像星星一样多…… 背剑的男子,有双比星星还亮的眼睛…… 一袭白衫的男子,不染纤尘,飘然而至…… 漆黑的夜,背剑的男子焦急地寻找着白衫男子…… 荒凉的郊外,白衫男子腹中一把剑,倒在血泊中…… 背剑男子扑过去,从背后抱住白衫男子…… 一柄剑穿透白衫男子的身体,刺入背剑男子的胸膛…… 树林边,小溪旁,白衣男子牵着背剑男子的手——璞璞、蟒蟒,我们一起回家…… 明楼和阿诚,一个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一个伏在床边,做着同样的梦。 一个多月前,阿诚在“仓库事件”中受伤住院,他们也曾做过相同的梦。只是,梦醒后,所有梦境都会消失,残留的点滴记忆再拼不起完整的梦…… 清晨醒后的明楼和阿诚相互凝望着,千言万语,怎是一个“爱”字就说得尽的? 千言万语,最终要说的,不也就是一个“爱”字? 无论是千年的爱,还是一世的爱,你都是我的亲密爱人! 明楼受伤入院两天后,明公馆来了一位客人,据称是小少爷在香港念书时的同学,来上海玩玩。 明台将人接回家,带到大姐眼前,郑重地介绍: “大姐,这是我在香港时的同学,于曼丽。……” 亲密爱人 126 明台接到郭骑云的行动指示,简直不敢相信,于曼丽将作为自己的同学到家里住一阵!可以说,从接到任务到去机场接于曼丽,从见到人,到把人带回家,明台完全掩饰不住由内而外的喜悦之情,像个傻孩子笑个不停。但是,兴奋的同时,明台也禁不住有几分忐忑——上次在咖啡馆外,和程锦云一起碰到了于曼丽。对那件事,于曼丽会有什么想法?我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 当天,于曼丽穿了一件浅蓝色的翻领短袖衬衣,配一条白色短裙。衬衣扎在裙子里,显出她纤细的腰肢,脚下一双与蓝白相间的皮鞋。及肩的乌发垂在脑后,白皙的皮肤不施粉黛,整个人出落得清丽脱俗。 明台看惯了任务中妖冶的、少妇一般的于曼丽,如此清纯的于曼丽还是初次见到。 顷刻间,明台什么都忘了,只站在那儿,傻呆呆地直笑。于曼丽因为此次的身份是一个文静爱笑的女孩,也只能收起往日冷漠大胆的性格,带了点娇羞地站在那儿,等着明台过来…… 明台和曼丽,如同一对情窦初开的小儿女相逢在机场。 同一个晚上,藤田芳政去医院看了明楼,表示了亲切的慰问。明楼也借机把明诚介绍给了藤田。 “啊,这位就是明先生的弟弟明诚,阿诚先生!幸会幸会!” “不敢当!明诚久闻藤田长官大名,今日得见,果然英武过人!” “阿诚先生客气了!上次听你哥哥说,你的手臂在‘仓库事件’中受了伤,最近在看中医,不知可有起色?” “中医不似西医快,就是慢。当初家姐也说,看中医要有耐性。不过,确实时间也不算长,所以还谈不上有起色。” “是,是,是,中医确实是慢!哦对了,我上次跟你大哥说的那个医生,他就在这个医院,不如老夫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这个医生,明楼和明诚都明白,说不定就是能带他们找到严鱼的人。所以,认识是一定要认识的,但绝不能表现得迫不及待!为此,明诚扭头看着明楼,好似自己拿不了主意地问道: “这——?” 明楼一笑, “这有什么犹豫的,认识一下不是很好?” 明诚听大哥这么说,才对藤田说道: “那就麻烦藤田先生了!” “啊,真是个听话的弟弟!有什么麻烦的,很方便。你们等等。” 藤田出门,让守在外面的卫兵把陈大夫请到明楼病房来。 过了几分钟,病房外响起了敲门声,藤田芳政对明楼和明诚说: “是他了。进来!” 门开了,一个俊朗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藤田先生,您叫我?” “啊,陈先生,我给你介绍两位朋友。这位是明楼先生,是政府主管经济的;这位是明诚先生,明楼先生的秘书长,也是明楼先生的弟弟。” “明楼长官,明诚秘书长,在下陈申杰。二位,幸会幸会!” 明楼、明诚同时说道: “陈先生,幸会幸会!” “不用叫什么‘长官’,私下我们还是称‘先生’吧。” “是,藤田先生!” 接下来,藤田向陈申杰说了明诚右手的情况,并说,目前正在看中医,若一月后没有起色,就要请陈先生费心了。 陈申杰开始一直在听,偶尔问上一两句,也是平常语气、神态,没有什么特别。但当明诚说出“现在看的中医以一月为期限”时,陈申杰明显地挑了下眉,又皱了下眉,随即似乎轻摇了下头…… 这连在一起的三个细小的表情肯定逃不过明楼、明诚两人的眼睛——挑眉说明他的惊讶;皱眉说明他的怀疑;摇头说明他不相信什么或者否定了什么。 他惊讶于中医敢说出“一月期限”来; 他怀疑一月治愈的可能性; 最后他否定了中医一月治愈的主观认知。 很显然,这位留过洋的西医才不相信中医那套! 但是,如果不相信,他为什么又要学呢? 藤田芳政说完,问陈申杰: “你看看,觉得一个月治愈有没有可能?” “藤田先生,中医博大精深,很多时候确实有意想不到的疗效,但也有不少混饭吃的中医在里面。反正开个方子、扎两针又不会医死人,可也医不好人。所以,全要看你找的医生了。不知明……” “报告!陈医生,护士找您!” 门口的卫兵喊道。 陈申杰听了,马上说: “抱歉,藤田先生,明先生,我的病人有事,我得过去了。等明天我再过来,好好看看明诚先生的手臂。先告辞了!” 陈申杰走后没多久,藤田也走了。 阿诚送了藤田回来,就看见明楼在试着从床上起来,他立即奔了过去,把明楼按在了床上, “大哥,你要干吗?什么事不能等我回来?” 同时,阿诚用手在明楼的手里敲出了一段密码:你不能去!我去! 阿诚说的“去”,是“去找严鱼”的意思。 刚才陈申杰说了句“我的病人有事”,明楼和阿诚就已经判断那个病人是他们要找的“严鱼”! 从明楼入院到现在已经两天了,他都没有跟阿诚提过一句有关行动的话。阿诚以为,大哥不提,是因为自己都明白。如今,大哥受伤不能动,当然是自己去找严鱼。 可阿诚不了解,明楼不提的真正原因是他根本不想阿诚参与到此次行动中来——阿诚不能再受伤了! 两个人两个想法,争执也就在所难免。 “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家去!” 明楼根本不用密码和阿诚交流,喘着粗气直接说道。 阿诚又是边说边敲密码: “你这个样子,晚上没人怎么行?” 你现在根本不可能去找人!你不怕伤口蹦开,留下血迹吗? 明楼愣了,这个问题还真没想过! 当初,王天风的方案是让明楼把他抓进七十六号,他再在里面自杀,以图他们把他送入“陆军医院”…… 明楼完全否定了他的方案,因为不确定因素太多,最糟糕的情况就是,牺牲了王天风,还找不到严鱼。相比之下,明楼的方案就要稳妥得多。不仅如此,明楼实际上已经开始行动了,他弄坏了自己的车。没了车,袭击他就容易多了。 王天风本想坚持自己的方案,可他清楚,一切都要以“成功”为准则!他们做的事不是简单地牺牲谁的问题。 王天风接受了明楼的方案,只是这一枪难坏了他。不能打要害是肯定的!但又必须是较重的伤!思来想去,王天风决定打在腹部,贯穿伤,流血多点……等到行动那天,刚巧一枪打出去,就下起了雨,伤口被雨水一冲,更糟糕。明楼就可以多住几日了,也让敌人没什么可怀疑的了。 凡事就是如此,有一利必有一弊。 明楼确实可以多住几日医院,敌人也没怀疑什么,可他的身体也不允许他四处去找严鱼,真要是伤口崩裂,先不说留下血迹,就是崩裂的原因也不好解释吧? “你别忘了你自己身上也有伤!所以你今天必须回家!还有,你已经两天没去文先生那儿了,明天必须去!” 明楼急着打发阿诚走,没顾及伤口,结果,话说了一半,就觉得伤口疼得厉害,一只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腹部…… “大哥,你看你,说两句话也疼成这样,你要我怎么放心?我回去,难道要大姐来吗?或者你想让明台来?” “我谁都不用!啊——” 明楼疼得无力地靠在了床头,慢慢调着呼吸…… “大哥,你心疼心疼你的小阿诚。他受伤了,要大哥陪!没大哥,小阿诚睡不着……” 阿诚附到明楼耳边,悄声说完,抬头蹭了蹭明楼的下巴…… 瞧着眼前撒娇的小阿诚,明楼清楚,今晚什么也干不成了! 亲密爱人 127 明镜最近可说好,也可说不好。 说好,自然是因为崔中石的事。在B城,崔中石的体贴照顾让明镜最终确定了自己的感觉——崔中石对她是有情的。但除了这种感情上的契合,明镜也觉察到崔中石内心的犹豫和不安。她无法了解为什么崔中石会对彼此的感情如此徘徊不定?她几次想问,却都没问出口。 是害怕! 明镜清楚,自己是在害怕。有些东西在不明了的时候,自己或许还能以“不知道”为借口而拥有它。一旦什么都明了了,自己便不能再以“不知道”为借口了。万一那是自己所不能拥有的,那自己要怎么办呢? 因为“怕”,所以,明镜不问。她要自己“难得糊涂”。 不好的是,阿诚看的文先生太古怪,明镜后悔自己没先去看看就介绍给了明楼和阿诚。可令明镜不懂的是,三个弟弟都不主张马上停止去看文先生。他们到底在想什么?怎么能拿阿诚的手臂开玩笑! 她当然不知道弟弟们瞒了她多少事! 阿诚的手还没好,明楼又出事了! 刚听到明楼遇袭的消息时,明镜真是吓得六神无主,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医院…… 万幸,明楼没有性命之忧,阿诚也只是擦伤。可无论如何,人是伤了。据说,还是被“反日分子”袭击的。 明镜的一颗心,真是注定要在两弟弟是忠是奸上纠缠不清了。 今天,明台的一个女同学要来家里,明镜开始也没多想。等下班回来,见到这个女孩,明镜只觉眼前一亮,再看明台一副傻得只知道笑的样子,就已经明白了八九分——明台是真的恋爱了。 自己的小弟弟有了心仪的女孩子,明镜肯定是最高兴的。可看着明台和于曼丽,明镜立刻想起了躺在医院的明楼和阿诚……明镜也不知是喜是悲? 三个人没坐一会,厨房就开了晚饭上来。宾主落座,刚吃了没几口,电话就响了。阿香去接了电话,说是找大少爷的。无奈,明镜起身去接。 明镜奇怪谁还不知道明楼入院的事,电话打到家里来?她拿起听筒,喂了一声。那边一个柔和却带着点胆怯的声音答道: “是我,文医生。晚上好,明镜女士!” “啊,是文先生啊,抱歉,一下子没听出来!” “没关系!没关系!不是熟人是听不出来的。我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明诚先生好不好?他已经两天没来了。” 明镜一接电话就猜到文先生来电话的目的了,她没先说明楼入院的事,因为她在想怎么把文先生辞掉,不让阿诚再去了。 “啊,文先生不知道吗?两天前,就是明楼去你那儿的那个晚上,他回家的路上遇袭了,明诚去找他,结果也伤着了。两人都住院了。” “那他们伤得重不重?” 听得出来,文先生的关心不是假的。 “没有性命之忧,可也得住一段时间医院!难得您惦记来问,谢谢您!抱歉啊,文先生,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出院,所以,我想您就不必给明诚留着上午的时间了。有新的病人就把时间先安排给他们吧!” 明镜说得婉转,可一点也不含糊,她希望文先生不会纠缠不清。 “哦,好的,我懂了,明镜女士!谢谢您一直以来的关照!打扰您了,再见!” “哪里!是我们谢谢文先生才对!那么,再见,文先生!” 文先生真的没有多做纠缠,不,不是“多做纠缠”,根本就是没有纠缠,明镜稍感意外。在明镜的认知里,有能力的人是不会死乞白赖的。真所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有本事怕什么? 对文先生,明镜感觉有些不确定了。 阴雨的天气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好似在考验着人们的忍耐力。 明诚两天没来扎针,也没有电话,文先生打了电话去明公馆,也说不上有多在意,担心,似乎也谈不到,就是简单地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电话里,明镜已经尽力把话说得委婉了,但听在文先生的耳中,委婉没有了,只剩下“不相信”三个字。 明家不相信自己! 文先生当然清楚明家为何不相信自己——自己和阿锋的古怪,能杀人的汤药。 事情是这样,可也不是这样! 我要改变吗? 我有资格改变吗? 我能相信自己吗? 文先生与自己搏斗了一夜。 清晨,阿锋叫醒了噩梦中的文先生,便不发一言地去准备早饭了。 差不多半个小时后,两人在沉默中吃完了早饭。阿锋收拾好碗筷,说了句“我去取花”,就要出门。不料,文先生开口了: “阿锋,我要出去一下。” 阿锋先是愣了一下,好似没听懂文先生的话,随后是不解、怀疑、忧虑、怒气…… “怎么,终于耐不住寂寞了?” 文先生冰冷地看着阿锋, “阿锋,我以为我们那个晚上已经说明白了。没想到你还是没懂我的意思。阿锋,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可能再做回以前的我了。可你不一样。你有才华,有学识,应该去干一番事业,没必要为了惩罚我浪费自己的一生!你要真不放心我,我随时都可以自行了断。” “你不要做出这副可怜样!自行了断?你想都别想……” “既然如此,那有些事我就要按自己的想法去做了。” “你想干什么?” “你放心,我不会食言。至于其他,你就不必管了。我一定回来吃午饭。别忘了,你今天也有事做。” 说完,文先生也不等阿锋再说什么,就出门了。 几分钟后,阿锋也出了公寓。 同样的清晨,明镜一早就离开了公馆,她要在去公司前,先去看看两个弟弟。 明台和于曼丽晚了些时候才离开公馆,他们在去看两个哥哥之前,要先去银行帮大姐办下转账。 到了银行门口,明台和于曼丽下了黄包车,正在付钱,眼角的余光忽然扫到了一个人——阿锋。明台忙抬头望过去,不是阿锋是谁? 天天跟踪,倒没收获,偶尔碰到却有了收获。 “喂,快点进去办事啊!呆在这里做什么?” 明台把于曼丽拉到一边,把文先生和阿锋的事跟她大概说了。末了,他说, “我去办转账,你帮我去看看他在办什么?” 几分钟后,明台在经理的陪同下走了出来。于曼丽迎上去,笑意盈盈地问明台: “取好钱了?” 明台明白,阿锋是在取钱。他也笑着回于曼丽: “什么取钱,不是跟你说了是办转账嘛!”继而,明台转向经理,“啊,有件事想问下你。” “您说!” “刚刚在那个柜台取钱的客人是不是常客?” “哦,我要先看看是哪位。请小少爷稍等。” 经理去柜台问了问,回来跟明台说道: “我知道小少爷说的那位客人了。他,很难说。长则数月,短则一月,但很久没有一月的了。怎么,小少爷认识他?” “啊,有过一面之缘。他是不是代人取钱?” “小少爷怎么知道的?他确实是帮人取钱。” “那个人是不是姓文?” “文?小少爷,这次就不对了!我们银行还没有姓文的主顾呢!” 亲密爱人 128 明镜一早带着阿香就到了医院。进了病房,她才知道,自己早,还有更早的呢——汪曼春。 明镜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见过汪曼春了。汪曼春呢,也根本想不到明镜会来得如此早!两人就在这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碰了面。 明镜乍一见汪曼春,抑制不住的怒气毫不掩饰地写在了脸上,可再一看阿诚,不知为什么心中如五味杂陈,说不清,道不明…… 汪家,是仇家! 因此,为了防汪曼春,明镜颇费过一番心思。可现在,她真是再也不用防着汪曼春了!虽然不想承认,明镜心里还是清楚,明楼有了阿诚,别说一个汪曼春,就是十个、百个孟淑媛又怎么样?都是一样的不会多看一眼。 汪曼春,你纵是爱他一世,他也不会为你动半点心。 同是女人,明镜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觉得汪曼春有些可怜。 明镜缓和了脸色,过去坐在明楼床前,问着恢复的情况,那边,阿香也忙着把早饭拿出来。 汪曼春没想到明镜一早会来,明楼和阿诚也没想到。所以,明镜一进来,房里的三个人都吓傻了似的不敢说、不敢动。直到明镜坐下,阿香拿出早饭,明楼和阿诚才算回过了神。只有汪曼春还在奇怪明镜怎么没骂她? “大姐,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嗯,我今晚有事,恐怕来不了,就早上来看看你们。另外,还有件事跟你们说呢。” 明镜完全不把汪曼春当回事,笑眯眯地对两个弟弟说。 汪曼春当然明白自己该走了,她起身对明楼说: “那,师哥,我就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啊,你就不用来了,怪忙的!” “我晓得了。师哥你自己保重!阿诚哥,你也是,自己当心!” 汪曼春走了,明楼等着大姐的教训,可明镜根本没提汪曼春,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我跟你们说,明台有女朋友了!” “啊?大姐,这也是新闻啊?不早就有……” “嗐,不是那个程姑娘。这个女孩叫于曼丽,是明台的同学,比程姑娘看着合适。……于姑娘待会就跟明台来看你们俩。唉,你们说,他们会不会已经到了见家长这一步了?” 明镜兴致勃勃地说着,明楼、阿诚可是措不及防——什么“见家长”啊?大姐,于曼丽是来执行任务的啊! 明镜只顾了明台的“女朋友”,完全忘了昨晚文先生的电话。没多一会,明镜走了。接着,阿香收拾收拾,也走了。 病房里总算安静了下来,明楼已觉疲惫不堪,可他还不能休息。他叫过阿诚,用不容反驳的语气说道: “阿诚,你今天必须去文先生那儿扎针!还有,药方要拿去给苏医生。今天必须去!只要确定方子没问题,就得抓紧吃!” “不着急,大哥!我走了,谁照顾你?” “没听大姐说,明台他们就来了吗?” “我不放心!”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你是我弟弟,他也是我弟弟!有什么不一样?” “你说呢?” 阿诚以为自己和大哥玩笑两句、撒个娇,大哥就会又同意自己留下了。可惜,他错了。 明楼不答话,只拉过阿诚的左臂,在上面敲出一串密码: 明诚,你还是个战士!我命令你现在把药方拿去给苏医生,再去看文先生!以后,晚上必须回家! 阿诚一下子愣了,他没想到大哥会以上级的身份命令他! “好,我现在去苏医生那儿,再去看文先生。但晚上我得在这儿陪你!” 阿诚倔犟地看着明楼。明楼严霜罩面,没有一丝笑容, “不行!你晚上必须好好休息!” 一串密码又敲在了阿诚的左臂上: 明诚,你这是抗命!我完全可以申请把你调离上海! 阿诚不说话了,一双明眸不可置信地望着明楼,但在大哥的眼中,没有妥协与宠爱,唯有坚决与严肃! 阿诚的双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他知道,大哥是为他好,可他就是觉得委屈——怎么可能不觉得委屈呢?大哥从来没有如此严厉地对待过他的小阿诚啊! 没出息,有什么好委屈的! 阿诚暗暗骂着自己,抬起左手,狠狠擦了下眼睛,转身直奔病房门口,背对明楼说了句: “我今天都不回来了!” “你明天也可以不来!” 明楼也不甘示弱似的甩出了那么一句。明楼其实是想激怒阿诚,让他气得两天不来。 可是,想到阿诚水雾迷漫的双眸,明楼又不禁心疼得要命,恨不能就把阿诚抱在怀里……唉,他宠不够的小阿诚啊! 文先生坐着黄包车,一路到了“陆军医院”大门口才下车。站在医院大门旁,看着寂静的院落和街道,文先生瞬间有些恍惚——我来日本人的医院做什么? 哼,你终究还是一个小骚货! 阿锋的声音尖利地在耳畔响起。 不,我不是! 不是?不是为什么来日本人的医院? 我、我想看看明先生。 你别忘了,他可是上海最大的汉奸! 文先生无话可说,呆立在了原地。 此时明台、于曼丽到了。明台坐在黄包车上,远远地就看见了文先生,他来干什么?来看大哥的?还是,另有亲朋住在医院里? 明台从没和文先生打过照面,他也不能让文先生知道,否则,再调查起他们俩,就没那么容易了。如今,突然有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明台怎么会放过?他快速地思考着要如何在完成任务的时候,兼顾到对文先生的调查? 明诚离开了医院,先到了苏医生处,放下药方,转道去了文先生的公寓。 到了文先生公寓附近,明诚马上感觉到了异样。街上多了些三三两两的闲散人员,别人看不出,明诚一眼就看出是七十六号的人。 七十六号今天有行动? 抓人?不,不像。 找人?对,他们像是在找什么人。 不会是在找文先生吧? 明诚下了黄包车,三步两步到了文先生公寓外,只见大门敞开,里面说话的人竟是七十六号的大当家梁仲春! 亲密爱人 129 “这儿的主人真不姓卓?” “是的。不姓卓。” “那你呢,你姓什么?” “我姓赵,名锋。” “哦,赵锋。你们不是上海人吧?” “不是。” “从哪儿来的啊?什么时候来的?” 阿锋有了那么一点迟疑。关键时刻,明诚出场了。 “哟,什么风把梁处吹来了?” “哟,看看这是谁啊!我的大兄弟,都多少日子没见面了?想死哥哥了!你的手怎么样了啊?兄弟们都盼着你赶紧回来呢!” “是盼着我帮你们捞钱吧?” “别,别这么说啊,多伤感情啊!” “狗屁!少废话,赶紧走人,我还得扎针呢!” “扎、扎针?啊——,这么说,明女士给找的神医就是那位文先生啊?嗐,这可真是……不知者不罪。我们真是不知道。都是上头……” “上头?难不成他们是‘反日分子’?” “不阿诚兄弟,这事,我们还真不清楚。上头一个命令,让我们彻查在上海的外乡中医,我们就得查。” “我可跟你们说,我这手好不好就靠这文先生了。所以,在我手好之前,你们都给我老实点!” 阿诚走后,明楼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他疲倦地靠在床头,闭上了眼睛。 不知睡了多久,明楼感觉有人进来,一睁眼,是明台和于曼丽。 明楼是知道于曼丽的,他也很欣赏王天风的这位女弟子,坚定勇敢,可谓巾帼不让须眉!不过,要说见面,今天还是第一次。 “大哥,我们把你弄醒了吧?” “没有。我本来也没睡着。这位就是你那位同学于曼丽吧?” “大姐来说的?” “嗯。于小姐,真是抱歉,第一次来做客,就要你来医院这种地方。” “明先生好客气的!是我感到抱歉,选了个不方便的时候来玩。” “有什么不方便?不过是碰巧了的事。你不要有什么顾虑,多住些日子,让明台陪你逛逛大上海。” “谢谢明先生!” “你叫我明楼大哥吧,什么‘先生’,太客气了。” “好的。明楼大哥。” “大哥,文先生来了。在大门口,好像在犹豫要不要进来。” “他来了?他怎么知道的?” “大姐没说吗?他昨晚打电话去家里,问二哥怎么几天没去扎针?结果,你猜怎么着,大姐很委婉地把文先生给辞了。” “啊?我刚还让你二哥去看文先生呢!” “先不说这个,大哥。我先去买点水果。曼丽,你就待在这儿等我。” 明楼和曼丽知道,明台是怕撞到文先生。 明诚打发走了梁仲春,还没说什么,阿锋就扑了上来, “沐文呢?他在哪儿?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明诚惊讶地看着焦急万状的阿锋,他想不到一直给人以冷漠感觉的阿锋会如此激动。看得出来,阿锋是真急了。 可,“沐文”是谁? 明诚来不及细问,他首先要做的是让阿锋冷静下来。 “你冷静点,阿锋!你不想想,我要知道他在哪儿,怎么还会来找他扎针?” “你怎么会不知道?他去看你大哥了啊!” “去看我大哥?去哪儿看我大哥?” 明诚听得莫名其妙,他完全不知道文先生昨天的电话。 “当然是去‘日本陆军医院’!你大哥那么大的官不住那儿住哪儿?” “你们怎么知道我大哥住院了?” “还不是你几天没来,沐,不是!文先生不知出了什么事,打电话去明家问知道的。” 明诚想不到文先生会打电话去公馆问自己怎么没去扎针,他更想不到文先生会去医院看大哥。 “我知道了。阿锋,我问你,你们是怎么惹上七十六号的?” “我怎么知道?你应该去问你那些兄弟!” “也对,我是应该去问他们。阿锋,我去医院找文先生。你哪儿也别去,千万就在家等。有事马上打电话给我!” 在明楼和王天风制定的行动计划中,第一步是明楼入院,第二步是于曼丽“来上海”,第三部,是于曼丽“偶遇”陈申杰,至于后面的事,就要看事情如何发展了。最理想的就是,陈申杰对于曼丽一见钟情,两人谈场“恋爱”。 对于于曼丽身份的设计,明楼和王天风都十分仔细。以往的任务中,于曼丽常常以风骚的小媳妇,甚至风尘女子的面目出现,但这次不同。她必须在找到严鱼前能够经常接触到陈申杰。所以,她只能是个可以和陈申杰“恋爱”的清白人家的女孩,而不能是仅仅与陈申杰接触一次的风尘女子。 因此,明楼利用明台买水果的时间,默默地审视于曼丽。他要看看于曼丽是否与他心中想的“能与陈申杰恋爱的清白人家的女孩”相符。 今天的于曼丽穿了一件素色旗袍,稍显宽松的裁剪若隐若现地勾勒出她美好的身材,年轻的肌肤自然而富有光泽。一双秀丽的眼睛蕴含着刚强与聪慧,还有眼底淡淡的一抹柔情。 明楼只顾着以上司的身份检验他的组员,于曼丽在一旁却被瞧得浑身不自在,她以为明楼也像明镜那样,把自己当了什么“准弟妹”来看。 “嗯,明楼大哥,你要不要喝点水什么的?” 明楼被于曼丽一问,也意识到自己过份了, “不用。谢谢!你和明台……” “笃笃笃”,敲门声打断了明楼的话。 “请进!” 进来的正是陈申杰! 看来不用费心制造“偶遇”了! 陈申杰先是为昨晚匆匆告辞道歉,又表示今天是特意来看明诚先生的。 文先生在医院门口站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去看明楼,因为,他有话要跟明楼说。 不过,探病是不是应该买点什么?他记得,以前生了病,但凡来探病的亲朋都会带点什么给自己。 文先生并不会买什么东西,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要买什么。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明台从医院里出来了。文先生一点犹豫也没有,直接走过去,问明台: “先生,我想请教一下,看病人买点什么好?” 明台不妨文先生会如此大胆直接,倒吓了一跳, “啊?” “对不住,先生,我莽撞了!我就是想请教先生,去看病人,买点什么好?” 文先生的言谈举止显出他良好的教养。明台也十分有礼地答道: “先生也是来探病啊!我也是来探病,可忘了买点东西。不如先生跟我一起吧?” “那就麻烦您了!多谢多谢!” 文先生痛快地接受了明台的建议,这令明台颇感诧异——他怎么如此没有心机?明台都要为文先生操心着急了。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着话。实际上,是明台问,文先生答。很快到了最近的水果店,两人买了水果,往回走时,明台说他看的病人想吃绿豆糕,他还得去买了来。文先生便谢过了明台,一人先去了医院。 文先生自然不知道,明台是不愿暴露自己是明楼弟弟的身份。 陈申杰见明诚不在,就给明楼留了个电话,表示如果需要,可以打电话找他。说完,也不多坐,就告辞了。 于曼丽被明楼介绍给了陈申杰,可让两人失望的是,陈申杰仅仅是礼貌地和于曼丽打了个招呼,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尽管如此,于曼丽还是决定试一试。 亲密爱人 130 七十六号的人走了,明诚也走了,阿锋瘫倒在沙发上。他清楚,今天若不是明诚及时赶到,自己此刻或许已经在七十六号了。 阿锋早就知道,日本人和特务从来都是想抓谁就抓谁,根本不需要什么证据。就因为如此,才会人人担惊受怕,不知哪天自己就被抓进了特务机关。 可是,沐文也会没事吗?那个明诚会及时找到他吗? 沐文,我刚刚是不是叫出了这个名字? 沐文,今天想起,才发觉竟已经是那么遥远的名字了!还有和这个名字纠缠在一起的那些前尘往事…… 情 殇 他叫卓沐文,自幼长得俊秀脱俗,据说他母亲家祖上曾与西洋人通婚,传到他这代,仍有些西洋遗风。比如高挺的鼻梁,略深的眼眶,使他在单纯的笑颜中添了几分魅惑。 他生在一座古老的宅院里。自懂事起,家里人就十分骄傲地告诉他,卓家祖上世代御医!皇上曾赏下了无数珍宝,包括这所大宅院。 在这所几进的中式宅邸里,住满了主人和仆从。 他的祖父可说是妻妾成群,他的父亲是长子,也是独子,自幼就肩负着兴旺家族的重任。因此,长大成人后也是一样的妻妾成群。短短数年,就变成了儿女成群。 虽说卓家已是人丁兴旺,可卓老爷还是一个一个地往家娶,直娶到他的母亲才停止。 所以,他是卓家最小的一个孩子。 卓沐文没见过祖父,他生时,祖父早已驾鹤西去。 卓沐文也极少见到父亲,他生时,父亲已过不惑,不再亲自教导子女。 卓沐文从没见过母亲,他生时难产,要了母亲的命。 由于母亲早丧,父亲便把刚落地的沐文交给了第四房太太,也就是育有长子的那一房扶养。 卓家长子卓浩文比最小的弟弟沐文大了整整十五岁,待小弟弟真可说“长兄如父”。沐文的日常生活以及念书学医,都是大哥浩文过问,从不假手于人。 因此,沐文见得最多的、与之最亲近的就是大哥卓浩文。 沐文说,他最喜欢的人是大哥。 他叫冯钊,自幼活泼好动,凡事都要探个究竟。 他同样生在一个古老的宅院里,也是在懂事的时候,就被家人骄傲地告知,祖上世代经营药材,特别是曾为皇家供应药材。 这座几进的大宅院虽不是皇家所赏,但据说,影壁墙上的“福”字是当年宅子竣工时,皇上赐的。 冯家从来都是人丁兴旺。大宅子里天天上演着一幕幕悲喜剧。其中的重头戏要属“争夺家产”了。十几年、几十年总要斗一回。 冯钊,这位同样是姨太太生的公子早已看惯了伯伯叔叔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只觉不胜其累,决心不与自己的哥哥弟弟去挣,只求能够随心所欲地过日子。 卓家和冯家,一个医,一个药,注定了的缘分,有善有恶,有悲有喜,纠缠至今。 两家是友,也是亲,因为祖上曾通婚。不过,到了沐文和冯钊这一代,真就没几个人搞得清彼此亲戚上的关系了。所以,卓沐文和冯钊说起来或许是表兄弟,但更多的是从小玩到大的至交好友。 两家的孩子均是五岁启蒙,私塾设在卓家。 沐文七岁开始跟着大哥学医。他永远记得,大哥对他讲的第一句话就是: 医者父母心!切记,不可用医药来害人性命! 小沐文认认真真地对大哥发誓,绝不以医药害人! 时光匆匆,转眼沐文、冯钊长成了翩翩佳公子,两人仍是至交好友,只是性格大不相同。 沐文单纯、慵懒、爱撒娇,冯钊成熟、勤勉、独立。两人刚好互补。 沐文长到十七岁,大哥给他定了门亲。女方姓瞿名慧,世代书香,比沐文小两岁,刚刚好。 十七岁的沐文对结婚还是懵懵懂懂,只知道,大哥结了婚,有了嫂子,后来有了小侄、小侄女,一家人很和美。尤其大嫂,人美、心地好,和大哥一样把自己当孩子宠,总说,我们有三个孩子。侄儿、侄女也叫自己“哥哥”。 “我觉得结婚也挺好的,你说呢?” 沐文懒散地站在冯钊的房间里,摆弄着桌子上的留声机。 “你十七岁就要结婚啦?要是我,肯定不同意!” “现在是订婚,大哥说了,过两年才娶进门呢。” “你都没见过,就敢要啊?” “大哥说,会让我先见见的。要是我不喜欢就不勉强我。” “那你先去见了再说。” “嗯。等我见了回来告诉你。” 没两天,沐文就兴奋地对冯钊说, “我见到她了!” “谁呀?没头没脑的。” “瞿慧。就是我那个没过门的小媳妇。” “你还真是没羞没臊,直接就‘小媳妇’啦?” “嘿嘿,不是跟你说嘛。” 沐文低了头,脸红仆仆。冯钊更不放过他了, “跟我就可以没羞没臊啦?我看你是想媳妇了。哎,你知道媳妇是干吗的吗?” “我走了。” “别走!别走!不逗你了。那女孩好看吗?” “嗯,挺漂亮的。尤其是那颗小虎牙,就在这儿,特别可爱。” “那你真看上了?” “不知道。就是觉得也行。” “那就娶过来呗。呀,我要有弟妹了,呵呵!哎,到时候,我是不是得给个红包什么的?” “要给就给个大的,别小里小气的!还有,以后有了小侄什么的……” “你还真是没羞没臊,外加没脸没皮!” “呵呵呵…… 这就心疼啦?以后你可怎么办?” 以后你可怎么办? 沐文一语成谶。 冯钊和沐文很快就把那个叫瞿慧的女孩忘到了脑后,单单顾着他们自己的事。 那时,两人都上了新学堂,每天都有新鲜的事物等着他们。 “哎,我们一起出去念书,怎么样?” “也行。” 冯钊认真,沐文散漫。 “什么叫‘也行’啊?” “就是也行呗。” “你不去就算了,我一人去。我是不会一辈子都呆在那个大宅子里的,也不会一辈子都待在这座城里。我要出去看看!” “你认真的?” “当然!你知道,我从小就讨厌家里那些尔虞我诈!眼不见,心不烦!” “那我问问我大哥,他要同意,我就和你一起去。” “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少爷,离不了家。” 两个人说起来态度都很认真,可说过也就丢在一边了。 十七岁的年龄,什么都不确定呢。 暮春时节,花开了、草绿了,阳光普照,清风吹过,给古老的宅院送来无限生机。 周日,冯钊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醒来一看表,便急得叫了起来: “喂,你们怎么不叫我?不是说早上要叫我吗?这下沐文可有的说了!” 一向以准时得意的冯钊顾不上吃早饭,匆匆忙忙洗漱完就往外跑。 “五哥,你慌慌张张地干嘛去啊?” 冯钊跑到前面的庭院时,正碰到堂妹和一个与她差不多身量的女孩往里走。 “去沐文家。” “沐文哥啊。嘻嘻,慧儿,是去你小女婿家呢!” “去!我走了!” 瞿慧一跺脚,转身就要走,刚好碰到冯钊回眸一望…… 千不该,万不该,冯钊不该回头望那一眼……原本只是好奇,想看看好友的未婚妻,却不料,那个叫瞿慧的女孩就此闯进了冯钊的世界,再也没有离开过。 冯钊,以后你可怎么办呢? 亲密爱人 131 冯钊没有办法,他只能选择出国。 “这么快!我都还没仔细想呢。” “你都是快结婚的人了,还出什么国?” “也是。要不你等等,等我结了婚,带着瞿慧,咱们三个一起去?” “算了吧!我可等不了。” “冯钊,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你家里出了什么事,你才这么急着出国?事前都没跟我商量下。” “家里能有什么事惹到我啊?” “那无缘无故的,干吗非得走,还这么着急。” “就是闷得慌,想出去透透气!” 沐文不明所以地盯着冯钊看了几秒,不说什么了。冯钊见沐文没再继续出国的话题,顿时轻松了。 沐文是不愿意冯钊走的。可即便是诚意的挽留,他也显得那么散漫,不够坚决,似乎好友的走与留实在没什么所谓。 冯钊走了。 在异国,冯钊过着与国内完全不同的生活。他上课、泡图书馆、听音乐会、广交朋友、参加各种聚会……时间被填得满满的,冯钊再也没有空闲去想不该想的人和事。 他极少给沐文写信,因为忙。也怕收到沐文的信,因为不愿想起不该想的人和事。 他叫钟毅,俊逸挺拔,生性浪漫,放荡不羁。做事常出人意料,就好像,一个整日天马行空的人偏偏要去读严谨的西医。 他生在一个普通家庭,父亲是中学教员,母亲是粗通文字的家庭主妇。他们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促成的婚姻,多少年过去了,两人的感情仍旧寡淡得很。 父母感情的淡漠直接影响到了孩子。钟毅和他的兄弟姐妹对旧式婚姻嗤之以鼻,誓不做它的牺牲品。 十八岁上,钟毅逃离了冷漠的家庭,远渡重洋,异国求学,后终其一生再没回过故乡。 同是中国人,同是要逃离家庭,同是客居他乡,冯钊和钟毅在校园中偶然相遇,一拍即合,不过几个星期,两人俨然已是多年至交。 在数不清的月夜,借着酒力,冯钊和钟毅各自诉说着自己的故事。 …… “那你那个叫什么沐文的好朋友为什么不和你一起来?” “因为他家里给他订婚了。” 问话的和答话的,一个尚清醒,一个已微醉。 “又是一对旧式婚姻的牺牲品……” “错了!沐文喜欢她。他们会和美的……” 突然暗淡的目光透露了冯钊心底的秘密,钟毅挑眉: “你怎么知道?” “沐文亲口说的。而且我也见过那个女孩,秀外慧中,应该就她那个样子。你知道吗,钟毅,我以前从没见过什么‘会说话’的眼睛,所以,我只以为是写书的人胡写出来的。可见到她以后,我才相信,世上真有‘会说话’的眼睛!” “你没告诉你那个朋友你见过他的未婚妻吧?” “没有。” “从你见到她到你出国,这中间有多长时间?” “没算过。干吗?” “你喜欢上那个女孩了!” “哪个女孩?” “你好友的未婚妻。所以你才没跟你朋友提起见过那女孩的事,所以你才要跑到这么远的地方……” 醉了的少年流下了苦涩的泪,为爱…… 在流逝的时间中,冯钊完成了学业,“忘记”了情伤,他,要回国了。同行的还有钟毅。 沐文已经是二十出头的青年了,若不是女方家有长辈去世,需守孝三年,也许他早做爸爸了。 沐文中学毕业,也没有特别想读大学的意思。浩文深知,像弟弟这样散漫的人要他去遵守那些校规实在是为难他,还是在家跟着自己学中医。将来,不论是愿意留在家里当大夫,还是愿意独立出去,都好。 沐文觉得大哥的安排挺好,乐得赖在大哥、大嫂身边,慵懒度日。 婚事虽然没办,但为了让两人多接触接触,沐文的大嫂常常会接瞿慧来家里。说出来借口一大堆,其实都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大家心知肚明,谁也不捅破这层纸。 彼此接触多了,瞿慧真就喜欢上了沐文,沐文呢,还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大哥、大嫂都知道,沐文就是这么个秉性,什么事都不急不缓,热不起来,也冷不下去。所以,也就不去管了。 冯钊回来了。沐文听到消息已经是两天以后了,当时瞿慧来电话跟他定第二天去看红叶的事,顺便提了一句。 沐文听了一愣,不过很快就说,既然冯钊的堂妹也去,约他也可,不约也可。 瞿慧在那边摇头,接触了几年,也算是了解了沐文的性子,什么都散散懒懒的,无可无不可。 第二天,浩文一家和沐文来到郊外的山脚下,几乎同时到达的还有瞿慧和她的三哥一家,两家人寒暄过后,就等冯家的人了。 小孩子等不急了,拉着沐文说, “小哥哥,我们先上去好不好?” 说得周围人都笑了起来, “这辈分什么时候能正过来啊?” 沐文也不急,只柔和地跟着大家笑, “他们成心。等什么时候他们想正过来再说呗。” “等弟妹过门,他们就正过来了!” 沐文的大嫂笑着说。那边瞿慧直羞得往自家嫂子身后躲…… 大家正闹着,冯家的人到了。 沐文站在后面,目光穿过人群,一下就看到了他的至交好友冯钊……可是,那个人是谁? “对不起!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我堂哥今天尤其慢!不知道在搞什么!” “没有什么。就是,那个,我带了个朋友来,不知大家介不介意?” “没关系!人多了才好玩嘛!” “那我先介绍一下吧。……” 冯钊给钟毅一一介绍,到了瞿慧面前,冯钊顿了一下,然后才说: “这、这是沐文的未婚妻,瞿慧。瞿慧,这是我的朋友钟毅。” 冯钊没有注意到,后面的沐文眼中飘过了一丝疑惑,随即恢复了平静,等着冯钊介绍到自己这儿。 冯钊尽管没有对钟毅提过瞿慧的名字,但钟毅还是知道了瞿慧就是那个有颗小虎牙和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的女孩,他不觉多看了两眼。 终于到了沐文面前,大概是因为自己做贼心虚,回国后没敢马上联络沐文,冯钊显得十分尴尬, “沐文,怎么样,这么些年没见?” “好。你呢?” 沐文平和地就像是跟一个昨天刚刚见了面的朋友说话。 “我也不错。钟毅,给你介绍……” “不用了。卓沐文!在国外冯钊跟我提的最多的人就是你了!终于见面了,真是幸会!” 钟毅热情地伸出了手。 “可是我一点也不知道你呢。” 沐文温和地笑着伸出了手,依旧不热不冷。 “啊——,那是因为我不值一提。对吧,冯钊?” “行了,快走吧,人家可都开拔了!” 冯钊拉起沐文就朝山上跑了上去,后面钟毅高声喊道: “喂,你不能见了故友就不管新朋啊……” 亲密爱人 132 冯钊回来了,可他与沐文见面的次数比以前少了许多。 深秋的一个清晨,没有任何邀约,沐文突然出现在了冯钊和他母亲住的小跨院内,房间里迎出来的是客人钟毅。 “卓少爷?您怎么来了?今天冯钊一早就去找工作了。您是有什么急事吗?” “没有。我就是来看看,冯钊是不是真的回来了?感觉他还在国外呢。” 沐文不经心地笑着、说着,站在院子里,不像要走,也不像要留。秋日柔和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使他看上去更像是只慵懒的猫。 “那——,卓少爷不如进来坐吧?” 钟毅不确定主人不在,自己是否可以请客人进去坐坐? “也好,我就喝杯茶再走。去,把你们家少爷上好的茶给我沏一杯来。” 沐文漫不经心地对个小丫鬟说,小丫鬟答应了一声,沏茶去了。 沐文进了屋,也不坐,就满屋子地把玩冯钊带回来的那些西洋玩意儿。钟毅就跟着后面给他讲这个是什么,那个是什么。沐文就一直点头,遇到不明白的,再问上两句。 两人从西洋玩意儿聊到中国玩意儿,又从中国逸闻趣事聊到西洋逸闻趣事,最后从西洋医学聊到了中国医学,这下可就停不下来了…… 冯钊回来了,可他与沐文见面的次数比以前少了许多。 深秋的一个清晨,没有任何邀约,沐文突然出现在了冯钊和他母亲住的小跨院内,房间里迎出来的是客人钟毅。 “卓少爷?您怎么来了?今天冯钊一早就去找工作了。您是有什么急事吗?” “没有。我就是来看看,冯钊是不是真的回来了?感觉他还在国外呢。” 沐文不经心地笑着、说着,站在院子里,不像要走,也不像要留。秋日柔和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使他看上去更像是只慵懒的猫。 “那——,卓少爷不如进来坐吧?” 钟毅不确定主人不在,自己是否可以请客人进去坐坐? “也好,我就喝杯茶再走。去,把你们家少爷上好的茶给我沏一杯来。” 沐文漫不经心地对个小丫鬟说,小丫鬟答应了一声,沏茶去了。 钟毅暗笑,还真是猫,很排外啊! 沐文进了屋,也不坐,就满屋子地把玩冯钊带回来的那些西洋玩意儿。钟毅就跟着后面给他讲这个是什么,那个是什么。沐文就一直点头,遇到不明白的,再问上两句。 两人从西洋玩意儿聊到中国玩意儿,又从中国逸闻趣事聊到西洋逸闻趣事,最后从西洋医学聊到了中国医学,这下可就停不下来了…… 最后,沐文喝了三杯茶,和钟毅聊了两个多小时,才起身告辞。钟毅提出送送他,沐文也不拒绝。 钟毅原是送到大门口的,可一想回去也没意思,不如多送两步。结果,多送两步成了送到卓府。 看看已是午饭时间,沐文就邀钟毅去家里吃饭。但到底没那么熟,钟毅十分坚决地推掉了。沐文想了下,改成一起在外面吃。钟毅当然高兴,和沐文吃饭,总比和冯钊的母亲自在多了。于是,说了句“我请客”,就跟着沐文去了馆子。 那沐文,从小跟着大哥出来吃,都是七个碗八个碟的,后来和冯钊出来,也是一样。钟毅不比他们,哪有那些闲钱!当下一看满桌的菜,就发愁自己的钱够不够…… 两人边吃边聊,一顿饭吃下来又是两个小时。结账的时候,还不等钟毅开口,沐文就对跑堂的说,“记在卓家账上。” 钟毅和沐文两个,一个洒脱,一个散漫,谁也不去纠结一顿饭、两顿饭的事。 吃了饭,沐文又邀钟毅去茶馆喝茶。自然又喝了两个多小时。 看看天色将晚,两人终于拱手告别,却又约了第二天再见。 钟毅、沐文,今天你约我,明天我约你,一约就是一天,也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多话,怎么说也说不完。不过,两人似乎有默契一般,谁也不提冯钊,仿佛他们从来不认识一个叫“冯钊”的人。 冯钊一直以找工作为借口躲着沐文。他不是不想见沐文,他是怕愧对好友,也怕遇到慧儿。 如果说,出国前见到的十五岁的慧儿是“小荷才露尖尖角”,那么,如今的慧儿则已长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睡莲,婷婷玉立在荷叶之上,不忧亦不惧。 冯钊的心,又一次,顷刻间堕入了情网。 冯钊,以后你可怎么办呢? 冯钊没有办法,他只能继续“逃”。 一周后,冯钊找到了工作,请沐文和钟毅吃饭。但钟毅找了理由,推掉了。所以,那天,只有冯钊和沐文两人。 沐文和冯钊,不想承认,可又不得不承认,在看到彼此的那一刻,都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陌生,这让两人有了几分伤感。 沐文还是懒散着,说不说话似乎都无所谓。所以,每次都是冯钊先开口。不料,这次,沐文先开口了, “冯钊,你有事瞒我。” “没有!” “你那么急干什么?你不来找我,不给我打电话,为什么?因为你有事瞒着我。” “那是因为我忙!你也知道,我再赖在那个家不出来,就会被别人说三道四了……” “冯钊,你喜欢瞿慧吧?你不来找我是怕碰上她,是不是?也许也怕对不起我?” “你胡说什么呢?是钟毅说的?” “钟毅?你跟他说了?不过,他什么也没跟我说。” “那你怎么知道的?” “哼,你承认了?听我说,冯钊,记得那天我们一起去看红叶。你给我们介绍钟毅,到了瞿慧身前,你一点犹豫也没有,就对钟毅说‘这是沐文的未婚妻瞿慧’,对吧?可我记得,你之前没见过她,怎么能一下就认出来呢?或者,其实你见过了,没跟我说?可你为什么不说?又为什么那么匆忙地去了国外?” “那,那不是你说的,她有一颗小虎牙?” “冯钊,事情到底是怎样的,只有你自己知道。我只想跟你说,要是你真喜欢瞿慧,为什么不去跟她说?” “你疯了!知不知道,‘朋友妻不可欺’?” “可她还不是我妻子呢!现在都讲究‘自由恋爱’,这‘老式婚姻’迟早会完全结束。另外,冯钊,我觉得你比我更能让慧儿幸福,因为你比我更喜欢她。” “不可能,沐文!现在谁不知道瞿慧是你卓家没过门的媳妇?谁不知道你我是至交好友?我现在去跟瞿慧说,我喜欢她,让她和我结婚。那我成什么人了?” “那如果我先退婚呢?你知道,我也不是一定要结婚。” “喂,卓沐文,你到现在了还说这些?!听着,你必须娶瞿慧!她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可我对她不一定是那种喜欢。” “我不管,反正你必须娶瞿慧!” 沐文不说话了,他又是盯着冯钊看了几秒,然后说, “但愿没有人后悔。” 钟毅搬到了卓府,因为卓家的子弟也像沐文那样想知道知道西医是怎么回事?大哥浩文就把钟毅请了过来。 钟毅也乐得搬离冯家,毕竟住得太久说不过去。从此,钟毅白天和沐文互教互学,一个学中医、书法、古诗,一个学西医、英语、西洋诗。晚上。钟毅向卓家子弟讲授西医的基础知识。而在那些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有窃窃私语和轻声浅笑从沐文的房间传出,让人错以为是当年的冯钊与沐文。 大约十天后,钟毅找到了医生的工作。又过了两天,房子也租好了。钟毅要离开卓家了。 在卓家的最后一晚,夜半时分,钟毅突然就拉起床上的沐文,走到书桌前, “我们来写自己的名字,好不好?” “你又是半夜了来闹我。” 沐文困得眼睛也要睁不开,可还是让钟毅拉了自己的手,走过去,在桌上铺好了纸。 “先写我的名字。来,你拿着笔,我握着你的手写。” “人家都是老师握着学生的手,哪有你这样,学生握着老师的手?” “就这一次!来,拿好。开始啦!” 沐文又是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 “好了,你写吧。” 钟毅在宣纸上先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钟毅”。接着,一点也没有放开木纹的意思,继续写了下去,“沐文”。四个写好的字在纸上就成了: 钟毅(中意)沐文 “沐文,我现在才知道自己为什么叫‘钟毅’。” “为什么?” 沐文笑着问。 “你知道的!是想要我说出来吗?那我就说给你听。因为我的名字后面要放我心上人的名字。会是你吗,沐文?” “要睡觉了。明天再告诉你。” 第二天一早,天空中就飘起了雪花。吃了早饭,钟毅辞别了卓家,和沐文出了卓府。 “今天这么冷,你不如不送。等我整理好了,你再去,到时我给你做饭,好不好?” 沐文好似没听到钟毅的话,只顾了伸手去接雪花: “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呢!” “初雪,我是不是撞到好日子了?” 钟毅撑起伞,笑道。 “真是撞到的,比往年早了。” “看来是我的运气好!所以,沐文,你的答案是什么?” “什么答案?” 沐文扬起头去看空中的雪花,避开了钟毅的目光。 “明知故问!又想要我说出来吗?那我就再问一遍:我的名字钟毅下面的那个名字是沐文吗?是你吗?” “快走,雪下大了,我们去你那儿堆雪人。” 沐文拉着钟毅跑了起来…… 亲密爱人 133 钟毅和沐文尽情地享受着他们的爱,尽管他们不懂自己怎么会喜欢同样身为男人的他;尽管他们都清楚,彼此的爱永远不会被世人接受,但他们依旧爱得热烈、爱得痴狂。 然而,战事四起,日本人逼近了这座古城。城中的居民有些开始计划逃离此地。 瞿家是一定要走的,因为瞿父是大学教授,将随学校南迁。卓家也决定举家南迁。冯家吃吃未作出决定。剩下的就是女孩子的问题了。订了婚的,也不讲究什么了,都尽快嫁出去,年龄小的,就跟着成家了的哥哥们。 于是,在此种形势下,瞿慧必须过门了。 但是,让谁也没有料到的是,沐文提出了退婚!理由只有一个:我没有喜欢到可以和她过一辈子的程度。 沐文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接着就是骂声一片。不单单骂沐文,更多的是骂卓家。 所有的人都在骂沐文,唯有大哥浩文没有。他了解弟弟,虽然表面上看,沐文对人对事都不急不缓、不热不冷,可只要是自己想做的事,就一定会做好。就像学中医和其他一切他感兴趣的东西。 所以,浩文只想问问弟弟,是不是有了自己喜欢的女孩?如果真如此,那么,也只能退婚了。 浩文清楚,无论如何,卓家总是亏欠了瞿家。可沐文是他最疼爱的小弟弟,怎么能委屈着过辈子世呢? 浩文找来弟弟,问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沐文低着头,坐在大哥身边,沉默半晌才艰难地点了点头。 浩文松了口气,既然弟弟有了心仪的女孩,做大哥的就算背负他人指摘,也要让弟弟幸福。 但是,令浩文再想不到的是,不管他怎么问,哪怕已经说明,大哥帮你退婚。沐文也只一个劲地摇头,就是不说喜欢的那个女孩是谁。弄得浩文完全不明白弟弟是什么意思。 问到最后,沐文干脆倒在了大哥的怀里,如同一只羸弱的小猫,在寻求庇护, “大哥,别问了。我不能说。” “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了有夫之妇吧?” “不是的,大哥。我喜欢的人是我一辈子都不能说出的人。所以,大哥,别问了。” 浩文听此言,心中似有所感,随即陷入了惶恐与绝望中。 假如真是自己猜到的那个人,恐怕弟弟一辈子的幸福就毁了。 浩文退了亲,他不想带累一个好女孩。 接着,浩文对弟弟下了禁足令,同时,准备举家南迁。 沐文绝望了。他明白,大哥就是不想自己再见钟毅,才下了禁足令。过两天一南迁,岂不真就再也见不到钟毅了?! 沐文忧思成病,钟毅闻知,不顾一切地跑去卓府——艰难时刻,我怎可让你一人面对! 此时的卓府谁也顾不上谁,全在忙着自己一房的事情,浩文又打定了主意,绝不对任何人透露半点沐文的心思,就对自己的妻子,也是守口如瓶。所以,众人只当沐文就是平常感冒,没什么稀奇。 钟毅到了卓府,并没人挡他。进到后面,刚巧浩文不在,妻子则只道他是来探病的,就让他进去了。 钟毅一进去就抱住了沐文,两人泪眼相望,哽咽难语。 “文,我要你记住,我永远钟毅沐文!” “我知道。可是我们马上就要走了……” “我跟你走!文,就算你看不见我,你也要知道,我就在你左右!” “你也走?跟我们?” “嗯!我会一直跟着卓家的!别担心,我们会有办法的!最主要的是,你必须养好身体!” “钟毅,你后悔吗?” “为什么这么问?你后悔了?” “我永远不会后悔!” “喂,你们在搞什么?” 冯钊愤怒的声音猛然出现在了沐文的卧室里,惊得沐文和钟毅下意识地放开了手, “冯钊?你、你不是跟学校走了吗?” “我求他陪我回来找你。我只想问问你,为什么退婚?你解释给我听!我哪里不好?只要你说,我会改的!” 冯钊的身侧站着瞿慧。 冯钊一开始工作就赶上了公司决定南迁的时候,作为新进人员,许多杂务都落在了他身上。他只好一边学,一边做,成天忙得昏天黑地,根本不知道卓家退婚的事。 瞿慧早两天就跟着家人走了。可走到半路,她还是忍不住要回来问问沐文为什么退婚? 瞿慧没有和家人说,一人偷偷跑了回来,找到冯钊,求他陪自己来卓府。 沐文目瞪口呆地望着瞿慧和冯钊,不知要怎么说?更不知从何说起? 仿佛是要给病中的沐文些许力量,钟毅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告诉她,沐文。解释给她听。钟毅沐文,我们喜欢彼此,不是吗?” 沐文的手中全是汗,因为他看到瞿慧眼中满是不解、痛苦、绝望,唯独没有泪水和怨恨。 “你闭嘴!钟毅,我真是看错了你,没想到你这么无耻!你们两个真是下流!……” 在冯钊的骂声中,瞿慧坚决地一转身,跑了出去。 “瞿慧!瞿慧!你够了,冯钊!去追瞿慧!快!” 沐文第一个跑了出去,接着是钟毅,最后才是猛醒过来的冯钊。 当天下午,卓家举家南迁。卓浩文痛心疾首地丢下了最小的弟弟,他肩膀上扛的是卓府上上下下几十口子的性命!因此,他不能弃他们而去找沐文。 三个人,沐文、钟毅、冯钊从上午直找到第二天旁晚才在钟毅住处稍事休息。然而,当他们再次出去寻找瞿慧时,日本人已破城,一夜之间,古老的城池变为了人间地狱。三个人也被日本人冲散。 第三天下午,冯钊找到了奄奄一息的瞿慧。 瞿慧,一朵含苞待放的睡莲,还没有傲然绽放就已零落成泥碾作尘,香消玉殒。 在冯钊的声声悲啼中,瞿慧睁开了曾经美丽灵秀的眼睛,木然地望着冯钊。 “瞿慧,我一定把沐文给你带来。” “不用了…… 冯钊,不要伤害沐文!帮我照顾他,他是个少爷,什么也不会…… 答应我,冯钊!” “好,我答应你,瞿慧!我答应你,照顾沐文一生一世!” “你人真好……” 冯钊将瞿慧带回了钟毅的住处,三个人怀着悔恨与愧疚把她擦洗干净,用被单裹好,乘着黑夜逃出了城。 三个人在漆黑的暗夜里,埋瞿慧于柳树下。 瞿慧死了,沐文清楚,哪怕自己发誓永不再见钟毅,也无法补偿死去的人。 沐文,决心以死来抵偿瞿慧对他的一世深情。 “你们保重。” 沐文说罢,狠狠地向那棵柳树撞去…… 一旁冯钊眼疾手快,拦住了沐文, “想死吗?想一了百了?听着,你必须活着,长长久久地活着,我答应了瞿慧,照顾你一生一世!” 沐文、钟毅、冯钊,从此与幸福无缘。 亲密爱人 134 明诚站在文先生公寓楼弄堂口等黄包车,没多久,一辆黄包车就停在了他跟前,上面坐的人笑着和他打招呼: “阿诚,真巧,在这儿碰到你!” “中石大哥!当真巧!你怎么会来这儿?” “我想我们都是来找同一个人的。上车,我有话问你。” 阿诚知道,几天前,大哥曾托崔中石帮忙调查文先生和阿锋,难道查出什么了? 崔中石确实查出了一些有关文先生和阿锋的事,可因为明楼不知道两人的全名,崔中石也就不好百分百地确定他查到的就是文先生和阿锋。今天他来,就是想来亲眼看看文先生和阿锋是不是他得到的照片上的两个人? 明诚站在那儿,犹豫了几秒钟。根据崔中石的语气来判断,他必定是有重要的事要问。可根据刚才梁仲春的说法——“上头命令查找在上海的外乡中医”,是不是应该先找到文先生? “你在想什么呢?快上车!” “中石大哥,我们可不可以在路上说?我现在必须赶到医院。原因我回头再解释。” “就怕时间…… 好吧,就路上说。” 阿诚上了车,崔中石拿出两张照片递给他: “你先看看是不是这两个人?” 阿诚接过照片一看,可不是文先生和阿锋? 照片上的文先生和阿锋看起来与阿诚认识的文先生、阿锋完全不同。 阿诚看到的文先生,温和有礼、不苟言笑。照片上的文先生则懒懒散散的,就是笑,也轻轻浅浅的,似乎可有可无。 阿锋给阿诚的印象是冷漠无礼、咄咄逼人,但照片上的阿锋却给人以热情、开朗、活泼的印象,真就似一对性格迥异的孪生兄弟。 是什么改变这两个人的呢? “不错,就是他们。可你是怎么找到照片的?” “你现在的事有多急?我想我们最好找个地方坐下来说。” 阿诚明白崔中石是怕被车夫听去,日后会有麻烦。可他又必须尽快找到文先生!不过,转念一想,首先还是应该了解文先生和阿锋的“故事”,才能决定是否该出手相救,以及怎样救? “好吧,我们找个茶馆,坐下来说。师傅,麻烦你送我们去附近的茶馆。” 车夫把他们拉到附近的一个茶馆,两人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做了下来。 “中石大哥,刚刚在他们公寓,我碰到了梁仲春,他说是奉上头的命令来查外乡的中医,我怕他们对文先生不利,正要去医院找他……” “他去医院了?” “对,去看我大哥。” “好,我尽力长话短说!” 陈申杰刚走出明楼的房间,于曼丽就皱起了眉头,心有些不定地说: “明台去哪儿买水果了?这么久还没回来?大哥,要不我去看看?” 明楼知道,于曼丽是要去查陈申杰,他点了点头: “嗯,你去看看也好。这孩子就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唉!” 于曼丽忙出了病房,紧走几步,赶上了前面的陈申杰,略显羞涩地问: “陈先生,不好意思,请问下,卫生间在哪儿?” 陈申杰回身一看,是于曼丽,不禁奇怪地问道: “卫生间?明先生病房里没有吗?” “有的。可是就我们俩,有点不方便……” 于曼丽表现得单纯又害羞,唯有那双眼睛紧紧盯着陈申杰,希望能够看出一丝对自己的兴趣。 然而,于曼丽还是失败了。陈申杰把卫生间指给她之后,没有多停留一秒钟就转身走了。 于曼丽望着陈申杰的背影,露出探究的神色目送医生走到楼梯口…… 一分钟后,穿着护士服的于曼丽从厕所出来了,迈着急促的步伐追上了正在下楼的陈申杰。 文先生抱了一篮水果,回到医院,问了明楼的病房,上楼来到了明楼病房门外。 文先生贴着门听了听,里面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没有人吗? 睡了? 就他一个人? 文先生把手放在门把上,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拧开了房门… 茶馆里,崔中石用最简单的话把沐文、钟毅、瞿慧、冯钊四个人的“故事”讲完了。阿诚听罢,容不得唏嘘感慨,马上想到了一个令他胆战的问题: “瞿慧是被他们害死的?” “不错!据闻死状很惨,所以……” “那么文先生和阿锋对他们一定是恨之入骨了!” “谁不是恨之入骨?!” 由于是在公共场合,有些敏感词两人不好直接说,所以只能意会。好在两人都明白。 “中石大哥,你说文先生和阿锋给我下药,会不会是因为……” 阿诚沾了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了“汉奸”二字。 崔中石也早想到了这点——明楼、明诚表面的汉奸身份可是人人得而诛之! “非常有可能!我也在担心……” “糟了!文先生去了医院…… 大哥!我先走了……” 阿诚什么也顾不上,出去叫辆黄包车就奔了医院。 于曼丽跟在陈申杰身后,不敢太近,只远远地盯着,不丢就行。 陈申杰走得有些缓慢,好似有什么心事,楼梯上遇到认识的医护人员也仅仅是点头示意,没有要停下来聊两句的意思。但看得出,他人缘不错,凡遇到的人都会和他打招呼。 还剩了最后一层,在前面的陈申杰比于曼丽早几秒钟下去了,可奇怪的是,等跟在后面的于曼丽下到一楼时,居然已经没了陈申杰的影子! 最初,于曼丽以为陈申杰去了一楼的哪个科室,她就一个科室一个科室地去看,同时兼顾身后来往的人员。 于曼丽刚看过楼梯左边的几个房间,正要去右边,就听身后有个人说道: “陈医生,出去啊?” “啊,约了人。” 陈申杰!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左边的每个房间都看了,没有他啊! 难道我漏看了一个房间? 不可能! 于曼丽已经没有时间细想了。她迅速进到一楼的女厕,脱去护士服,跟着陈申杰出了医院。 亲密爱人 135 明楼靠在床上,想着刚才陈申杰和于曼丽见面的那一幕,着实有些不解——陈申杰对于曼丽确实表现出了男人的绅士风度,可也仅限于此,再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表示。明楼不确定,是因为于曼丽魅力不够?还是陈申杰喜欢风骚点的女人? 明楼确实想不明白,因为在他眼里心里,谁也比不过他的阿诚。有了自己的小阿诚,明楼看谁都没有魅力。 正自琢磨,就听到门外有极轻微的响动,明楼微微一笑,文先生来了。 门外确如明楼猜的那样,是文先生。他抱着一篮水果,站在病房外,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去? 明楼等了两秒,见没人进来,不禁有点奇怪。 明楼是训练有素的特工,不要说视觉、听觉、嗅觉强于常人,就是感知力也是一般人不能比的。 明楼相信自己没有弄错,门外肯定有人! 明台说了,文先生到了医院大门外,应该是他! 但是,他为什么不进来呢? 难道不是他,是别的什么人? 明台为了躲开文先生,只好在医院附近的咖啡馆耗时间,等着文先生离开,自己再回去。他以为,文先生不会待太长时间,最多一刻钟。因此,明台很笃定地要了杯咖啡,慢慢喝了起来。 明台的咖啡还没喝几口,就听见店门一响,进来个高高瘦瘦的英俊男子。进来后,这名男子并没有随便找个座位坐下,而是先看了一下,才走到明台身后坐了。 陈申杰? 明台没见过陈申杰,但照片是看过的。他非常好奇,这个时间,陈申杰不在医院,来这儿干吗? 喝咖啡也不用特别来店里喝,医院肯定有! 会不会是约了什么人? 明楼还在等着门外的人,无论是谁,他都不认为会对自己造成威胁——青天白日,又是在日本医院,怎么也不可能来个杀手。 几秒钟后,明楼听见“咔嗒”一声,把手轻轻转动了下,明楼琢磨不透是什么人?为何这样犹豫不定?他闭上了眼睛,静候来者。 门隙开了条缝,露出文先生略显紧张的脸。他探头看了看,除了床上的明楼,屋里没别人了。文先生似乎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明楼床前,站在那儿,看着“睡着了”的明先生…… 于曼丽跟着陈申杰到了咖啡馆,不敢再跟了。 于曼丽站在咖啡馆斜对面,看见陈申杰选了个角落里的座位坐了,叫了杯咖啡,然后,看了看表,似乎有些焦急。 他绝不会是为了喝咖啡才来的,应该是为了见什么人。 他好像急着想见到这个人? 会是什么人呢? 我要等吗?还是先回医院? 等的话,要等多长时间? 出来时,自己跟明楼说去找明台,明台是因为躲那个文先生才久不回去。所以,只要文先生不离开医院,我们就还有理由待在外面。就是明楼问起来,我也可以解释成,因为文先生一直没离开医院,明台就叫我去喝了杯东西。不过,这样说的话,必须要和明台一起回去才行。 要是不等呢? 陈申杰要见的这个人显然不可能是严鱼!那会不会是与严鱼有关的什么人?不,不大可能!与严鱼有关的人完全可以在医院或者特高课那种地方见,不会在外面的咖啡馆见。 所以,我要不要就回去呢? 现在回去时间还不是很长,不必找到明台也可以。 仅仅几十秒的时间,于曼丽的脑子已经转了好几个圈,同时她扫了一遍咖啡馆里的情形。 明台! 于曼丽看到了正在结账的明台。 明楼闭着眼,感觉着床边的人——肯定不是阿诚,也不是明台,不是熟悉的人。 文先生!应该还是他! 可他为什么不坐下?为什么只站在那里看我?他在想什么? 明楼又等了大约一分钟左右,来人还是没有下一步动作。明楼决定“醒”了。 明楼睁开眼,“迷糊”了两秒钟,扭头看见了站在床边的文先生,十分“惊讶”地说道, “文先生,你怎么来了?来多久了?怎么不叫我?快,快请坐!” 文先生像是被明楼吓了一跳,稍显慌乱地举起了手里的果篮, “给你的,明先生。我、我没看过病人,所以也不知道要买什么。问了人,才买的水果。” 文先生的话和语气、动作把他紧张惊慌的内心暴露在明楼面前,令明楼不明所以——他是怎么了?以前也没见他慌乱至此? “文先生客气了,还去问了人。其实文先生来,我就很开心了,不必买东西。对了,文先生是听阿诚说的我住院了吗?” 明楼暗自奇怪,表面上却是一如既往的亲切。 “明诚先生?不是。他都两天没去我那儿了。是我昨晚打电话到明公馆,明镜女士说的。” “坐下说吧,文先生。水果放在柜子上就行。多谢文先生!” “不用这么客气!你不是也给我买过水果?还给我做过面条呢。我最爱吃面条。什么面条都喜欢。明先生做的西红柿鸡蛋面尤其好吃。” 说起面条,文先生少了许多慌张,又笑得像个孩子一般。 “文先生喜欢吃,明某下次去再做!” “真的吗?那谢谢明先生了!啊,我是来探病的,结果都没问问明先生的病情……你是被什么打得黑枪?打在腹部哪个位置了?” 明楼把伤了的部位指给文先生看,文先生又问了问西医是怎么治的,明楼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伤情问得再细,也不过三言两语就说完了,两个人都不知往下该说什么,就那么停住了。 要论明楼的谈话技巧,根本不会有冷场的时候,他不说话,是想看看文先生接下来要说什么、要做什么?他到底所为何来——单纯探病?亦或还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明台早就看见了于曼丽,想了一下,决定出去再说。 于曼丽见明台是要出来的意思,索性在自己身后的茶馆坐下等明台。 没一会的工夫,明台就进来了,两人叫了壶茶,一边盯着陈申杰,一边于曼丽说着医院的情况。 “他有问题!” “什么问题?” “说不上来。我在你大哥的病房里见到他,可他基本上就是和我礼貌地握了一下手,然后就没再理我。” “所以,‘一见钟情’失败了?” “嗯。但是,奇怪就奇怪在他没再多看我一眼!不是说我貌似天仙,但大凡男人都会多看两眼,像他那样……不对,不是多看不多看的问题,是他根本就对我没兴趣!” 明台“扑哧”乐了,调侃着说: “你是不是觉得不看你的男人都有毛病啊?” 于曼丽心思全在陈申杰身上,完全没注意到明台的口气,皱着眉说: “我必须再去试试他!” 说完,于曼丽站起身就要走,明台一把抓住她,把声音压得更低: “你疯了!你想让他知道你跟了他一路吗?” “我就是出来找你,想喝杯咖啡……” 说到这儿,于曼丽不说了。她重新坐了回去,然后以目示意明台: 明台,你看,那是谁?难道陈申杰等的人是他? 亲密爱人 136 明楼不说话,文先生也不说话,两人任由房间里的气氛越来越尴尬。慢慢地,文先生的额头渗出了汗珠…… “文先生,现在天气热了,你要不要脱掉一件衣服?” “不用!”文先生又被吓到了似的,慌忙答道,“没那么热。啊,没什么事了,我走了。你好好养伤。” 文先生话音刚落,就急急忙忙朝门口走去,明楼简直是不明白了,刚要说两句客气话,就见文先生又折了回来: “对了,明先生,明镜女士的意思是明诚先生以后都不会去扎针了。我明白的。可是,可是,明先生,我想跟你说,”刚才慌慌张张的文先生不见了,此时站在明楼面前的文先生带着歉意和诚恳,“我第一天学中医的时候就发过誓,绝不用医药害人!你、你要是相信,就请明诚先生继续来扎针。每天上午我都会给他留时间,直到满一个月。我走了。” 说完,文先生像下了决心似的疾步走出了病房,后面是明楼的回应: “我相信你,文先生!” 明台顺着于曼丽的目光看出去,对面咖啡馆门口站了两个小特务,其中一个正哈着腰给身旁那个拄着拐的瘸子开门。看得出来,那个瘸子是头头。 明台和于曼丽对望了一眼: 梁仲春!陈申杰在等他吗? 他们是什么关系? 文先生仿佛在逃避什么,急匆匆地走出了明楼的病房,走出了医院,一口气走到了大街上…… 对不起,慧儿!对不起,冯钊!我就是一个没用的人!我、我下不去手!我知道他是上海最大的汉奸,可是我、我、我真的下不去手!冯钊,我们换一个汉奸好不好?不要是明楼!也不要是明诚!明楼要是死了,明诚会心碎而死的!明诚要是死了,明楼也会心碎而死的!冯钊,你看不出来,可是我知道,他们、他们就是“钟毅沐文”!明楼,他、他太像大哥浩文了!冯钊,你知道的,我的生日家里从来不给过,因为那天也是妈妈的忌日。只有我大哥,每年都给我做碗面条……明楼他也给我做面条,而且是大哥做过的西红柿鸡蛋面!我下不了手!对不起,冯钊,我和大哥学医的时候就发了誓,一辈子不用医药害人,所以我换了药方…… 明楼疼爱明诚,就像我大哥疼爱我一样……他宠溺明诚就像钟毅宠溺我一样…… 我知道我没用!我没能给瞿慧报仇!…… 冯钊,我会活着赎罪…… 要是你比我先走,我一定不多活一秒…… 可是,我杀不了他们…… 沐文怀着对瞿慧和冯钊最深的歉意,心中早已泪流成河…… 沐文是无法对明楼下手的。对他而言,明楼意味了太多的东西。他是大哥浩文,也是恋人钟毅,使他在经历了多年冰冷死寂的生活后能够再一次感受家的温暖、大哥的宠溺,即便一切都是假象,沐文也希望可以靠近明楼一些,再靠近一些…… 文先生跑出去没多久,明楼还处在一片迷茫中——他实在想不出来文先生此行的目的为何,就被着急忙慌闯进来的阿诚冷不防扑了个满怀,刚好压到伤口,疼得他倒吸了口凉气……阿诚却浑然不觉,只紧紧地抱着大哥,脸埋在明楼怀里,闷闷地说: “就一会,大哥,让我待一会。” 明楼清楚他应该立即让阿诚起来,不然来个护士就很麻烦。可他的小阿诚此时犹如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趴在他的怀里寻求安全,明楼怎么忍心推他起来? “怎么了,阿诚?大哥不是好好的吗?什么事也没有!什么事也没有!” 明楼拍拍阿诚的肩,又轻抚着他的脊背,低声安慰着他的小阿诚。明楼舒缓的节奏安定了阿诚的心神。他仰头凝望他的大哥,他的大哥也在看着他,心疼又宠溺…… “还不起来吗?你压到我伤口了……” “啊!我、我…… 我去叫医生!” 阿诚一下又慌了!明楼拉住他, “不用。你去卫生间擦擦吧,满头的汗,身上都潮乎乎的。” “我去叫人来!很快回来。” 阿诚坚持去叫了个护士过来看。护士打开纱布看了下,没有出血,就简单换了快纱布,重新包扎了伤口。 “对不起,大哥!疼吧?我……” 阿诚低着头跟自己生气,明楼瞧着,只觉得他的阿诚可爱, “大哥不疼。好了,现在可以去擦擦汗了吧?” “哦。大哥,我就回来。” 明楼笑着摇头,卫生间有多远的路程啊,你不就回来,还能去两个小时啊?真是小傻瓜! 但是,什么让我的小阿诚变成了惴惴不安的小傻瓜呢? 明台和于曼丽在茶馆里悠哉地品着茶,两人不时地比较着香港和上海的风土人情,真像是一个本地阔少陪着一个香港小妞。只是,他们眼角余光却一刻也没离开过对面的咖啡馆。 明台和于曼丽猜得不错,陈申杰等的就是梁仲春! 陈申杰一看到梁仲春,就着急地站了起来,也不等对方走到跟前,便开口问道: “找到了?” “陈先生,您不要这么急嘛,好歹先让我坐下。” “啊,对不起,梁先生,请坐!喝点什么?” “也来杯咖啡吧。还有我的那两兄弟,他们也不能干坐着不是?” 陈申杰耐着性子给梁仲春和两个小特务叫了咖啡和点心。 梁仲春完全是不着急的样子,慢腾腾地放好了拐杖,才缓缓地开口了: “陈先生,上海所有的外乡中医我基本都查遍了。可就是没有姓卓的!” “还是没有吗?” “没有!” “那有没有一个跟着医生、名字叫冯钊的人?” “没有!” “上海也没有吗?” 陈申杰自言自语道。 “陈先生,您要找的这位是您的亲戚?还是朋友?我觉得您不如去登个寻人启示,说不定比我们去找还灵光呢!” “谢谢您,梁先生!这几天麻烦您和您手下那帮兄弟了!改日我必奉上谢礼,今日陈某就先告辞了。” 陈申杰冲梁仲春拱了拱手,起身出了咖啡馆。他疾步走在回医院的路上,努力掩饰起内心最深的失望! 他已经在外耽搁太久了,那个特殊的病人随时都会出现问题,因此,他也必须随时都在。 他过了马路,从明台和于曼丽喝茶的茶馆经过也没有时间往里看一眼,只拼命地朝医院方向走去。 于曼丽和明台看到陈申杰一脸失望地冲出了斜对面的咖啡馆,很想马上结了账跟上去,可又顾忌对面的梁仲春,若和他撞上也是麻烦! 明台和于曼丽正着急,就见两个小特务跑到咖啡馆门口推开了门,梁仲春一瘸一拐地从里面出来了。一个小特务已经在街边拦了辆黄包车,等着扶梁仲春上车。 梁仲春眼看就要上车,忽然间却停住了,小眼睛发着精光,皱眉望着街对面…… 糟了,他发现我们了? 于曼丽和明台紧张得每根汗毛都立了起来——在执行“日本密使”任务时,为了试探密使住在哪个饭店,于曼丽和梁仲春有过一面之缘。那次,于曼丽可不是这般清纯可人。 他们等了几秒,梁仲春一点过来的意思也没有,反而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就转身上车,走了。 明台和于曼丽立即结了账,想追上前面的陈申杰。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陈申杰就在几米开外的地方,正紧握着一个男子的手,急促地说着什么!而那个男子则像个受了惊吓的孩子,瞪大了一双眼眸,不可置信地望着陈申杰…… 亲密爱人 137 沐文不停地跑着,大哥、钟毅、冯钊、瞿慧、明楼、明诚交替出现在他的眼前…… 陈申杰快步地走着,耳边是梁仲春的声音,“没有”!“没有”!“没有”!…… 沐文和陈申杰,一个机械地跑着,一个机械地走着,当他们走了个面对面时,不可避免地撞到了对方。 “啊,啊,对、对不起!对不起!……” 意识到自己撞到了人,沐文不停地鞠躬致歉……被撞到的陈申杰抬起头,刚要说什么,整个人就惊呆了! “你?沐、沐文?沐文!是你吗,沐文?” 沐文只听到声音,人就僵住了!他浑身一颤,抬起头…… “文文!是你!真的是你!文!我、我找了你一路!终于找到了!一定是老天爷可怜咱们,才会让我们又遇到彼此!一定是这样的!文,我、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了!” 钟毅激动地说着,可是,对面的沐文却没有任何反应,只呆呆地看着他,好似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怎么了,文文?是我!钟毅!钟毅!你、你说话啊!‘钟毅沐文’,你忘了吗?‘钟毅沐文’,记得吗?” “钟毅沐文”,此四字一出,沐文再也忍不住,多年积蓄的泪水犹如决堤洪水,喷涌而出…… “钟毅…… ”他艰涩地叫出了这个刻在心上的名字,“‘钟毅沐文’……” “‘钟毅沐文’!我知道你一定记得!终于找到你,我的沐文!” 钟毅靠近沐文,托起他的脸颊,为他擦去满面的泪水。沐文悲伤地凝望着他的钟毅, “‘钟毅沐文’已然缘尽!放我走!” “为什么?我、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文,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 “对不起,先生,你说的那个人早就死了!现在的这个人从不知道什么‘沐文’、‘钟毅’……” “可你刚刚还说了‘钟毅沐文’!为什么现在又要这么说?文,你怎么了?” “我要走了!麻烦你让让!” 沐文尽力平静地请钟毅让他走,可不断涌出的泪水淹没了他所有的谎言。钟毅不再问下去,只紧紧抓着沐文的手,坚决地说: “我们先离开这儿。文文,如果你能说出一个让我信服的理由,我就放你走。否则,我绝不放手!” 沐文止住了泪,绝望地看着钟毅: “钟毅,瞿慧死了,是因为我,因为我而死!我,再也不可能去喜欢任何人了!我没有资格了!钟毅,求你,放过我!而且,你别忘了,我们是发过誓的!” “我们是发过誓的”将钟毅带回到了多年前那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他看见,在一个新坟前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个愤恨地说: 沐文,钟毅,你们今晚就在瞿慧墓前,对她发誓,今生今世不再见!若违此誓,所爱之人必遭天谴! 钟毅松开了握着沐文的手…… 医院病房里,阿诚擦了脸,回来坐到了明楼床边上, “文先生来过了,是不是?” “正要跟你说这事呢。他说昨晚打了电话去家里……” “我知道了。阿锋说的。文先生还说什么?” “他——,哦对了,他临走时说,他曾发过誓,不用医药害人。所以,咱们要是相信他,你就继续去扎针。他会给你留上午的时间,留满一个月。” “哦?大哥,今天文先生看起来和往常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有。他一会魂不守舍,一会又回过神了。……我到现在还不确定他是来干什么的?” 明楼把文先生奇怪的举动对阿诚说了,使阿诚刚刚放下了的心又提了起来——这么热,他也不肯脱掉外衣?外衣里有什么吗? 刀!用来杀人的刀! 文先生是来杀大哥的?! “你怎么了,阿诚?刚擦了汗,怎么又出了这么多?很热吗?” “没、没事。大哥,我遇到中石大哥了,他很吃惊你挨了黑枪……” 阿诚说着,默默从衣袋里拿出崔中石给他的两张照片递给明楼。 明楼看过照片,抬眼望着阿诚,意思是,他们的事查清楚了? 阿诚微微点点头,嘴里还在继续东拉西扯地说着些不知所以的话。 明楼知道,在病房里说话不方便。 但文先生和阿锋的事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呢? 除非其中还牵扯着日本人! 明楼还没想出该怎么办,病房门就被推开了,明台和于曼丽回来了。 阿诚一看到明台就生气了——也不知疯到哪儿去了!要是大哥出了什么事,你哭都来不及!但是,毕竟碍着于曼丽的面,阿诚也不好发作,只能暗暗多瞪明台几眼。 不过,被瞪的明台倒是什么也没感觉到,他可有着更重要的事要跟两个哥哥说呢。 “大哥、二哥,特大新闻!你们猜,我们看见什么事了?” “爱说不说,不说拉倒,猜什么猜!” 阿诚硬梆梆地回了明台一句,闹得明台斜眼看了一眼阿诚,意思是,我得罪你啦,二哥? 明楼当然明白阿诚为什么瞪明台,心里直摇头,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幼稚! “说吧,卖什么关子!不说,一会一开午饭,就真说不成了!” “我为了躲文先生,买了水果就去了咖啡馆。坐了没几分钟,就看见了来找我的曼丽,我就出了咖啡馆。我和曼丽没说两句话,就看见文先生被一个男人截住了。那个男的我不认识,曼丽说是……曼丽,你说吧。” 因为明台、于曼丽都不知道明楼、明诚的真实身份,所以,他们不能把看见的全说了,只能摘出与文先生有关的东西。所以,梁仲春和陈申杰的见面就不能说。否则就显得太关心陈申杰了。另外,明台从没见过陈申杰,只看过照片,因此,他也不能说破。 早在回医院的路上,于曼丽和明台就商量好了,见到两个哥哥,说什么、不说什么,由谁来说,怎么说。 于曼丽接过明台的话茬,十分自然地继续道: “那个男的就是刚刚在这儿遇到的那个陈大夫。他背对着我们,好像很激动的样子,抓着那个文先生。那个文先生好像一直哭……” “还有,曼丽说,她觉得陈先生有点怪……” 明台把于曼丽对陈申杰的想法说了出来,明楼和阿诚一听,几乎同时想到了,文先生和陈申杰的关系与他们俩的关系或许一样? 陈申杰一定就是那个失踪了的钟毅! 阿诚一下想到了崔中石所说的四个人的“故事”。 假如陈申杰真就是钟毅,假如藤田芳政带陈申杰来沪就是为了照顾严鱼,那么,我们离目标是不是近了一些呢? 阿诚紧张地考虑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大哥还不知道文先生和陈申杰的过往,恐怕来不及跟他说了,我必须把这个消息尽快传出去。 在最终的行动前,一定会有自己人在附近传递消息。我应该马上找到他们! 五分钟后,阿诚以回家补觉为由,在大哥和小弟疑惑的目光中出了病房。 亲密爱人 138 明诚走后,冯钊一直忐忑不安地等着沐文回来。 一个上午过去了,沐文没有回来。冯钊开始准备午饭。但在厨房,他猛地发现少了一把刀,不大,可以放在衣袋里的那种。冯钊立即慌了,他想起早上沐文出门时说的话——“有些事我要按自己的想法去做”,什么事?按自己的想法,什么想法? 冯钊想到了他们刺杀明楼和明诚的计划。 在他们的计划中,沐文会尽力治好明诚的右臂。只有如此,明楼才会履行承诺——陪沐文去苏杭,沐文和冯钊也才有可能在路上杀死明楼。而明诚则会死于汤药,在明楼启程去苏杭的第二天。 现在,他要按自己的想法…… 冯钊冲进沐文的房间翻了起来。果然,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赫然出现在枕头下,上写: 冯钊,如果我午饭时间还没回来,你必须马上离开上海!!! 对不起,冯钊!来生再见! 冯钊转身冲出了公寓…… 钟毅是不信诅咒发誓、阴司报应的,他学的是西医,相信的是科学。可是,如今横亘在他和沐文之间的是瞿慧,那个曾经鲜活美丽的生命。 沐文说,是他害死了瞿慧!所以,他再也没有资格去喜欢什么人了。 钟毅望着对面的沐文,对方眼中的决绝和多年前的一样,当时的他也是这样平静地流着泪,哑着嗓子以死相逼: “不要跟来,除非你想我死在你面前!” 钟毅万般无奈地放开了沐文……今天,钟毅再次放开了沐文,同样目送着他跑远的背影,喃喃自语: 我放手,是希望这样你会好过些,不要那么苦…… 陈申杰失魂落魄地走回医院。进了楼,直接走到一层左侧最靠里的一个房间外,刚准备拿钥匙开门,就听后面一声大喊, “果然是你,钟毅!你、你把沐文藏到哪儿去了?” 陈申杰还没看清来人,就被一拳打在了下颚上,陈申杰举拳还击,一下愣了, “冯钊!沐文,你刚才说沐文,他怎么了?我们不能在这儿说!走,我们……”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就问你一句,你见到他了,是不是?是不是?!” “是,我是见到他了!可我们只是偶然碰到的,而且他走了……现在我只想知道,是不是他出事了?” “你永远不会再知道他的消息!就算他死了,你也不会知道!” 下午不到四点的时候,阿诚就回到医院,换走了明台和于曼丽。 阿诚成功地把消息送了出去,感觉轻松了好多。他坐回到明楼身边,见大哥满脸倦容,就知道肯定是一直没有休息。 “这个明台,都不知道让你睡会!大哥,累了吧?你睡会吧,现在什么事也没有。” 明楼猜到阿诚肯定办成了要办的事,至于是什么事,他可就猜不准了。所以,明楼有点急着想知道是什么事? 阿诚呢,偏偏不想告诉大哥。他知道大哥是为了清除叛徒才受伤住院的,可既然都受伤了,而且也完成了最关键的一步——入院,剩下的事大哥就不用管了。 要说呢,阿诚想的都对,王天风也和阿诚想的一样,可他们单单忘记了一点——明楼是上海站的负责人,统领全局,怎么能有他不知道的事呢? 因此,他必须要知道阿诚去办了什么事! “阿诚,你扶我去卫生间,内急。” “拿盆……” “我不用!” “好好好!不用!不用!伤口疼可别叫!” 明楼和阿诚都知道,医院病房或许有可能安窃听,但卫生间就不会了。所以,明楼去卫生间的目的非常明确。 阿诚扶着明楼进了卫生间,简单讲述了沐文、钟毅、瞿慧、冯钊四个人的往事,又说了陈申杰极有可能是钟毅的推断,以及下午已经将消息传出去了。 明楼频频点头,从阿诚的分析到及时的行动,无一不表现出作为一名优秀特工所具备的智慧和决策力!明楼骄傲地看着他的小傻瓜、小阿诚,毫不犹豫地在他脸上印了一吻, “给你的勋章!” 阿诚没想到大哥会突然给个吻,还说是“勋章”,脸又不自觉地红了, “什么呀,勋章是挂在胸前的,哪有在脸上的?” “好吧,以后不给这种‘勋章’了。” “我又没说不要。没诚意。” “大哥不是没诚意,是没完全领会‘诚意’…… ” “大哥,你说下一步天风哥会怎么做?” “不管他怎么做,我们都得先出去了。你说我是不是得跑肚拉稀了……” 可不是,在卫生间待这么长时间,除了跑肚拉稀,还能怎么解释? 阿诚冲了马桶,打开水龙头让大哥“洗手”,然后扶着明楼出了卫生间, “是不是夜里睡觉凉着了,怎么泻得这么厉害?” 明楼是干瞪眼没脾气——一辈子的形象就这么毁了?! 漫长的一天终于过去了,明楼吃过晚饭,看看时间,他冲阿诚点点头,意思是他们快来了。 按照计划,今晚由明台来陪明楼,届时,他将和于曼丽一起在医院里寻找严鱼。 晚上九点多,明台和于曼丽来了,说是大姐让明台来接替阿诚照顾大哥一晚。阿诚自然是不愿意啊、不放心啊,左嘱咐右叮咛,才千万个不安地走了。说是配合行动演的戏,其实阿诚是真不放心! 于曼丽是不能明着留下来的,她只是明台的同学,来逛逛上海。所以,大家说了会话,明楼就赶着阿诚和于曼丽回家了。 明诚和于曼丽出了医院大楼,准备坐车回家,结果,人家女孩说,手镯忘在病房的洗手间了,要回去拿。又说请阿诚哥先回去,自己想看看夜上海。 明诚心里明白,很痛快地走了。 病房里,明楼说今天又累又困,早早就睡下了。明台见大哥睡熟了,立即就溜出了病房。 楼下,于曼丽已经换好了护士服,明台也换好了打杂人员的衣服,到了一层,和于曼丽会和。 依照于曼丽的讲述,上午她就是在一层跟丢陈申杰的,可也是在一层左侧陈申杰突然现身的。于曼丽不知道这个陈申杰是从哪个房间出来的。所以,他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找到这个房间。 沐文在外面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天,几次他想跳进黄浦江一了百了。可几次他都想起了冯钊。冯钊要自己活着,活着赎罪。沐文知道,痛苦地活着是自己唯一的赎罪方式。 沐文,没有资格选择怎么生,也没有资格选择死,他只能选择回到自己和冯钊的住处,继续冰冷、孤寂的生活。 沐文回到自己的住处,抬头望了望公寓的窗户,黑的! 冯钊不在? 沐文突然想起了自己留的那张纸条! 冯钊一定走了! 终于剩了我自己了! 沐文呵呵苦笑一声,上楼拿钥匙开了门。就在门开开的那一秒,沐文被人猛地拉进了屋,绑上了手脚,并用布塞住了嘴…… 亲密爱人 139 明楼和阿诚,一个睡在医院病房里,一个睡在自己卧室里,却是同样的睡不着,同样的在想一件事——找到严鱼之后,怎样杀掉他? 首先,必须快! 从明楼入院到今天已经三天了,再等个三天的话,还不知情况会变成什么样呢? 目前,北方和南方凡与严鱼有关联的人员都已经撤离,但这并不能让人安心!因为严鱼有全部和他接触过的人员名单,这是最可怕的! 所以,严鱼必须死! 文先生和陈申杰的关系倒是个意想不到的好消息!如果可以通过陈申杰毒杀严鱼,那应该是最简单的方案了。 可是,文先生和阿锋会答应合作吗?就算他们应允了,陈申杰呢?他会吗? 还有,文先生和我们无怨无仇,却想害我和大哥/我和阿诚,从这点看,他应该是想为那个女孩报仇!应该是痛恨日本人和汉奸的!但是,他最后还是没能下手,为什么? 在文先生最终没下手杀明楼这点上,明楼和阿诚就各有看法了。 明楼不了解文先生的全部想法,仅从两人的接触和文先生与陈申杰的故事来看,他似乎能够明白文先生的一部分想法,但又是如此不确定! 阿诚和文先生接触的最多,但聊得却不多。文先生在他面前是温和有礼,不苟言笑,偶尔聊两句,话题还基本离不了明楼。想着这些,阿诚只觉眼前一亮: 文先生爱上大哥了? 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不管和钟毅怎么样,中间总会隔着一个瞿慧,何况他们多年未见,感情大概也就淡了。这时候,文先生遇到了大哥……大哥那么好,还给他做西红柿鸡蛋面!而且,为了给他做西红柿鸡蛋面,大哥还把手指头切了…… 想着想着,阿诚就跑到另一条道上去了…… 不知明台和于曼丽能不能找到严鱼的藏身之处? 希望他们不要遇到什么事! 最后,两个人都把心思放到了明台和于曼丽身上…… 医院里早已安静了下来,周围一片漆黑,只有巡夜的拿着手电筒在大楼里定时查看…… 明台和于曼丽早已知道最近半个月,医院增加了巡夜人次,以前是一个小时一次,现在是半个小时一次。所以,他们必须争取在半个小时内结束行动。如果办不到,就只能暂时找到藏身之处,否则就会被盘查。虽然,于曼丽有伪造的护士证,可明台什么也没有。他不能伪装成医院中的任何一个员工,因为他是上海滩有名的小少爷,一旦被抓到,身份就会暴露。而他的身份一旦暴露,“同学”于曼丽就危险了。再进一步,日本人会怀疑整个明家……这是最糟糕的! 然而,除了他们俩,没有人能够混进医院,并留在里面。 因此,对于明台和于曼丽来说,躲过盘查,全身而退是比找到严鱼还重要的事! 两个人掐好了时间,在第二次巡查结束后来到一层左侧。 一层左侧的大多数房间都没人了,明台望风,于曼丽迅速开了门锁,两人进到里面,反手锁好门,拧亮手电筒…… “曼丽,你确定陈申杰是出现在楼梯左侧?” “确定!我还确定当时我看过了每个房间!”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地道!”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 “好,我们就看看哪个房间有地道!” 沐文被绑了手脚、嘴里被塞了布,接着,他感觉有人把他放到了沙发上。 沐文没有挣扎,因为他并不害怕——钟毅不能再见,冯钊也走了,除了一条早就无所谓了的命,沐文什么也没有。所以,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当沐文在沙发上坐好,灯也亮了。两个陌生人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一个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穿长衫,留一撇小胡子,另一个人站在门前。不过,好像还有一个人…… 沐文仰头向后看去,果然,他坐的沙发后站着第三个人。显然,站着的两个人是坐在对面那个人的手下,年龄也比坐着的那位要年轻得多。 坐在对面的那位大叔开口了。出乎沐文的意料,大叔非常温和,简直可以说是“和颜悦色”, “抱歉啊,我们要以这样的方式见面。实际上我们是有事相求,可因为迫不得已的原因,只得先把你绑了。希望你能够谅解我们。现在,要是你能答应我,不试图逃跑,也不会喊叫,我就叫他们给你松绑,把那块布拿出来。怎么样,你能保证不跑、也不叫吗?” 沐文冲对面的大叔认真地点了点头,对面的大叔果然守约,叫手下给沐文松绑。 “我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要不要先喝点水什么的?” 沐文揉着手腕,抬头瞧了眼对面的大叔: “你是谁?找我什么事?为什么一定要绑我?” “因为不确定进来的是谁,也怕来人又闹又喊,所以就先绑了。” “哦!我想喝口水。你要吗?我还有茶。你手下会冲茶吗?” 大叔觉得这个沐文非常有趣,和他接触过的很多人都不同。于是,大叔越发笑得和蔼了: “也好,就和卓先生喝一杯清茶。骑云,你去沏壶茶来。” “是,老板。” 卓先生? 沐文浑身一震,他几乎要忘了“卓沐文”三个字了! “你怎么知道我姓卓?” 沐文眼中全是疑问,却不失单纯。 “要想请人帮忙,当然要有所准备。卓先生,我们知道你的全部故事,以前的,还有现在的。不过,绝不是为了以此要挟你!你放心……” 刚说到这儿,公寓门外就响起了冯钊的声音: “沐文!沐文!沐文,是你回来了吗?” 话音未落,冯钊推门进来了,脚还没站住,就被门口站着的那位撂地下了。与此同时,沐文冲了过去, “放开她!别伤害他!他是我朋友!” “我们可以放开他,不过你要跟他说好,让他别喊别闹!” “我跟他说!” 于曼丽和明台一间一间屋地看过去,只有一间屋里有个值班的护士,其他房间都是空的,可也都没有找到任何可以藏人的地道。 那么,陈申杰是从哪里出来的呢? 他们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来到了顶头的房间。漆黑的走廊里,于曼丽和明台对视了一眼,心有默契地感到对方的直觉和自己的直觉是一样的——就在这最后一间房里! 于曼丽加倍小心地捅开了门锁,敏捷地和明台溜了进去,锁好门,两人拧开了手电筒。 屋里看起来像是个办公室,而且和别的办公室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明台,你不觉得这个办公室有点怪吗?” “是有点怪。你看,整个一层都是治疗室,门诊,药房,只有这一个办公室。可是医院所有其他的办公室都是在顶层。所以,这孤零零的一个办公室肯定有古怪!” “没错。你说会不会是放书柜的那面墙有问题?” 明台仔细看了眼房间,里面四面墙,三面是空的,只有靠外墙那面放了一个书柜…… “我们试试把书柜搬开?” “好。千万别弄出声!” 两人咬住手电,万分小心地把书柜往外挪了一点,一道门赫然出现在书柜后面。 “找到了!” “走,进去看看。” 于曼丽正准备撬门所,就隐隐听见墙里面有人说话: “今晚应该没事了。明天一早……” 是陈申杰! 于曼丽和明台顾不上听他还说了什么,急忙把书柜搬了回去,紧接着出了房门,于曼丽的手刚离开门把,就听见陈申杰在里面的开门声…… 于曼丽和明台肯定来不及离开走廊了……于曼丽的手已经要去拿刀了,身体就突然被明台带入了怀中,下一秒于曼丽就感觉到了明台温热柔软的唇覆在了自己的唇上…… 同一秒钟,陈申杰开门出来了,看到黑暗中抱在一起的小护士和勤杂工,连惊讶也没有,就自顾自地走了…… 亲密爱人 140 沐文的公寓里,把冯钊摔在地上的人看了看依旧泰然自若地坐在沙发上的大叔,松开了手。谁知他刚松手,冯钊就窜了起来,拉着沐文试图夺门而逃,结果脚还没挪地,就被对方重新按倒在地,结结实实地给捆了起来,嘴里也塞进了一大块布。沐文在旁边不停地说: “别捆他!他不会再跑了!放开他!我跟他说!” 可这次就不管用了。没人再听他的,对方把捆好的冯钊放到了沙发上,坐在对面的大叔笑着让沐文放心: “卓先生,你不必担心你的朋友,我保证我们不会伤害他。我们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你我双方的安全。” “先生,茶好了!” “放在这儿吧。卓先生,请!” 大叔先倒了杯茶,放在了沐文面前,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 “你说了半天,我都不知道你姓什么叫什么,找我干吗?我怎么和你喝茶呢?” “抱歉,是在下的过错!鄙人王天风,从重庆来,要在上海办件重要的事,特别来请卓先生帮忙!” 从重庆来?难道是…… 沐文侧过头,瞧了一眼旁边的冯钊,冯钊也正在看他,两人似乎都在说: 重庆来的,怪不得这样谨小慎微! “重庆来的?有什么事用得着我帮忙?” 沐文没有提出什么质疑,单单带着好奇看向王天风。王天风没想到沐文如此简单,笑得更加和蔼了, “我们这边有个人前几个月被日本人抓了……所以,我们必须杀了他!”王天风简单地讲了严鱼的事,接着说,“现在严鱼就被藏在‘日本陆军医院’里,而在他身边的那个中国医生就是卓先生的故旧钟毅先生……” “你说什么?钟毅?不可能!他绝不会为日本人做事!” 沐文的反应早在王天风的意料中,他对站在沐文身后的郭骑云说: “骑云,把照片拿来给卓先生。卓先生,我们不会瞎说的。” 沐文看着郭骑云摆在茶几上的照片,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他的钟毅真的在为日本人做事! 可是,为什么? 钟毅,你为什么要为日本人做事?你不是和我们一样看见死去的慧儿…… 王天风看着沐文放空的眼神,小心地继续道: “卓先生?卓先生!我们想能不能请卓先生帮个忙,介绍我们认识一下钟先生?不知卓先生……” 沐文收起空洞的目光,带着绝望后的平静答道: “对不起,恐怕我帮不上你们的忙了。我发过誓,这辈子不再见他!所以,你们请回吧!” “卓先生还真是个守约的人!我不知卓先生和冯先生是怎样的人,不好妄下断语。但是,时值今日,国家民族存亡之际,你们却还沉浸在自己的小情小爱中不能自拔!你们只看到了一个瞿慧,却没有看到成千上万像瞿慧那样的女孩遭受着同样的命运!还有那些老人、孩子、男人、女人,每个被日寇占据的城市,都有无数的同胞惨遭杀戮!那些有血性的人,不管男女老幼,都在为抗日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可是二位呢?除了在此抱着瞿慧的照片哭泣愧疚,还做了什么?发过誓?为了把日本人赶出中国,就算破了誓言,就算遭受惩罚,又有什么?” 清晨,空中就聚起了厚厚的乌云,灰蒙蒙的城中只等雷声过后,好将所有的阴云变为雨水,冲去些许血腥之气…… 明台帮着大哥洗漱完,阿诚也带着早饭到了。 “大哥精神不错,昨晚睡得好吧?” “嗯,睡得别提多好了!明台一点动静都没有……” “那就好。我还怕他搅了大哥呢!” “二哥竟小瞧人!我可是很会照顾人的!” “嗯,是很会被别人照顾!呵呵……好了,不逗你了,吃了早饭赶紧回家吧,于小姐等你呢。今天打算带人家去哪儿啊?” 提到于曼丽,明台一下想起昨晚上的那个吻——是我第一次和女孩子亲嘴呢! 明台根本没想起来那个和自己交往了几年的女朋友程锦云,他和许多初尝爱恋的人一样,心里只有一个女孩。 看着小弟脸慢慢红了,大哥、二哥可全懵了——怎么回事?这有什么脸红的?昨晚还发生了什么事?于曼丽不是搭档吗?不会搭档间出了意外吧?难道朝大姐想的方向发展了? 摆好早饭,明楼对阿诚说: “阿诚,你不用在这儿看我吃早饭了,你去文先生那儿扎针吧!” 阿诚本来就打算去扎针,不说别的,只说昨天送出去了消息,今天也要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进展?可听明楼一催,立时勾起了昨晚想的——文先生喜欢上大哥了!大哥还给他做西红柿鸡蛋面!为了做面,还把手切了! “不是大姐把文先生辞了吗?你不怕我被他扎成个瘫子啊?” 说着,拿眼扫了一眼明楼左手手指…… “是啊,大哥,你不怕那个文先生把二哥扎坏了?” “你们俩别危言耸听!我不是跟你们说了嘛,昨天文先生亲口说的,他学医时发过誓,绝不用医药害人。” “那你就信啊,大哥?还说我没社会经验,我看大哥比我还不如!” “闭上嘴吃你的早饭!你不信,你不信就再给我找个人来医你二哥的手……” 阿诚就怕大哥一着急牵动伤口,赶忙上前劝住, “我去!我去!我没说不去,你急什么!看看汗都出来了!手指头还没好,肚子上又开了个大窟窿,还不好好顾自己,净瞎操心!” “手指头?” 明楼和明台全跟不上阿诚的思路了,木呆呆地看着他……谁想阿诚理也没理,扔下一句“我去扎针了。明台,你把食盒带回去啊”就走了。剩下屋里的大哥和小弟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昨晚的那个吻让明台在哥哥们面前红了脸,更让于曼丽心慌意乱了一整夜。幸好两人一个在医院,一个在公馆,不必一早就面对彼此。 明台回到公馆的时候,于曼丽正在花园里和阿香一起剪用来插瓶的鲜花。 “小少爷回来啦。于小姐,谢谢你帮我!你不是要和小少爷去玩上海吗?你去吧,我自己来就好了呀。” “我帮你剪完,不用急的。” “是呀,不急,不急。你们慢慢剪,我坐在这里喝杯东西。” 明台看着于曼丽,笑得像个傻瓜,随后就听见“噗通”一声,明台坐到了地上! “哎哟,小少爷,侬怎么摔倒啦?” 在阿香的喊声中,于曼丽和明台再一次微微红了脸…… 午饭前,阿诚回到了病房,进门一看,就知道大哥等急了。 “回来啦?今天怎么这么长时间?” “大哥,我有点怕文先生会出事?他昨晚好像又……” “轰隆……”,一声焦雷响过,盖住了阿诚的后半句话,憋了半日的雨水终于从天而降,一泻千里…… 亲密爱人 141 沐文和冯钊的公寓永远都是安静的,确切地说,是沉闷——鲜少交流,绝无嬉闹。今天则更是如此。以致明诚一进公寓就感到了气氛与往日不同。 冯钊照例在明诚到来之后,出去取花、买西点,沐文照例将明诚带到“诊所”,开始扎针。期间,三个人仅说了几句表面的应酬话。 沐文明显的心不在焉,扎针也如同一个熟练的技工,只干活不说话。 可是,他嘴角的瘀伤,和动不动就手按肋下咬牙皱眉,都使明诚觉出昨晚必定发生过什么! 该不会仅仅因为沐文偶遇钟毅,冯钊就拳脚相加了吧? 扎完针,临走的时候,沐文对明诚轻描淡写地说道: “明天,我也许就不在这儿了。算了,我要是走了,会给你打电话的。如果没电话,那明天还是这个时间。明诚先生,慢走!不送!” 沐文懒洋洋中多出了忧伤,最后淡淡的一笑更是令人心酸…… 明诚想到他和钟毅的故事,不禁遗憾且伤感——世上不是每对恋人都能像我和大哥那样美满的。 明诚在文先生那儿扎针,明台已经带着于曼丽去“玩”上海了。 虽说两人都有任务,但今天还真是可以玩一天,因为下一步的行动上面还没有制定出来。所以,两人处于待命状态。 明台感觉自己从生下来到现在,从来没像今天这么开心过!他要把一直以来想和于曼丽做的事在今天都做完,就是将来牺牲了,也不会感觉遗憾! 他要带于曼丽去上海最好的法国餐厅吃大餐、去最好的西点店喝下午茶、去城隍庙许愿、去外滩散步——夕阳西下的时候,拉着她的手漫步在黄浦江边,看她如水双眸…… 但是,于曼丽的心情就复杂多了。对于明台的情,于曼丽早就有所察觉,要说不曾动心,确实是骗人。无奈的是,自己和对方的身份都不允许彼此越界!此外,于曼丽还曾碰到过明台和另一个女孩在一起。不用说,谁都看得出他们的关系来。 就在于曼丽努力把自己扳回到从前的轨迹上去的时候,任务下来了,以同学的身份进入明公馆,与明台一起行动。 明台是小少爷,于曼丽在“特训班”就知道了。可等到了上海,于曼丽才真正了解到,明家在上海滩竟然是数一数二的富户!而这次进了明家,于曼丽才算最终看明白了明家是怎样有钱! 这样的人家,怎么也不可能接纳一个做过小妾、杀过人、蹲过大狱的人! 于曼丽彻底死心了! 她死心了,明台可才燃起希望的烈焰,一切对他来说,不过是刚刚开始! 在明诚的世界里,能够让他感到害怕的事物不多。曾经他最怕的是雷电。后来,最深的恐惧变为了怕失去大哥,对雷电的恐惧也就随之消失了,只不过留了一个“小尾巴”。 说起怕“雷电”,阿诚也无法解释清楚是因为什么。想来想去,那也许只是源自儿时的一段模糊记忆。 在短得仅有几秒的记忆里,阿诚总是看到还在襁褓中的自己哇哇大哭,不安地挥动双手,希望有人可以抱抱自己,四周漆黑一片,耳边则是轰隆隆的雷声……然而,没有人来,妈妈没有,爸爸也没有!失去安全感的小阿诚哭得越发凄凉…… 十一岁进了明家,一向不愿示弱的阿诚在雷电交加之夜初次显示出了自己的恐惧,他惊慌地跑进大哥的房间,坐在床上看书的明楼还不及说什么,窗外又响起了雷声,刚在门口站住的阿诚一下就跑到了明楼床上,把瘦小的身体缩在大哥怀里,双手死死抱住大哥,生怕被推开。 后来,阿诚长大了,对那几秒的记忆更加模糊了,他开始怀疑,那会不会根本就是一个梦? 不过,真实或梦境已没那么重要了,阿诚有了大哥,还有什么好怕的? 雷电是不怕了,可在有意无意间,阿诚有了“小尾巴”——听到雷声,只要大哥在身边,必定要扑过去,撒会娇才行,就像此刻,雷刚响过,阿诚就趴到了明楼怀里…… 明楼早就觉察出阿诚不怕雷电了,可不管怎样,雷电一响,阿诚必定要扑到自己怀里,明楼暗笑,多大的人了,还撒娇!不过明楼也不说破,还当怀里的是那个十一岁的小阿诚,抱着他、哄着他,从不推开他。在明楼看来,弟弟害怕雷电,大哥安抚。不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吗? “好啦好啦,不怕了!阿诚啊,你连着两天撞到大哥伤口,大哥是别想出院了。” “今天我注意了,没压到大哥伤处,你看!” “哦,那大哥可得表扬表扬你,真是体贴的孩子啊!” “大哥,你是在表扬我吗?听不出来呢!” “那就是你的事了!对了,你说什么,文先生会出事?” 阿诚坐了起来,换了一个人似的,非常严肃地看着明楼, “大哥,今天文先生一直心不在焉,他几乎没说话。就是到了最后,他突然跟我说,他要离开了什么的。还有大哥,你说,阿锋真的不会打文先生吗?” “怎么了?文先生今天嘴角又有伤?” “嗯,今天嘴角的伤比上次明显!还有,我怀疑他身上也有伤!” “为什么?” “他老下意识地去揉肋下,一揉就皱眉头,你说是不是有伤?” “我总不相信阿锋会打主人,可……” 明楼没有说下去,只盯着阿诚看。阿诚明白,大哥和自己想的一样——就因为沐文偶尔遇到了钟毅,冯钊就拳脚相加? 可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解释呢? 两人正冥思苦想,就听有人敲门。阿诚起身去开门, “是陈先生啊!请进!请进!” 阿诚拉开门,把陈申杰让进病房。 “陈先生来了,请坐!” “不必客气!我来就是看看明诚先生的手臂。怎么样,还在看那个中医?可有起色?” 陈申杰一进来,明楼和阿诚就注意到他满脸倦容,看来,昨晚没睡好的人又多了一个! 是呀,找了多年的人,一朝重逢,却又要分开,而这一分开,也许就是永诀!一个经历了两次生离死别的人怎么可能睡得好? 可是,当陈申杰提到“中医”的时候,明楼和阿诚猛然想起,两日前,他们第一次见到陈申杰,曾提到过文先生说的“一月期限”,当时陈申杰表现出了惊讶、怀疑、失望的神情,明楼和阿诚只以为,那是陈申杰不相信“一月期限”的表现。而此时,明楼和阿诚才豁然开朗——陈申杰在听到“一月期限”时,就已经怀疑他们看的是沐文了!后来大概觉得不可能有如此巧合的事情,所以放弃了。 “对,还在看那位中医。我刚刚扎了针回来。” 阿诚边回答陈申杰,边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明楼则飞快地思考着: 阿诚昨天成功将消息传了出去,就是说,王天风知道了沐文和钟毅的往事,也知道了陈申杰非常有可能就是钟毅。王天风一定会利用沐文、钟毅两人,而且他一定已经有所动作。 假设昨晚王天风去了沐文那儿,把一切都告诉他了,也说明了需要他的帮助…… 假设沐文、冯钊同意了……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 送沐文去钟毅身边?唯有这样,我们才有机会接近钟毅,才有计划接近严鱼…… 怎么样才能送沐文去钟毅身边? 苦肉计!沐文被冯钊打了,只因为他偶然遇到了钟毅! 如果,一切都和我想的相同,那么,现在的问题是,沐文怎样再次“偶遇”钟毅?让钟毅把他带走? 疯子,现在让我来走这一步——让钟毅找到沐文! 但愿我的猜测没有错! “陈先生,老实说,我弟弟正有些不安呢。” “哦?明诚先生刚刚说还想继续看这位中医呢。” “就是因为还想在他那儿治,才有些不安。” 明楼一开始说话,阿诚就明白了大哥的意思——帮着钟毅找到沐文。 至于为什么,阿诚还来不及去想。现在最要紧的是和大哥配合,完成这个临时任务。 “大哥,我又不确定什么,也许文先生不会离开呢!” “你不是怀疑那个阿锋打了文先生吗?唉,这都什么世道啊!陈先生,你说哪有仆人打主人的?这个文先生也是软弱……” “请等下!二位说的‘文先生’就是那位中医吗?” “是啊!听说祖上是御医呢!不知怎么就落在上海了……” “明诚先生,您能把文先生的地址给我吗?” 陈申杰已经认定文先生就是他的沐文了,阿锋就是冯钊。 沐文挨打了!因为偶然见到了自己,所以被冯钊打了! 陈申杰只觉心痛不已,什么诅咒发誓,统统见鬼去! 文文,你等我!我一定带你走! 亲密爱人 142 下雨了,行人纷纷躲进路边的商铺和屋檐下避雨,明台和于曼丽也在其中。 屋檐不大,却不断有人挤进来,明台面对于曼丽,身体十分自然地呈现出保护的姿态。于曼丽暗自发笑——我可不是要人保护的娇小姐。她尽力和明台保持一定距离,以此来拒绝男人的保护。明台并没有多想,就连“保护”二字他都没想过,他想的仅仅是不让别人挤到于曼丽。 来避雨的人多了,于曼丽也就无法和明台保持距离了,谁也不顾念“男女授受不亲”而让你们之间留出一个人的空隙。于曼丽,不管怎么不情愿,她还是完全被挤进了明台的怀里。 明台和于曼丽毫无防备地撞到了一起,想分开已经没办法了,前后左右的人全是躲雨的人。 于曼丽窘迫地低下头,心脏也狂乱地跳着……站在对面的明台则窘迫地眼睛直往屋檐上看,汗也出来了,心脏同样不安分起来…… “咚咚咚”,两个人都感觉到了对方的心在狂跳——是因为喜欢吧? “明台?真是你!” 明台和于曼丽侧过脸,看到了程锦云。 关于沐文、冯钊,明楼猜得一点也不错:两人都表示愿意帮助他们清楚叛徒,也同意王天风的“苦肉计”,不过,动手的不是冯钊,是郭骑云。 现在差的正是第二次“偶遇”。这也是目前最难的一环。 沐文不能直接去医院找钟毅,因为从正常情况来看,沐文对分别后的钟毅一无所知,就连陈申杰这个名字都不会知道,更何况其他? 当然,王天风可以让沐文再去看望明楼,再让明楼在同一时间段请陈申杰去他的病房,以促成“二次偶遇”。尽管相当麻烦,也需要凭借些运气,可似乎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一经决定,王天风立即着手派人联络明诚,要他传递消息。可他派出去的人还没出发,留在沐文公寓外监视,也是保护他们的人已经传来了消息——时近中午,陈申杰闯入公寓,成功带走沐文。 得到消息的王天风在最初的几秒钟完全懵了,但很快他想到了明楼、明诚两兄弟, 老战友,合作愉快! 王天风带着难得一见的笑容,对着眼中的两兄弟说道。 疯子,合作愉快! 他仿佛看到明家兄弟回应自己…… 王天风得到了陈申杰接走沐文的消息后便开始了下一步的计划——怎样除掉严鱼。只是,医院里的明楼和明诚都还在静候沐文的电话,因为沐文曾说,自己若是离开了公寓,就会打电话给明诚。 可是,沐文的电话迟迟未到。 老天爷下了一夜的雨,直到凌晨才放晴,城中所有人都希望今天是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哪怕热,也比湿嗒嗒的天气舒爽。 不过,明楼和明诚可顾不上天气是阴还是晴。明诚匆匆吃了阿香送来的早饭,就以扎针为由去了沐文和冯钊的公寓。而留在病房的明楼则是心急如焚。 可是,出乎明楼意料的是,阿诚去得快,回得也快。 “阿诚?怎么这么快?” “大哥,文先生不在公寓!阿锋说他也不知道文先生去哪儿了。” 正午的光透过纱帘照进卧室,将屋里的一切覆上层柔和的白色,沐文的脸也显得格外苍白。 他坐在床上,睡眼惺忪地巡视了屋内一圈,目光落在了枕边的一张纸上: 文,这是我的住处,你安心休息,不要害怕什么,我中午争取回来。还有,你昨晚发了一夜的烧,记得把柜子上的药吃了。厨房有吃的东西。 不要走,乖乖等我回来! 对了,希望你会烧水! 毅 看过字条,沐文又呆呆地坐了几分钟,他觉得自己是应该在钟毅家的,可为什么?自己又是怎么来的?冯钊会放自己跟钟毅走? 慢慢地,王天风的脸出现在了沐文的脑子里,接着是大叔的话……他和冯钊点头答应帮他们…… 最后是那个叫郭骑云的人打了自己…… 昨天上午明诚先生…… 沐文想到明诚,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扑到床头柜边,拿起电话就要给明公馆拨过去,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这儿是哪儿?不知道就没办法通知明诚先生啊! 唉,看来要先去搞清楚门牌号码。 沐文下了地,只觉得四肢无力,头晕目眩,只好又躺回床上,继续睡了。 阿诚和明楼焦虑地在病房等着沐文的消息,时间一分一分过去了,房间里依旧静得如同空置的屋子,没有任何响动。明楼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是不是错了? 沐文不在,很有可能是被陈申杰接走了,可他说过离开的话,会打电话通知阿诚。 是什么事让他忘了打这个电话? 阿诚和明楼正忧心忡忡地等着沐文的消息,陈申杰来了。 “陈先生,请坐!” “啊,我不坐了。我就是来说一声,谢谢二位帮我找到了我的朋友沐文……” “谁?陈先生,您说沐…… ” “啊,文先生!我们还是叫他文先生吧。” “哦,文先生。所以,文先生是陈先生的故旧?” “是的,我们是多年至交。他昨天搬到我家里了。不过他不太舒服,发烧了,所以,可能要等两天才能给明诚先生继续扎针。我代他来说一声。” “谢谢陈先生!请转告文先生,让他好好养病,我可以等等的。” “抱歉了,明诚先生!那我告辞了,文先生在家等我了。” 陈申杰走了。明楼和阿诚相视一笑…… 钟毅回到住处,见厨房里还是凉锅凉灶,就知道沐文没吃也没喝,赶紧开火烧水、做饭。然后跑进卧室一看,沐文还在睡。钟毅吓得以为沐文病得厉害了,忙坐到床边,伸手去摸沐文额头,不烧了。 钟毅才放了心,就看见睡着的沐文醒了。 沐文睁开眼,略带迷糊地望着钟毅,半晌不说一句话。 钟毅俯视着床上的沐文,目光忧伤且宠溺,也是半晌不说话。 两次的生离死别换来今天的再度重逢,两人只觉恍如隔世…… 沐文缓缓伸出手,钟毅附身将他抱在怀里,我懒懒散散的小猫终于回来了! 当晚,钟毅对沐文说了自己当年和他们分别后的经历。 那晚,沐文以死相逼,抛下钟毅,跟着冯钊离开了古城。钟毅虽然不能紧随其后,但知道他们是向南方去了,就也一路南下,希望能够有机会带沐文走。 然而,钟毅身无分文,路上找个医生的工作也没有那么容易,尤其是西医。更难的是他不能长期在一个地方工作,总是待几个月就辞职,拿了钱再往南走。 路上兵荒马乱,不是每到一地都能够找到医院的工作,所以,有时候他也不得不做苦力。 两个多月前,钟毅走到个小城,城中并无医院,却有一则日本人招聘医生的告示。 钟毅看着告示犹豫了很久,下了决心去应聘。无论如何,他也要往南走,找到他的沐文! 钟毅改了名字,用“陈申杰”这个名字见了藤田芳政。藤田对他的留洋背景很满意,决定用他。 钟毅跟着藤田,每经过一地,都会尽可能地去找寻沐文。由于每次去找沐文,钟毅都必须跟藤田请假,藤田也就知道了沐文。到了上海,藤田没有问钟毅,直接命令梁仲春寻找沐文。钟毅知道后,虽觉得不妥,可也没有办法阻止。 钟毅最怕的就是,日本人了解到沐文的中医背景! 钟毅和沐文一夜长谈,到了凌晨才勉强睡了几个小时。钟毅出门前,沐文要他带话给明诚,请他从当天开始到钟毅家里来扎针。 钟毅本来想让沐文再歇两天,可沐文坚持,钟毅也只好让步。 到了医院,钟毅先去明楼的病房转达了沐文的话,然后才回到一层的办公室,他拿出钥匙准备开门,可门是开着的,钟毅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 难道昨晚急着回去,忘了锁门? 钟毅推开门,看到了坐在办公桌后的藤田芳政! 亲密爱人 143 “藤田先生,您…… 有什么事吗?” “我是专门来恭喜陈先生的!” “我?藤田先生是在开玩笑吧?我能有什么喜事?” “这么说,陈先生是打算瞒着我咯?还是觉得找到好友不算喜事呢?” 在见到藤田的那一刻,钟毅就有了不详的预感,及至藤田说“恭喜”时,钟毅就想到老家伙肯定是知道了沐文的事,不过,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盼着藤田说的“恭喜”是指其他事。现在,他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藤田先生是在说这件事啊!那——,确实算是件‘喜事’吧!” “确实是‘喜事’!不过,陈先生好像并不打算告诉我?” “不敢!在下不过是觉得区区小事,实在不必打扰藤田先生!” “你不打扰我,可也得跟人家梁处长说一声吧?难道还要人家继续给你找这个卓先生吗?” 藤田此话一出,钟毅就明白了,藤田什么都知道! 实际上,在寻找沐文一事上,钟毅自始至终都处在矛盾中,他瞒不了藤田,且又需要借助日本人的力量寻找沐文。可另一方面,他又不想让藤田知道沐文其人。因为,以他对沐文的了解,他完全清楚,沐文是宁死也不会为日本人做事。而藤田极有可能会要求沐文到“陆军医院”工作,那时……钟毅不敢想。 钟毅只能尽力保护沐文不被藤田发觉,奈何,在日本人掌握着中国人的生杀大权时,钟毅要拿什么与之抗衡呢? “藤田先生说的是,我一时疏忽,忘了给梁处长打电话。我这就打过去。” “不用了,我已经替你去说过了。” “这…… 在下实在惭愧,还要劳烦藤田先生……” “陈先生不必如此!你为我们大日本皇军做事,我为先生做这点小事,有何不可?哦,说起你的朋友,什么时候一起吃顿饭吧。” 藤田命令一般的口气令陈申杰心中充满了绝望。 “好是好,不过昨天这两天他身体不适,前天晚上一直高烧,昨天才烧得好些。可不可以晚两天再和藤田先生吃饭?” “陈先生真是体贴朋友啊!可以,怎么不可以?咱们有的是时间,不是吗,陈先生?” “谢谢藤田先生体谅!” “严鱼怎么样?今天我和你一起下去看看他。” “好。”钟毅搬开书柜,打开通往下面的门,“藤田先生请!” “嗯。陈先生,我们很急,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够把脑子里的东西全部掏出来给我们?” “我一直建议让他出来透透风,晒晒太阳。您想,严鱼有多少日子没见阳光,没出来呼吸新鲜空气了?出来会对他有好处的。” “陈先生,不是我不同意,是他自己不愿意。唉,其实他那个样子也没什么嘛……” 自从被钟毅带回了他自己的住处,沐文就陷入了迷乱之中,时而平静、时而惶恐、时而兴奋、时而害怕、时而幸福、时而忧伤、时而清醒、时而迷茫,千万种思虑缠绕着他,令他总像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惴惴不安。 每天清晨,沐文目送钟毅去“陆军医院”上班,就会想到自己喜欢的人在为日本人做事,随之而来的第一反应就是离开,永远不再见钟毅。可紧接着,王天风的脸就出现了,随后是那段慷慨激昂的讲话,“你们还陷在小情小爱中……”,沐文马上清醒了,他现在是负有使命的人了,是抗日的一份子了,他必须帮王天风他们杀了那个叛徒! 转眼沐文已经来钟毅处两、三天了,人说,“山中方一日,地上已千年”,也许沐文、钟毅不觉得,可王天风他们真是度日如年。要知道,严鱼多活一天,战友的生命就多一分危险。 不过,这两天,沐文确实是很努力地按照王天风所教的,在钟毅面前或漫不经心、或认真、或玩笑地打探钟毅的工作。从“你负责的那个病人得的是什么病”、“用的是什么药”问到“能治好吗”、“多久能治好”,又从“你的办公室大不大”、“在几层”问到“办公室里是什么样”、“我能去玩玩吗”,听起来简直就是个不谙世事、从没工作过的小孩在不断地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第三天是沐文去见王天风的日子,也就是送情报的日子。他要把前两天努力得到的所有信息全部告诉王天风。 那么,要怎么送呢? 就是王大叔教的方法二了:利用明诚这个汉奸! 所以,上午,明诚扎完了针,沐文突然过分友好地冲他笑了笑, “明诚先生,今天我朋友陈申杰中午不回来,我懒得热饭,可一个人去外面吃也太尴尬,不如我请你在外面吃,好不好?” 明诚可真是被沐文吓了一跳——他这种一眼就能看穿的人,骗得过钟毅?该不会钟毅已经看穿了吧? 可是,不管看穿与否,现在都已经晚了,明诚必须照计划帮沐文把得到的情报传给王天风。 “好啊,我刚好想请文先生吃顿饭呢!不过,我今天得给我大哥买点心回去,他下午要吃。所以,我们可不可以在路上的糕点铺停一下?” “那有什么不可以的?不过说了是我请……” 两人说着谁请谁下了楼…… 王天风要明诚陪沐文传递消息,不为别的,只为可以震慑一下跟踪监视钟毅的特务。 从王天风开始调查钟毅时起,行动组就发现了在钟毅周围有特务。他们之中,有监视钟毅住所的,有跟随钟毅出去的。现在,多了一个沐文,特务们肯定不会放过,少不了跟踪监视那套,而明诚则可以让他们有所收敛,不敢靠得太近。 但是,黄包车刚走出没多远,明诚就觉察出另一辆黄包车远远地在后面,十分缓慢地跟着自己这辆。 明诚皱起了眉头——不是七十六号的特务,他们不敢坐着车跟。是日本人?应该不会。沐文没那么重要。 那么是谁呢? 沐文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不能让车改道,必须去糕点铺! 到了糕点铺,我也不能暗示他们后面车里有人跟踪,因为我和他们不发生直接关系! 今天是谁去和沐文接头? 天风哥! 他真是疯子,非要自己涉险! 可他也有道理,沐文是新手,天风哥来,可以让沐文安心。 看来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 两人到了糕点铺,明诚全神贯注地挑着糕点,沐文则百无聊赖地站在柜台前,一样一样地问糕点的名字、味道…… 外面的特务都是梁仲春手下,哪个不认得明诚,哪个没拿过明诚的好处,哪个敢得罪明诚?都不敢。所以,没一个跟进铺子的,全在店外几米远的地方看着。 “先生可是北方人?” 店员忽然问了这么一句,沐文猛一惊,即刻想起这是接头暗号,赶忙紧张地答道: “是,我是北方来的。” “那一定不习惯南方的糕点吧?” “不习惯。太甜了。” “正巧,我们刚来了几样北方的点心,卖的不好,您要不要来看看,要是喜欢,就贱卖给您,可好?” “好!” 沐文跟明诚说了声,就跟着店员去了后面。 王天风就在后面等着他。 “大叔!” 沐文像个无所依靠的孩子见到了亲人,显得格外高兴! 王天风是特工出身,后来又在“特训班”做教官,手下和学生,不知带过多少兵。可没一个是沐文这样的。 也不知沐文是怎么想的,就叫了王天风“大叔”!倒不是计较沐文觉得自己老,就是从来没听过别人叫自己“大叔”,别扭!可偏偏还不能说! 沐文不是自己的兵,能让他叫“教官”,还是能让他叫“长官”啊? 算了!王天风想想,让他一个毫无经验的人来做特工做的事,也真是难为他!再加上,沐文又是这么个慵懒的性子,就更难为他了! 所以说,“一物降一物”,王天风碰到卓沐文,百炼成钢也化为绕指柔。 “沐文,这两天还好吧?那个,咱们时间不多了,先说正事!有什么收获?” “啊,好。他跟我说,地下室那个人伤得很重……” 沐文从没做过情报搜集,一点也不知道该怎样整理得到的信息,对着王天风杂乱无章地说着这两天从钟毅那儿听来的所有事情。 就在此时,后面的那辆黄包餐停在了糕点铺门口,上面的人一脚迈进了铺子, “明诚先生,我朋友沐文呢?” 亲密爱人 144 明诚和王天风是今天见到沐文才开始怀疑他能否骗得过钟毅,但他们不知道,钟毅从一开始就怀疑沐文了。 首先,沐文就入不了戏。他没有挨了冯钊拳脚的感觉,所以,跟钟毅说的时候就没有委屈的感觉,简直就是在背教科书。 其次,他在套问钟毅的时候,虽然尽力做出散散懒懒不经心的神态,可实际的认真、努力、急切任谁都会一眼看穿。 最后,他所有两极的情绪都暴露在钟毅的面前,其中爱恨纠结,无法释怀。 感觉到沐文异样的钟毅在最初时刻确曾难过失落,他不能想象深爱的人回到身边是别有所图。然而,凭着对沐文的了解,以及自身的感受,钟毅断定,假如沐文真是别有居心,那么,也绝不可能是他的本心! 钟毅不傻,社会经验又远比沐文多得多,他很快判定: 沐文背后有人! 钟毅决心要一探究竟。他不能看着沐文陷入危险之中而袖手旁观。 所以,中午,钟毅还是照常回家了。不过,他没有让沐文知道,只悄悄等在楼下,看着沐文和明诚坐上黄包车,自己马上叫了辆车跟在后面。 明诚正在付钱,听到钟毅的声音,颇感意外地转过身, “陈先生!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怎么,你也来买点心?咦,文先生呢?刚刚他还在……” 钟毅进来,没看见沐文,心中不禁“咯噔”一下——不会是被绑架…… “钟毅!你怎么来了?你看,我买到了想吃的北方点心。哦,多亏了这位大叔,他说要不是我买,他就赔死了……” 钟毅还没反应过来,沐文就从里面出来了,兴奋地跟他说个不停。跟着沐文身后的是一位穿长袍,留小胡子的人。也就是沐文嘴里的“大叔”。 “原来文先生是去买北方点心了,我说怎么一转身就没影了?” 明诚笑着说。 “啊,我想来南方扩展生意,没想到南方人不喜北方点心。唉,要不是这位先生,我还真要把这些点心全部再扛回去呢!真是碰到好人了!” “我很喜欢北方点心……” 沐文就像打了兴奋剂一般,和那位大叔,还有明诚说个不停。 钟毅在一旁看着,心里已有了判断——大叔,就是你吧?幕后的人就是你吧? 王天风和明诚是什么人?两人当场就觉察到,钟毅看出问题来了! 既然如此,那也只好兵行险招了! 王天风望着走出去的钟毅,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明楼吃过午饭,躺在床上默想着今天沐文第一次送消息,不知情况如何?明诚和王天风会不会遇到危险? 从沐文送消息,明楼又想到了严鱼。现在似乎就剩下最后一步了!可这最后一步往往也是最难的一步! “陆军医院”附近没有任何高楼,也就是说,没有阻击手的位置。更进一步说,就是刺杀严鱼只能近距离解决。没有其他选择! 近距离解决的话,第一个问题就是如何靠近严鱼? 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严鱼似乎不会在公开场合露面,比如,院子里、天台上。而且,他也似乎不会转到病房。 严鱼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一直不能示人? 难道仅仅是怕被暗杀? 明楼想不明白。 不过,严鱼的身体根本不是重点,现在的重点是: 了解地下室的布局,还有,怎么进到地下室? 这就需要钟毅的帮助了! 钟毅会像沐文那样答应帮助我们吗? 以上两个难题还没有确定的答案,明楼又想起第三个问题: 他极有可能两三天之内就要出院了! 那时,明台和于曼丽就没有理由来医院了! 确实可以派别的组员,但是,给他们制做一个假身份、假简历要多长时间? 可不可以直接做一个假护士证和假工人证? 日本人做事一向认真,检查证件从不马虎,只怕不容易成功! 疯子,我们没时间了,必须在两天之内解决掉严鱼! “大哥,想什么呢?那么出神,也不说睡一会?” “阿诚!回来啦?怎么这顿饭吃的?和文先生聊什么了?” “大哥,你猜怎么回事?饭前我和文先生去买点心,结果陈大夫忽然也去了。所以,我们是三个人一起吃的饭。吃完了,陈大夫又让我送文先生回去。” “陈大夫怎么去了?” “我也不知道。当时文先生正在里面买什么北方点心……” 阿诚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旁人只会听表面意思,明楼则了解到了当时的情况。 “还真是巧啊你们!哦对了,我一直忘了件事,就是你该去苏医生那儿看方子结果了。这都几天了。要没问题,你可得抓紧吃了!” “我等大哥出院……” “胡闹!看病也能等啊!你不用担心我,晚上你好好留家里吃药,叫明台过来陪我就行了!” “我不……” “不什么?你今天必须去苏医生那儿,然后抓药,吃药!听见没有?” 明楼直视着阿诚的眼睛,目光里藏着隐秘的话。阿诚懂了,大哥是在为“刺鱼”做准备。 “好吧,我今晚叫明台来。”阿诚说着,一附身,趴到了明楼身上,“大哥,我想吃西红柿鸡蛋面。” 明楼一看阿诚趴在了自己身上,知道他又在撒娇了,可再听什么“想吃西红柿鸡蛋面”,一时没明白阿诚怎么突然想吃这口了,以前也没听说他特别喜欢这面啊? “怎么突然想吃这个了?我可头次听你说呢。” “我就是看大哥手指头好了,才说的。” 手指头?又是手指头? 明楼想起前两天阿诚就提过一次“手指头”,怎么今天又提到了? 手指头和西红柿鸡蛋面有什么关系吗? 明楼把两个看似毫不相关的东西放到一起,“深奥”的问题立即迎刃而解! “行啊,你想吃,等大哥出院就给你做……” 说道出院,两个人都沉默了——没有时间了!错过了明楼住院的绝好时机,就很难说什么时候再有合适的机会了! 可无论如何,严鱼必须死! 是啊,严鱼必须死! 所以,王天风决定冒险向钟毅摊牌! 当晚,钟毅下班回家,到了拐角处,车夫刚转过弯就突然停了下来,路边上来两个人捂了他的嘴,架起就走。另外一个和他穿得一模一样的人坐上了黄包车,继续被车夫拉了往前走。 七分钟后,特务看到“陈申杰”在百货商店买了夏天的衬衣、裤子,又买了些肥皂等日用品。十五分钟后,“陈申杰”在买水果。半个小时后,假的陈申杰下了车,真的陈申杰坐着同一辆黄包车回到了家。 没有人知道在那段时间里,钟毅和王天风谈了什么,连沐文也不知道。 亲密爱人 145 无论多少人一夜酣睡,无论多少人一夜未眠,太阳都会准时升起,不迟不早。 明公馆中,吃过早饭的阿诚带着送早饭的阿香最先出门。十分钟后,明镜也去了公司。最后出门的是于曼丽,据说,她和明台约好了去外滩。前两天说是要去的,结果赶上雷雨就没去成。所以,今天补上。 钟毅几乎彻夜未眠,但却起得比平日还早。他做了丰盛的早饭,和沐文开心地吃了。收拾好厨房,就准备出门了。临走前,对沐文说,中午不回来吃了。随后,钟毅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最心爱的人,消失在了门的另一侧。 王天风整夜没合眼,和郭骑云在联络站盯着依照钟毅的描述画出的地下室布局,以及钟毅所提供的对方人员,反复商讨、推敲今晚的行动。 不错,王天风把行动定在了今晚。在时间上,听起来或许匆忙,但仔细想来,他们已经为此行动付出了诸多心血,也准备了多时,没有必要、也没有时间再等了。 上午八点半,钟毅准时进入地下室,了解严鱼昨晚的情况。 上午九点半,阿诚到了钟毅住处,找沐文扎针,并告知他已经开始喝第二次药方的药了。临别时,明诚不禁有些黯然伤神——今日怕是最后一次见到“文先生”了。而自己的手臂也怕是无望了。 上午十点,明台、于曼丽到达联络站,听取昨晚钟毅提供的有关地下室及严鱼的具体情况: 书柜后的门是第一道坎。进去后,有两个日本人,他们负责开启进入地下的门。只要他们觉出不对,一个会即刻掏枪,另一个会按下报警器。所以,一秒的机会也不能给他们! 下面有三个持枪的日本人,代替护士的两个中国工人。曾经有过女护士,但当场被严鱼吓死过去了,此后不再有女人下来。 地下室里有一道暗门,通向医院外的树林,如遇紧急情况,里面的人可以从此门逃生,同时把对方禁闭在内。当初严鱼就是从此门进入地下室的。 地下室中有三个警报按钮,一旦按下,医院里的鬼子会在四十五秒内赶到,同时,地下室中所有通向外界的门都将自动关闭。 至于严鱼的伤,终于搞清了:脸部重度烧伤,一只眼睛已废,据说是被手榴弹炸掉了半个脸。由此,王天风猜测,几个月前,“军统”派去寻找严鱼的两名特工找到了他,但也遭遇了日本人。双方激战时,两名特工牺牲,严鱼被炸毁容。 严鱼毁容后,以日本人给他整形为条件,换取他脑子里的名单。藤田曾以为严鱼只是要整形,实际并没有什么名单。为了证明自己确有此名单,严鱼出卖了两名昔日的战友。 因此,钟毅建议行动时,最好派遣男的去面对严鱼,女人的话,恐怕真会在心里留下阴影。 旁晚下班前,钟毅给沐文打了电话,约他在著名的西餐馆吃晚饭,七点整在餐厅见。 六点半,明台、于曼丽来送饭。饭后,阿诚、于曼丽回公馆,明台留下陪大哥。同上次一样,于曼丽跟明诚说,要回香港了,想再去看看外滩的夜景,就先不跟他回明公馆了。二人在医院内分手。 于曼丽在女厕换装,隐藏起来,等待约定的时间。 同是六点半,沐文叫车去餐厅。高档餐厅,小特务无法入内,只好在外等候。七点左右,“陈申杰”抵达餐厅。小特务完全放了心——两人都在,情况正常。 八点半,“陈申杰”和“沐文”离开餐厅,在小特务们的“护送下”回到住处。当晚再没出来。 医院晚上熄灯早,八点已经十分安静了。 明楼已经睡熟。 八点半,明台换好衣服,戴好面罩,下到一层钟毅办公室,同样戴着面罩的于曼丽已经在等了。明台接过于曼丽递过来的抢,上好消音器,两人冲钟毅点了下头…… 钟毅过去搬开书柜…… 明台和于曼丽紧挨着站在钟毅身后,耳边是王天风的话: 必须保护好钟毅! 地下室的门开了,钟毅首先进入,刚要和里面的两位打招呼,身后的明台和于曼丽已经出手了,两个日本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下了地狱。 钟毅打开通向下面的门,三个人一起下到里面。 还是钟毅最先下到里面,借着打招呼,让后面的明台和于曼丽清楚了三个日本人的位置。明台用手对着于曼丽比划了两下,意思是,你解决两个,我解决一个,然后我去杀严鱼。你看好两个工人。于曼丽点点头。两人随即一个前滚翻,敏捷地落在地下室正中…… 于曼丽落下的一刻,轻扣扳机,顷刻间解决了两个日本人,压低了声音对着两个惊慌失措的中国人说道: “不要乱动!我们不会伤害你们的!” 明台在于曼丽射杀那两个日本人的同时,击毙了第三个日本人,直逼严鱼…… 与此同时,钟毅打开了通向外面的那道门。 于曼丽对两个中国人说道: “我们走!” 此时,明台已经和严鱼照了面…… 鬼! 在王天风分派任务的时候,令明台、于曼丽感到非常意外的是,这次,王天风把任务分得十分细致!甚至连谁射杀什么人都分派精准,完全不似以前,任由你们随意。 而就在见到严鱼的这一刻,明台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王天风指派自己杀严鱼? 严鱼那张脸是鬼,不仅仅带给人恐惧,还有恶心! 明台手一颤,子弹偏了,没能正中严鱼心脏!明台刚要补枪,就听报警器响了起来! “你、你们别、别想、想跑!皇、皇军……” 一个工人手按警报器结结巴巴地说着,钟毅上去一拳将他打翻在地,警报声止了,可是后面那道门开始关上…… “走!” 于曼丽对着已经出去的那个工人喊了一声,掉头回到地下室拉起钟毅就往外走, “你先走!出口有我们的人接应!” 明台对着严鱼随手补了一枪,过来一把将于曼丽推出了正在关闭的门,接着是钟毅……可是钟毅呢? 明台刚要回身去找,就听见“啪”的一声,什么东西碎了? 是钟毅!他把酒精瓶摔了出去,紧接又扔出了一根划燃的火柴…… “嘭”的一声,一个巨大的火球烧了起来,迅速蔓延开去……刚关上的门又开了! 就像钟毅所说,这道门如遇紧急情况,会自动开启,让里面的人可以逃生。如果是火灾,那么,上面书柜后的门则会关闭,以阻止火势烧上去。 “走!” 明台先将钟毅推出了后面的门,自己还想回去救留下的那个工人,可惜来不及了,大火瞬间吞噬了一切,明台也只能放弃…… 明台和钟毅跨出那扇门,追赶前面的于曼丽去了…… 听到铃声,医院中的鬼子立即赶往地下室,不料地下室骤然起火,通向上面的那扇门顿时关闭,通往外面的门又被大火阻拦,无法逃出,一群鬼子被烤了个外焦里嫩,惨叫声不绝于耳…… 四个人跑过长长的甬道,来到了最后一扇门前。 于曼丽附耳在门上听了听,外面什么声音也没有。 日本人会不会已经埋伏在外了? 我们的人肯定早就到位了。 于曼丽和明台对身后的钟毅和那个工人说: “放心,外面有我们的人接应。不要害怕!紧紧跟着我们,不要自己瞎走。还有,要弯下腰!记住了吗?” “你跟在我身后,你跟在他身后,千万跟紧!” 明台拿出一颗手雷,冲其他三人说: “退后!” 四个人退了几步,明台对着门扔出手雷…… “轰”的一声巨响,门被炸开了,顿时外面埋伏的鬼子开火了,接着,接应他们的军统人员也开火了…… 鬼子是在接到警报后赶往此处设伏的,军统则早就埋伏在此了。因此,鬼子一进入该区域,就被军统的人看了个一清二楚。等到地道大门处火光冲天,鬼子那边枪声一起,军统就和鬼子干上了…… “走!” 黑暗中,枪声此起彼伏,火光四溅,明台和于曼丽分别护着钟毅和那个工人冲出了地道,向预定的位置靠拢…… 一颗流弹击中了钟毅腿部,他手捂伤口应声倒了下去…… “喂,你怎么样?” “我、我恐怕……”钟毅是医生,他知道自己的伤不轻,只怕跑不起来了…… “我来背你!” 明台说着就要背钟毅,让钟毅推开了, “背着我,你也出不去了。走吧,放下我!” “听着!我们上峰有命令,必须把你活着带回去,不然军法处置!上来!来呀,别忘了,你的沐文在等你回去!” 钟毅错愕地望着黑暗中的那双眼睛,然后,默默爬上了对方的脊背。 明台在前,中间是工人,于曼丽断后,一行人终于在预定位置与来接应的军统人员汇合…… “上车,快!” 四人坐上早等在那儿的汽车,绝尘而去……行驶到一僻静处,有人将钟毅和那个工人接下了车,又扔给明台和于曼丽一包东西。 钟毅和工人下车后,于曼丽和明台才脱下面罩,打开包袱,开始换衣服、化妆…… PS:作者的话:“另外,我没能让钟毅沐文尘埃落定,想了想,最后一刻改了主意,没舍得让钟毅死,也没舍得让沐文死,不过,以后怎样还不知道” 亲密爱人 146 明诚独自一人坐在“夜上海”的舞池边喝着酒,时不时低头看看表,每看一次,脸就黑一分,等到梁仲春拄着拐连蹦带跳地出现在舞厅时,明诚的脸早就黑得像烧糊了的锅底了。 “阿诚兄弟!对不起!真是抱歉,来晚了!怎么今天想起来出来玩了?” 梁仲春战战兢兢地来到明诚那桌,也不敢坐,边看着明诚的脸色,边小心翼翼地说着话。 明诚也不抬眼看梁仲春,只把玩着酒杯,慢条斯理地说: “哪里哪里!我们这种不上班的人自然比不得梁处,白天晚上的忙……” “哎哟,阿诚兄弟,瞧着话说的,不是不给哥哥活路了!不说别的,老规矩,自罚三杯!你看行不?” 梁仲春一脸媚笑,生怕真得罪了明家人。 “俗话说,‘人一走茶就凉’。我以前不信。现在我是真信了。想我在位的时候,今天请饭,明天请酒。可人一走,谁还约你出来玩啊?” “哟哟哟,阿诚兄弟要这么说,哥哥可真是没活路了?不是我不约兄弟出来玩,最近不是大家都有事嘛!明长官遇袭,阿诚兄弟天天在医院陪护……我呢,嗐,这不是藤田长官刚上任吗?还没摸准脾性呢,可别撞枪口上!” “也是,我哪敢跟藤田长官比啊!”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梁仲春一见明诚就知道今儿是好过不了了,也就有了心理准备,慢慢哄呗,可是不敢得罪! “我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你就知道了?那你说说我是什……哎——,那是明台吧?” 明诚指着舞池里的一对男女,皱着眉头问梁仲春。 舞池里黑乎乎的一片,谁也看不清谁,你说那个人是明台吧,也是;说不是吧,还真是像!看得梁仲春也没了主意,回起话来就更没个定论了, “啊?在哪儿?…… 哦——,还真有点像……怎么,小少爷被禁足了,不能出来玩?” “要真是他,就快被禁足了!小赤佬,今晚让他在医院陪大哥,我因为晚上要喝汤药,必须在家。这小子可倒好,来个阳奉阴违!看我不教训……” 明诚起身就朝“明台”走了过去,梁仲春一把抓住了他, “别别别,阿诚兄弟,要教训也得等回家再说啊!大庭广众的,让小少爷多下不来台啊!再说,人家身边可是跟着个女士呢!” 梁仲春一席话似乎劝住了明诚,他气愤愤地坐了回去, “唉,今天要不是他那个同学在,我真是不给他留这个面子!我就看看他闹到几点!” 梁仲春是百般开解明诚,又跟他聊点码头和七十六号的事,才算把明诚这股邪火给压下去。 坐了大约半个小时,舞厅服务员过来请梁仲春去接电话,明诚知道,一定是严鱼的事。果然,梁仲春接了电话,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对明诚说: “阿诚兄弟,你喝着,账记我那儿。我、我得走了,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这么慌里慌张的?” “‘陆军医院’,嗐,一团糟!回头我再跟你说!” “等等!‘陆军医院’出事了?那我大哥?我跟你去!” 两人急匆匆地起身往外走,路过明台桌旁,明诚站了下,皮笑肉不笑地冲明台扔了句: “玩得开心啊!继续!” 这回,梁仲春看清楚了,真是明台!而他桌子上的两个酒杯则说明他不是一个人来玩的。 明诚是和梁仲春同时到达医院的,只不过他去了明楼的病房,梁仲春去了地下室。 明楼从八点躺下睡觉,是一秒钟也没睡着!他听见明台出去,听见警报声,听见鬼子的脚步声,听见医院外的枪声,听见有车辆开进来……他站在病房中间,摆出胆小如鼠、惊慌失措的样子,其实是在焦虑地等待着有人来告诉他,事成了!明台、于曼丽安全撤离! “大哥!” 忧心如焚的明楼看到阿诚先就安静了下来,他一步过去抱住了阿诚,“哆嗦”着说: “快,我要出院!快去办手续!打枪了!我要出院!” 话是这样说的,可目光却在说着别的意思——怎么样?有消息吗? 阿诚十分肯定地点点头,笑着用左手给了大哥一个结实的拥抱: “好好,咱们明天就出院回家!” 明楼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他开始自如地发挥了, “明天?不!不!不!现在!马上!我可不想肚子上的窟窿刚好,就又开个窟窿!” “现在?大哥,就差几个小时,你就……” “明楼啊,你没事吧?大晚上的就听见医院这边打枪!吓得我呀……” “大姐!你、你怎么来了?” “我能不来吗?到底是怎么了啊?那些反日分子也太无法无天了,都敢闹到日本人的医院来了!不行,这院不能住了,咱们回家!明台,给你大哥收拾东西,咱们走!” 明楼和阿诚早看见躲在明镜身后的明台了,他们俩真想上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我的小弟弟真了不起,不仅杀了叛徒,还能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最后还能及时地赶到“夜上海”,抓住梁仲春这个证人!明楼和阿诚满心的自豪!可惜的是,两个人不仅不能把心里的自豪表现出来,还必须狠狠地数落明台! 唉,可怜的明台,等事情过去后,哥带你去吃大餐!哥给你涨零花钱!哥给你买杂志上的时装! 虽然心里不忍,两个哥哥开起火来,哪个都不弱。 “明台!我怎么把你给忘了!你说替二哥来陪我,你上哪儿去了?我醒来就没看见你!” 明楼冲锋在前,阿诚紧随其后, “大哥,你也别说他了。其实他就是见于曼丽要走了,陪她去跳跳舞……” “什么?你、你去跳舞啊?你还真放心啊!算准了他们不是来杀我的是吧?” “好了好了,你不要这么凶!没看把明台吓得脸都白了!明台是不对,可你不是也没事吗?行了,不许再提这事了!” “大姐,你老这么惯着他,早晚惯出一身臭毛病!” “大姐怎么就惯我了?” “还不惯你…… 等等,他去跳舞,你是怎么知道的?” 听明楼这一问,阿诚立马紧张了,因为今晚自己约梁仲春喝酒是瞒着大哥的,也是行动中的最后一环——用梁仲春来给明台、于曼丽做证人,证明医院事发时,他们俩在“夜上海”跳舞。 这最后一环的王天风临时起意,在上午阿诚扎完针回医院的路上和他敲定的,根本没有时间和明楼商量。两人说定之后,阿诚当场就打了电话给梁仲春。 不过,事后,阿诚也承认是一招险棋,要知道,阿诚指给梁仲春看的舞池中的明台和于曼丽是替身,只因为隔得远,里面又是漆黑一片,才糊弄了过去。好在到了离开“夜上海”时,明台和于曼丽赶了过来。但于曼丽不能和梁仲春碰面,所以,只能放只杯子在桌上表示明台有伴。 阿诚正答不出大哥的问题,藤田芳政来了。 藤田芳政不单单会训人,还会派任务,还会思考,就像现在。 医院的护士和工人多是中国人,可他们一旦出事,就会牵累亲友,何况地下室根本没有护士。两个工人也许跑了,也许烧死了。这个要查一下。 医生中有中国人,可只有一个日本医生知道严鱼的存在,其他都不知道。所以,最可疑的就是那个陈申杰! 藤田十分后悔没有把他及时换掉,现在只能存着一丝侥幸心理,希望梁仲春可以把他带回来。 病人嘛,能够住进“陆军医院”的只有少之又少的中国人,其中就有被中国人称为“上海最大汉奸”的明楼。 所以,是不是应该去看看他呢? 藤田还没进到病房,在门外就听见里面乱成了一锅粥,似乎全在说话,可就是没人在听。藤田摇摇头,示意身边的卫兵敲门。 “谁呀!” 里面的人火气很大地问。卫兵也不示弱,大声回道: “藤田长官!开门!” 立刻里面鸦雀无声,接着门开了,明楼笑得一脸谄媚: “藤田长官?怎么是您啊?这么晚……啊,请进!请进!” “谢谢!” “给您介绍,这位是我家姐明镜!” “哦,就是明先生曾提起的那位女中豪杰啊!在下藤田芳政,失敬失敬!” “藤田先生如此,明镜真真不敢当!幸会!” “这是我的小弟弟明台。小子,见过藤田长官!” “是。藤田长官,您好!请多多关照!” 明台说完,冲着藤田就鞠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躬,还说了句日本人的“多多关照”,可把藤田乐坏了, “老夫也要请你多多关照!” “藤田长官说笑了,他一个小孩子……” “哎,什么小孩子,已经是英武的青年了!嗯,今后‘大东亚共荣’就靠你们了!” “是!藤田长官,请一定要把那些反日分子统统抓起来,他们太可恶了!” “说得好,是要把他们抓起来!” “长官,您别理他,他什么都不懂……” “我怎么不懂了?你不要公报私仇!” “什么叫‘公报私仇’?你给我说清楚!我看你只懂把受伤的大哥扔在医院,自己跑去跳舞,我还没跟你算账……” “听听这像是大哥说的话吗?弟弟不懂事,贪玩,你倒是好好跟他说啊!‘算账’,算什么帐啊,他是你弟弟!” 大姐说话了,明楼马上耷拉脑袋,不吭声了。 “大姐,大哥伤还没好呢……” 阿诚上来为大哥说话了。 “对了,刚才问你怎么知道明台去跳舞了,你还没回答呢?” “我、我,其实吧,我就是约下仲春兄去喝一杯……” “嘿,你们俩,大哥在医院差点就被反日分子害死,结果呢,还仲春兄,谁是你大哥啊?还有你……” “行了,明楼!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医院是肯定不能住了,咱们马上回家!藤田长官,不是我不相信医院的治安,可这反日分子也太猖獗了,竟敢开枪啊!我今晚就把明楼领回家去……” “明镜女士,您稍安勿躁,我向您保证,您弟弟的安全是有保障的!” “唉,您是不知道啊,我为了他们三个操碎了心。您就说老二吧,好好地遭了反日分子的暗算,一条手臂就废了!好不容易找了个中医,说什么‘御医’的后代,结果呢,主仆二人怪里怪气,看着就瘆人。喝的也不知是什么汤药,早上晚上的睡不醒。您说,这是不是有古怪?” “大姐,人家祖上是御医,肯定和别的郎中不同。” “那也不能吃了他的药老睡吧?跟你说,我把他辞了。以后不许去了!” “啊?怪不得他那天来看我,怪怪的,说什么不相信他啦,什么一定会治好阿诚啦……呀,我怎么就信了?阿诚,你、你没什么吧?可怜的阿诚,你可别再出什么事啊!” 阿诚看着这一屋的热闹,心里早就笑翻了,现在大哥过来拉着自己的手,眼泪都掉下来了,阿诚知道,大哥是真的难过了——沐文走了,自己的手臂怕是……可戏还是要演啊! “那、那我以后怎么办?他那个汤药是不是真有问题啊?” “二哥,手废了,人还活着就行!别为了治手把命丢了!” “这时候你又懂了!” “明台说得不对吗?” …… 藤田简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 亲密爱人 147 “严鱼事件”已经过去两、三天了,藤田芳政仍是一筹莫展。 最开始,藤田确实怀疑过明楼两兄弟,因为从时间上来说,明楼入院、陈申杰找到文先生、明台同学到沪,都发生在该事件前。可是,当藤田在事发那晚火急火燎地去“看望”明楼后,他的怀疑就去了一大半。 明家人,吵是吵得翻了天,却毫无章法。一个个,不是害怕被反日分子枪杀,就是害怕手臂没治好,再被人药死,不是胡乱紧张医院安全的大姐,就是不顾大哥出去喝酒、跳舞的弟弟们。 支那人就是如此愚不可及,又胆小如鼠,所以,才会有那么多投靠大日本帝国的“汉奸”! 当然,想法归想法,该调查的事还是要调查的。 明诚的药方是否有毒? 调查结果:第一张有毒,第二张干净。 文先生不是想要毒杀明诚吗?为什么又改了方子? 藤田怎么也想不通。 可明楼确实是在看过文先生后被反日分子暗算的。 所以,文先生和他的仆人还是有问题! 陈申杰在此次事件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尽管藤田知道陈申杰一直在找文先生,可他俩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就没那么清楚了。 明诚和明台事发当晚确在“夜上海”喝酒、跳舞,最有力的证人就是梁仲春! 所以,喝酒、跳舞假不了。 藤田本是想借由严鱼,在上海立功受奖。可如今呢,严鱼死了不说,还损失了自己人!损失了自己人不说,还没抓到一个反日分子! 立功受奖?不受处罚就该去拜神了! 藤田不好过,梁仲春就更不好过! 当天晚上就被藤田训了一顿,接着被派去抓陈申杰和文先生,不料已是人去楼空。梁仲春刚在藤田那儿挨的骂又全给了监视陈申杰和文先生的小特务。 小特务简直比梁仲春还委屈——明明跟着文先生到了餐馆,明明亲眼见到“陈申杰”进去了,明明跟着“他们”回了住处再没出来。可,人怎么就没了呢? 梁仲春下令把整个公寓楼挨家挨户搜了一遍! 结果还是没有找到陈申杰和文先生! 此时,小特务们才想起,当晚确曾有两个人从楼里出来,但不是陈申杰和文先生。 小特务就是小特务,到了也没明白自己跟回公寓的两人是替身。而后从楼里出来的也是替身,只不过,他们是以本来面目出来的。 最终,“严鱼事件”不了了之。 “严鱼事件”当晚,由于明镜坚持要带明楼回家,藤田劝阻不成,又被四姐弟吵得晕头转向,只好命令医院当即给明楼办出院手续,并在明楼的要求下,派卫兵护送他们回家。 回到家,明楼就以晚上需要照顾为由,叫阿诚搬入自己的卧室,直到他彻底痊愈。 很快,明楼的伤完全好了,明天就要去上班了。 晚上,姐弟三人吃过饭,在厅里吃水果、聊天。 “明楼,你是不是明天就去上班了?” “是,大姐。” “那阿诚呢?他现在算是病假啊?还是……” “目前还是病假,可我上班后是什么情况就难说了。藤田恐怕会给我安排一个秘书长……” 明楼看着阿诚,心里说不出是安心多些,还是伤心多些——不去上班,相对就安全些。可不去上班,也意味着阿诚的手臂就废了! 阿诚也看着大哥,心里又是急又是疼——自己的手废了,帮不了大哥,是阿诚最心焦的事。可自己的手废了,大哥肯定最难过,大哥难过,阿诚就会心疼! “也好,省得阿诚跟着你七灾八难的。阿诚,没工作就好好在家待着,不急。明台不是也在家闲着……哎对了,他们这两天该回来了吧?” 于曼丽预计的“回港”日期原本定在行动的第二天,但后因明楼和王天风都觉得,那边医院刚出事,这边明家的客人就离沪,太容易引人怀疑。所以,第二天于曼丽就在大哥的“建议”和大姐的支持下,由明台带着去玩苏杭了。 “差不多了。于曼丽也该回去找工作了吧?” “嗯,现在的女孩子都讲究独立,看她娇娇小小的,谁知还是新女性,要自己挣钱养活自己。我就喜欢这样的女孩,不像有的人,一心想嫁个有钱的丈夫……” 明楼和阿诚一听就知道大姐指的是程锦云。 “大姐,明台好像跟那位小姐吹了……” “吹了还打电话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话,也不觉得尴尬。一个女孩这样就不金贵了。算了,不说她了。阿诚,等大姐再托人找个好大夫。这次大姐得先过过目。” …… 姐弟三个说着说着就不早了,明镜起身准备上楼: “阿香,去把二少爷的药拿去大少爷卧室。你们也早点睡吧,我先去睡了。” “是,大姐,我们也就睡了。” “晚安,大姐!” “嗯,晚安!” 两人回到屋里,药已经放在茶几上了,旁边还有一只小碟,里面放了块巧克力糖。 “先趁热把药喝了。” “又喝苦药。大哥,我觉得喝汤药没用,要不咱就不喝了吧?” 明楼根本就知道阿诚不是怕苦,是只要跟自己单独在一起,就会花样百出地闹腾,其实就是撒娇。只不过现在大了,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动不动就往自己身上爬,不是要抱就是要背。 “有没有用得喝一段时间不是?第二次的方子才喝了几天啊?乖,大哥喂你喝,好不好?” “不好!” “那你说怎么好?说了,大哥肯定依你。” 阿诚眼珠不用转就想到了“整”大哥的坏主意, “我喝了药,你马上亲我!” “行!要不要大哥嘴对嘴喂你巧克力?” “怕苦啊?怕苦就不用亲了!” “好好好,都听你的,行了吧?喝药吧!” “你端好了,别洒了啊!” 阿诚简直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孩,看奸计得逞了,才慢慢悠悠地把药喝了。 “喝完…… 唔唔……” …… “怎么样?要不要再来一个深……” “让我喘口气好伐?” 明楼这次不跟着阿诚闹了,先给阿诚冲了澡,换上干净的睡衣, “老老实实在床上躺着等我,别又弄出身汗来。” “你快点啊!我数手指头等你,过十我就再去跑身汗出来,让你给洗!” “你不跑出汗来,大哥一样给洗……” “喂,你干吗?去洗了再来,一身汗味!” 明楼坏笑着松开阿诚,进了浴室。 阿诚躺在床上,看着对面墙上自己画的那幅《家园》。 那幅画是回国前,阿诚在巴黎画了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明楼的。回国后,明楼就把它挂在了自己的卧房,晚上睡觉前看看,清早醒了看看,每次都在心里对自己说: 一定要给阿诚一个家,一个只属于我们俩的家! 树林边,小溪旁…… 下雨了……涨水了…… 小孩被一条巨大的白蟒卷了起来…… 小孩的笑声…… 白蟒爱惜的眼神…… 灯,好多灯,像天上的星星闪耀……背剑的男子站在那儿…… 一袭白色长衫的男子走了过去…… 郊外,漆黑的夜…… 背剑的男子在跑……是谁在叫“蟒蟒”…… 白衣长衫男子胸口插着一柄利剑…… “璞璞,不要!”…… 是谁在喊…… 剑,穿透两人的身体…… 街道,空旷的夜…… 走在黑暗中的男子……枪响了…… 子弹穿透男子的胸口…… “大哥!”…… 有人喊着奔跑而来…… 子弹穿透前面那名男子的胸口,射入了后面跑来的男子身体里…… 是剑,是剑穿透了他们的身体! 是子弹,子弹穿透了他们的身体! “蟒蟒!大哥!蟒蟒!大哥!……” “阿诚!阿诚!你醒醒!阿诚!醒醒!做噩梦了?大哥在呢!大哥在!” “蟒蟒!大哥!大……” 阿诚哭喊着,从梦里醒来,泪合着汗挂在脸上…… “没事了!没事了!大哥在!大哥在!不怕的!看这身汗!做什么梦了?” 阿诚整个人趴在明楼怀里,还没从梦里完全清醒过来,明楼也不逼他,只抱着他,温柔地安抚着。 “大哥,我好像老重复一个梦。还有,在你遇袭那晚,我、我眼前好像、好像出现了‘幻觉’……” 阿诚的话令明楼一下想到了自己的那个梦,还有自己被王天风打伤那天似乎也出现过“幻觉”! 阿诚也有吗? 怎么可能? 可是,他刚刚在梦里喊了什么? 大哥!MANGMANG? 哪个“MANGMANG”? 蟒蛇的蟒? 我那个梦里是不是也有条蟒蛇?还有…… “阿诚,我问你,你的梦里是不是有条大蟒蛇?还有个小孩?” “你怎么知道,大哥?梦里好像还有个穿长衫的男人,一个……” “有剑的男人,对不对?” “好像是。还有,那天晚上,就是你遇袭的那天,我、我好像看见……” “看见蟒蛇、小孩、剑穿透了那两个人?” “你怎么都知道,大哥?” “不是知道,阿诚,不是知道。是大哥也有一样的梦!一样的感觉!” 明楼一席话说得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阿诚不可置信地凝视着自己的大哥,明楼同样不可思议地凝视着自己的阿诚…… 你是谁? 我又是谁? 亲密爱人 148 于曼丽要“回香港”了。 清晨,于曼丽站在明公馆的院子里,和大姐、大哥、阿诚哥告别。 “找到了工作来信,让我们也高兴高兴!” “自己照顾好自己,女孩子在外面做事不容易!” “做得不开心就来上海,让大姐给你找个好工作!” “拿着,这是大姐给的,就当做找到工作的礼物!回头有了时间再来!” “我和你阿诚哥也不会买什么女孩子的东西,想着你工作了,总要有个包,给,是我和你阿诚哥送你的。” 明家相互间的亲情和对自己的关切,让孤苦无依的于曼丽第一次真正明白了“家”的意义,也让她第一次羡慕有家的明台。 也许她再也不会与他们相见,可这份“家”感觉会永远留在她心里,成为她最珍贵的收藏。 站台上,明台还在努力解释着他和程锦云的过往。他有些着急,因为每次解释,于曼丽都没有表示什么。 她是相信我的解释呢?还是不相信呢? 于曼丽的信与不信对明台是如此重要,可偏偏他不能明明白白说出来。因为他们是搭档啊!有些事说出来,就无法做搭档了。 于曼丽看着明台不停地擦去额头的汗,心中暗笑——我又没说不信,急什么嘛。 明台不知道,有时候,一个动作会比所有的语言有力得多。就好像,在他们遇到程锦云那天,明台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于曼丽的手,不论于曼丽怎样试图挣脱开来,明台也没有丝毫放开的意思。 在那一刻,于曼丽就相信了,程锦云仅仅是明台的过去式。 可是,于曼丽不说。因为他们是搭档,女朋友则是对方的私事,与己无关。 该上车了,明台才匆忙拿出一个包装得很漂亮的盒子,就那么低着头,急促地说道: “送给你的。到了地再看。希望你喜欢!” 车要开了,于曼丽摇起车窗,对着下面的明台说: “谢谢你,明台!也谢谢你的姐姐哥哥!还有,我相信你!” 我们是搭档,不相信怎么能够交托生死? 你明白吗,明台? 明楼上班了。每天早上,阿诚站在院子里,目送大哥的车开出公馆。下班时分,坐在厅里等。时间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羸弱的小阿诚,一天的生活似乎只是为了等他的大哥回来;那个倔犟的小阿诚极力掩藏起急迫的心,乖巧地坐在厅里,见到大哥也不会跑过去,只默默地站起身,望着他的大哥,唯有含水的双眸泄露出一整天的思念和等待…… 那时,明楼可以毫无顾忌地奔过去把他的小阿诚抱进怀里,而现在,他们唯有在关上卧室门之后,才能用手、用眼、用唇尽情表达一天的相思。 明楼上班的第五天是阿诚去看“文先生”整一个月的日子,也就是说,过了今天,阿诚可以不必继续喝汤药了。 晚上一家人围坐吃饭、聊天,谁也没有提起“一月期限”,谁也没有提起汤药。忘了?还是一种默契? 吃了饭,姐弟四人还是照样说说笑笑,可气氛似乎总不能像往常那样轻松欢快,每个人都有些强颜欢笑的意味。过了九点,大家也就散了。 明楼上班后,阿诚就搬回了自己的房间。现在,每天都是明楼先送阿诚回房,看着他喝了药,冲了澡睡下,明楼才走。 到了阿诚的卧室,明楼看着他喝了最后一顿药,跟他说: “你冲个澡,别睡,等我回来。” “你回来?你要去哪儿啊?” “我不去哪儿。别问了,去冲澡吧!” 阿诚洗了澡,坐在沙发上等大哥,不觉想起了和大哥一样的梦和一样的幻觉…… 巧合,只能是巧合!或者,就是天太热,中暑了! 两个从不信鬼神、从不信转世轮回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窥探到的是什么? 所有的梦境和所谓的“幻觉”都是他们前世的印迹——那些欢愉、那些伤痛、那些遗憾,擦不掉、抹不去,遗落在心之一角,只待今生来弥补。 “阿诚,宵夜来了!‘西红柿鸡蛋面’。你念叨多少次了,快吃吧!” “咦,你是去做这个去了!烫吧?” “不烫。我过了凉水。就是酸。我还真不知道你喜欢酸溜溜的味道。” “别跟我说你不喜欢啊!跟谁随谁,你喜欢,我才会喜欢。懂伐?” “我看你是随‘文先生’。我要没给‘文先生’做过西红柿鸡蛋面,你也想不起来喜欢这口!” “嗯,‘文先生’不说吃这面,你也想不起做吧?” 明楼摇摇头,果断不再跟阿诚继续纠缠下去, “来,大哥喂。你是躺着吃啊,还是坐着吃啊?” “我坐着吃吧。你可喂好点,别弄得我满身都是,回头又得洗。” “大哥喂还不放心啊!坐好了,开始给我的小阿诚投食了。” 面条不像米饭,可以直接用勺喂。喂面条,得先用筷子把面条卷起来,放到勺里,再喂到阿诚嘴里。大夏天的,阿诚倒是吃着凉面,舒服了。明楼可就没那么舒服了。再加上阿诚从小被明楼宠得没个样,吃面也要跟大哥闹。 “哎大哥,你这儿什么时候又多出块肉?” 阿诚伸手捏住明楼腰上的一块肉,“惊讶”地说。 “嗨嗨嗨,放手!你不说大哥挨了一枪,住了那么久的院,瘦了,得好好补补,说什么长肉了,可能吗?” “我也觉得不可能,可这块肉我以前肯定没见过!喂,新来的……” 明楼两眼望天,满心的无可奈何! “我说,咱能不能先好好地把面吃了?” “你不喂,我怎么吃啊?” “好好好,我的错!张嘴!” “啊……” 阿诚张大了嘴,明楼往里喂面条,可喂到一半,阿诚一闭嘴,后头还没喂进嘴里的面全掉在了身上, “你怎么喂的啊?都喂我下巴和……哎呀,怎么脖子里也是……” 阿诚边说,边用手去抓身上的面条和西红柿,明楼也赶紧帮着收拾, “又怪我?你自己不等面都进去了再闭嘴……哎呀,不行,先去洗一下!” “不怪你怪谁!要不是你喂饭的技术不过关……” 阿诚也知道是自己闹的,可说出来就全是大哥的错了。 明楼拉着阿诚进了浴室,打开水龙头给他先把嘴洗了,又拿毛巾擦干净身上,才给他洗手。 “行了,吃完了再冲个澡吧。” “这只手还没洗呢!” 阿诚把另一只手举到大哥眼前,明楼笑着说了句“捣乱”,“啪”地一声打了下去…… 可不是“捣乱”吗,那只右手根本动不了,好好地放在一边,怎么可能弄上面条、鸡蛋什么的? “啊,疼!你倒是轻点啊!” “啪”又是一下,明楼貌似生气地说: “又捣乱!快去把面…… 等等,你说什么?疼?”明楼不等阿诚回答,“啪”地用力打了下去,“疼吗?” “你干吗?人家疼……” 阿诚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傻瓜似的站在那儿,看着对面的大哥,两个人顿时都紧张起来,谁也不敢动,好像做梦一般,动了就醒了。 过了半晌,明楼才压低了声音说: “阿诚,你刚才是不是真觉得疼了?” “嗯嗯!我真觉得疼!大哥,你、你再打我一下!使点劲!” “好!那,那我打了。” “啊,打吧!” “啪”,明楼的手掌刚落下,阿诚就叫了起来: “疼!” “啪”又一下,“疼吗?” “疼!” “啪!” “疼!” “阿诚,你、你的手好了!有知觉了!” “嗯嗯,真、真的好了!‘文先生’说了‘一月期限’,真的是一个月,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明楼拉着阿诚出了卧室,大声叫着: “大姐!明台!大姐!明台!” 明台和明镜都没睡,一听明楼大声喊着,吓得以为又出了什么事,急急忙忙开门出来, “大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大姐、明台,阿诚、阿诚的手、手好了!” “真的吗?阿诚,你、你动动,让大姐看看!” “真的好了,大姐!你看!” 阿诚把手上下左右举了一圈…… “二哥,让我打一下,看你疼不疼?” “去!我刚才打了好几下,不能再打了!” “打吧!打吧!明台,二哥给你打!” “那,那我就打一下!” 明台在阿诚的手臂上打了一下, “有感觉吗?” “你打得比大哥打得轻多了!” “嗐,可是你自己说‘使劲点’的!” “我说‘使劲’你就真使劲啊?” “就是就是!二哥说‘使劲’,你就下死手打啊!” “你们俩什么时候穿一条裤子了?” “我们本来就穿一条裤子啊!大哥,大热天你穿两条啊?” …… 看着不停斗嘴的三个弟弟,明镜在一旁笑得泪也流了下来…… 亲密爱人 149 沐文到重庆已经差不多一个月了。然而,每天早上,他睁开眼依旧不知身在何处,必要花上几秒钟才能想清楚自己在那儿,发生了什么…… 他记得,出事那天,自己到了和钟毅约好的餐厅,可等他的人不是钟毅,而是冯钊和大叔。那之后,沐文便跟着他们来到了重庆。 冯钊加入了“特训班”,沐文也想去,被王天风断然拒绝。理由很简单:沐文不适合做特工。 不过,沐文不知道的是,还有一个理由,王天风没有说。 一个月前,当王天风把钟毅绑到自己眼前时,他以为要想说服钟毅帮助他们是件异常艰难的事。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钟毅先于他开口了: “原来真是你这位大叔!你们是要沐文帮你们找那个叫‘严鱼’的人吧?我答应帮你们。条件就是,不要伤害沐文!我要你保证永远不要把沐文卷入到危险的事情中去!带他走,去后方。” 假如王天风没有听说过“钟毅沐文”的故事,那么他一定会感叹世间有如此友情。现在,他只能不可思议地看着对面的钟毅,惊讶于男男间的生死爱情。 不用说,王天风当即答应了钟毅的条件。 现在该是王天风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王天风一直没有成家,又因为工作关系,一个月未必能回一次住处。现在忽然有个人要他照顾,王天风也是“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差点弄个人仰马翻。 经过一个星期的摸索,王天风自认找到了最佳方案——在附近的馆子包饭,以解决沐文的一日三餐;再找个人来家里负责打扫浆洗等活。如此一来,王天风也算可以安心在“军统”、“特训班”干自己的工作了。只是回住所的次数比以前频繁了。 冯钊去了“特训班”,自己被大叔给“卡”在了外面,沐文不高兴了。他问王天风: “大叔,为什么我不能加入军统啊?像冯钊这样没有经验的人都能进‘特训班’,我当过特工的人怎么不能去进修一下啊?哎,大叔,我跟你说件事,你听了一定觉得我是块当特工的料。我跟你说,我和冯钊商量过要杀了明楼和他弟弟明诚。他们俩,大叔一定知道吧,是上海最大的汉奸!” 王天风望着难得认真的沐文,想到了钟毅。 在“刺鱼”行动完成后的第二天,王天风接到上海发过来的电文: 行动成功!我方两名组员牺牲。另,陈腿部中弹,无法如期抵达。 钟毅最后对王天风说的一句话是:不论我是生是死,都不要告诉沐文! 王天风不懂,但他答应了,就会遵守诺言。 “大叔,你有没有在听啊!大叔,我跟你说,就那个明楼住院的时候,我去看他,他就躺在那儿睡觉。当时我真该一刀把他杀了!大叔,我是带了刀去的!还有那个明诚,我给他开的第一张药方其实有毒药在里面……” 王天风本来是完全不相信沐文真会杀人,此时可着实有点吓着了——万一沐文真的一刀捅下去?万一那药方真起了作用? 想到这儿,王天风又笑自己笨,一刀捅下去?哼,那死的还不知道是谁呢?药方?一旦阿诚情况有异,明楼还不得彻查啊?谁能跑得了? 幸亏,你没动手。沐文啊,你算是逃过了一劫! “你倒是说话啊,大叔!我是不是当特工的料?” “你还没告诉我,最后你怎么都放弃了呢?” “我…… 算了,也不是一定要去‘特训班’,我还是悬壶济世吧。” 沐文的戛然而止令王天风有些意外,他怎会知道明楼对沐文来说意味着什么?又怎么会知道在明楼和明诚的身上沐文看到了钟毅和自己的影子,才没能对明诚下手。 大哥浩文和心爱之人钟毅,他们俩的名字是不能说的!说出来,胸口会痛的,很痛!很痛! 冯钊变了。从沐文答应去钟毅身边打探情报,冯钊就开始变了。他知道沐文有多喜欢钟毅,可在大义面前,沐文一点也没含糊。冯钊为自己曾那样虐待过沐文而深感内疚。 因此,冯钊只要“特训班”放假,他就会去找沐文,同他聊天、拉他出去逛逛、陪他吃各种小吃。 在许多年之后,冯钊第一次希望沐文能够过得好。 沐文完全了解冯钊的想法,他也十分高兴不必再和冯钊动辄剑拔弩张地对峙。但是,沐文原本就是“无可无不可”的散漫性子,大悲大喜都深埋心中,表面永远是云淡风轻,所以,对于冯钊的改变,沐文也还是没有表现出多少热情。 沐文了解冯钊,冯钊也同样了解沐文。他清楚,沐文从没和自己生分过。实际上,在彼此心里,他们一直都将对方视作自己的至交好友。 如今,两人终于再次成为了彼此唯一的至交好友。 关于钟毅,沐文没有问过。王天风也没有主动提起过。 沐文不敢问,因为他无法预料会听到什么答案。即是如此,又何必去问?不是有话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吗? 只有在那些不眠之夜,沐文才会再次想起他的钟毅,那个在半夜将他拉起来,握着他的手写下“钟毅沐文”的人;那个在自己身体里留下印记的人;那个飘然而至、又顷刻消失的人…… 沐文拼命地想着那天早上,他最后看到的钟毅是什么样?他离开前对自己说了什么? 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沐文唯一记得的是那天,钟毅下班前的电话——沐文,我在饭馆定了位…… 钟毅,我又把你弄丢了。你在哪儿,我的亲密爱人。 ~~~~~时间分割线·过去线结束~~~~~ 亲密爱人 150 (两线合并) 八、回家 “俱乐部”被炸无疑又给了藤田芳政狠狠的一击,把他打了个措手不及,就像几年前他刚到上海时的“严鱼事件”,使他从立功受奖的清秋大梦里醒了过来。 “严鱼事件”至今悬而未决,藤田没抓住一个可疑分子,除了几个名字,其他什么也没有。为此,藤田不知挨了多少训斥,若不是看在他刚到上海的份上,降级处罚是肯定躲不过的。 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藤田芳政都要找个替死鬼。不然,他就等着降级处罚吧! 不过,要想找个替死鬼倒也不是什么难事,现成的就在眼前——汪曼春。 想到要把汪曼春抛出去当替死鬼,藤田其实也并没有那么痛快,他确实觉得有些可惜。 在七十六号,要论对大日本帝国的忠心,没有哪个可以和汪曼春比。尤其是在现今人人为自己留后路的时候,忠心就显得无比可贵。再说能力,一个女人能够掌管半个七十六号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至于心狠手辣,只要看看她对自己喜欢的明楼明大长官干了些什么,也就清清楚楚了。 但,也就是最后这点,让藤田想不明白——自己再三嘱咐不可动大刑,汪曼春怎么就如此胆大,手上没有任何证据,就敢上那么重的刑。 明楼,可不是什么小虾小蟹;明家,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家,可以由着你乱来!动了他们,是要给说法的,给不出,就要受罚。 藤田当然不会为明楼、阿诚身上的伤付账,那么,就只有汪曼春来付了。 所以,汪曼春是死在自己的心狠手辣上! 汪曼春在“俱乐部事件”后就被关押了起来。凭她的聪明,不用太费脑子,就能看到自己替死鬼的结局。 可是,一个如此聪明的人,怎么就没能早些看透呢? 到底哪里出了错呢? 哪里? 开始,一开始就出了错……汪曼春出生的那年已经是她父母结婚的第四个年头了。在此之前,先有“汪曼春母亲无法生育”、后又有“汪曼春的父亲阳痿,不是男人”的议论在街头巷尾流传。可谁也没想到,在第四年,就忽然地生了个女孩。一时间,各种新传闻盖住了旧传闻,甚嚣尘上。有说,汪曼春的母亲是她父亲嫖过的众多妓女中的一个;有说,汪曼春实际是她叔叔的种;有说,汪曼春就是捡来的野种…… 但真实的情况是什么,恐怕就没人知道,也没人感兴趣了。 汪曼春自幼也算是锦衣玉食,可她并不见得快乐。 在她的记忆里,父亲永远是不回家的陌生人,母亲永远是动辄疯狂打骂自己和下人的怪物。父亲的冷漠和母亲的暴虐是汪曼春最初看到的世界。 然后,她上学了。 然后,在某一天,她的父亲死了,很不体面地死在了妓院。接着是她的母亲,暴病身亡。 父母双亡,汪曼春却没那么多眼泪,唯一让她不开心的是,最后她也没搞清自己到底是谁的孩子? 不过,与处理家里的债务相比,是谁的孩子就没那么重要了。汪曼春,在叔叔的帮助下卖了宅院,还了父亲欠的债,自己则搬到了叔叔家。 之后,汪曼春遇到了明楼——她一生追逐的影子,她最华丽的梦,她最深的恨。 如果明楼不离开,如果没有阿诚,如果……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明楼带着他的小阿诚走了,留下了汪曼春。 汪曼春了解明、汪两家的恩怨情仇,可年轻的她以为只要自己够痴情,愿意等,总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然而,当那个最黑的暗夜降临,当叔父冰凉潮湿的爪子伸进自己的被窝,在自己脸上喷出一股股恶臭,汪曼春彻底绝望了——即便自己长情、即便自己等,她和师哥明楼也永无可能了。 至此,汪曼春身体里仅有的些许美好与纯情全部荡然无存,只留下了仇恨、冷酷、暴虐。 明楼,几乎可以说是死过一次的人,而在“重生”之后,所有的技能似乎都要重新学过,包括最简单的走路。 任何技能都可以重学,可智力和记忆却不能。 所以,明楼还是个“傻子”。 对于重庆、延安双方均迟迟不派人来让自己“恢复记忆和智力”,明楼颇感不解,但也只能莫可奈何。 阿诚也和明楼一样,对组织上的按兵不动感到十分困惑。不过,阿诚很忙,有太多的事要做,因此,也就没那么多时间去想重庆、延安方面的问题了。 这天中午,眼看要吃饭了,明楼又开始坐在床上发愁了。 自明楼清醒过来,从可以吃流食到可以吃正常饭,明楼的补品就没断过。鸡汤、鱼汤、骨头汤、银耳燕窝、鱼翅海参等等,吃得明楼看到就皱眉,只想吃点简单清淡的粥和咸菜,可问题是,他是“傻子”,能说得清?所以,他只能吃一半,把另一半分给两个弟弟。要不是一天还有两餐点心,明楼就得天天饿着了。 明楼看着脑子里出现的各种补汤和鸡鸭鱼肉,胃已经有了饱感…… “大哥,等急了吧?” “不急。最好不开饭。你吃吧,别拿过来了。” “大哥,你看看。” 阿诚把托盘放到明楼眼前,上面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旁边是一碟酱黄瓜,一碟腐乳,一碟腌萝卜,两个素菜包子。 明楼一看,立刻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伸手就去抓包子, “阿诚,大哥想粥和包子都快想了一个世纪了!” “你等等,我去拿毛巾给你擦擦爪子。” “爪子挺干净……” 明楼哪会等啊,拿起包子就往嘴里塞,待阿诚去浴室拧了热毛巾回来,明楼已经吃了一个包子了。 “大哥,您的优雅呢?” “就着包子吃了。” 阿诚摇着头,拿过明楼的手刚要擦,就被明楼一把抓住, “你这是怎么了?烫的吧?都红了?怎么烫……阿诚,你最近到底在忙什么?该不会是在学做饭吧?这粥是你熬的?” “大哥,你尝尝,熬得好不好?” “阿诚,大哥不是跟你说了,你的手不是用来做……” “是!大哥,阿诚的手就是用来做这些的!大哥,以前阿诚光知道要大哥给做这个,做那个,从来都没给大哥做过什么。阿诚甚至不知道大哥喜欢吃什么!阿诚……” 阿诚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心疼得明楼赶紧哄: “怎么说着说着又哭了?唉,大哥什么时候变得只会让我的小阿诚哭了?不哭了啊!跟你说,大哥给小阿诚做东西吃是一种幸福啊!大哥看小阿诚拿笔画画也是一种幸福!” “那我给大哥做东西吃也是一种幸福!大哥不想让小阿诚幸福吗?” “好好,让!让!只要你不哭,怎么样都好!阿诚啊,你知不知道,你一哭,搅得大哥心慌意乱的!不哭了啊!乖!大哥要喝粥了,不然就凉了。” “嗯,我喂大哥!” “好好,阿诚喂。呵呵,你不是一直喂我吃饭饭吗?” “大哥,张嘴!” “好喝,真好喝!糯糯的。好烫!真烫!” 说着“好烫”。明楼抬手擦去脸颊上的“汗”,阿诚知道,那不是汗,是泪,是大哥的泪。 “大哥,你别这样,以后阿诚还给大哥做好吃的。” “嗯,以后阿诚还给大哥做……” “汗”真的好多啊,明楼不停地擦着…… “大哥,阿诚哭会搅得大哥心慌,那大哥哭呢?阿诚的心都让你哭碎了……” “没、没有。是汗,汗。” “大哥,阿诚会做饭了,以后大哥想吃什么,就跟我说,我给你做!” “嗯。阿诚,嘿嘿,其实大哥最想吃小阿诚!好久没吃了,哪天给吃啊?” “大哥!你!好吧,你想怎么吃啊?煮?炖?……” “原汁原味的阿诚最好吃。呵呵……” 隆冬已至,南方虽不似北方大雪纷飞,却是阴冷得厉害,特别是今年,似比往年还要寒冷。 离阳历新年还有两、三天的时间,明镜就差不多不去公司了,要去也是半天。 不过,阳历年还是阴历年跟明楼好似都没什么关系,他还是一天到晚跟两个弟弟混闹着。 午后,明楼一醒,就磨着阿诚要他嘴对嘴喂他巧克力,阿诚没说不喂,只说先给明楼擦把脸,再下楼给明楼泡杯茶来…… 结果,脸还没擦完,明台来了。明楼知道巧克力是肯定喂不了,阿诚是人后没羞没臊,人前,那脸皮薄的,说红就红了。 没办法,明楼只好耐着性子等明台走。可不巧的是,明台刚说要走,明镜回家了,直奔楼上明楼的卧室。明镜一来,明台索性不走了。 明楼看着大姐和小弟,都是一时半会不打算走的意思,心里就开始冒“坏水”了。 阿诚呢,还不知“危险”逼近,轻松愉快地跟大姐和明台聊天,然后,他就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接着就看见明楼举着块巧克力在自己眼前晃: “阿诚,吃巧克力!” “我不吃,大哥吃吧!” 阿诚把明楼拿巧克力的手推到明楼嘴边…… “阿诚吃!我想阿诚吃!” “阿诚不吃,大哥吃!” “我想阿诚吃!” 大哥举着那块巧克力,傻傻地看着阿诚,让人觉得心疼。 “让你吃你就吃了呗。盒里不是还有嘛!” 大姐现在除了为明楼说话,就是为明楼说话。阿诚不忍心大哥老举着巧克力,就低头吃了。 可没想到的是,阿诚刚把巧克力含到嘴里,明楼就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阿诚喂!我想吃巧克力!阿诚喂!我想吃巧克力!” “有!有!大姐给拿!那块就让阿诚吃吧,盒里还有……唉,怎么没了?明楼,你把最后一块给了阿诚了。大姐这就叫他们去买啊!” 到了此时,阿诚和明台都明白了,大哥又在调戏我/二哥! “阿诚喂!我想吃巧克力!” “阿诚,你喂吧!喂吧!明台,我们走!” “大姐,我们也不是外人……” “阿诚喂!阿诚喂……” 明楼眨巴着眼睛,就等阿诚就范了。结果,阿诚十分淡定地看着他说: “我咽下去了,大哥。没了!巧克力没了!” 明楼这下没戏唱了,直愣愣地瞧着阿诚,可委屈了。 “大嫂,你真是,明知大哥……” “你叫我什么?” “大嫂!” 明台说完就窜出了房间,阿诚跟着就追了出去, “你给我站住!” 就在此刻,家人匆匆忙忙上楼禀告,邹世海来了! 亲密爱人 151 听到下人的禀告,明楼和阿诚心里不禁充满了希望。他们已经等了很久了,终于,明楼可以不必继续装傻了。 但是,当他们看到只身而来的邹世海时,心中说不出是失落多过疑惑,还是疑惑多过失落? 邹世海只说是办事路过上海,来看看明楼恢复得怎么样? 邹世海每次来沪都是住明家,所以,他一进门,明镜就赶着叫下人收拾客房,又去厨房吩咐添菜……阿诚和明台也不闹了,陪着邹世海去看大哥。 阿诚心里清楚,邹世海肯定有事要和大哥谈,明台绝对不能待在房间里。于是,说了几句话,阿诚就找了个由头,拉着明台走了。 明楼和邹世海都明白阿诚是在给他们创造谈话的条件,因此,他们一走,两人再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切入正题。 “组织上对我和明诚是怎样打算的?” “组织上知道你们肯定等得心焦,只是组织上考虑到你的身体状况,觉得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安心养伤!身体的事急不来,养不好,什么工作都完不成。至于‘恢复记忆’的问题,组织上觉得你‘傻着’更安全。敌人已经在牢里确认过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他们只是想不到电刑会让你恢复记忆。所以,他们现在对你很放心。不过,我还是带了任务来。” 明楼刚明白了组织的意图,一听邹世海说“带了任务来”,又混乱了——不是说要我安心养伤吗?不说身体不好,工作也没法完成吗?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这个任务当然是你可以胜任的。清查叛徒!” “组织里真的出了叛徒?那么跟我入狱……” “我们推测,你的入狱跟这个叛徒有直接关系!” “组织有怀疑的人了?” “有了。” 说着,邹世海在明楼的手里写下了一个名字。 “是她?” “目前还不确定。但似乎只有她符合条件:你和明诚一入狱,组织上就命令所有人员撤离,只有她没有按照组织安排转移,可却失踪了一段时间。没人知道她那段时间在哪里,做了什么。另外,从敌人无法确定你们的身份来看,叛徒的级别应该很低,她只知道上层出了事,但具体的完全不清楚。” “那现在要我做什么?” “我们估计,藤田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他一定会继续利用这个叛徒。你傻了,可明诚不傻,除了你们,藤田手里没有别的人符合叛徒供述的‘上层’。所以,很有可能藤田会放出她来接近你们。她和你小弟的那段情缘可以说是最好的进入明家的方法!” “可他们已经断了,早断了?” “断了?她不是一直在纠缠吗?” “我早就想把她送走,可就是没机会。果然留出了事!组织上确定她会来吗?” “我们有消息说,她的姑父、姑母前几天不知所踪。因此,我们猜有两种可能,一种,藤田决定处理她,连带她的姑父、姑母。一种,要她在上海举目无亲,来投奔你们。住上一段时间总是可以的吧?” “可,那也得有个解释得通的理由吧?!” “那就要听她说了!现在谁知道日本人会给她编个什么理由?问题是,不管什么理由,你们都不好拒绝吧?你小弟能眼看着她露宿街头?” “也是啊!那组织上希望我们怎么处理她呢?我是说,如果她真就是叛徒?” “你来决定就可以。不需请示!” “知道了。那组织上打算什么时候要我‘恢复记忆’?‘恢复记忆’后,组织上是否还打算要我回去呢?” “这个要看情况了。组织上当然希望你能回去,毕竟那个高位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但是,一个是你的身体,一个是日本人怎么想?” “那么,明诚呢?” “组织上考虑让他回去。” “让他回去?怎么回去?他是我的秘书长,我不回去,他给谁当秘书长?” “你的下任!要是日本人希望明诚继续给你的下任当秘书长。” “我不同意!除非我回去,否则,明诚哪儿也不能去!” 明楼的果断和坚决令邹世海顿时一愣,他无法明白历来冷静、沉稳的明楼怎么会如此失态? 明楼刚把话说出去,就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可已经没办法挽回了。他想解释一下,却又不知该怎么解释?难道要跟组织交待自己和阿诚的感情问题? 邹世海不错眼珠地注视着明楼, “明楼,你要知道,我们都不能跟组织讲条件!另外,你也要清楚,明诚回不回市府不是组织能决定的,真正掌握决定权的是日本人!所以,你们必须有所准备。” 明楼知道,邹世海说的是实话。 明诚回去继续为日本人做事,不仅可以牵制明楼,还可以对明诚进行调查、试探,届时,明诚四周必是危机四伏。 明楼望着邹世海,沉重地点点头, “我明白。还有什么?” “因为她曾是‘行动组’的人,见过崔中石一面,所以,崔中石和整个行动组都要换人。” 明楼立即想到了大姐…… “那——,中石大哥要离开上海吗?” “必须撤离。还好她不知道崔中石在上海的表面身份,但我们都不能保证,以后他们不知道。也许现在他们就已经拿了崔中石的画像四处暗中寻找他!如今我们只能希望她的记忆没那么好。只见过中石大哥一次,也许记得不太清楚。” “是呀,但愿画像不像!那中石大哥会去哪儿?” 邹世海又是一愣,今天明楼怎么了,他先是一副要和组织谈条件的架势,此时又在问崔中石的去向,他不知道组织不说,是不能问的吗? “你今天怎么了,明楼?是刚加入组织的新人吗?” “世海,我知道我不该问,可,唉,这确实牵扯到了我的私事。你知道,我大姐和中石大哥……” “什么?明镜大姐?” “是!中石大哥拒绝过,也犹豫过,我也提醒过他,可他们好像还是……” “这倒是始料未及!” “你知道我大姐的,为我们操了一辈子心,我们都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 “我明白。不过,明楼,日本人应该没多长时间就会滚回老家去了。现在就是我们常说的,‘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只要咬牙跨过去,就是胜利!到了那天,你大姐和中石大哥一定能再续前缘。他们一定会幸福的!” 是呀,只要咬牙跨过去,就是胜利!就会得到幸福! 可是,有多少人能够跨过去,迎来那胜利、幸福的一天? 那些在黎明前被黑暗吞噬、离胜利与幸福只有一步之遥的人们又有多少呢? 明镜、崔中石、明楼、明诚、明台、于曼丽、王天风、郭骑云、邹世海、钟毅、沐文、冯钊,在你们当中,谁是能够跨过去的人?谁又是被黑暗吞噬的人? 亲密爱人 152 明楼、明诚出狱的当天,汪曼春被关进了黑牢。藤田芳政一心想让汪曼春当自己的替死鬼,并且也认为她会毫不犹豫地在“自白书”上签字画押。可是,令藤田万万料不到的是,汪曼春竟敢和他谈条件,且价码颇高——汪曼春要重回七十六号。藤田只当听了个笑话,“重回七十六号”?哼,能免你一死就已是开恩了,要的太多,最后就会全部失去! 藤田不了解汪曼春,他认为汪曼春那是在跟他讲条件,其实,那是汪曼春的不甘心! 从叔父爬上自己的床那时起,汪曼春就发誓要变得强大,强大到谁都要看自己的脸色办事,包括自己“慈爱的叔父”。 日本人,是让她实现这一梦想的人。所以,就算做狗,汪曼春也心甘情愿。 可是,明楼回来了,多年后,带着他的阿诚。而彼时,早已放弃那份感情多年的汪曼春再次春心荡漾。她忘了,自己和明楼之间除去隔着两家的仇恨,更有她肮脏的心和满是血污的双手。 明楼,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个如此龌龊、充满血腥之气的人! 然而,汪曼春仍旧想得到明楼! 所以,当明楼落入了七十六号,生死掌握在汪曼春手里时,她当即决定杀了明楼!唯有杀了师哥,师哥才会属于自己,永远属于自己! 但是,她想让阿诚活着,生不如死地活着! 只可惜,天不从人愿,汪曼春机关算尽,最后还是满盘皆输! 牢里的日子枯燥乏味,汪曼春终日无事可做,只能靠着幻想自己重回七十六号来打发时间。她想象着到那时,自己该有多威风!什么梁仲春、什么明家,她要把他们狠狠地踩在脚下,听他们的呻吟、哀嚎,就像明楼那样! 一天一天地过去了,藤田还是那句话,签了字就免你一死! 阳历新年前,藤田的最后通牒来了,过了年,还不签字就是死! 当然,签了字也是死! 汪曼春对这招太了解了。 可是,自己怎么会走到了这一步的呢? 汪曼春开始往回望,想找出什么地方出了错? 她看到了自己的出生,却不清楚父母是谁? 她看到了一个上了自己床的男人,却分不清是叔父还是陌生人? 她看到了一生追逐的人,却说不出是影子还是真实存在的人? 她看到了日本人,却搞不明白一向忠心耿耿的自己怎么会被主子抛弃? 她看到了自己,开怀大笑,却不知道看到的是谁?自己又在笑什么? 在新的一年到来的时候,汪曼春彻底疯了…… 同样是在新年来临之际,崔中石被调到了北平的一家银行工作。 走之前,崔中石非常渴望见明镜一面,但是他不能不为明镜、为明家的安全着想。在不明朗的情势下,谁能保证特务们没有拿着自己的画像全城寻找自己?万一自己在饭馆,或者在公馆被抓,明镜、明家要如何脱身? 这不仅仅是男女之事,其中牵累的是组织! 因此,崔中石只能抛下明镜,默默离开。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否有缘再见? 阳历年转瞬即逝。眼看阴历年就在眼前了,明楼、明诚等的人还是没有出现。日本人也还是没有任何动作。组织上同样是没有消息。 日子还是平常地过着,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犹如身边放了颗定时炸弹,你明知已进入倒计时,却也只能听它滴答作响,什么也做不了。 情势使明楼越来越焦虑、越来越不安,他深恐哪天早上醒来,阿诚已不在身边。他的阿诚,已经走过一次鬼门关,险些失去右臂,那时他还在阿诚的身边。 所以,想到阿诚有可能要自己去走那条黑暗的路,明楼怎么会放心? 可是,不放心又怎么样?自己的身体总是恢复不起来。不要说别的,就是坐久了,或者多走了两步路,都会觉得累…… 明楼变了,变得脆弱胆小,一时见不到阿诚,就会紧张,就会慌乱。与此同时,明楼也变得越发喜欢跟阿诚撒娇了。以前明楼只知道,宠阿诚是件幸福的事。如今他发现,被阿诚宠同样是件幸福的事! 随着明楼的改变,阿诚也终于露出了收敛多年的锋芒,他要站在大哥面前,为大哥遮风挡雨,也要将大哥拥在怀里,宠溺、抚慰,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大哥,我在,阿诚在呢! “我在,大哥在呢!”,曾经,明楼无数次地对他的小阿诚说过这句话,现在,轮到他的小阿诚来对他说了。 “海军俱乐部”被烧之后,大街小巷贴满了于曼丽的画像,画得确实不够好,但仍然能够使明台只一眼就认出是谁。 明台开始寻找于曼丽,也开始怀疑起哥哥们的身份。 于曼丽,明台自然是找不到。因为她早已回到了重庆,被关入了大牢,就等着上军事法庭了。纵是王天风怕也救不了她,只有任务,任务能救她。 但也就是这一点让王天风犹豫了——于曼丽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于曼丽了,她有了感情,有了喜欢的人,而那个人恰恰是她最不应该喜欢的。面对今天的于曼丽,王天风不知道,他是要以任务为由救她出牢狱,还是就让她在狱中等待黑暗过去? 于曼丽找不到,可是,哥哥们就在身边,明台一改以前不着家的作派,天天在家陪哥哥。理由真是不要太容易找哦:大哥这种情况,做小弟的怎么好出去玩? 明台是处处留心,明楼和阿诚则是滴水不漏。但即便如此,邹世海的到来还是引起了明台的注意。 世海哥来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二哥为什么要把我拉出房间?明摆着就为了让世海哥和大哥说话嘛!大哥又不是真傻,两人自然是正常谈话。那么,他们聊了些什么?有什么话是要背着人说的? 不过,明台到底是嫩了点,从一开始缠着两个哥哥起,他的那点小心思就完全暴露在“阴险狡诈”的对方面前。所以,就算明台再怎样探究两个哥哥的身份,他都不可能成功。 阴历新年将至,平日死一般的城市总算有了几许热乎气,商家自不必说,就是车站、码头也比往日多了些迎来送往。 日子虽然艰难,年,总是要过的。 码头上,“承志号”正缓缓驶入港口,岸上早有眼尖的船员家属叫道: “来了!来了!‘承志号’进港了!” “阿弥陀佛,总算平安回来了!” 很快,开始有船员下来了。霎那间,“妈妈”、“儿子”、“爸爸”、“素芳”、“哥”等呼唤此起彼伏,接到亲人的纷纷离开了港口,还没看到的,仍旧在等。 “邱先生,黄先生,又来看‘儿子’啊?” “承志号”的船长陈镇汉从船上走了下来,对着等在那儿的两位长者说道。旁边同时下来的大副刘昆也凑上前来对着两位长者说道: “是啊,邱先生,黄先生,您二位可真是好‘父亲’!出去时来送,回来时来接。不过,怎么就您二位?还有一位‘爸爸’呢?” “不是要过年了嘛,他有一堆事要忙呢!这次出去还顺利吗?有没有好好照顾我们‘承志’啊?” “邱先生,您要不要上前看看?看看您的宝贝‘儿子’是不是磕着碰着了?” “你们还有功夫在这儿跟我们啰嗦啊?快去吧,妻子孩子都等了半天了!过年上家里来玩啊!” “一定去给三位拜年!那我们先走了!” 船长、大副跟着家人走了。没一会,一个年轻的船员走上来恭敬地跟几位打招呼: “邱先生、黄先生好!” “姚阿亮!妹妹呢?没来接吗?” “啊,她东家不让她来。现在这世道,万一碰上……女孩子……” 是呀,如今的世道,一个女孩子万一碰上日本人,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两位长者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看来明家人还拎得清。” “那么,你还是去明家接妹妹?” “啊!” “那快去吧!过年过来玩哈!” “哎!我一定带她去拜年!” 渐渐地,人都散了,唯有邱先生和黄先生还站在那儿,望着他们的“孩子”“承志号”…… 亲密爱人 153 阳历年后,每天晚饭前半个小时,明楼都会由阿诚背着到楼下厅里坐坐了。不过,吃晚饭还是上去吃,主要是明楼坐不了那么长时间,也没耐心装那么长时间傻。 姚阿亮来接妹妹阿香的时候,明楼正坐在厅里冲着刚回来的大姐傻笑。 “我们明楼今天过得好吗?有没有吃巧克力啊?” “吃了!阿诚……” 阿诚刚叫了声“大姐”,就被大哥吓了一跳——大哥,你不会要在厅里说出我嘴对嘴喂你巧克力的事吧? “大哥,你是不是该上楼了?” “不要,我跟大姐玩,嘿嘿……” “就是,大姐刚回来,怎么就上楼了啊?大姐不许!” “是,大姐!” 阿诚心里可不放心了,只盼着快点开晚饭,好把大哥背回房间去! “大姐,阿诚今天喂……” 阿诚汗又出来了!幸好他有件事要跟明镜说,忙开口叉开了明楼的话, “大姐,今天阿亮来接阿香回去过年了。” “哦?阿亮回来了!他这次能在家呆多久啊?” “他也不知道。对了,他妻子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 “那可是大喜事。你有没有封个红包给他?” “封了。他又带了些乡下的菜,还有一只鹅。我看大姐每次都是收下东西,封个大红包给他。我就也照大姐那样办了。” “嗐,现在这世道他们自己都没得吃,还给咱们带什么啊!” “我也是这么说。不过也没用,咱们年年说,他们年年带。” “嗯,办得不错!你没留他们吃了饭再走?” “我本来是说让他们住一晚,明一早让车送他们回去,可他们非说不合规矩。我想现在街上不太平,又加上阿亮家里还有个小娃娃,就想还是让他们早点回去好。哦,我让家里的车送他们回去的。” “一家子都是老实人。” “老实人,老实人要小女婿,呵呵……” “你又在嘀咕什么呢,明楼?” “啊,阿亮说家里给阿香说了门亲事……” 阴历新年是中国人的年,是团圆的日子。尤其是三十晚上被成为“年夜饭”的那顿饭,必是全家人在一起吃才有年的味道,才会感觉到幸福喜乐。 在明家,今年的新年、今年的年夜饭又是不同以往,是明楼、阿诚走过鬼门关后的第一个团圆的日子,是明楼几个月来第一次下楼和大姐、阿诚、小弟一起吃饭。他们围坐在圆桌前,吃着热腾腾的火锅,说着、笑着,好像他们的生活从来没有什么悲伤痛苦…… 明家一家四口团圆了,但在此乱世,又能有多少似明家那样团圆的家庭?那些失去了亲人、或与亲人离散的人们聚在一起,过着另一种“团圆”年。 王天风是不过年的,就算曾经过过,他也早已记不清了。 可如今他不是一个人了,他有了个小朋友,沐文。几年前,在王天风的协助下,沐文开了个小诊室,开始了悬壶济世的全新生活。不过,住嘛,还是住在王天风那儿,吃呢,也还是在餐馆订饭。几年处下来,两人感觉还不错,虽然沐文实在不让王天风省心。 “大叔,你的学生和你关系不好吧?知道为什么吗?” “跟你没关系!” “可跟你有关系啊!看吧,你这么凶,谁会喜欢你!” “……” “大叔,我知道你喜欢我,可因为你要当顶级特工,所以就装作不喜欢。因为你怕和我有了感情就当不成顶级特工了。我说的对吧?不过没关系,大叔,我喜欢你。” “……” 沐文,从不提钟毅。 年三十的团圆饭,沐文是和王天风、冯钊一起吃的。没人会做饭,只有从馆子叫。 沐文和冯钊喝醉了,高声唱着京戏和各种歌曲,王天风望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沉默不语…… 还有关在打牢里的于曼丽,对她来说,节和年从来都不重要,因为没有可以与之共度的人。她甚至不知道今晚是年三十。她只是像每日那样,坐在冰冷的监房里,仰望着高墙外那一轮明月,想念着心里的那个人。 年夜饭后,阿诚服侍明楼先睡了,自己刚要下去陪大姐、明台,明台就来叫他,说是大姐在自己房间等他。 阿诚敲开明镜房间的门, “大姐,明台说你找我?” “嗯。你来,坐下。” 明镜拉着阿诚坐在沙发上,手里拿了个盒子, “阿诚啊,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大姐虽然默认了你和明楼的事,可确实没有彻底想开,总想着将来也许能把你们拆开。可这次明楼出了这么大的事,要不是你,他恐怕真的活不下来……” 说着,明镜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大姐,都过去了,您就别难过了!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大哥今后肯定会好好的。” “唉,他的福气就是有个你!大姐现在说这话就像是看着弟弟傻了,赶紧给他找个人……” “大姐,您怎么这么说啊?我和大哥,您又不是不知道……他傻、不傻,我都不会离开他的。我们说好了,要陪彼此一辈子的。” “阿诚,难得你对明楼的一片心!明家要谢谢你!” “大姐,您这么说,阿诚真的当不起!” “当得起!怎么当不起?好了,阿诚啊,现在这乱世,大姐就想了,你和你大哥不如就远走高飞吧!他这个样子,日本人也不会再用他了,就乘这个机会,走吧!大姐托人在瑞士给你们买了栋房子,不大,两人住是可以了。这是钥匙,两把,你们一人一把。还有房契什么的。你收好了。想想大姐跟你说的,决定了,就告诉大姐。大姐给你们安排。” 阿诚惊讶地看着明镜,他再怎么也不会想到大姐已经把房子给他和大哥买好了! “大姐,这房子太贵重了,我们……” “你这是在跟自己姐姐说话吗?你们都是明家的子弟,明家偌大的家产不给你们花,给谁花啊?!” 阿诚有点想不清楚这事,索性也就不细想了, “那——,好吧。谢谢大姐!那大姐,您和明台呢?不走吗?” “我要走,也要把公司这些事处理了才行啊!明台嘛,等你们走了,我再送他出去。我怕一下都走了,日本人那边……” 阿诚一下明白了大姐的意思。是啊,明家要想一起走,日本人是肯定不会放行的。另外,阿诚也怀疑明镜不走,是因为组织还会有任务派给她。 “好的,大姐,我知道了。我想想。决定了就跟大姐说。” “嗯。好好想想!” “海军俱乐部”爆炸后,军统上海站的所有人员几乎全部进入静默状态,明诚也和他们断绝了所有联系。但,他仍按照惯例,每半个月去看下“公告牌”。 阴历新年后,明楼的身体才算真正有了起色。他在床上的时间明显少了,也开始慢慢自己下楼了。为了安全起见,阿诚和明台总有一人随侍明楼左右。 时间进入三月,第一个周三是阿诚去看“公告牌”的日子。 一早,阿诚把明楼托付给明台照顾,自己准备出门。 “大哥,今天我陪你玩啊!大嫂,你可……” “怎么见得我就是大嫂?大哥怎么就不是二嫂啊?” “这太简单了。二哥,你自己都说,‘我是吃明家的饭,喝明家的水长大的’,那不是童养媳是什么?” 明楼听了,在床上“呵呵”笑了起来,阿诚没时间和明台胡闹了,说了句“等我回来再说”,就气呼呼地出门了。 到了“公告牌”,明诚非常意外地看到了郭骑云。很明显,郭骑云在等他。而以这么直接的方法接头,则意味着事出紧急,或者,情况复杂,必须面谈。 明诚轻轻点了点头,跟在了郭骑云身后。 亲密爱人 154 明诚跟着郭骑云,七拐八拐,来到一栋普通公寓楼,上到二楼,郭骑云停在一个公寓外,敲了两下门,停一下,又接着敲了三下,里面的人才开门,郭骑云和明诚一前一后闪进了公寓。 进到里面,明诚刚站定,就听见了王天风的声音: “怎么样,你和明楼怎么样?听说明楼受了重刑,现在情况如何?” 明诚吃惊地看着王天风,暗想,你还真是“疯子”啊——炸了“俱乐部”还敢回来! “天风哥,你知不知道全上海的日军、伪军都在找你们!你回来干什么?” “我不回来就不是‘疯子’了!放心,他们抓不到我!阿诚,不说这些了。时间紧迫,我们先说任务。” 明诚也清楚,不是有要紧的任务,王天风也不会冒此风险。 “好,我时间也确实不多。你说吧!” “最近我们接到消息,日本人好像在调查船运公司。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调查船运公司?调查什么呢?各船运公司的资料都写在明面上,不需要多做调查,完全可以信得过。不对啊,日本人一直有跟他们合作的船运公司。他们要换公司?可这时候……情报可靠吗?” 明诚一时想不清楚,日本人已现出败迹,现在换公司,岂不更不稳妥? “我们也没有最终确定情报的可靠性。但从日本人最近一直按兵不动来看,应该是有什么事。” “嗯,也有些道理。我还在奇怪,日本人怎么那么笃定,‘俱乐部爆炸’过去这么久了,也没见大动静。市政那边也没来让我回去或者开了我,好像就把我们扔那儿了。他们真有更大的事在忙?” “所以,我才要来查一下情报的真假。” “那我要做什么呢?” “第一步我们要做的是查清消息是否属实。只有确定了情报的真伪,我们才能确定第二步行动。” “好,我去查。这个应该不是很难,明家自己就和两大海运公司有长期合作,如果日本人真在查海运公司,明家应该听到些什么。” “那就交给你了。另外,明楼怎么样?他似乎应该‘恢复记忆’了!” “重要的是‘恢复记忆’以后,上面会如何安排他?” “当然希望他能回去。毕竟他那么高的职位不容易得到!” “我随时可以回去,但是我大哥不行!” 明诚的语气坚决果断,没有一丝退让或商量的余地。王天风从没见过这样的明诚,他惊讶地直视着明诚, “你要我就这样去回上峰的话吗?” “是!就这样回!我大哥现在刚刚好起来,离能够执行任务还远着呢!所以,别打他的主意!” “阿诚,我了解你的意思,也知道明楼在狱里……” “不,你们谁也不了解我大哥受的苦!如果我没有在他身边,也不会真切了解。他能活下来已经……” 明诚说不下去了,唯有低下头,让眼中的泪悄然滑落……王天风也沉默了 回到家,明楼已经等得心焦了,各种最坏的猜测在脑子里轮番上演——被日本人绑走了;又被抓进七十六号了;被“锄奸队”的枪杀了…… 所以,当阿诚推开明楼卧室的门,里面的明台一下就跳到了他面前: “你总算回来了!去给大哥买个内裤也要这么长时间!你会不会买啊,大嫂?” “早上的还没算,你又来了!看我不……” 明台早有准备,还能让阿诚得逞,一下就窜出了房间,临了还不忘把门带上。 “阿诚,别和小孩子计较……” “你当然不计较,他又没把你当女人!” “阿诚,来,到大哥这儿来。” 明楼伸手招呼阿诚。刚在王天风面前为大哥遮风挡雨的阿诚一下变成了撒娇的小孩,过去伏在明楼怀里哼唧, “大哥……” 最珍贵的回到了自己的怀里,明楼终于安心了。他问着他的小阿诚: “你不喜欢给我当媳妇,那我给你当媳妇。” 明楼这样一说,倒把阿诚说得没话了——我的大哥,除了爱我,一切都可以不去计较。那,我呢?为什么还会有计较? “大哥,阿诚不是不喜欢,就是不想被看成是女人!” “大哥懂的。我的小阿诚从小就想唱霸王,不想唱虞姬。那就大哥来做虞姬……” “不要,大哥!大哥也不做虞姬!阿诚也不做霸王!” 明楼想了一下,随即明白他的阿诚是怕他们最终躲不过那出“霸王别姬”! “好,大哥不做虞姬!阿诚也不做霸王!我们只做大哥和小阿诚!” “嗯,我只要做大哥的小阿诚!” “那大哥的小阿诚就跟大哥说说,今天遇到什么事了?回来得这么晚?” “对不起,阿诚让大哥担心了!我……” 阿诚是不打算说的,可不说,大哥就真不会起疑吗? 不可能!像大哥这样的人,什么事也瞒不了他! 想到此,阿诚还是一五一十地把王天风的来意说了。 “日本人在查海运公司?这倒是奇怪了!他们有自己长期租用的货轮啊?” “我也是这么跟天风哥说的。可天风哥说什么‘无风不起浪’,既有此传闻,那就未必是‘空穴来风’。” “他说得也对。今晚吃饭的时候你可以问问大姐。还有那个梁仲春。不过,你现在要是出去喝酒,恐怕……” “嗯,大哥现在这样,我肯定不能出去喝酒。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还有一个人,你可以问。” “谁?” “阿香。她哥哥一直在跑船,也许会有这方面的消息。” “他?他是个小公司。日本人应该不会用小公司吧?” “那可不一定。要知道,小公司最有利的就是不招摇。就像你,怎么也想不到日本人会用小公司。” “所以,大哥的意思是,日本人有什么阴谋?” “我的直觉。阿诚,这次的消息假如不是真的也就算了。假如是真的,那就是件大事!” 在当晚的饭桌上,阿诚还没有提关于海运方面的事,阿香就先开口了: “大小姐、二少爷、小少爷,阿香有件事想求东家。” “小姑娘客气得嘞,啥事情先说说呀。” 明台最喜瞎起劲。 “哦,好的呀。就是家里想请东家给我小侄起个大名。嘿嘿,东家一家都是学问人,不像我们乡下人,起的名字都不好。” “好啊,我给他起!就叫…… 不行,我得先查查书去!” 明台猴急地丢下碗筷,跑去了楼上书房。明楼一直担心阿诚跟明镜、阿香提到船运公司会引起明台的注意。小弟暗中观察两个哥哥可不是一天两天了。没想到阿香在无意中帮了忙。 明楼用脚轻轻碰了碰阿诚,阿诚心领神会,马上说: “你哥哥是不是又去跑船了?这次去哪儿啊?” “没有。今年蛮奇怪的,往年过了三月就会有消息了。可今年什么消息也没有。我哥哥去问公司的人,说是公司正在检查。不过,家里也不喜欢我哥跑船,现在有了小侄,就更不想他出海了。” 姐弟三人还没说什么,明台就风风火火地回来了: “大姐、二哥,这个,这个怎么样?” “笔画太多了,写起来很烦的。” “哦。那我再找。” “小少爷,先吃饭好了呀。这个嘛,没有那么急的!” “我很……” “大小姐、小少爷,程小姐来了!” 亲密爱人 155 程锦云来了,在明楼、阿诚几乎认为她不会再出现的时候,在刚刚得到“日本人调查海运公司”的消息的时候。 日本人,真可谓“费尽心机”啊! 程锦云,早不来、迟不来,偏偏此时来,倒越发不好判断“消息”的真伪了。因为,无论真伪,明楼、阿诚都会所有行动。而只要行动,就有可能被抓住把柄。那么,假如程锦云就是那个叛徒…… 不过,既然来了,总是要先听听她的故事。 “阴历新年前,我姑父突然得了怪病,花了不少钱,也没能把命捡回来。接着我姑母又一病不起,没人照顾,我只好辞职了。结果我姑母也没能……”程锦云擦了擦眼泪,继续道,“我卖了房子,还上了姑母生病时欠的医药费。用剩下的钱回老家安葬了姑父、姑母…… 我刚回来,不知道能去哪儿?明台,我现在只有你。明台,你就当我是个老朋友,帮帮我……我、我会尽快找工作、找住处的……” 程锦云哭得楚楚可怜,明台边听边在一旁安慰: “别哭了,哭得脸都肿了。唉,你遇到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点来找我呢?不管怎么说,我也可以帮你一把。好了,你现在不用担心什么了,一切有我呢!阿香,你陪程小姐去洗洗。对了,锦云,你还没吃晚饭吧?阿香,叫厨房再添副碗筷来。” 明镜、明楼、阿诚看明台的意思,是要留程锦云了。三个人中,明楼、阿诚是有准备的,唯有明镜,颇感意外。 明镜本就不喜程锦云,看到她进来,心里已经在皱眉了,等听到她的一大篇说辞,心里就明白了——是想住下来啊!我明镜可不允许。 作为个女孩,又和明台有过那么一段儿女私情,分手了,还不想断,电话打了不知多少!真不知说你是痴情呢,还是……好不容易断了联系,现在又回来了,还要住!说出去,你不在乎,我们家明台的名声不是要说不清楚啦? 明镜已经想好了,花钱在外面给她租房,再尽快托人给她找个工作,最重要的是,这次必须跟她说清楚,明家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不要指望我们能负责你一辈子。 明镜心里打定了主意,不料却被明台那句“一切有我”打乱了计划。明镜担心明台会坚持留下程锦云。 阿香带着程锦云去洗脸,明镜马上抓住机会对明台说: “明台,程姑娘不能留下!” “为什么?大姐,她现在没地方去啊!再说她也只住到找到工作为止!” 阿诚在一旁刚要表示支持明镜,就被明楼轻轻踢了下。显然,明楼不想让他出头。 “明台,你要为程姑娘想!她一个女孩,哪儿有住到以前的男朋友家的道理?说出去,女孩的清白难保不被病垢!” “阿诚,睡觉觉!我要睡觉觉!” 明楼知道,再待下去大姐肯定会怪阿诚没有出来帮忙说话。 “大哥,再待一会好不好?家里来人了。” “阿诚,我想睡觉觉。吃巧克力,睡觉觉。阿诚背!” “去吧!去吧!他一个病人,谁来都不能让他陪!阿诚,你去吧,不用下来了!” “是,大姐。” 阿诚背了明楼回房了。 明楼进了屋,看阿诚仔细关好了房门,才说: “阿诚,以后我们要加倍小心了!” “大哥确定了吗?” “你不确定吗?” “应该也确定了!问题是,我们没有证据!” “这还需要什么证据?其实明台的那句话,‘你遇到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点来找我呢’就已经说明程锦云有问题了!你想,她没事还要找点事给明台来电话,有了这么大的事,这么好的机会,她倒不来求助了,哼,太不符合她行事的风格了吧?时间上也不对。邹世海是阳历年前来的,那时程的姑父母已经不知所踪,她自己也不见了好久,怎么到她嘴里就成了阴历年前后的事了?” “那大哥干吗拦着我不让我支持大姐?” “怎么这时候又成了小迷糊了?你想,藤田就是要程住下来监视我们,尤其是你!可你呢,偏要她走!大姐不留她可以,你不能说话!说了,藤田就会有想法。” “嘿嘿,要不怎么大哥领导我呢!” “你还是想想今后的事吧,小马屁精!” “看来,日本人真是算准了时间让她来的!问题是,我跟天风哥说好,等我问出点眉目就联络他。现在怎么联络天风哥?还有,大哥,有什么办法可以和阿亮的海运公司拉上关系,看看日本人在查什么?”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咱们家的人都不能露面。只能看‘行动组’有没有合适的人了。程是掣肘,但也可以给你做证人,证明你不是什么‘反日分子’……糟了,阿诚,我们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明楼说着,浑身一颤!从身体的颤抖中,阿诚感受到了大哥的恐惧和忧虑。他仰起头,忐忑不安地问道: “什么事?” “我们都忘了,程锦云和于曼丽打过照面!” 不错,在那个避雨的屋檐下,于曼丽和程锦云有过一面之缘! 现在,大街小巷贴满了于曼丽的画像,程锦云有没有注意到?有没有认出画像中的于曼丽?有没有报告给藤田? 还是,她根本就注意到了?根本就认出了画中的于曼丽?根本就报告给了藤田? 藤田会不会已经在查明台了?有关明台的材料会不会已经放在藤田的办公桌上了? 程锦云这次的目标难道是明家三兄弟? “大哥,我们怎么办?” “目前没办法!我们既不能叫这边的‘行动组’处理掉她,也不能叫王天风帮忙处理。那样等于告诉重庆我们另外的身份。” “等?什么都不做吗?” “藤田派她来,起码证明了日本人手上还没有我们——包括明台——的过硬证据,所以,我们要在藤田找到更多证据之前,解决程!但必须要巧妙,要等待时机,切不可弄巧成拙!” 程锦云如愿地留下了,不过,留是留下了,可藤田交待的任务就没那么容易完成了。 首先,她要去接近阿诚,其次,她要注意家里的往来信件、随手扔掉的小纸片,以及亲友,最后嘛,争取偷听些阿诚和别人的谈话。总之,就是寻找阿诚所有的可疑之处,顺便查查别人。 可惜,以上的桩桩件件没有一个对程锦云来说容易。 接近阿诚,怎么接近?人家一天到晚关着门待在大哥房里,只有在固定时段,才会背着明楼下楼。而且,你跟人家又不熟,你还是明台曾经的女朋友,从哪方面来说,人家对你都只会是以礼相待,想要更进一步,不可能! 信件?小纸片?亲友?随你看。只要你看纸篓里扔掉的纸片和撕碎的信件不被收拾房间的阿香看见,没人管。就是阿香看见了,也只会很奇怪地问一句:“程小姐,你找什么啦?钱掉到纸篓里去了”,然后就丢开了。阿香不会说给别人听的。明家规矩大,不许下人间传话,尤其是对主人、客人,更不可以有什么闲话。 偷听?可以啊,只要你听力好,就可以听到明楼在房里说:“我要阿诚”,“我要吃巧克力”,“明台陪我玩”,“大姐好”,“吃饭饭”……至于“阿诚喂巧克力”,以及类似的嘛,嘿嘿,听力好不好都听不到! 明楼和阿诚处处小心,他们深知,在这个时候,错一点都有可能万劫不复! 与此同时,明台也开始怀疑程锦云了。 最先让明台感到疑惑的是,当程锦云看到明楼“傻”了的时候,她的惊讶很像是装出来的。 难道她早知道大哥的事了? 接着,说要找工作的她对自己去应聘的职位说得头头是道,回来问起什么,也是说得头头是道,可所有的头头是道全部像背书。 最让明台觉得可疑的是,程锦云有事没事总喜欢问他二哥的事,见到二哥时,她也会跑过去,说些有的没的。 她是又看上了二哥,还是在试探二哥什么? 想到“试探”,明台顿时联想到自己对大哥和二哥的怀疑。 如果程锦云是来试探二哥的,那么,她是什么人? 特务? 如果她是特务,那么,…… 明台猛然记起了那个下雨天,于曼丽和自己,然后,是程锦云…… 而现在,到处都是通缉于曼丽的画像! 或者是,来刺杀大哥、二哥的人? 明台决定上报“军统上海站”,请求调查程锦云。 亲密爱人 156 明台只想到了哥哥们的军统身份,完全没想到他们可能有另外一层身份。所以,在他把程锦云的基本资料,及自己请求调查程的理由全部汇报给郭骑云时,郭骑云立刻就发现了其中的问题——程锦云是在香港认识的明台,当时,程在香港的“八办”工作。假设程真是特务,日本人也不可能在明楼、明诚刚回国的时候,就疑心他们,以至立即派了程去接近明台。退一步说,就算日本人从开始就对明楼、明诚起了疑心,可怎么也不应该派个特务去接近明台吧?香港和上海可是离着十万八千里呢!再退一步说,程真是特务,那么,明台也不可能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早就不知被七十六号抓进去多少回了! 所以,程应该不是特务,最起码,不是开始就是! 开始不是,不等于永远不是! 从明台描述的近期程的表现来看,确实有很大问题。而把所有的与程有关的事情连在一起,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程是叛徒。 但是,“军统上海站”里并无程锦云这个人! 那么,这个叛徒是哪里出的? 郭骑云能够想到的问题,王天风岂能想不到? 不过,王天风也不是很惊讶。从营救明楼、明诚出狱时起,王天风就对两人的身份有所怀疑了。 当时,王天风想的是,炸了“俱乐部”以后,还要有个一两天才会放明楼、明诚,可出乎意料的是,南京来人了,一下就搞定了藤田,接出了明家兄弟。 别人自然不会多想,王天风是一定会的。而且,不用多想,王天风就得出了结论:还有另一条线在营救他们。 为什么王天风会如此想?因为时间!明镜和明台当时在苏州,且被割断了与上海的联系。他们是在出事后三天才回的上海,可明家兄弟也是在当天就出了七十六号……明家再有人,动作再快,也不会快到如此吧? 明台,无意中把哥哥们完完全全“卖”给了王天风,自己却还不知情。 程锦云来了快一星期了,阿诚不方便行动,只得借由打电话给裁缝铺,叫他们来给大哥做春季衣服传了一次消息给郭骑云。明面上是叫他们来家里量尺寸,实则暗示“军统上海情报组”派人来取情报。 明家的很多衣服都是量身定做的,且都是这家裁缝铺做。当时上海的有钱人家差不多都有自家常去的裁缝铺、诊所等。因此,外人也很难找出什么破绽。尤其今年,明楼挨抢、入狱,人瘦了好几圈,许多衣服都要重做,应该是看不出什么问题。 程锦云一来,明台就把给阿香小侄取名字的事扔在一边了。阿香也不好再问,可看看小侄就要办满月酒,大名还没定,心里不免有些急。 不过,小少爷忘了,大少爷和二少爷可没忘。 晚饭时分,阿诚先跟大姐说了说今天大哥的情况,吃了什么、睡了多久、精神好不好等等。然后,阿诚转过脸,看着站在一旁的阿香问道: “阿香,小少爷给你小侄起好名了没有?” “啊?我我我我我忘了!怎么办?现在,马上,你等下,阿香,我这就给你取!” 阿香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回道: “小少爷先吃饭吧,不急的。” “你别跟他说‘不急’,你这么说,他还得忘!” “阿香,你小侄什么时候满月啊?” 明镜笑眯眯地问阿香。 “嗯——,大小姐,我正想跟您说呢,我哥哥还没出海,所以,他想办满月酒,我想,不知道可不可以请一天假……” “那有什么不行?你什么时候走,我派车送你。” “不要,不要,我一个下人,不合规矩……” “阿香,我取了名字,有什么好处啊?” 明台一出口,阿香就急了个满脸通红, “好处?阿香不知道。这样吧,小少爷说出来,看看阿香……” “你别理小少爷,他逗你玩呢!什么好处,我给你小侄取名。” “阿香脸红,好看!” “大哥,张嘴!” 阿诚赶紧给明楼喂了满满一口饭,堵上他的嘴,省得扯到自己身上。 明楼一张嘴被菜饭塞得满满的,立时明白是被阿诚暗算了,那幽怨的小眼神,可委屈了。 “二哥,你不许捣乱!阿香,你请我去喝你小侄的满月酒,怎么样?” “啊?小少爷,侬肯去,是给我们面子。好是好,可乡下人请客,没有什么好吃的呀,哪里比的公馆里……” “乡下才有新鲜的素菜呀,阿香!哎,不如我也去凑凑热闹……” “哎哟,大小姐,你更不好去了,厕所嘛……” 阿香意识到大家在吃晚饭,赶忙住了口。 明镜想了想,别的倒没什么,可这厕所确实是个大问题。马桶是万万不行的。于是,明镜只好知难而退: “好吧,我就不去了。阿香,是哪天啊?” “后天。中饭。本来定的是晚饭,可觉得晚上客人不方便回家,就改了中午。” “有什么不方便?不都是附近的街坊四邻吗?” “不全是。也有和哥哥一起跑船的人。也许还会有哥哥公司里别的人。” 听到海运公司会有人去,明楼和阿诚即刻竖起了耳朵,同时心里已经在想怎么能去了? “是中饭啊。那我还真是去不了呢!嗯,这样吧,阿诚,你去!代我走一趟,把阿香带去带回,行不行?” 明楼和阿诚大喜过望,这可是和海运公司接触的最好时机,必须抓住。阿诚还没想好怎么表态,明台先就急了: “大姐,要去也是我去!本来就是我说要去……” 明镜看着明台,把脸一沉, “你去?程小姐是你的朋友,难道你要你二哥留下来陪程小姐不成?听着,那天你哪儿也不许去,在家照顾大哥,陪程小姐!” 明台没话说了…… 明楼和阿诚两人既兴奋又担忧。 “大哥,你一个人在家……” 阿诚想到程锦云,心里总是放不下。 “怎么是一个人呢,不是有明台吗?” “他那小子一点也不让人放心!可是我也知道我必须去!大哥,你可好好地等我回来啊!” “我能有什么不好?赶紧想想明天要做的事吧!” “明天首先要想办法通知郭骑云,让他们派人去阿香家和我见面……” 兄弟俩全部商量好,最后,明楼说: “打个电话给梁仲春,让他派两个弟兄跟着你……” “啊?大哥,光是藤田派的特务就够我对付了的,再加上梁……大哥,你的意思是‘借力打力’?” “聪明!拿了你那么多好处,总得干点活吧?” “大哥,我看,全世界的人都被你算计进去了!” “我不稀罕!我只要把你算计进来就行!” “所以,大哥的什么‘十年之约’是以退为进吗?” “自己去想!” “不想了。已经被算计了,就两眼一闭,跟着呗!” …… 亲密爱人 157 果然,第二天一早,程锦云就以找工作为由去藤田那边送信了。 上午,到了快吃饭的时间,阿诚像往常一样把明楼背了下来,然后,才不慌不忙地给裁缝铺挂了电话。 “吴师傅吗?我是明公馆的明诚啊。我就是跟你说一声,明天我要去趟乡下,去喝我们家阿香小侄的‘满月酒’。” “哎哟,小姑娘当姑姑啦!” “是啊,小姑娘过两年自己要当妈妈了呀!” “时间真是快啊!想当初……,哎哟,我又要说古话了。二少爷,侬有啥事?” “哦,我就是说下,明天我不在家,要拿衣服过来试嘛,总要后天了。还有,我家大姐说你那里有做好的小毛头衣服,好不好今朝拿几套过来?” “好的呀。不过,小孩子最好是送银锁、银镯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我大姐说,这些东西她会叫人去买的。” “大小姐还是那么周全。我一会就叫伙计送过去。” 消息送了出去。郭骑云会明白,明天阿亮家的满月酒应该是个和明诚见面的机会。 现在,剩下的就是给梁仲春打电话了。 “喂,梁兄,好久不见!最近财发得怎么样啊?” 梁仲春,自从被王天风和于曼丽绑了一次,精神就大不如以前了。加上现在日本人这个后台也没那么稳固了,又有汪曼春的结局在那儿,梁仲春就更加提不起劲了。一天到晚只想着钱钱钱。 接了电话,一听是阿诚,梁仲春只觉得心肝一颤——明家的人,水很深啊,摸不清。梁仲春如此想,倒不是因为炸“俱乐部”让他对明楼、明诚起了疑心,而是南京方面竟然有人保了他们兄弟俩! 七十六号,梁仲春只看见过进去的,还没见过出来的呢! “阿诚兄弟,怎么想起我了?” “我还要问你呢,出来这么长时间,你来看过我几回啊?是你想不起来我啊,还是我想不起来梁处你啊?” “阿诚兄弟,天地良心,不往远了说,就说刚过去的阴历年,哥哥我不是头一个跑去看望你的人呐?!”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 “得,您是贵人多忘事,我们也不敢说什么!怎么,今天打电话来,是约老哥哥出去喝酒啊,还是……” “喝酒?快别提了!我都闷死了,可怎么办,出不去啊!” “正经说,你大哥好的了好不了了啊?” “你问我啊?我要能知道倒好了!他现在不过刚恢复点嘛,我大姐说了,正给找大夫呢。嗐,你也知道,这脑筋的事,难!” “哎哎,那个,就几年前把你胳膊看好的……” “哎呦,你快别说了!出了那么大的事,我躲还躲不及呢,还敢想着他?他别让我撞见!撞见就是个死!” “我说,阿诚兄弟,你给我打电话不会就为了聊天吧?” “那倒不是。跟你说个事。明天我得去趟乡下,我们家小丫头的侄子摆满月酒,我大姐非叫我去。唉,烦都烦死了!我问你,你能不能派俩人跟我走一趟?” “派俩人?” “这也不懂啊?就是找俩保镖。” “啊——,懂了!懂了!那有什么不行的?什么时候要啊?” “明天一早就要。” “放心吧,我肯定给你都安排好!” 第二天一大早,阿诚就醒了,蹑手蹑脚地拿好东西,就奔了明台的房间。 敲开了明台的门,阿诚开始在里面洗漱、换衣服。明台打着哈欠,一脸的不乐意, “二哥,你不在你们屋洗漱,跑我这儿捣什么乱啊?我还没睡够呢!” “大哥还睡着呢,我一动,他不是就醒了?” “所以,你就毫不犹豫地把我搅和起了,是这意思吗?” “你也该起了!一会儿大哥一醒,你就得在身边伺候着,知道吗?” “要不找个佣人去……” “我看你是讨打!我跟你说,今儿我回来,大哥好好的,我就什么话也没有。但凡大哥有一点事,你可准备好了,到时候叫大姐也没用!” “我知道你不放心,可也不用这么威胁我吧?” “我得走了,阿香肯定心急。昨天我嘱咐你那些事记住了没有?要不要再重复……” “不用!耳朵都出茧子了!您老赶紧滚吧……” “你说什么?” “我说,我就滚去看大哥!” 阿诚是满心的不放心。就因为他的不放心,明楼早上虽然醒了,也不敢跟他说话,怕说了话,阿诚不知要迟到什么时候才肯出门。 阿诚,你也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明诚到了楼下,有下人来报,说公馆外有可疑人员。明诚知道是梁仲春派的人到了。于是,他叫下人把“可疑”人员请进来,给他们开早饭。 吃过早饭,明诚跟梁仲春派的人打了个招呼,就带着阿香上了车。 汽车在前,梁仲春三个手下没有车坐,骑了个自行车跟在后面。为了照顾他们,明诚叫司机开得慢些。 车开出了公馆,明诚不知道早有藤田派的人在等了,也是三个人,也骑着自行车,就等车出来好跟上。 可这三个人等车出来一看,怎么后面已经跟了三个人了?也是自行车?嗐,不是我们的人吗? 三个人不懂了,立马给藤田打电话。 藤田芳政接到电话,也是懵了——搞什么,前头三,后头三,怕明诚不发现是吧? 藤田赶紧叫他派去的人先不必跟了,原地待命。 随即,藤田就把梁仲春叫了来。一问,果然是他派的人。而且,竟然是明诚要求派的!按梁仲春的说法,明诚是因为大哥被人打了黑枪,所以害怕了。 梁仲春的一席话说得藤田没了主意。本来,怀疑明诚就没什么确凿的凭据,该审的、该问的,在大狱里都审了、问了,明楼是真傻了,明诚是真没啥可交待的,不然看着对自己有恩的人受酷刑,还能无动于衷?现在派程锦云去,也不过是觉得好不容易抓了个程锦云,不能浪费,处理之前总是再用用。 可明诚主动寻求保护,藤田有点不知该怎么想了? 不过,今天是不能跟了。都是一家人,一见面,可就真热闹了! 到阿香家,十点还不到,宾客也还没来,明诚先见了阿香父母,又去看了小婴儿。 孩子躺在床上,盖着条小薄被,大概是在妈妈肚子里没能得到充足的营养,小家伙一点不胖。可因为是南方水乡的孩子吧,皮肤又细又白,完全随妈妈,一双活泼的眼睛望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明诚看着这个小娃娃,又看看他身边的父母、亲人,没来由地想到了自己的出生——我出生时,父母也是如此开心吗?也是如此疼爱我吗? 不,不会的。 他们肯定不喜欢我,所以,才会把我卖给了戏班子。 为什么要生我? 你们要是不爱自己的孩子,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要我孤单一人在这世上受苦? 明诚只觉内心酸楚…… “二少爷,你看,敦敦喜欢你!他在拉你的手!” “真的!他是第一次握人家的手呢!” 小家伙的父母惊喜地对明诚说。明诚这才感觉到自己的一根手指被小家伙握在了手里。 “看来我和小家伙有缘呢!来,叔叔,哦,不对,应该是舅舅!哈哈……” “使不得,这可不合规矩,二少爷!” “这有什么?这么点小孩,难道要让他也叫‘二少爷’?哦,不理他们。来,舅舅抱!” “美兰,你快接过来,别尿二少爷身上……” “嗐,这孩子不哭!他喜欢我抱!对了,你们叫他什么?” “敦敦。就是希望他敦敦实实、没灾没病。是小名。乡下人瞎取,二少爷别笑话!” “小敦敦!这个名字好,意思也好!那小敦敦,你的大名呢?等舅舅拿纸、拿笔给你写哈。是你小舅舅给起的哦……” 明诚把明台起的名字连说带写教给他们。 “就是这个字,‘憬’,人们常说‘憧憬’,意思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待。美好的‘美’就是孩子妈妈美兰的美。就是希望将来有更好的生活!” 将来更好的生活…… 那是全体中国人所希望、等待的:没有战争、能吃饱饭、孩子可以读书识字。 他们要求很低,却为什么不能实现? 明诚看着纯朴的阿香一家: 我们一定给你们那样的未来! 不,比那样的更好! 大约十一点左右,客人陆陆续续来了。先是左邻右舍,接着是一起出海的兄弟,明诚在其中实在有些扎眼。不过,他一心在等“军统情报员”来接头,无暇顾及其他。 时近十一点半,明诚等的人还没有出现,没有等的人却意外地出现了:阿亮所属海运公司的大人物来了! 明诚没想到,姚阿亮竟和海运公司高层有来往! 大哥,今天我可是没白来! 亲密爱人 158 明诚不好跟出去,但他的听力是受过训的,别人在嘈杂纷乱又有距离的情况下听不清的声音,明诚几乎可以听进百分之七、八十,甚至更多。 “邱先生、黄先生,您二位怎么来了?这、这可怎么好?” “我们怎么不能来?” “应该是我们抱着孩子去看望二老。美兰,快把孩子抱过来。” “不用!不用!她刚生了孩子,别出来再招了风,我们不就进屋了嘛!” “呵呵,我、我……” “我看你是忙得晕了头!” “呵呵…… 我是被您给吓到了!二位请!” “你个没大没小的……” 阿亮陪着客人进了屋。 明诚在一旁暗中留意海运公司的两位客人。 这两个人放在一起喜感十足:一个细、白、洋、慢,一个粗、黑、土、快。 “啊哟,好标志的小毛头!皮肤白,像妈妈!” “嗯,还好像妈妈,像阿亮就遭了,跟个黑包公似的。” “呵呵,也不知谁跟个黑包公似的!” “哎哎哎,你说话可当心了,这里十有八九都是跑船的,都跟黑包公似的。是不是啊,小子们?” “是!师傅!” 那边跑船的小伙子们齐刷刷地答道。谁知,话音未落,小敦敦不乐意了,“哇”地一声哭了。 “那么大声干吗?吓到小毛头了吧!来来来,爷爷抱抱!嗷嗷嗷,不哭!不哭!咱们不理黑爷爷……” “嘿,你这个白老头,这就开始培养感情啦?” “白老头”没接茬,问孩子妈妈: “起名了没有?” “起了。小名敦敦,大名姚憬。” “哪个字?” “哦,您等一下。”阿亮拿了明诚刚写下的“憬”字过来,“是这个字。就是希望有更美好的日子。” “这个字选得好!好名字!没想到阿亮……” “不不不,我可不会起。是……啊,二少爷,给您介绍,这位是造船公司的工程师邱先生。这位是我们公司的老海员,我们的师傅,黄先生。二位先生,这位是我妹妹阿香的东家,明家二少爷。名字是阿香请东家给起的。” “晚辈明诚,见过邱先生、黄先生!” “哦,原来你就是明家二少爷。老夫邱建清。幸会!” “一直听说明家怎么怎么,今天一见,果真青年才俊!我,黄顺平,年轻时跑船,现在跑不动了……” “我说,黑老头,你要说你的故事改天专门找时间吧。今天咱们是来喝小娃娃的满月酒,赶紧把带来的东西给人家。” “嗯?我怎么又被你抓住了……” “师傅老被邱先生抓住,哈哈哈……” 明诚看着两个斗嘴的老人,莫名亲切。 大家说说笑笑,眼看要开饭了,明诚才想起来梁仲春的手下。于是,趁了个空,出来找到三个人, “抱歉啊,一直没顾上几位弟兄。” “哪儿啊!明秘书长,您这么说不是跟我们生分了?” “别再叫官称了,就跟着梁处叫我‘阿诚兄弟’吧。” “那可不敢!要不,叫‘大哥’吧?” “成,就叫‘大哥’!今儿呢是委屈各位了,等回去,叫上你们梁处,咱们一起连吃饭带跳舞喝酒,不许不来啊!有差事也得给我推了,听见没?” “您放心,我们准来!” “有什么差事啊!您不知道,最近日本人都不大派差事给我们了。” “为什么啊?” “您不知道啊?汪曼春疯在牢里了。听说就为日本人怀疑她和反日分子有关系。结果弄得我们受牵累。” “汪曼春疯了?” 明诚确实第一次听到汪曼春的消息。 “可不?见了谁都跟见了日本人似的表忠心。” “这可真是现世报!不过,那也不能证明日本人就不信任你们了啊!” “您老不来上班,好多事您就不知道了。就说最近吧,日本人在偷偷查中小船运公司。关键是‘偷偷’在查!用的都是‘梅机关’的日本人,一个‘七十六号’的人都没有。” “听着就是瞎说。背着你们,那你们怎么知道的?” “这…… 嘿嘿,我还真就答不上来了。反正有没有也不关我们的事。是吧,弟兄们?” “可不不关我们的事。” “那更不关我的事。得了,你们几个去到小镇上,找个最好的馆子吃个午饭,下午两三点回来接我。给,不用给我省,全花了它。” “这怎么好意思,红包您都给过了……” “两回事。跟着我出来,还能叫你们花钱?成心让人知道了,笑话我们明家?” “不敢!不敢!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嗯。滚吧!只要不喝醉了,随你们怎么吃。不过,不许闹事!” 打发走了三个特务,刚好也到了饭点,阿香出来找明诚回去吃饭。 屋子里勉强开出了三桌饭,一桌是明诚、邱先生、黄先生,由阿香的父母陪着,一桌是一起跑船的兄弟,还有一桌是街坊四邻,由阿亮、阿香兄妹照顾着。 阿亮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乡下人,不会说话,所以,席上多是明诚和邱、黄二位聊天,聊来聊去,也聊到了近期日本人在查海运公司,但又不知到底在查什么…… 从邱清泉和黄顺平相互间的默契和斗嘴中,明诚完全可以感受到两人的亲密,只是令他不解的是,一个是造船厂的工程师,一个是海运公司跑船的船员,怎么会有那么多交集,以至能够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 明诚几次想开口问,几次又把问题咽了回去。初次见面,问这样的问题是不是有点唐突? 吃了饭,住在左右的邻居就陆续散了,只有船运公司的人还在。他们中大多是海员,没有家,不出海的日子也没什么去处,所以,能有个地方聚聚,就不着急走了。 至于邱建清和黄顺平则是因为来送他们的车是公司经理的,送了他们,还要赶回去给经理用。说好了,下午再来接他们回去。 明诚知道了此事,就更加奇怪了——不仅邱和黄是朋友,公司的经理和两个人关系也不一般,其中到底藏了什么玄机? 明诚放下饭碗,说是出去抽根烟,从屋里走了出来。他是要看看自己等的人是不是来了? 站在屋前好几米远的地方,明诚点着了根烟,慢慢抽了起来。眼看烟快抽完了,明诚才望见一个挑着担子卖货的人由远及近走了过来。 到了近前,那人放下胆子,冲明诚“嘿嘿”一笑, “先生,听说今天这里办喜事,来的人多,侬帮帮忙,看有没有啥人要买东西?” 明诚一看货郎——王天风!明诚一口烟呛得咳了起来…… “你不要这样!我自己可是觉得蛮好的!” 王天风很认真地看着明诚说。 好?明诚在心里直摇头——他那个“疯子哥”一身短打扮,戴了顶小毡帽,简直就是鲁迅小说里的阿Q,哪有一点“军统”王牌特工的影儿啊?若是明台看到了,不知笑成什么样呢?! 但是,明诚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笑,他只是着急, “怎么是你?你不要命了!” “没合适的人。不要跟我说你们‘情报组’的人,他们都是有社会身份的人,都有固定的工作。无论谁,都和这家子拉不上半点关系……” “我跟你说啊,这家子在给孩子办‘满月酒’,你来晚了一步,那些大媳妇、小姑娘刚回家了。你去村里转转吧。” 说话间,围过来几个小孩,对琳琅满目的糖果充满了渴望。 “小朋友,你们看,这是最新的棒棒糖,甜甜的,好吃。” 王天风说着,拿了一个,撕掉了外面的纸,明诚以为他要给其中一个孩子,没成想,王天风把糖放进了自己嘴里。 “好吃,甜甜的。要不要买一个?” 明诚皱了下眉,指着周围的小孩, “一人一个。” “哟,今天碰到有钱人了。谢谢先生!一人一个,排好队,叔叔发糖。” 小孩领了糖,只对王天风说了声“谢谢”,就跑开了。明诚倒没人理会了。 “你倒会做人,货郎!日本人查中小船运是真的。但目的依旧不明。就连‘七十六号’都瞒着。” “连‘七十六号’都瞒着?那会是什么事?” “今天来了两个人,一个是造船厂的工程师,一个是这个海运公司的老船员,……” 明诚把两人的关系,以及他们和公司经理的关系都说了。末了说: “我要你做件事。算了,算了,你又没有我要的牌子……” “什么?啊哟,先生,没有你要的牌子,就选个别的好了呀,抽烟嘛,没区别的!” “不要让船运公司经理的车来接他们。你这里真没什么我要的东西。” “没问题!您再看看吧!我们小本买卖,不好做啊。你要送他们回去?” “先去认认门。行了,你快走吧,遇到我的三个保镖就不好了!” “说起这三个保镖,我倒还有件事。” “什么?” “那个程锦云是怎么回事?” 亲密爱人 159 “程锦云”三个字从王天风嘴里说出来,明诚顿时一惊——“疯子哥”是怎么知道的?难道说明台?! 想到明台,对明诚来说,并不难,难的是,怎么回答? 双方不仅仅是老特工了,更是多年的挚友,谁也不要想骗过谁,谁也不要想瞒过谁。除了实话实说,明诚想不到其他办法。 可实话实说就意味着承认了大哥和自己的另一层身份! 明诚和王天风面对面站着,前一秒还是战友、兄弟的他们难道在下一秒就要兵戎相见吗? 同室操戈,笑的会是谁? 王天风一笑: “先生,不就是一包烟吗?您也太不爽快了,犹豫这么久!算了,算了,不要就算了呀。听着,你不一定非要说。不过,一旦姓程的威胁到了我的人,我会毫不犹豫地除掉她!还有,明台怀疑你们俩的身份了。” “哎呀,好了好了,就买一包,烦的了!臭小子怀疑好久了。回去把于曼丽香港的资料做足。她们俩照过面。” “‘刺鱼’那时已经做足了,最近又添了几笔,没有纰漏。谢谢先生啊!好人有好报,您一定长命百岁!” “走吧!走吧!唉,碰到你这个货郎,也真是戳眉头!” 下午两点多钟,那三个小特务吃饱喝足回来了。明诚看看也该走了,只等有人来通知邱先生,他们的车来不了了。 又等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左右,果然有海运公司的人来说,车坏在半路了,只好请两位先生叫黄包车了。 叫黄包车?开玩笑吧?这穷乡僻壤的,哪个黄包车会来拉生意啊? 大家正在发愁,明诚上前试探着提出,自己可以送两位老人回家。 明诚一说出自己的提议,立即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邱建清和黄顺平虽然觉得麻烦明诚,但也无法可想,只好同意了。 临行前,明诚又去看了看小姚憬。当他抚摸着小敦敦的脸蛋时,明诚又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可瞬间,大哥的脸庞和声音出现在了眼前,“阿诚,难道你不是只要大哥吗”? 是呀,我本来就只要大哥! 父母要不要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只要大哥! 顷刻间,明诚已是归心似箭! 明诚先把邱建清和黄顺平送回了家。两位谢了又谢,直说改天请明诚吃饭。明诚客气了一番,带着阿香和完成任务后的喜悦回家了。 阿诚到了家,在院子里停好车,就有下人过来应了。 “二少爷,您可算回来了!快进去看看吧……” 大哥?! “是大少爷?” “唉……” 阿诚三步两步跑进里面…… 已是开晚饭的时间,厅里却安静得令人窒息,大姐、大哥、明台都不见身影,只有两、三个的仆人眼望楼上,不安地窃窃私语着。 明诚和阿香顿时被家里慌乱的气氛吓坏了,特别是明诚,二话不说跑上了楼, “大哥!大哥!!!” 阿诚一把推开明楼的房门,同时喊道: “大哥!!” “嘘——,别那么大声,会吓到大哥的!” 门里是昏暗的房间,阿诚还没看清,就感觉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臂,继而听到了明台的声音。接着是大姐哭泣的声音: “阿诚,你总算回来了!你快去看看吧,你大哥……” 阿诚看到窗帘后面,紧挨着墙角的地方有一个蹲着的人影,不用再看,也知道是大哥!阿诚两步跨过去,蹲下身,伸手想去抱明楼,结果,明楼吓得往后一缩, “走!走!鬼!鬼!阿诚!我要阿诚!” “是我,大哥!我是阿诚!” “你不是!你是鬼!鬼!” 明楼双手抱膝,光着脚蹲在那儿,眼神恐惧地看着阿诚。 阿诚猜测大哥多半是在装,可到底出了什么事,大哥要用这个方法来解决?是要解决程吗?如果是,大哥昨天为什么没跟自己说? 不过,无论明楼的目的是什么,看着这样的大哥,哪怕知道他在装,阿诚也觉得心疼,也想把他搂在自己怀里好好安抚…… “大哥,我不是鬼!鬼是摸不到的,你摸摸我,看是不是可以摸到?来,大哥,摸摸我!看,还有热乎气呢!是吧?” 阿诚慢慢把手放到明楼的手上,让他感觉自己的温度。 “大哥,我的手是不是不凉?对了,鬼是不知道疼的,可是阿诚知道疼,你咬一口,看阿诚疼不疼?” “我不咬!” “为什么不咬啊?” “阿诚会疼!不咬!” 阿诚心里骂了明楼一句“坏家伙,就知道赚我眼泪”,接着,那不争气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所以,大哥知道是阿诚了,是吗?” “我要阿诚!” “我来了,大哥。来,到阿诚这儿来,来!大哥,阿诚在这儿。” “阿诚!阿诚!我害怕!鬼!鬼!” 明楼扑到阿诚的怀里,阿诚一把抱住大哥, “没事了!没事了!大哥不怕!阿诚在!大姐也在!明台也在!没有鬼!” …… 明楼嘴里说的鬼自然是程锦云。 明楼想解决程锦云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解决程会给两个弟弟带来风险。但是,下午发生了一件事,让明楼当即下了决心——解决程。 明镜四姐弟的卧房,作为客人,程是不应该随意进的,除非主人请你去。所以,尽管程非常想去四姐弟的卧室一探究竟,特别是明楼、阿诚的房间,可一直都没机会。 下午,明楼睡了午觉起来,和明台“玩”了会。忽然又觉得困,就表示想睡觉。明台也觉得让大哥多休息是好事,晚上吃饭也能多和大家待会,就给明楼拉好帘子,让他睡了。 明楼睡了,明台觉得口渴,就下楼去喝水。哪成想,程一下午都在注意明楼房间的动静,看明台下楼了,就趁机进了明楼的卧房…… 程真以为明楼傻了,就是看见自己他也什么都说不清。另外,程根本就不觉得明楼会醒——傻子睡觉应该很沉吧? 明楼是什么人?睡着了都睁着一只眼! 程一进屋,明楼就醒了。但他没有动,感觉了一下,确定了来人不是自己熟悉的家人后,他试探性地动了一下,来人还是没反应…… 明楼侧耳静听,屋里有悉悉索索翻弄东西和高跟鞋踏在地板上的轻微响动——是她! 明楼确定了潜入者,随即在脑子里对“处理她”和“任由她”两者之间迅速做了对比,最终,决定“借机处理掉她”! 当时正是黄昏时分,屋里拉了窗帘,一切都笼罩在昏暗中,他又动了动,睁开了眼,叫了声: “阿诚!阿诚!明台!” 程锦云听到明楼的声音,先就慌了,她马上离开了书桌,往外走,明楼哪容她走,立刻大叫道: “鬼!鬼!阿诚!阿诚!明台!明台!” “嘘——” 程锦云扑上去想捂明楼的嘴,可她这个动作刚巧被听到大哥喊声跑进来的明台看见, “程锦云!你在干吗?!滚!滚出去!” 程锦云出局~ 鼓掌 亲密爱人 160 阿诚抱着明楼,只觉大哥浑身冰凉。三月初的天气正是乍暖还寒时候,明楼只穿了睡衣,没穿鞋袜,怎么可能不冻着?!明楼的身体刚有起色,现在一冻,再发了烧!阿诚、明镜、明台急得不知该怎么办?尤其是阿诚和明台,想着大哥装两下就行了,没想到明楼要“唱全本”,一点不马虎。 过了十多分钟,明楼总算从墙角站起来了,可不能走了,腿麻了。明台赶紧过来,两个弟弟慌手忙脚地把大哥半抬半扶地放到了床上,明镜忙着叫阿香冲了“汤婆子”来给明楼暖身。 安顿好了明楼,明镜把明台叫到了自己房间。 一进门,明镜还没开口,明台就说道: “大姐,我知道你要跟我说什么。怪我当时自作主张,没听听大姐的意见就留下了她。我知道该怎么做。我这就去说。” “这样最好。不过,你打算怎么说呢?” “我——,我就叫她走!随便去哪儿。” 到此时,明台竟是连“程锦云”三个字都不愿说了似的,只说“她”啊“她”啊的。 “现在天晚了,她一个女孩子,又没去处,万一真出了什么事,被人说还是小事,你再存了一辈子的内疚不是不值。大姐给你出个主意。留是肯定不能留了。你,要是你不愿意,就叫财叔、财婶跑一趟。你先在家里给随便哪个旅店打个电话,要好一点的,不要乱糟糟会出事的那种。给她订间房,再给她付一个月的房钱,告诉她,这是你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再来找你。找你也没用。记住,话要说清楚,态度要坚决,但不要生气吵架的样子。明白吗?” “哦,我明白了!还是大姐想得周到。” “不管怎么说,你大姐也是在生意圈里混了这么多年了!” 明镜的语气中透着几分傲气,但更多的是无奈。 从听到明台那声“滚”,程锦云就明白无论是自己和明台的关系,还是自己在明家的日子都完全彻底地结束了!无可挽回地结束了! 坐在客房里,程锦云又想起了初遇明台的时候,接着就双双坠入了情网,然后,然后呢?明台不见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走了。自己追回了上海,重新找到了他。 那时,明台还是喜欢自己的。 什么时候,从什么时候开始,明台变了心? 是那个女人吗? 一定是!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都敢十指紧扣,背着人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心里脏的人永远认为所有人都是脏的! 程锦云确实记得于曼丽,也确实在藤田手里看过于曼丽的日本画像。当时,程一眼就看出画像中的人和于曼丽有几分像,但她实在不敢确认。两个人虽相似,可一个浓妆艳抹,脸上不知擦了多少白粉,还是个日本人打扮,另一个则是张清水脸,完全不施粉黛,衣着朴素,看着就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程锦云面对画像,考虑了半晌,最终没对藤田提及于曼丽。但不是因为她心生善念,而是因为说出了于曼丽,就会涉及明台。 明台,是程锦云的理想,做明家的三少奶奶是程锦云的人生目标!甚至是她做叛徒的理由——组织上要求隐蔽,程就是为了见明台没有撤离。也就因此被日本人抓了个正着。刑还没有用,藤田的一句话就已经打动了程锦云,“程小姐,你只要和我们合作,我们会满足你的一切要求”。 程锦云真以为日本人能帮她嫁入明家做三少奶奶呢! 可是,现在呢? 现在还要替明台隐瞒吗?在和他彻底结束的今天? 既然你无情,那就别怪我无义! 明台,我就让你来选你自己、明家、于曼丽的生死! 明楼睡在被窝里,脚旁是“汤婆子”,上身被阿诚搂在怀里,整个身体渐渐暖和了过来。 “你可千万别感冒啊,大哥!” “我没那么娇气!” “有!你绝对有!全家现在就数你娇气,可千万不能再出什么状况了!你也是,干吗要演这一出?不会等我回来再说?” “切,心疼我就说心疼我,干吗这么凶!” “我是心疼大姐和明台,瞧把他们吓得,尤其大姐,都六神无主了!” “唉,就是对不起大姐!” “知道还不老实!” “是程撞上来的,……”明楼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你看,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好放过?” “她还真是找死啊!不过,在还没弄清她手上有什么牌的时候,我们就让她出局,会不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我想了一下,假设程手里有过硬的牌,那么,藤田就不会放我们出来。现在,藤田也没有抓人,只派了程来,不正说明,他手里没有什么新的牌吗?阿诚,我有个推测,程手里有的真正有用的牌其实是明台和于曼丽!” “哎,大哥说得有意思。继续继续!” “程和于见过面,当时明台也在场。可想而知,程会是什么心情。程后来肯定见过于扮成日本人的画像,可为什么藤田没抓明台?” “因为程不想明台出事!” “对!或者程根本没认出画像上的日本人就是于。只有这两种可能。再说咱们,现在最要紧的是要尽快搞清日本人查船运公司的目的,今天你应该和船运公司的人拉上了关系,接下来就是要频繁和他们接触,这时候程留下来就十分掣肘了。” “可万一她把明台出卖了?” “有可能!她一心想和明台结婚,现在知道不行了,她确实有可能向藤田说出明台和于曼丽。不过,我想你天风哥肯定已经把于曼丽的功课做得足足的了,查是不怕的。程手里的这张底牌,哼,都不用我们出面,大姐就能对付!” “行不行啊?” “你见过母兽怎么保护小兽的吗?大姐就是头母兽,她不会让我们出事的!” “大哥,你都可以去摆摊算命了,明半仙。哎哎,明半仙,你猜猜今天是谁和我接的头?” “待我掐指算来……”明楼装模作样地掰了掰手指头,“啊呀,竟然是他这个王疯子!不得了,‘疯子出动,必有大事’!” 明楼的表情、动作、语气逗得阿诚又像个小孩似的“咯咯”笑个不停, “哈哈哈…… 你应该叫‘大仙’,绝对不是‘半仙’!哈哈哈……哎,不过,你知道‘王疯子’今天扮了个什么人吗?” “什么人?这我可真算不出来了!” “哼,还真以为你是‘大仙’呢!天风哥扮了个货郎……” “什么?货郎?” 明楼这下真傻了,瞪着大眼睛,直直地看着阿诚,根本就是在问“开玩笑吧”? “……”阿诚把王天风的打扮说了一遍,最后说,“头上还戴了顶小毡帽,我以为是‘阿Q’呢!” “这好景致怎么就让你看见了?!太遗憾了!不过,最应该看的是明台……” “我也这么想!还有‘文先生’……咯咯咯……” “呵呵呵……” 明台照明镜说的,给程锦云订了旅馆,去她的房间把事情交代了,最后说, “一会财叔、财婶会来送你去旅馆,你保重!” 明台转身就要走,程锦云却叫住了他: “等等!明台,你真的就不念一点我们……” “我想我已经跟你说清楚了,几年前就说清楚了!” “明台,我知道你喜欢上了别人,是那个于曼丽,对不对?” 明台最怕的就是程锦云想起于曼丽,最终还是没能逃过。 明台回身,一双眼睛冰冷地直视着程锦云,声音也似结了冰: “听着,喜欢谁是我的事,跟你没一点关系!” “跟我没关系吗?明台,我明白告诉你吧,藤田长官拿着她的画像问过我可认得她?为了你,我可什么也没说。明台,你浪费了我所有青春,就这样不管了吗?我要的不多,你三妻四妾我都可以不管你,只要明媒正娶的是我……” “你到底想说什么?什么画像?怎么还有藤田先生的事?算了,我不想再跟你废话!财叔、财婶在等了,好走不送!” 程锦云走了,可炸弹留下了——我认得那个画像上的日本女人,可我没说出来。 为此,全家人都如坐针毡般地等着藤田的下一步行动。然而,奇怪的是,藤田没有任何动作,就仿佛程锦云不是他派来的。 除去藤田芳政,明楼和阿诚还在等邱先生和黄先生的邀约。然而,他们也如藤田芳政一般毫无音信。 就在明家四口的焦虑等待中,码头上发生了一起诡异恐怖事件,但更为诡异恐怖的是,此事件没有亲历者!没有知情人!没有人谈论!可它确实实实在在地发生过! 亲密爱人 161 “码头事件”,明家一点消息也没听到,直到事件发生后的第四天,才有人将消息带给了明楼、明诚。而这个人就是明楼曾经的“未婚妻”孟淑媛。 几年未见,孟淑媛变了。以前身体里的那个少女不见了,变成了一位稳重、成熟的少妇。 不错,孟淑媛结婚了。 丈夫梅聪曾留学日本,归国后在一家大型商贸行工作,近日被派驻上海,任该市及周边地区负责人。作为妻子的孟淑媛则是全职主妇。除了负责两人的日常生活,剩下的也就是会会友、打打牌、逛逛街、……闲散得很。 以上是夫妻俩的表面身份,真实身份是:梅聪,崔中石的继任者,“行动组”组长。孟淑媛,“情报组”组员,协助明楼、明诚工作。同时也是两组间的联络员。也就是说,今后两组之间的沟通将更加顺畅。 鉴于上次见面的情由,孟淑媛带着丈夫梅聪第一次上门不免有点小尴尬,好在大家都不是小家子气的人,见了面,“哈哈”一笑就过去了。 明镜拉着孟淑媛的手,不禁感慨万千, “看你找了个好人家,姐姐也就放心了!你们真是天赐良缘,看着就有夫妻相!” “什么呀,大姐,不过是哥哥做主,胡乱就把我配了人。” “瞧这话说的,好像多委屈似的!人家梅先生哪一点配不上你?” “大姐,在上海你可就是我娘家人,胳膊肘不许往外拐!” “那是!除了大姐,你不是还有三个哥哥呢吗?就是你大哥,唉,等会你见了就知道了。” 说话间,阿诚扶着明楼下来了。 孟淑媛和梅聪当然知道明楼现在是装傻,可一见面,明楼那空洞的眼神就把夫妻俩看呆了——真傻、假傻? “明楼,你来看看,还记得她是谁吗?” “大姐。大姐,巧克力。我要吃巧克力。” “明楼啊,跟你说,这个妹妹给你带了好多巧克力。你跟她问个好,她就拿给你。” “巧克力好。” 阿诚和明台已是见怪不怪,知道大哥出来必有花招,不然他不就“生无可恋”了吗? 孟淑媛和梅聪不一样,上面说好的,“明楼目前已‘恢复记忆’,身体正在逐渐康复中”,到底怎么回事啊? “不是‘巧克力’,是淑媛妹妹,不记得啦?” “巧克力,我要吃巧克力。” “大哥,给,巧克力。” 阿诚拿了块掰好的巧克力塞进了明楼的嘴里。 “阿诚哥,几年不见,你还好吧?” “还行吧。你好!我是明诚,明家老三。” “梅聪。你好!她都跟我说过了。照片也看过了。明家兄弟果然都是英俊不凡!” “哪里哪里,梅兄说笑了!” “怎么是‘梅兄’?你们谁兄谁弟可不好说呢!” 大家一说年龄,梅聪只比明台大一岁,比明楼、明诚都小。于是,梅聪就跟着妻子叫了。 大家坐下聊天,孟淑媛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阿诚: “阿诚,我在找一本原版书,不知你有没有?” 一听这话,阿诚和明楼俱都疑惑起来——孟淑媛怎么会说出联络暗语?难道她是崔中石的继任者?可“行动组”怎么会派给女组长呢?难道只是巧合? 当初,邹世海走时,曾留下了接头暗语,说会派新的“行动组”组长来。届时再通知明楼、明诚接头的时间、地点。 “哦,你也喜欢看原版书?” “说不上喜欢,偶尔翻翻。” “你想找的是什么书?” “《浮士德》。” “记不清了。我带你去找找吧!” “好啊!大姐,我和阿诚哥去找找书。” “去吧。吃饭还有一会呢。” “我也去!阿诚,我也去!” “你去什么啊,人家是去找书,你又不懂。” “漂亮妹妹有巧克力。漂亮妹妹,我也去。阿诚,我去。” “好,大哥跟我们一起去找书。找了书,我们就吃巧克力。好不好?” “嗯嗯,找巧克力。漂亮妹妹给巧克力。阿诚,有巧克力!” 三个人到了楼上书房,阿诚关上门,三个人六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总算把你们等来了!” “组织上也着急。崔中石同志走得急,上面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组织上的意思是要派一个能长期在上海潜伏的人。刚好梅聪同志曾留学日本,又在贸易行工作,而且他们的贸易行又和日本人有生意来往,看起来再合适不过。” “那你呢?上次你来就已经是……” “不,那时还不是。是在回去的时候,哦对了,邹世海同志是我的(入党)介绍人。” “啊,原来他送你回去的时候还顺便做了工作。脑子蛮灵光的嘛!” “不多说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几天前码头上发生了一起诡异事件,你们听说了没有?” 阿诚走到书柜前, “你们说,我听着。不过我也得找找书……” “我来帮你拿。” 阿诚和孟淑媛开始找书。明楼在一旁接着孟淑媛刚才的问题说道: “码头?我们最近听说日本人在调查中小海运公司,可是这件事?” “不是。日本人在查海运公司?” “不错。阿诚正在等进一步消息。你说的是什么事?” “你们肯定知道,十三号码头仓库那部分历来都是日本人租用的,是吧?就在前几天这个十三号仓库传出了件事。那天日本人找了搬运工往仓库里搬货。没人知道是什么货,也不知是从哪儿运来的。搬了差不多一半,有两个工人不小心,把两人抬的木箱摔了,里面的东西据说‘哗啦’一声碎了,接着就有一股白色气体从箱子里面冒了出来,两个工人当即身亡,随后,凡是在仓库里的工人或者日本兵全部死亡。有活着想往外跑的,还没跑出来就倒地而亡。据说,日本人发现后马上封锁了十三号仓库,所有当时在仓库里的人,不管中国人还是日本人一律枪杀,死后毁尸灭迹。整个十三号仓库附近彻底消毒。所以,没有任何证物留下来。” “那消息是怎么得来的?” “说是一个搬运工死里逃生,跑了出来,但也只是把事情传了出去,人还是死了。有记者听到消息,偷偷跑到‘十三号仓库’去拍照,亲眼见到日本人在清洗仓库附近,并且是在夜间。但是,记者和照片都下落不详。” “所以,说来说去,这件事就是没证人、没证物,只有‘传闻’?” “所以,我们的任务就是查清是否真有此事。另外,据传,死者皆是全身腐烂而死,且死状极惨。” “这样说来,我想应该真有此事!”一直在听的明楼突然说道,“‘白色气体’,杀人于无形。毒气!不是一直说日本人在实验新型武器吗?还记得几年前的‘鼠疫’吗?” 明楼一说出“鼠疫”二字,阿诚和孟淑媛顿时惊得脸都白了! “他们要在上海用毒气?” 孟淑媛的一句问话,令三个人全部蹙紧了眉头。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了阿香的声音: “二少爷,侬的电话!” 亲密爱人 162 明诚下楼去接电话。 “喂,请问哪位找我?” “明家二少爷吗?” 是邱建清!阿诚受过训的耳朵立时听出了邱建清的声音,不禁心下暗喜。 “是我!请问您是……” “二少爷肯定不记得老夫了,邱建清,大约一个礼拜、十天前在阿香小侄的‘满月酒’上……” “啊——,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是邱先生!您一向可好?” “还好吧!真是抱歉,二少爷,说是要请您吃饭,感谢那天您送我和老黄回来,结果拖来拖去,唉,真是……” “邱先生,您和黄先生也太客气了!不过是顺路的事,有什么好谢的?再有,您可别‘二少爷’、‘二少爷’地叫我,我是晚辈,您就叫我‘阿诚’吧!” “那可不行,这是个礼数,错不得!” “哎呀,你啰哩啰嗦地真要命。你就问问他明天有没有空,他说有,你就告诉他时间、地点,不就行了!” “那么你来说!” “我来就我来!以为只有你会说啊!” 阿诚在这边听着忍不住摇头暗笑,看来,“黑白老头”是逮机会就斗啊! “那个啥,二少爷,我是那个‘黑老头’黄顺平,你还记得吧?” “记得,黄先生,邱先生的朋友。您一向也好?” “有什么好的,这世道!我……” “你又要胡说什么了?快点说明天的事!” “好好好,明天,明天。那个,二少爷,明天晚上你有空吗?我们想请你吃个饭,谢谢你那天送我们回来……” “二老太客气了!不过是顺便的事……” “话不是这么说,你要不送我们,我们就得露宿荒郊野外了!所以,一定要谢谢你!明天晚上,七点整,就在家里。你也认得。哦,在他家。家里自在!你可不许不来,不来就是看不起我们!” 阿诚听黄顺平话说到如此地步,简直高兴坏了——自己可是没法拒绝了! 阿诚还没回答,那边“黑白老头”又开始斗嘴了——“白老头”埋怨“黑老头”请人吃饭都不会,“黑老头”说“你会,说了半天也没说到点上”……几个回合后,两人才发现电话没挂…… 三月中,天气还是阴阳怪气的,说冷不冷,说暖不暖。春天,似乎总是姗姗来迟。 “大哥,阿诚今天要大哥搂,要在大哥怀里睡。” 洗好了澡爬到床上的阿诚又回到了十几岁的年龄。明楼微感意外地瞧着他的小阿诚——出狱后,阿诚一直全力地宠溺、保护自己,就如曾经自己宠溺、保护阿诚一样。 如今,是怎么了? 明楼一笑,张开双臂, “过来吧,小东西,以为你搂大哥一辈子呢,呵呵……还是被大哥搂着舒服吧?” “要胖胖的大哥搂着才舒服呢。” “这孩子,当初谁叫我减肥的?” “以后我再也不让大哥减肥了!我要大哥胖胖的!所以,大哥你要加油长肉啊!” 说着让明楼长胖,阿诚又想起了在狱里明楼受的那些大刑,鼻子也酸酸的,就差眼泪了…… “这又是怎么了?都过去了!大不了大哥答应你,以后没事就蹲膘,咱争取年内恢复到以前的重量,行了吧?” 明楼搂着阿诚,不停地安抚着他。阿诚窝在明楼怀里,也不知在想什么,光在那儿蹭来蹭去,完全就是个撒娇的小孩儿。 今晚是阿诚去邱建清家吃饭的日子,问题不是出在邱家,就是路上……可到底是什么事,让阿诚回来只想跟自己撒娇? “大哥,我是你的心肝宝贝吗?” “你说是不是?傻子!” “那你亲亲我。” “好,大哥亲亲他的心肝宝贝!阿诚,你永远是大哥的心尖尖!” “大哥,那天,就是阿香小侄‘满月酒’的那天,我想起自己的父母了。” 明楼终于明白阿诚在想什么了——看着小敦敦被自己的父母宝贝,从小无父无母的阿诚……明楼顿时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狠命地握住,疼得几乎窒息…… “阿诚,对不起,大哥给不了你父母的爱……” 明楼愧疚地注视着他的心尖尖。阿诚使劲地摇着头, “不是这样的!我那天想要是父母不爱我,为什么要生下我?生下我就把我卖了,那不生我不就好了……” “阿诚,你这样说,大哥会难过的!” “可是大哥,后来我想明白了,是因为要与大哥相遇,所以我父母才生了我,才卖了我……” “阿诚,别说了!别说了!没有人是生来应该被卖的!所有孩子都应该得到父母的爱!” “不是的,大哥!阿诚生来就是为了与大哥相遇、相爱的。所以,在遇到大哥之前所有的苦都是值得的!阿诚愿意!” 这一次是明楼流泪了。 这一次是阿诚给大哥吻去泪水。 他的大哥是他的父母,也是他的兄长;是他的老师,也是他的知己;是他的上司,也是他的战友。他的大哥是他生生世世的亲密爱人。 “大哥,阿诚很幸福的!其实,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世上也有很多失去孩子的父母。那位邱建清和黄顺平,说起来一个船厂的工程师,一个是跑船的工人,我就觉得奇怪,他们怎么会成为好友的?今天才知道他们的故事。” “他们都失去了孩子?” “嗯。……” 阿诚开始讲述今天听到的三个朋友间的故事。 江东烁,“平盛”海运公司老板。年轻时也有如花美眷,娇儿绕膝。妻子是上海人,在孩子三岁时,他们决定带孩子到上海拜望姥爷、姥姥。不想船遇风暴,三口人只活了江东烁一个。从此,他立志搞海运,发誓要创建一个每次都能将人们平安送达目的地的海运公司,无论大小。 邱建清,出身书香世家,自幼喜爱与船、与海有关的一切。二十几岁上娶得心仪的女友,第二年诞下一子。生活美满,羡煞旁人。孩子是“承”字辈,故取名“承志”。承志自由聪慧,像父亲一样,独爱大船。邱建清笑说,我这辈子若造不出大船,承志一定行。承志不到两岁,邱建清得到一个出国留洋的机会。邱建清本想带着妻儿一同前去,无奈孩子太小,怕禁不起海上风浪。一旦生病,恐性命不保。思量再三,夫妻俩决定,邱建清先去,等孩子大一些,再回来接母子俩。可又有谁会料到,此一别竟是父子永诀。邱建清刚走,孩子就被人贩子拐跑了。家里为了让他安心学习,孩子被拐一事直瞒到他回来。从此,邱建清收起他的造船梦踏上了漫长的寻子之路。 黄顺平,出身贫寒,几乎没念过书。十几岁上开始跑船。风吹雨打,练就了一副好身板。二十岁娶了青梅竹马的女孩,第二年生下一子。日子过得虽然贫苦,但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苦也是甜。孩子三岁时,黄顺平出海遇到暴风雨,船造得有问题,一遇风浪就翻了。一船的人没活几个,黄顺平是其中一个。好不容易活了过来,千辛万苦回到家乡,妻子孩子却已不知去向!从那时起,在寻亲的路上又多了一个黄顺平。 三个因为海、因为船而妻离子散的人,由于种种因缘际会,相遇于上海。 一个说,我要建不翻船的船运公司! 一个说,我要造最好的船! 一个说,我要驾驶最棒的船出海! 十几年后,江东烁成立了“平盛”船运公司,邱建清设计出了第一艘船——“承志号”,黄顺平成了“承志号”的第一任船长。 “承志号”承载了三个人对家人的情感,承载了相互间的友情,承载了对生命的尊重。 “承志号”是他们三个人的孩子。 “大哥,你说是没了父母的孩子更可怜,还是没了孩子的父母更可怜?” “我也不知道。大概一样可怜吧?!” 明楼答不出。他只觉得他的阿诚可怜,因为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父母之爱,所以才会说出“为了与大哥相遇,所有的苦都是值得的”。 父母之爱是人类最自然、最无私的爱,没有什么爱可以取而代之。 恋人之间必定要两情相悦,没有谁会一直爱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说了半天,最重要的还没说。日本人好像决定租用‘平盛’公司的船了,就是那艘名为‘承志号’的货船。据说日本人很看中它的设计,结构坚固。” “那么,是什么商会、公司?运什么货物?目的地是哪儿?” “目前都不清楚。双方还没谈到具体事宜。” “什么时候谈呢?” “应该就是这一两天了。” “唉,这顿饭要是晚吃几天就好了。” “没关系,大哥!我使了个小花招,我把手表落在邱先生家的卫生间了。大哥,咱们就等着他们的电话吧!” 然而,就在第二天,明楼、明诚接到了“情报组”组员、代号“花蛇”的“紧急接头”请求! 亲密爱人 163 第二天一早,明诚在花园晨练完毕,回到厅里,拿起刚送来的报纸和信件粗略浏览一下。 早报上一则不起眼的寻人启事引来了阿诚的关注——“花蛇”有重要情报要传送!见面时间定在了中午十一点四十五分,刚好是午饭时间。 午饭时间对阿诚来说并不合适,谁都知道,他要伺候他的傻大哥吃饭。所以,他和大哥必须找出一个合理且过硬的理由,才可以安心地在午饭时间出去接头。 阿诚看过了报纸,准备起身上楼去给大哥洗漱,然后好扶他下来吃早饭。走到楼梯口,碰到了正往楼下走的明镜, “大姐早!昨天睡得好吗?” “阿诚早!昨天还行。人老了,睡眠就少了。你和你大哥呢,睡得怎么样?” “大姐怎么就老了?在我们眼里大姐还跟以前一样年轻漂亮,风采依旧!” “嗯,一个一个都学得油嘴滑舌!我要不是你们大姐,肯定一口一个‘老太婆’地叫着了。” “大姐,你可冤死你三个诚实质朴的弟弟了!” “快去伺候你大哥吧,别让他又叫你!” 明镜刚说完,就听明楼在楼上扯着嗓子喊道: “阿诚!我要阿诚!穿衣吃饭!阿诚!吃饭穿衣!阿诚!穿衣吃饭!阿诚!……” 阿诚脚底一滑,差点就摔下楼梯…… “二哥,你干嘛那?快点给大哥穿衣喂饭,别让他搅和我睡觉!” “你还睡什么啊?起床,出去跑两圈!” 明台一听明镜的声音,立马不吱声了,老老实实回去睡觉了。 “求你了大哥,以后别这么大声喊我,行不行?哪天真把我喊得摔一跤,你是不是就满意了?” “阿诚,穿衣吃饭!我要阿诚!” “嗯,你再流点哈喇子就更像了!” “真的?那我……” “别!千万别!算我没说!什么也没说!” “嘿嘿,知道为什么我是你大哥了吧?” “早知道了!大哥,今儿的早报有一条‘寻人启事’,‘花蛇’要求紧急接头。” “什么时候?” “今天中午十一点四十五,在‘四季鲜’餐馆。” “这个时间可不好办啊!” “是啊!必须得有个无懈可击的理由,我才能出去!” 吃过早饭,明镜去公司了。阿诚扶着明楼回了房间。只有明台,还赖在被窝里。 明楼和阿诚在房间里想了不知多少方案,但最后没有一个行得通。听着钟表滴答作响,两人更是火急火燎! 明楼、明诚收到的接头请求属于最紧急状态下才可用的方式,因为在请求中直接写上了地址、时间,而不是等待上面,也就是明楼、明诚来决定。 所以,明诚必须去! “不管了,大哥,随便找个理由。就说你要吃那个餐馆的什么菜,让我去买!” “糊涂!我想吃什么不可以从餐馆叫?就算人家不送,家里那么多下人是干什么的?用得着你去?” “偏偏是中午,要是晚上还有可能约梁仲……” “二少爷!二少爷!出事了!” 阿香惊慌的声音随着上楼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明楼和阿诚正在紧张的思考中,猛地听到阿香的叫喊声,心里同时一跳——千万别又出什么事啊! 阿诚走过去开了房门, “怎么了,阿香?这么大喊大叫的,规矩呢?” “二、二少爷,日本人,日本人来了!说是,说是要请小少爷跟他们走一趟!” “日本人?他们抓小少爷干吗啊?” 尽管明诚如此说着,心里全明白——程锦云的事出来了! “他们、他们说,是、是一个叫藤、藤田……” “我知道了。别慌,阿香!小少爷还没起呢吧?” “没!” “你先去把他叫起来。慢慢把事情说给他听,别吓着他!我就下去。日本人进屋了,还是在院子里?” “一个好像官的在厅里,两个兵在外面。” “嗯,我就去。你去叫小少爷吧!” 阿香去叫明台。阿诚马上返回屋中,三言两语把事情说给明楼听了。然后说, “我先下去看看。你别下来,知道吗?” “阿诚,记住,凡事不可硬拼!”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放心!” 明诚下了楼,看见一个日本小头目站在客厅里,也不敢坐的样子。 “你好!我是这家的老三明诚。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明诚标准流利的日语一下给了对方几许好感, “明桑,你好!我叫矢野浩,是藤田长官新来的助手。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矢野君,请坐!” “谢谢!” “请问矢野君是喜欢茶呢,还是咖啡?或者……” “啊,不用客气,明桑!我今天是奉藤田长官之命,来请府上小少爷去市府一趟。藤田长官有件事想问问小少爷。” “这…… 不知矢野君是否方便透露下藤田长官要问的事是……” “这个,矢野不知!藤田长官说,一定要把小少爷请回去!还请明桑不要为难在下!” “矢野君多虑了!我怎么会为难矢野君呢?我已经让下人去叫小弟了。我问矢野君的意思是怕家姐来电话问起,我也好回答。” “原来是这样!我误会明桑了,抱歉!” “矢野君言重了!我这个小弟从小就被家姐宠坏了,所以……” “二哥,怎、怎么回事啊?我……” “没什么。就是藤田先生要问你件事。所以,让矢野君来接你过去一趟。” “矢野君?” “在下矢野浩。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诶——,你会说中国话啊?” “一点点!那,小少爷,我们走吧!” “那个,等等!我、我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问完话,我就会送小少爷回来了。” “问什么啊?可不可以不去啊?我、我……” 明台一边说,一边看着身旁的明诚,好像二哥能救他似的。 “明台,你先跟矢野君去,没事的。藤田先生就问件事,你把知道的说了就行了。想必藤田先生不会为难你的。” “就是这样,明台少爷。请吧!” “二哥,那个,你……” 明台还不想走,可明诚已经快没有时间了!正着急,就听楼上的明楼喊道: “阿诚!我要阿诚!巧克力!巧克力!我要吃巧克力!” “糟了,大哥!那个,明台,你先跟着矢野君去。没事的啊!你大哥……” “阿诚!我要吃巧克力!阿诚!!” “来啦!来啦!矢野君, 我弟弟就交给你了!你可好好把他送回来啊!” “请明桑放心,只要藤田长官问过话,我就把小少爷送回来!” 明台被带去问话是明家姐弟自赶走程锦云后就料到的事,可事情真到了眼前,明楼、明诚、明台才了解,担心与忐忑并不会因为有所准备而减轻一丝一毫。 阿诚几步跑上楼,进到卧室,反手锁上门,急促地说道: “大哥,我有办法了!我可以以打探明台的事为由,约梁仲春吃饭。‘四季鲜’餐馆刚好离市府那边不远。” “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梁仲春刚巧没时间呢?” “我也不是只能找他一个人!就他介绍给我那些人,我随便找一个就行。咱们不是还有以前的同事呢!” “别忘了给大姐打电话。该‘母兽’出场了!” 亲密爱人 164 藤田芳政最近有些上火,起了满嘴的泡。唉,偏是别人还看不见,“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先是那不省心的程锦云。被人抓了把柄,一脚给踹出了门。问她是怎么回事?不说还好,说出来能把你鼻子气歪了!谁见过穿着高跟鞋走木地板的“贼”啊? 接着还是程锦云!被人踢出来才说认得画像上那日本女人。早干什么去了?哼,她那点小心思能骗得过谁啊?以前为了自己能进明家,想保明台,如今没希望了,就来卖明台了。 藤田芳政的目标一直是明诚,结果牵出个明台,倒是颇感意外。在藤田看来,明台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嫩得跟个小鸡仔似的,能是拿枪的“反日分子”? 嗐,甭管信不信,先查了再说。 不查还好,查了更是“小少爷”了!光是在各个饭馆、舞厅、咖啡厅、酒吧、赌场、戏院的账单就是几十张!他那大姐屁股后面追着还都赶不上他花的速度。 人说“长姐如母”,真是不错!可还有一句似乎更对,“慈母多败儿”! 查明台,肯定也要查于曼丽。不过,于曼丽就没明台那么热闹了。 于曼丽,生于香港,父母均是内地过去的。大学时,与明台是同学。毕业后在一家小公司做文书工作。半年前离职,据说是为嫁人做准备。 材料可以造假,而且非常容易。因此,一般来说,藤田芳政是不相信的,或者说,不完全相信。可谁让对方是程锦云呢?就在几个月前,她的一句“上层出事了,让我们隐蔽”,令藤田错抓了明氏兄弟,搞得后患无穷、颜面尽失!所以,这次,藤田可要谨慎行事了。 “报告长官,明家小少爷到!” 秘书推门通报,跟在后面的是矢野浩和明台。 “啊,小少爷,快请进!最近过得怎么样?” 藤田说话的同时冲矢野浩一挥手,示意他出去。 “藤田先生好!” 明台还像几年前初次见到藤田一样,鞠了个一百八十度躬。藤田也像那时一样,哈哈大笑, “起来!起来!坐!坐下说话。对了,你要不要喝点什么?” “我还没吃早饭呢,藤田先生。” 明台满脸委屈加不乐意。藤田连忙叫秘书进来,给明台准备早饭。秘书倒不慢,一会就端了牛奶、面包、黄油、果酱、水果进来了。 “小少爷,吃吧!” 藤田“慈祥”的看着明台。明台一看摆上来的早饭,先就皱了皱眉, “我早上都是要先喝果汁的。也不一定就吃牛奶面包,我今天其实……算了,今天就凑合吧!谢谢您,藤田先生!” 藤田看着被宠坏了的明台,恨不能一巴掌扇过去,可嘴上还得说: “那就委屈小少爷了!” 明台老大不乐意地吃着面包,嘴里也不消停,不是黄油不对,就是果酱不对,和家里买的英国货不一样。 小少爷正挑剔,藤田正恨得牙痒痒,外面秘书来报,明镜来了。 明诚先给大姐打了电话,把明台的事说了,也说了自己打算找人问问是怎么回事。挂了电话,明诚马上打电话约梁仲春。都办妥之后,明诚又把明楼安顿好,才匆匆走出了明公馆。 到了“四季鲜”,明诚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那儿的“花蛇”,市府接线员,孙秀荷。 时间紧迫,两人稍加寒暄,立即进入正题: “明长官最近怎么样,一直说去看看他呢。”孙秀荷不知明楼的身份,只是拿来当幌子,“最近日本人不知从哪儿运来一批毒气,放在‘十三号码头仓库’。最近他们在查中小型船运公司,好像是为了运那批毒气。其他就不知道了。” “他还是老样子,什么都不记得了……毒气?” “有没有再看大夫…… 听说杀伤力极强!不管运到哪儿,做什么用,都会造成恐慌和重大损失!” “不过这也证明他们真要败了,狗急跳墙啊!哦,我看见梁处了。你慢慢吃!剩下的事交给我了!干得不错!自己当心!” 说完,明诚起身迎向梁仲春。 明镜进了藤田办公室,还没顾上跟主人寒暄,就被明台猴上了身, “大姐,我就知道你会来接我的!大姐最好了!” “啧,多大的人了,还这个样子,叫人家藤田先生笑话!去,站好了说话!” 明台不情不愿的松开了搂着明镜的手臂,站到了一旁。 “人都说,‘长姐如母’,果不其然!请坐,明镜女士!要不要喝杯茶?或者咖啡?” “那——,就来杯茶吧。劳烦藤田先生了!” “客气了!” 藤田叫秘书沏了茶来。 “藤田先生,我来就是想问问,我们家明台是不是犯什么事了?藤田先生,您是知道的,我一个人把他们拉扯大多不容易!那个大的是……老二明诚…… 现在又是最小的明台…… 藤田先生,明台还小,他有什么不好的,您千万看在我们家老大为了大日本帝国挨过抢、看在我们家老二为了保护南田洋子课长差点废了一条手、看在我一直对帝国的支持上,您网开一面!……” 明镜说这些话,一半是策略,一半是真情,可想到明楼的身体,那眼泪“哗”就流出来了…… 明台忙跪在明镜身前,眼泪也掉下来了, “大姐,你别哭啊!你别哭啊!……” 藤田听着明镜那一堆诉苦的话,心里早就皱起了眉头——唉,又开始了!可有什么办法,你总不能堵了她的嘴吧?几次,藤田想插嘴,都插不进去。只能耐心等明镜自己结束。 好不容易明镜算是说完了,藤田忙说: “明镜小姐,其实就是一件小事,只要明台说清楚了,就没事了。你不要紧张!” “我能不紧张吗,藤田先生?我那大弟弟刚从‘七十六号’出去,我就怕这小的又……” 明镜一句话说得藤田十分尴尬,脸上火烧火燎的,又不好发作,只能耐着性子陪笑脸: “我就是想问问,明台认不认识这张画像上的人?” 说着,藤田从写字台上拿过那张通缉令,指着上面的于曼丽问道。 明镜是什么人,既然敢来,自然是做足了准备的。她知道,此时藤田一定在不错眼珠地看着自己和明台,丁点的纰漏都会导致无穷后患。 明镜坐在沙发上,擦了擦泪,拿过画像,仔细看了看,然后拿给明台, “我跟你怎么说的?你自己看看像不像?我叫你早点来跟藤田先生说明白,可你就是拖着不来!成天不是赌钱就是跳舞,要么就是看戏,开什么‘爬梯’……” “大姐,那不叫‘爬梯’,那叫‘Party ’……” “我管你叫什么!你赶紧跟藤田先生解释清楚!不然让你尝尝你大哥尝过的苦头!” 明镜真的“怒”了,“啪”的一巴掌拍在茶几上,登时吓得明台裂嘴就哭开了, “哇……,我解释就是了,大姐你干吗那么凶嘛!这个画像上的女人是像于曼丽,可是、可是……” “别冲我说,去跟藤田先生说!” “明镜女士,您消消气!让明台慢慢说!明台,不要紧张,慢慢说。” “嗯。藤田先生,这个女人是像我同学于曼丽,可她一直在香港。” “明台,这么说可证明不了她们不是同一个人哦!” “嗯——,这个……” “说吧,小祖宗!现在知道丢脸啦,当初干什么去了?!” “我同学于曼丽胸口这儿有一颗朱砂痣,可画上的女人没有。” “那你是怎么知道你同学胸口有痣的呢?” “嗯,就是,那个吧,大姐——,我……” “藤田先生,是我明镜教导无方,养了这么个不争气的弟弟,唉……那个女孩子来的时候,他们俩去了趟苏州老家。老宅条件没那么好,就一个浴室,这个小赤佬…… 你自己说!” 明镜真好像羞愧难当,说不下去的样子。 “是,大姐!我、我、我就、就看了、看了那么一下,刚好看见她胸口的朱砂痣。不过,藤田先生,我别的什么也没看!真的没看!” “哈哈哈…… 看就看了,有什么不敢认的?!大不了娶过来当老婆嘛!” “真的吗?藤田先生也觉得可以吗?” “那有什么不可以的!我看,小少爷对那于曼丽用情很深呀!” “大姐,你看,人家藤田先生都这么说!你就同意了吧!” “你别混闹!香港、上海这么远,难道你让大姐跑那么大老远去给你说亲啊?万一不成……” “哎,明镜女士,不去怎么知道?老夫来当主婚人,只要你带得回新娘!” 亲密爱人 165 几个月前,“海军俱乐部”爆炸事件之后,明镜就看到了贴在大街小巷中的“通缉令”,上面的日本女人让她想起了于曼丽——明台的同学。 假设画像上的女人真是明台的同学,那么,她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明台会不会也有着另外的身份? 明镜可是人精中的人精,这么些年,错一点上海滩就没有明家了! 不过,明镜并没有主动去问明台。她知道现在问出来的话未必就是实话,还是等他自己主动来说比较可信。 明镜等了几个月,直到赶走程锦云后的一个晚上,明台来到她的面前,哭着跪在地上,要大姐救他。接着就把于、程二人见过面一事跟明镜说了。 明镜本就担心有人看出通缉画像上的女人和几年前来家里的于曼丽相似,哪想到还有更让人担心的——程见过于。明镜当时只觉眼前一黑,差点就背过气去。可护犊的母性迅速使明镜镇定了下来,她问了明台三个问题,第一,画像上的日本女人是不是于曼丽?第二,你怎么证明她们是两个的女人?第三,假如需要于曼丽本人来证明自己不是画像上的女人,她能不能来? 在第一、第三个问题得到肯定回答之后,明镜稍微安了心。但是,第二个问题是关键!人常说,“口说无凭”,所以,无论什么事,都必须拿出证据才能断了别人的怀疑。 最终,明台支支吾吾地说出了他的证据——于曼丽胸前有颗朱砂痣,而画像上的女人没有。 好,第四个问题出来了——你怎么知道人家胸前的事? 明台又是一番支支吾吾,才答出了第四个问题——偷看…… 大概所有人都以为那是明台编出来的答案,其实不然。明台只是根据真实事件改变而成。 当年,在“特训班”,男女生洗澡是靠着错开时间洗的。明台是个小少爷,刚去时哪里记得住洗澡,从来都是想洗就洗了。所以,第一天在“特训班”洗澡,就撞到了女士时间。进去就看见了脱了一半上衣的于曼丽…… 不过,明镜听到的版本就从“特训班”的澡堂改到了明家苏州的老宅中了…… 明镜听了,半晌没说话,自己带大的孩子怎么可能干出偷看女孩儿洗澡的事情? 不可能! 那是为什么? 明镜忽然觉得她的三个弟弟都有些看不懂了…… 虽然看不懂,但明镜相信自己的弟弟们——他们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现在,最小的弟弟遇到了危机,他来寻求帮助,做姐姐的怎能袖手旁观? 明镜微微一笑, “明台,姐姐问你,你喜欢那个于曼丽吗?” 明台看大姐半晌不说话,心里正想着要是姐姐不明白自己是在求援,该怎么办?此时突然听姐姐这么一问,明台倒不明白了, “啊?喜欢不喜欢于曼丽啊?那个,大姐,当然是喜欢才、才、才偷看的……” 明台红着脸低下了头。 “嗯,咱们家一直不顺,也是该沾些喜庆去去霉运了!” “大姐,你啥意思啊?” “你别管了。到时候你就把你跟大姐说过的这些跟藤田说了就行。剩下的就交给大姐了!” 明镜是想来个一箭三雕:一,娶个弟妹进门,了却自己一桩心愿;二,消除藤田的怀疑;三,彻底断了程锦云的念想。 明台不知大姐打的是什么主意,又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第二天去向郭骑云汇报。郭骑云也不知该怎么回明台,就只能再向上报。 王天风接到消息,眉头一皱——我什么时候连属下的婚姻也要管了?唉,当初就不该让他们俩成为搭档! 可事已至此,王天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回了个“说得动于,万事皆可”。 有了教官加上峰的手谕,明台还愁什么呀?所以,今日,明台全力配合明镜,姐弟联手,给藤田芳政演了一场没有排练过的精彩双簧。 明镜去了香港,明台天天在家心急火燎地等着大姐带着于曼丽回来。 大姐和小弟都处在要办喜事的欢快状态中,明楼和阿诚却是处在完全相反的状态里。对他们而言,“十三号仓库”里的货物是否真是“毒气”?“毒气”要运往何处?要租用哪家船运公司的船来运送?怎么能得到确切的情报?假如一切属实,下一步行动是什么?炸掉“十三号仓库”?后果呢?是不是大半个城市,不,很可能是整个城市,全部毁于此次大爆炸!那么,要炸掉运输的船只吗?那么,爆炸周围的大片海域会如何呢?靠近它的城市又会如何呢? 面对如此多的问题,明楼、阿诚竟给不出一个确定的答案! 大姐去香港的第三天,明楼、明诚等到了邱建清的电话,自然是要阿诚去拿手表。 阿诚想和邱建清约下午,这样,他还可以赶回来伺候大哥吃晚饭。但是,明楼让他以“麻烦邱”为由,从好馆子叫几个菜去,再请上黄顺平一起,也算是答谢人家上次请饭的意思。关键是,吃饭可以慢慢聊,人多可以得到不同的信息。 下午五点左右,阿诚把明楼托付给了明台,自己按大哥教的,带了壶好酒,到上好的馆子叫了菜,才坐车去了邱建清家。 阿诚到邱建清家时,黄顺平已经在了。三个人算起来也可以说是老相识了,因此,去掉了很多客套。落座闲谈间,馆子送菜来了。三个人开了酒,边吃边聊。 阿诚貌似不经心,实际上聊天的话题全掌握在他手上。没聊多久,阿诚就得到了重大情报: “平盛”公司所属货船“承志号”被日本租用。租金极高,但运什么货、运到哪儿、何时起航一律不得过问! 实际上,就是一个意思——你只要把船给我,拿钱走人就好!剩下的事就与你们公司无关了! “那不能不和他们签这合同吗?” “二少爷,您也是给日本人做事,说句不好听的,您还不了解他们?唉!偏偏还是‘承志号’!” “对不住,刚刚是我说错话了!那可怎么办啊?‘承志号’可是您三位的‘儿子’啊!” “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刀拿在人家手里啊!” 邱建清看着阿诚,目光中充满了忧伤, “二少爷,你名字里怎么偏偏也叫个‘诚’呢?” “是大哥给起的。我自幼无父无母,是个孤儿。是那年大哥去苏州看见我,就把我带进明家了。那——,二位叔叔就没找找家人?” “怎么没找啊!唉,找了十几年啊!从南到北……” 三个人从海运公司谈到了邱、黄二人的寻亲之路…… 那边邱、黄二位不停地说着他们失散的妻儿,明公馆里的明楼早已是心急如焚! 从晚上八点半起,明楼就在等阿诚回来了,可两个小时过去了,阿诚还没回来。别说明楼了,就连明台也已急得如坐针毡了。 明台看看已经十点半了,刚要说自己去找找二哥,阿诚就回来了。 “二哥,你可回来了!急死我和大哥了!你知不知道现在街上不太平?!” “抱歉,我应该打个电话回来的!不知不觉就聊得晚了。” “聊什么?” 明台一个劲地问,旁边的明楼却感觉到阿诚情绪不高——不会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吧? “聊什么跟你又没关系!没见你二哥累了,回房睡觉吧,别在这儿搅和你二哥了。” “嗐,大嫂一回来就轰人啊!真是‘念完经就打和尚’!” “你是和尚啊!” “大哥,下次看我再陪你,哼!” 明台愤愤地出去了。阿诚去锁了门,回来趴在了明楼怀里, “大哥抱抱!” “今天又怎么了?唉,你和邱先生他们是不是不合八字啊?怎么每次见了他们都是这个样子?” “我就是想让大哥抱抱!” “大哥就喜欢抱他的小阿诚!有什么事跟大哥说说?” “大哥,我得到了些消息,回头跟你说。现在我就想让大哥抱会儿。” 明楼知道阿诚一定遇到了什么事。他以为,只要像以前那样耐心等一等就好。 然而,这一次,事情没有如明楼以为的那样,而是拐上了另一条路…… 亲密爱人 166 王天风坐在办公室,面前是刚刚收到的上峰手谕: 据悉日本人正拟将“毒气”送往前线。若成功,必将会造成极大恐慌和毁灭性打击!因此,务必炸毁运送“货物”之船只! 看来我又要去趟上海了! 王天风收拾好东西,打算回去跟沐文说一声。 走到街上,王天风很熟练地捡了几样沐文爱吃的小吃买了,提溜着回了住处。 “大叔!你怎么才回来啊!又把我忘了吧?” 孩子气的沐文一见王天风就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王天风呢,也早就见怪不怪了,摇着手里的一堆小吃, “咳咳,看看这都是什么再说话!能忘了你?” “大叔是天下第一大好人!我最喜欢大叔!给我买什么好吃的了?” 说着最喜欢大叔,沐文已经拿了各种小吃,跑一边拆去了。王天风笑着,目光异常柔和。 “哎,我跟你说,明天我要出去一趟。你乖乖在家,不许给我生事,知道吗?” “大叔又要出去啊?带我去呗!” “不行!等抗战胜利了,大叔带你出去玩。” “抗战什么时候胜利啊?” “快了!日本人是秋后的蚂蚱,长不了了!” “一定要把他们全部赶走!一个都不留!还有那些汉奸,抓起来,一刀一个……” “一刀一个?行!到时候把明楼、明诚交给你……” “啊?让、让我杀呀?” “不是一刀一个吗?才一分钟不到就改主意啦?” “没有!没有!那个,大叔,给我换两个行吗?” 王天风是真不明白了,杀汉奸还要换,难道汉奸和汉奸还有什么不同吗? “为什么他俩就不行呢?” “那个,其实吧,嗯—— 啊,对了,因为明楼太好看了!明诚也不赖。嘿嘿,都跟画上的人一样……” “越说越不像话了你!长的好就可以免死啊?” “不是的,大叔。其实,大叔,我一直没跟你说,明楼他总是让我想起自己的大哥。他对明诚就像我自己的大哥对我一样。” 王天风没想到答案在此,他叹了口气,温言抚慰道, “等抗日胜利了,大叔帮你找你大哥啊。别伤心了!那,明诚呢?你好像也不舍得杀他?” “大叔,那就比较复杂了,你不会懂的。” “还有我不懂的?你说说看。” “那大叔先要喜欢一个人才行。” “先要喜欢一个人?大叔我喜欢的人很多啊,随便跟你说一个……” “不是随便说一个那样的,是要放在心里,想起来就觉得甜甜的,有幸福的感觉,或者,非常苦,非常痛,像要窒息了那样。而且,绝对不会轻易说出来……” 他是在指钟毅吗? 王天风不知有多少次想对沐文说出钟毅,可皆因想到了钟毅的那句话——我生我死都不要告诉沐文——而放弃了。 王天风沉吟片刻,像是下了决心似的望着沐文, “沐文,假如钟毅还活着,你会怎么样?” “钟毅还活着吗?”沐文的声音已经在颤抖了,“不,不要说!我知道的,是钟毅,是他不想大叔跟我提及他,对不对?所以,大叔,不要说!啊,有了!假如钟毅还活着,大叔你就点点头,要是他不在了,你就什么也不用……” 沐文的话没说完,王天风已经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 “谢谢大叔!够了,足够了!钟毅还活着!他还活着!” 看着将眼泪和着小吃吞下肚子的沐文,王天风暗念了声“阿弥陀佛”,庆幸自己没有喜欢上什么人! 明镜回来了,不仅带回了新娘于曼丽,还带回来新娘庞大的送亲团——父母、叔叔、婶婶、堂的、表的兄弟姐妹、两三个闺中好友。当然,里面全部清一色拿枪的特工。说是趁机来逛大上海,实则为“毒计划”而来。 明家要办喜事了,明镜是最开心,也是最忙碌的人。她要把这场婚礼办成上海滩上最豪华的婚礼,就是几十年后说起上海滩,也会有人记得,并赞一句,“那可真是咱们上海最风光的婚礼啊”! 为什么? 因为这将是明家唯一的婚礼!以后,明家不会再有人结婚! 明镜在筹备婚礼,明楼和阿诚却在紧张地等着王天风的到来。 明公馆一下子住进了十来口人,一天到晚乱乱哄哄的。你就看明公馆门前,来送海鲜的、来送时蔬的、来送肉禽的、来送蛋奶的、……啧啧啧,明公馆可真是热闹非凡。 自从于曼丽的“送亲团”来了明公馆,明楼就不下来吃饭了,每次都是阿诚下楼拿了上去,两人一起吃。 清晨,阿诚下来拿早餐,在厨房刚好碰到了来送早餐的饭店伙计, “行了,你也甭往外拿了,就这两份拿着跟我上楼吧。” “是,先生。” 阿诚带着送餐的伙计穿过大厅,上了楼。 “大哥,老王给你送早饭来了!” “老王?这次不当货郎了?改送饭了?” “什么都骗不了你!终于见面了!你怎么样现在?身子还好吧?哦对了,这是沐文让我带的方子,还有他家祖传的药膏,说是舒筋活络,回头你让阿诚给你弄上。这方子是给你补身体的,吃上几副就见成效了。给,阿诚,收好了。” “你和沐文关系很亲密啊!” “唉,可怜,喜欢钟毅喜欢得要死要活,可两人就跟说好了似的,都是‘今生不再见’的意思。你说,感情有什么好?累赘!……沐文最喜欢吃上海的‘定胜糕’,说吃了就一定能打败小日本!哈哈哈,还是个小孩呢!还喜欢吃棒棒糖。自己喜欢吃的,就逼着我也得喜欢。 ……” 明楼、阿诚早饭吃完了,王天风的“沐文篇”还没讲完。于是,吃完饭的两人很有深意地对望了一眼,然后,果断截住了王天风的下文, “‘疯子’,你的这篇关于‘沐文’的演讲可以结束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谈!” “是啊,天风哥,你冒这么大风险来,不会就为了说‘文先生’吧?” 王天风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那么久的“沐文”,突然就觉得有点不对,可一下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只好抛开了话题,转到了任务上。 “对对对,说更重要的!上峰的意思很简单,‘炸掉货物’!现在的问题是怎么炸?首先肯定不能在仓库里炸,不然上海就毁了!看起来似乎只能选择在船上炸了!” “可船上炸的话,附近海域,还有沿途城镇恐怕……” “我临来的时候找了个造船的师傅问了问,他说只要了解船的结构就可以找到对的爆炸点,把船炸沉。但货仓里的货物不会炸散!我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 “好像也是唯一的办法!天风,我最担心的是时间!就怕我们还来不及去了解船体构造,人家就开船了。还有,我们的人怎么上船?听说日本人要严格筛选船员!” “必须抓紧时间!阿诚,你不是认识‘平盛’公司的人吗?你去问问他们知不知道‘承志号’的工程师……阿诚,你想什么呢?” “啊?什么?” 阿诚好似如梦方醒般地一抬头,刚好碰到明楼严厉的目光,就像在说,明诚,这个时候你怎么能不专心! 阿诚羞愧地低下了头,他一直努力不让大哥失望,可终究还是没能完全做到! “没、没什么,我就是在想、想他们会不会同意把船炸掉?” “他们?谁们?‘平盛’公司的人?” “嗯。其中有一个是造船厂的工程师,‘承志号’是他设计的。” “你怎么不早说你认识这个工程师啊!行了,这个说服工作就交给你了!对了,是不是还得派人保护这个工程师下啊?万一日本人……” “你想得对,天风!派‘上海行动组’人员对邱建清实施保护。但是必须小心,一定不能引起他的反感!” …… 月凉如水,淡淡的光照进房间更带了几许凉意…… 阿诚伏在大哥的怀里,闷闷地说, “对不起,大哥,阿诚让你蒙羞了。都是阿诚不好,以后不会了,我保证!” “我的小阿诚永远不会让我蒙羞!是大哥太凶了,是大哥不好!不想了。睡吧!” 自从两天前阿诚从邱建清家回来,明楼就感觉到他有了心事。可他不说,明楼便不问。 阿诚不会对我隐瞒任何事。他想好了就会说了。 可这次,阿诚一直没有说。 是他没准备好?还是,他有了秘密? 会吗?阿诚有了秘密,明楼也不能知道的秘密? “大哥,你干吗不问?” “问什么?” “大哥,你明明知道我心里有件事,为什么不问?” “你想大哥问吗?” “大哥,我、我可能找到爸爸了……” 亲密爱人 167 “大哥,我可能找到爸爸了”犹如一颗石子,在明楼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投入进了他的心湖,引起一阵涟漪。 阿诚找到家人了! 明楼却生出了一份莫名的失落——他的阿诚不再只属于他了! 但那只不过是刹那间的事,随即,明楼便嘲笑起自己虚伪、自私、小气,分明一直在说“希望阿诚也能了解、享有父母之爱”,难道都是假的吗? “大哥,你放心,阿诚不会认的!阿诚只要大哥!阿诚是大哥一个人的!” 明楼片刻的沉默使本就不知该怎样面对此事的阿诚更加凌乱,他仰着脸,急切地对大哥表达着“坚定的决心”,认真的神情倒把明楼逗笑了, “我的小阿诚还真是个小傻瓜呢!……” 其实,对于阿诚来说,无论谁是他的父母,也无论找不找得到,早就没有那么重要了。一直没有说,是他不想让大哥、大姐难过,也是怕认了之后,自己就不再是明家人了。 可是,明楼既然能感觉到阿诚有了秘密,阿诚又怎体会不到大哥的伤怀——他的小阿诚有了不能对自己说的秘密。 所以,阿诚说了。然后,他等待着大哥对自己说,“你永远都是明家的人!我的人!”。 但是,大哥没说。于是,阿诚着急了。他急切地告诉大哥,“不,不!我不会认的!我是大哥的!”…… 接下来呢,大哥为什么不说,“阿诚,你把大哥吓死了!大哥以为你要走了呢!”?为什么说“阿诚是小傻瓜”?我怎么就是“小傻瓜”了?是不是如果我说“我找到爸爸了!我要回家了”就不是小傻瓜了? 阿诚完全没去听明楼后面的话,一个劲地在胡思乱想。最后一翻身,睡到了床边。 明楼虽说也是孤儿,却和阿诚不同。他不是生来就不知父母的,他曾有过父母的爱和家庭的温暖。他了解亲情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所以,明楼完全明白,亲情和爱情对一个人来说是最珍贵的两种感情。无论缺少哪一个,人生都会有缺憾。 阿诚则不同。他自幼被拐卖,在十一岁前,根本不知“爱”和“温暖”为何物?直至遇到了明楼、明镜——第一次爱他、温暖他的人。 所以,在阿诚的世界里,没有什么“爱”、“温暖”比得上大哥和大姐的“爱”与“温暖”!明楼希望阿诚有一天能够享有的父母之爱、家庭之温暖是什么?阿诚不了解,也就不觉得需要! 他只要待在明家,做明家的老三,做大哥的唯一,此生足矣。 “阿诚,不要这样嘛!你生大哥的气总要说明白嘛……其实找到爸爸是件开心的事,大哥一直希望你能有爸爸、妈妈……” “好,那我明天就去认!后天就搬过去!我跟你说,我不叫明诚,我叫邱承志!” “这么说,你是邱先生的孩子?你确定吗?” “你就这么高兴我找到了爸爸?” 阿诚一下从床上站起来,眼泪也下来了…… 明楼这下可真吓坏了,他赶忙也下了床,走过去想抱住阿诚,没成想被阿诚用力一推……明楼那身子骨哪禁得住阿诚的力道,顿时就倒在地上了…… 行了,阿诚那一肚子委屈全被自己的一推吓跑了! “大哥!大哥!你怎么样?你、你觉得怎么样?摔到哪儿了?怎么办?怎么办?苏医生!苏医生!” “阿诚,没事!大哥没事!就是摔得姿势太难看了,呵呵……” “你不开玩笑行不行啊?什么事都开玩笑……” 明楼凝视着阿诚湿漉漉的睫毛和没擦去的泪珠,怜惜得就把阿诚揽在怀里, “大哥把小阿诚惹哭了,坏大哥,该打!不哭了啊!你每回都哭得大哥心肝疼!阿诚啊,说了半天,大哥都忘了问你,你是凭什么确定邱先生是你爸爸的?” “那天说起来他们失散的亲人。邱先生说,他妻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是他儿子小时候的肚兜都是他妻子自己设计的样子,画好了,自己绣的。说是他儿子被人贩子拐走时穿的那条肚兜就是他妻子自己做的。然后邱先生就拿出了他以前登的‘寻人启示’,上面有那个肚兜的样子。我一看就想起当年在戏班子时,我大师兄有块一模一样的肚兜,他很喜欢上面的画,就叫人照着样子做了件戏服。肚兜他舍不得扔,每年拿出来晒晒。我六、七岁那年,人问起来,大师兄指着我说,‘就是那个小东西的。看着料子和做工一准是上等人家的孩子。给他留着,将来说不定就有人来找呢’。” “所以,是一模一样的肚兜?” “嗯。接着我就看见‘寻人启示’上说,孩子腰部有一个类似宝剑的胎记。和以前大哥说的一样。所以,所以,我就、就想好像……” “是!一定是!真是奇迹!太好了!” “大哥,你就那么高兴阿诚找到爸爸了?” “你不高兴吗?” “我不知道。我要是认了爸爸,是不是就不是明家的人了?我、我是不是就得去邱家了?” 明楼此时才恍然大悟——原来阿诚不想离开明家!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你是明家的人,永远都是!说你是小傻瓜还真是小傻瓜!我问你,你会不会因为找到了父母就不认大姐和明台了?就不认我了?” “那怎么可能?” “那么,大姐和明台怎么会不认你?你要真离开明家,大姐肯定会伤心的。要不你现在去跟大姐说你找到了爸爸,要回自己家了。你看大姐不哭才怪!还有明台,你没看出来,在你我之间,他跟你更亲近。在我这儿说不通的事,都会说‘我找二哥说去’。你现在跟他说你要离开明家,看他还有心情结婚?” “那大哥呢?会伤心吗?” 阿诚,最在乎的还是明楼。 “我要阿诚!我要阿诚!阿诚,我要吃巧克力!阿诚,你别走!我看你是真想急死你的傻大哥!” “咯咯咯……” 阿诚终于笑了。 “阿诚,听着,不管你认不认爸爸、妈妈,大哥只要你幸福快乐!懂吗?” “我只要有大哥就幸福快乐!” “大哥也一样,只要有小阿诚就幸福快乐!” “我抱大哥上床,我们睡觉觉。” “嗯嗯,睡觉觉!阿诚和我睡觉觉。” “对了,大哥,这件事不许跟别人说,知道吗?” “不说!不说!阿诚抱抱,我们睡觉觉。” 明台大婚,毫无疑问,是上海滩的一件大事。除去明家的地位、藤田芳政的主婚人,还有就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家碧玉新娘子,都吸引着大上海的注意力。尤其是那些拼了命想嫁入明家的所谓名媛们,都瞪大了眼睛看“灰姑娘”嫁给“王子”。哼,错一点就让你好看! 在这些名媛中,也有自认为明台正夫人的程锦云。别人听到消息不过是来看看热闹,存了坏心眼的,也不过是来给“灰姑娘”一个下马威,唯独“正夫人”不同凡响,她要日本人兑现承诺,把婚礼的女主换成她。 “藤田先生,这和咱们说好的不一样!” “我不记得你和我说过什么?” “藤田先生,您说过会让我做明家小少奶奶的。可现在……” “你说通缉犯是于曼丽,明台的同学,要是真的,明台就会枪毙!” “那——,那要是不是真的呢?” “那你就会被枪毙!程小姐,你不要以为一个人可以骗我两次!来人,把她关起来,要是于曼丽不是通缉犯,就把程小姐就地枪决!” “藤田先生,我们不是这样说的!藤田先……” 程锦云永远都不会知道,藤田从来没打算让她活着,更没打算让她嫁入明家。 程锦云从来就是死路一条! 四月初的天气终于是渐渐回暖了,风不冷了,树也有精神了,花展开了身姿,“人间最美四月天”,于曼丽,要做最美四月的新娘。 婚礼在上海最豪华的酒店举行。除了上海所有的名门望族皆有到场祝贺,更有从南京赶来的邹世海和几位公子名媛,从北平赶来的孟家。 明镜一身大红旗袍,两个弟弟却是一身西式燕尾服,虽然大弟弟明楼完全不明白在做什么,可能够坐在这里,明镜已经十分满足了。 明台一身白色西服,衬得他越发的光彩照人。身旁是同样一身白色的于曼丽,据说她穿的那套婚纱是从欧洲量身定做来的。她,淡扫蛾眉,略施粉黛,通身没有一件首饰,雪白的肌肤上一颗朱砂红痣稳稳地点在胸前,藏在婚纱下,若隐若现…… 于曼丽成为了一个完完全全的女人,羞涩、娇艳,依在明台的臂弯里,接受来客的祝福。 于曼丽,这个曾有过不行婚姻的人,这个曾被男人伤害过的人,终于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幸福。 明台,我现在才明白,曾经受的那些苦都是为了要与你相遇!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谢谢你这么爱我,明台! 明台,上海滩最有名的纨绔子弟却是最深情的男子。曾经,他想请于曼丽吃大餐,想牵于曼丽的手,想对于曼丽说那句话。如今,他梦想成真。他终于可以对全世界的人说:“曼丽,我喜欢你!”。 曼丽,我喜欢你!我一定会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妻子! 谢谢你愿意嫁给我,曼丽!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明镜落泪了。 阿诚闪了泪花。 明楼说,“我要阿诚”。 亲密爱人 168 为了“毒计划”,王天风专门调来了一组说广东话的“行动组”。这些人不直接参加“毒计划”,他们的作用只在扰乱敌人的注意力。“上海行动组”是要直接参与到“毒计划”中去的,不能过早地与敌人照面。否则,将无法顺利地混上船。 因此,在布置任务时,“军统上海站”就有点捉襟见了。可又不能再调人进上海,那样势必引起日本人的注意。 “抗战”本就不是一党一人之事,是要合国家民族之力共御外辱!“国共合作”不就是为了要把日本人彻底赶出中国吗? 所以,在此最后关头,王天风与明楼达成了高度默契,动用一切可以调动的人力、物力,以确保“毒计划”行动的成功! 明楼当即决定启用梅聪“行动组”,配合郭骑云“行动组”。 婚礼上,除了政商两界的翘楚,就数藤田芳政这个主婚人引人注目了。在当时的上海,能请到藤田芳政来做主婚人的恐怕也只有明家了。 藤田呢,自然不是为了做什么主婚人来的,他是来验证那位新娘于曼丽的。因此,他还带了两个那晚在“海军俱乐部”的日本人来参加婚礼。就是想让两人仔细看看于曼丽是不是那晚的“日本女人”? 只是,今晚的于曼丽完全没有一丝妖冶放浪,举手投足间都散发出温柔、单纯的女孩气。你可以说她是小家碧玉,但绝不能说她缺乏家教,会勾引男人。这样纯情的女孩,日本人是不喜欢的。 藤田虽然仍有疑问,可他现在要操心的事太多了。单单是把“十三号”仓库的毒气顺利运到前线就已经够藤田操心的了,他要等船起航以后再来处理其他事情。 今晚是明台的婚礼,明楼当然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他选择在今晚去市府藤田办公室盗取情报。 藤田一出现在酒店,早就有明镜和于曼丽的“送亲团”围了上去,寒暄、敬酒,每个人都举着满杯酒先干为敬,藤田怎么能示弱?也照样一满杯一满杯地干。喝过一轮,梅聪安排的两个“舞女”就上场了。两人和藤田一会洋酒、一会清酒、一会中国酒,喝得藤田飘飘然……那边乐队及时奏响了舞曲,“舞女”更来了精神,拉着藤田,一会交际舞、一会日本舞,跳得藤田心花怒放!喝醉了的日本人都会露出动物的本性,就像此刻的老藤田。 时钟刚过九点,明楼就嚷嚷“睡觉觉”。以他的身体状况能够来就已经很不错了,要想叫他和同辈人一样坐那么久肯定不可能的。明镜立即叫阿诚带明楼回公馆。另外,由于梅聪和孟淑媛两口子没车,来酒店时就是跟的明楼的车。此时,孟淑媛也提出和梅聪先回去,以便闹洞房的宾客去了也好有个照应。明镜本来就想着家里应该有个人照应下,听孟淑媛如此一说,正合了自己的意。于是,明诚带着明楼、梅聪、孟淑媛先离开了。 上了车,孟淑媛从包里拿出一串钥匙交给明诚, “阿诚,这是藤田的钥匙。可哪个是办公室的你就得现试了。” “我知道是哪一把。放心吧!我换衣服了。嘿嘿……” 一路上,阿诚早就感觉到了大哥的担忧,他知道无论他执行过多少次任务,大哥都不会放心!更不用说,此次是他出狱后的第一个任务!正因为如此,阿诚才特别流露出轻松的心情。 对阿诚的细心周到,明楼自是心领神会。但是,担忧却不能因此而减少丝毫。因为,那是他的小阿诚!是他的心尖尖!是他的珍宝! 明楼爱惜地注视着身边换衣服的阿诚,在暗色中勾勒那熟悉的样貌,每一笔都早已刻入骨髓。 “自己小心!记住,万事不可用强!” “我知道。我马上回来,大哥!” 黑暗中,明楼紧紧握了一下阿诚的手,阿诚也紧紧地回握了一下大哥,随即下了车…… 宝剑出鞘,带着寒光消失在暗夜中…… 明楼的心揪了起来!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狭小的车厢内充满了压迫感,似乎随时都会爆炸! 还好,明诚没有让车里的三个人等得太久,只用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重新出现在了大家的视野里。 明诚极速走了过来,靠近车前时,从一旁的黑影里走出了一个人。这个人用同样快的速度迎向明诚,两人没说一句话,只在擦身而过时,明诚把刚拍的胶卷和藤田的一串钥匙交给了来人。随后,明诚回到了车中,来人消失在了一旁的暗影里。 来人会先赶回酒店,把钥匙交给藤田身边的“舞女”,再把胶卷送去郭骑云的影楼。 “大哥,我回来了!” “嗯!” 明楼话音刚落,车已经飞了出去。他们没有多余的时间,从酒店到公馆是可以算出时间的,即便明楼已经想好如何解释路上多出来的时间,但还是越少越好。 明诚开始换衣服,车里没人再开口说话。 明楼什么也没问,只默默地瞧着身边的阿诚,眼中是放心、是疼爱、是骄傲。没有光,阿诚看不到大哥的眼神,可,那是不需要看的,是用心就能够感觉到的。阿诚换好衣服,伸手握住了明楼的手…… 黑暗中,两人十指紧扣。 到了明公馆,明诚背起明楼就喊道: “财婶!财婶,我大哥不舒服,大概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你冲个‘汤婆子’给他暖暖胃。” “阿诚!阿诚,难受!难受!” “看你下次还敢乱吃!” “唉,阿诚,你就别说你大哥了!看他难受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你也不好,跑去敬什么酒啊,不好好看……” 孟淑媛叨唠叨唠地和他们上了楼。 进了屋,四个人都放松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禁笑了。 孟淑媛不好在屋里待久,她必须去看看茶点、水果、夜宵都准备好了没有。孟淑媛不好呆住,梅聪也跟着出来了。明诚回来就喊“大哥不舒服”,你还能不懂事地呆在人家屋里? 两口子很快退出了明楼的卧房,阿诚正准备给大哥换衣服,财婶来送茶水和“汤婆子”。等财婶走后,明楼和阿诚才算完全放松,锁了门,安心地聊自己的事。 “大哥,今天是你出狱以后第一次出公馆,觉得怎么样?看你很疲倦的样子。” 阿诚心疼地看着他的大哥,开始动手给明楼换衣服。 明楼今天确实觉得疲倦。虽然出狱已经快半年了,可受了大刑的身体依旧无法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只能慢慢调养。 “比我想得好多了。阿诚,你来,咱们先说你得到的情报。” “大哥,咱们先换衣服吧。万一回头进来个人,看见咱俩还穿着这身算怎么回事嘛!” “还是你周到!好,先换衣服。” “大哥,你衬衣上全是汗迹!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还是累着了吧?或者是在车上太紧张我?咱们冲个热水澡吧?” 这个问题,明楼可不好答了——怎么答都有问题! 想了片刻,明楼很有底气地说: “天气太热!” “啊?四月初的天,大哥!唉,算了,去冲澡了!” “先说正事!” 明楼不给阿诚一点反对的机会,坚决地说。 阿诚只得给明楼穿了件薄毛衣,自己也换了衣服。 “藤田的密令上写了什么?” 凡事特工,记忆力都不是一般的强。因此,每次明诚盗取情报,不等胶卷洗出,他就已经依照记忆把情报说了出来。 “大哥,从藤田上峰给他的密令看,和咱们猜测得八九不离十!不过,目前他们还在等另一批‘毒气’运抵‘十三号’仓库,然后一起搬上船。密令上说,一旦‘毒气’全部上船,将立即开船。所以,我们必须尽快行动!还有,大哥,我找到混上船的办法了!” “快说!什么办法?” “我想了,搬运‘毒气’,咱们就算可以混进去,但很难留在船上。扮成水手可以试试,就不知行不行?但是,大哥,你知道,每次船出海都要先送补给上去,淡水、蔬果、肉蛋等,……” “所以你是说,咱们可以借着送补给上船?” “大哥觉得怎么样?” “好!太棒了!送补给的肯定是中国人,而且人数比较多,或许可以留在船上,先找个地方躲一躲……” “大哥,说实话,就是这点我不确定。人数多也抵不过日本人精细。他们要是数着人头算计送补给的人就难了。除了这点,别的都还好。” “嗯,是有这个问题。咱们再仔细想想。另外,关于你爸爸……” “什么我爸爸?我又没说要认他。邱先生,我一直叫他邱先生。” “好好好,邱先生就邱先生。我说,没时间细致地做邱先生的工作了,咱们就简单的吧。直接跟他说咱们的想法,请他帮助。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行!他要是不同……” 阿诚刚说对此,就听外面嘈杂声起——新婚夫妻和闹洞房的人回来了! 新人一进门,孟淑媛就端了碗北方的饺子给于曼丽,示意她吃了。 于曼丽不知饺子是生的,一口咬下去,皱着眉看孟淑媛…… 孟淑媛忍住笑问道: “生不生啊?” 于曼丽不懂,忙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回了句: “生!” “哈哈哈,生!生!” 周围一片哄笑,于曼丽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立即羞得满脸绯红……平时贫嘴寡舌的明台关键时刻啥也不会说了,只搂着于曼丽一个劲地傻笑…… 上了楼,进了新房,那大红的绸缎被里不知撒了多少红枣、花生、栗子、桂圆、莲子……这回于曼丽学乖了,不管你问什么、说什么,就是不答话,红着脸靠在明台怀里…… 听着外面闹洞房的笑声此起彼伏,明楼、阿诚想象着明台和于曼丽两人,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来。 “不知疯子哥有么有教自己的学生怎么应付闹洞房的人?” “哈哈,你疯子哥根本就想不起来还有‘闹洞房’这回事。嗐,不过是一场假婚礼,明台、于曼丽都明白的。” “可是,大哥,我觉得他们两人感情是真的。” “是啊,今天看见明台笑得那么高兴,还有于曼丽,谁看不出来!就是阿诚你啊,大哥对不起你!说了十年就给你一个家。可现在十年已过,大哥还是不能给你一个家,唉!大哥也不能给你一个像今天这样的婚礼!大哥真是……” 明楼一心觉得对不起阿诚,他总想给阿诚最好的,结果却连最基本的都给不了。 阿诚呢,什么都无所谓,就如同他一直说的,“我只要大哥”、“大哥在的地方就是家”。 “大哥,咱们有家啊!大姐给咱们买了,在瑞士。忘啦?大哥,阿诚只要大哥!等抗战胜利了,阿诚就和大哥去瑞士,只有咱们两个人!啊,想想都美死了!” 明楼和阿诚都沉浸在无限憧憬中…… 王天风坐在“军统上海站”的联络点里,面前是他的得力手下——追随多年的郭骑云、最得意的两个门生明台、于曼丽。 长官与属下、教官与学生静静地坐了一分钟,谁也没说话。屋里的每个人都感觉到了此次行动的不同,但没人说得清为什么不同? 是因为王天风亲自过来坐镇指挥? 是因为此次行动涉及“毒气”? 是因为这或许是胜利前最后一次任务——谁会在黎明前倒下?谁会拥抱黎明?没有答案。 所有人能够肯定的是:任务必须完成!行动一旦开始,每个人都将义无反顾地踏上那条鲜血铺就的路…… 我可以看不到黎明,但我的同胞、我的子孙一定要看到! “根据上峰旨意,鉴于‘毒蛇’身体还未复原,‘毒计划’由我负责执行。不用多说,想各位都知道我们要执行的是什么任务。‘毒计划’!”王天风的语调依旧如故,没有什么改变,“我现在来说一下。郭骑云,你在‘行动组’找出两名组员,争取扮成水手混入‘承志号’。不过不要勉强,绝不能引起敌人的猜忌。另找三名组员扮成运送补给的人员上船。明台负责炸药。……于曼丽,你负责明镜和‘毒蛇’的撤离。届时会有梅聪‘行动组’配合你。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如果我牺牲了,会有人来代我完成此次任务。如果郭骑云牺牲了,明台,你来代替他的位子。还有什么问题吗?” “长官,我申请上船!” “你不行!明家三少爷,上海滩哪个不认识你这张脸!” “是。那谁去做邱建清的工作?” “没时间慢慢做工作了。只能单刀直入了。‘梅聪行动组’会安排我们与邱建清见面的。另外,我再说一下,这次我们是真正意义上的‘国共合作’,双方各司其职,不可扰乱对方。务必精诚团结,一致对外!如因党派之争完不成任务,将以‘叛国罪’论处!切记!” 明台大婚后,明楼就一直忧心忡忡。原因就是“重庆”方面的指令——由王天风替代明楼执行“毒计划”;明楼与明镜一同尽快撤离上海;明诚待命。 一直怕分开,却还是躲不过“分开”的命运! “毒计划”一旦开始,必定有人牺牲!我,却轻巧地逃开了,让“疯子”替我去面对枪林弹雨…… 还有明台和于曼丽,他们会不会全身而退呢? 另外,关于我、阿诚“延安”的身份,王天风是肯定知道了。他打算什么时候报给戴老板呢?从上海撤离之后,我和阿诚将何去何从? …… 千头万绪,全无定论。明楼只能任思绪在四月的春风中凌乱…… “重庆”政府想着炸船,日本人也顾虑到了这一点。从与“平盛”签了船只租用合同,他们就盯上了邱建清。但是,为了不引人注意,日本人对邱建清的跟踪、监视做得非常隐秘。假如明楼没有派“梅聪行动组”保护邱建清,根本不可能发现日本人对邱的监控。也正因为如此,明楼和王天风都决定,放弃耐心的说服工作,直接跟邱建清摊牌,请他以民族大义为重,舍弃“儿子”“承志号”。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当梅聪、王天风、明诚冒着生命危险,在邱建清面前纷纷袒露真实身份,请他在炸船一事上给予协作时,邱建清断然拒绝! 他愤怒地指责明诚带着友善的面具出现在他生活里,心里却在想着怎么炸他的船! 他也指责王天风,一个身为人父的人竟然不懂舔犊之情!当然,在他看来,王天风的年岁肯定已经当了父亲。 他更指责梅聪,一个没有做父亲的人有什么资格来谈论父子亲情和民族大义间的轻重? 邱建清毫无回旋余地的态度着实令王天风三个人有几分恼火。尤其是明诚,邱建清的表现使他更加不想认父亲了!而王天风则想起了沐文和钟毅,不免心中感叹,同是中国人,为何如此不同?梅聪是第一次遇到此种情况,更是一筹莫展。 最后,王天风只得决定先撤,再待下去恐生不测。临走前,王天风提醒邱建清注意安全,并将日本人监视一事告诉了邱。但邱建清并不认为有什么可担心的…… “好,你可守好了你的‘承志号’!我跟你说,不管你的儿子是死是活,他都会以你为耻!” 明诚一字一句说毕,留下目瞪口呆看着他的邱建清,转头就走到了门前,刚要拉门,门忽然就开了!郭骑云进来了, “快走!日本人正朝这边来!” “日本人?他们不是就在附近隐藏着吗?” “不知道。也许跟咱们没关系。不过还是先撤吧!” “明诚,你赶紧走!” “你们呢?” “听着,明诚,你必须保证自己的安全,你要是被抓了,明家就全完了!懂吗?” 明诚看了一眼屋里的战友,说了句“保重”,便匆匆离去了。 明诚在黑暗中奔跑着,他穿过街道,向停车的地方跑去…… 同一时刻,在明公馆的二楼上,明楼正焦急地等着夜归的人。 今夜,明诚是以请梁仲春喝酒为由出去的。 明台大婚,梁仲春也是座上宾。但当他看到于曼丽时,只觉得脖子发凉。几年前,日本特使来上海时,他梁仲春在饭店门前看到的明家三少爷怀里那个放浪的女人、去年为了炸“海军俱乐部”绑架自己的女人、通缉令上的“日本女人”来回来去地在他眼前晃,是他眼前直发黑…… 不过,日本人眼看就要完了,梁仲春算盘打得精——不说话,将来国民政府打回来,自己或许还能捡条命。说错话,图一时威风,将来没准就送了卿卿性命。 所以,为了“表彰”梁仲春,明诚才请他吃饭喝酒。席间,明诚也不挑明,只把那真金白银往梁仲春面前一放,再说上句: “小弟大婚,实在让仲春兄破费了。知道你也不容易,这点小意思就当给小侄零花吧。唉,小侄可正是好玩的时候啊,可得看紧,别被什么人拐带了……” 梁仲春立即啥都明白了,就差诅咒发誓表忠心了。 把喝醉了的梁仲春送回家,明诚才去了邱建清家…… 现在也该回来了吧? 明楼不停地看着表…… “啪!”“啪!”“啪!”…… 枪声划破了寂静的长空,城市却依旧沉默,那些醒着和睡着的人们已经习惯了死人,只要身边的人还在,谁会去想死的是阿猫还是阿狗? 唯有等待夜归的人才会被枪声引发出无限的恐惧,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着——不要是你啊,我久等的人!请天上的神灵把你带回到我的身边吧! 亲密爱人 169 明楼和阿诚都是无神论者,可是,如今的他们似乎越来越“相信”神灵了。也许真如王天风所说,感情是累赘。 但,世间可有逃得过“感情”的人? 明楼正着急,就听外面响起了敲门声,肯定是明台听到了枪声,过来试探大哥了。 明楼“慌张”地开了门, “你听到什么了没有?是不是响枪了?” 明台当然听到了枪声,且一听到就想起今晚二哥不在家。 是巧合,还是…… 他跟于曼丽说了下,就过来了。 “大哥,我就是听到枪声才过来看看的。你没什么事吧?二哥今晚不在家,他该不会……” “呸!呸!呸!你讲什么不好,非要说这种话!明楼不怕!大姐在!……” 明台本想探探大哥,结果被出来的大姐抢白了一顿,只好垂头丧气地和大姐把大哥扶回了床上。 “阿诚!我要阿诚!声音!很大!阿诚!我要阿诚!” 明镜的突然出现吓了明楼一跳,他急忙“傻”了……好在明镜根本不会去想弟弟是装傻,所以也就没注意。 “阿诚也是,这种时候就不要乱跑了。唉……” “大姐,我回来啦!大哥,阿诚回来啦!明台,回去吧,别让弟妹等久了!” “二哥,我是担心二哥才过来看看大哥,你回来了也不用就轰我吧?我还不欢喜待在这里呢,哼!” “你这孩子,你二哥是怕耽误你们……” 明镜的半句话引得阿诚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阿诚一笑,明楼也跟着“傻笑”……弄得明台红着脸抗议: “大姐怎么也这样啊?算了,不和你们说了……” “是是,跟我们说多没劲啊,赶紧回去跟弟妹说去!” “大姐,你也快走吧,别影响大哥、大嫂……” “谁是大嫂?你给我站住!” “好啦,你们两个不要闹了……” …… 屋里终于静下来了,只剩了明楼和阿诚。 “大哥!” 阿诚像是委屈,又像是撒娇,衣服也没换就趴在了明楼怀里。 “怎么了?今晚暴露了?不会是你天风哥……”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大哥!”阿诚痛苦地摇着头,“都是那个邱建清!说来说去都不同意!口口声声说不会杀了他的儿子。什么‘儿子’,分明就是条船!船!船!船!我才不要这样的爸爸呢!连民族大义都不懂!……” 阿诚不断地控诉着邱建清,暗自庆幸自己没认亲。 明楼抱着怀里的阿诚,虽说觉得对不起其他战友,可心下仍旧不自觉地感谢上天将他的宝剑归了鞘。 “阿诚,对所有人来说那确实就是条船,可对邱建清来说,那是你!是你,他的儿子。所以……” “别说那不是我,就真是我,到了这时候,他也应该把我交出去,换那些士兵、百姓、城市!这个帐不是很好算吗?一个人换……” “阿诚,你我都没有孩子,所以就无法了解做父亲的心。不如咱们换个人吧。比如说,要你交出大哥,你会痛快地交出去吗?你会算得清这笔帐吗?” 阿诚没想到大哥会拿自己为例,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摇头——不!不行!我不给!!! “不舍得吗?那么退一步,大姐?明台?曼丽?阿香?天风哥?郭骑云?淑媛妹妹?梅聪?” 明楼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说着,阿诚除了摇头还是摇头…… “不给!都不给!大哥,我都不给……” 阿诚像个孩子似的捶着被褥,急促地说,仿佛说迟了,这些人就真会交了出去。 明楼望着怀中的阿诚,心沉到了痛苦的深渊——从知道要和阿诚分开到到这一分钟,两人还没顾上私情,全部的精力、思想都用在了“毒计划”上。 明诚,是自己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不,他不是自己的臂膀,而是自己身前身后的那个人。他可以为了自己,收起所有光忙,默默地站在身后,让自己放心地往前冲;他也可以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展开羽翼,站在身前,为自己遮风挡雨……可是啊,唯有他知道,他的利刃、他的宝剑其实还是个孩子呀。 阿诚,这一次,大哥要如何保全你呢? “好,阿诚,不给,都不给!对不起,大哥不该如此的!不说了,你也累了,洗洗,咱们睡觉觉。” 明楼细细地抚摸着阿诚的后脖颈,吻着他的额…… 阿诚抬起头,痴痴地仰视他的大哥…… 一滴冰冷的泪落入了阿诚的眼中,和着他的泪,流下了脸颊…… 当晚,郭骑云和“梅聪行动组”一名组员在保护邱建清时不幸遇难。 次日,消息传到了明家。同时传来的情报还有: 日本人突然决定完全控制邱建清、黄顺平、江东烁是怕夜长梦多,被“重庆”或“延安”分子抢先。但日本人还是晚了一步,没能控制住邱建清。故在昨晚的动作后,日本人立即开始全城秘密搜查邱建清,并暗中控制了黄顺平和江东烁。 日本人之所以不敢公开进行所有与海运、船只有关的事宜,只因为其中涉及“毒气”,万一曝光,那么,在国际社会上,日本将更无立足之地。 得到消息后,明家三兄弟和于曼丽俱是心情沉重。 郭骑云,跟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过多的私交,单单和王天风有着特殊的关系。 当初,王天风在“特训班”毕业后,一直没有合适的搭档。不管谁,只和他执行过一两次任务,便不干了。理由永远是“我不和‘疯子’干活”。王天风呢,也是和谁搭都不顺手,一心一意地想和明楼或者明诚搭。那肯定是不可能的!最后,上面想了个主意,给他找了个小两届的新人郭骑云做搭档。 开始,谁也不看好这对搭档,以为又是没两天就散了。可事实竟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了。 郭骑云刚知道新搭档是“王疯子”时,心里也打鼓。可上峰亲自叫了他去,跟他说, “你总听说过‘特训班’的三剑客吧?” “特训班”出了三个顶级特工,被人誉为“三剑客”,这是所有“特训班”学员都知道的事。不过,知道是知道,但具体是哪几个人就不得而知了。那是只有上峰知道的秘密。 郭骑云点点头,又摇摇头…… 上峰一笑,才告诉他,“王疯子”就是其中一名“剑客”。 从那以后,郭骑云对王天风是死心塌地,从没半点质疑,跟着他几次三番出生入死,直至上峰把王天风调去当教官。临分别,王天风把“上海行动组”交给了郭骑云。 王天风说,把“行动组”交给郭骑云,他放心。 郭骑云走了,下一个能让王天风放心的人是谁呢? 明台和于曼丽对这段故事并不知情,他们只知道,郭骑云是他们的组长,是他们从“特训班”出来后的第一个直接领导人。如今却“出师未捷身先死”,倒在了黎明到来之前…… 郭骑云说:活着的人是为了证明那些逝去的生命…… 阿诚一天不曾说几句话,明楼看在眼里,不免心疼,也担心。 明楼和明诚不是第一次面对战友的死亡了,数不清的刚刚还和你并肩的人只一瞬便与你阴阳相隔,而你甚至都叫不出那个人的名字,就如“梅聪行动组”牺牲的组员。 要胜利就会有牺牲。 阿诚懂。可这次,阿诚出离的悲愤,明楼了解,是因为邱建清。 如果邱建清能够算清“亲情”和“民族大义”的这笔帐;如果邱建清能够早一点、再早一点答应他们的请求;如果明诚能够与邱建清相认,那么,是不是就不会有人牺牲? “大哥,我去!我去说服邱建清!我把自己还给他,让他把‘承志’给我们!” 阿诚的话和他的声音一样冷如坚冰,没有丝毫人子要去认父的意味。阿诚,仿佛在谈论货物交换…… 明楼爱惜地抚摸着阿诚的脸,慢慢说: “阿诚,不要怨你爸爸。听我说。昨天我问过你,假如是拿大哥、大姐、明台去换,你会怎么样?那笔帐你好像也没算清楚。大哥知道,最终我的阿诚是会算清楚的。可你爸爸不同。他不过是个老百姓,他可以有自己的选择。再说,他怎么会知道日本人昨晚会去抓他?连我们都没料到,不是吗?” “可是抗日难道不是中国人共同的信仰吗?他就是自私!我、我……” “他可能自私,可那是他‘儿子’啊,就如同那是你大哥我一样!懂了吗?” 不是阿诚不懂,是他不想懂。因为他不想给邱建清的自私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管阿诚怎么想,他在两天之后去了邱建清的临时隐蔽所。 郭骑云走了,最伤怀的莫过于王天风。明诚明白。因此,他一见王天风,就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几秒钟后,明诚放开王天风的手,怒意难平地问: “邱建清在里面?” 王天风听明诚的口气,吓了一跳,赶忙拉住明诚, “哎,你可别胡来!我们就靠……” “放心,天风哥,我一定让他帮我们!等我!” 王天风哪料得到明诚是来认爸爸的,只当他是要去揍邱建清一顿。抬腿要跟进去,明诚手快,“咔嗒”竟锁了门。 此时,邱建清正自懊恼昨天的事。无论如何,他不是汉奸,对日本人也是恨之入骨。可要他舍弃“承志号”确实太难了。假如时间能够多一点,工作就可以做得细致些;假如时间能够多一点,就可以尝试先说服黄顺平和江东烁。然而,现实中哪有“假如”? 可是,确实有人因为自己死了! 这,真的不是邱建清的本意。 邱建清内心有愧,可又实在不愿把“承志号”给出去!另外,“承志号”在邱建清看来,不仅仅属于他一个人,还属于黄顺平和江东烁。如此,双方就有点僵住了。 明诚进来了,坐在床前,什么多余的话也没有,开口就问: “邱先生,要怎样你才同意帮我们炸船?” 邱建清刚认识明诚的时候,是喜欢明诚的,那是一种说不清的喜欢。用他自己的解释就是,“他和我儿子都叫‘cheng’”。可现在,邱建清最烦的就是明诚,因为阿诚的好心动机不纯。 所以,邱建清一见明诚气势汹汹地问出炸船的问题,就也不甘示弱地回道: “你要是能把我丢了的儿子找来,就现在,站在我面前叫我声‘爸爸’,别说一个‘承志号’,就是我设计的其他船只,只要你想,我都帮你炸!” “口说无凭,你敢不敢……” “想我写张字据吗?可以!纸笔拿来!” 明诚拿出准备好的纸笔交给邱建清,邱建清接了,几笔就写了出来,最后一句: 口说无凭,立此为据!绝不反悔! 明诚这才开了门,请王天风做证人,签下名字。 然后,明诚注视着邱建清,冷冷地问道: “你儿子后腰上是不是有块宝剑型的胎记?” “不错!” “你可还记得清楚?” “永世不忘!” 明诚转过身,褪下了长裤,露出后腰上的胎记, “可是这块?” “你?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是你!” “我只问你我这块胎记可是宝剑型的?” 邱建清定睛一看,立即不说话了。半晌,他才回过神, “不可能…… 怎么、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肯定出了错……” “给我纸笔。” 明诚拿过纸笔,把整个肚兜画了出来, “我从小看着这个花样子,早已刻在了脑子里,现在画出来,你看看可差分毫?” 明诚知道,如果自己只说出肚兜的花样子,那邱建清肯定会说,你是从我给你看的报纸上得知花样子的。但,画出来可就不同了。没有人可以将那样繁复的花样子记得如此仔细,不差分毫,就是像明诚这样的特工也不可能仅凭看过一次多年前报纸上模糊的图案,就能画出的。 “现在你可以帮我们了吗,邱先生?” 亲密爱人 170 邱建清早已是泪眼婆娑、悲喜交加。其实,当他看到明诚腰上的那块胎记,就已经认定对面的人就是他的承志。他表示出的疑问并不是不相信明诚,而是对巧合的命运表示出的一种不可置信。 邱建清望着面前已过而立的青年,极力搜寻着记忆里的那个小婴儿,他想找出明诚与承志间的一点相似之处。可似乎没有那么容易呢。曾经眉目清秀的承儿变成了长身玉立、眉目英挺的男子汉……成长的快乐与痛苦,自己竟连旁观者也不是…… 邱建清本能地伸出手,想去抚摸他的承儿,想把他的儿子揽入怀里,想亲吻他的孩子,想一声又一声地叫他的名字“承儿”、“承志”…… 然而,邱建清的手落空了,他惊慌地去抓他的承儿,却听见两个人的对话: “…… 阿诚,你别逼你爸爸!你得给他点时间不是?让他……” “天风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骑云,要是我早一点说出来,也许骑云就不会死……” “阿诚,这怎么能怪你呢?我们谁也无法预测下一分钟的事。相信我,骑云都明白的。他地下有知,也绝不会希望你带着歉疚过一辈子。” “可终究是我……” 自郭骑云殉职后,邱建清就明白自己有了亏欠,能够弥补过错的就只有帮他们炸船。可是,要下决心炸沉“承志号”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大是大非谁都懂,小情小爱有时却最难割舍。且不说“承志号”还牵连着其他两位老友。 但是再艰难的选择也要有个结果,今晚、此刻,邱建清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他上前一步,坚定地说: “王先生,我帮你们炸船!炸‘承志号’!你们说要怎么炸?” 王天风惊喜地看着邱建清, “您答应帮我们了,邱先生?” “嗯!答应了!不过,你得先给我拿张大的纸来,跟图纸差不多大就行……” “啊,我们忘了图纸了!这可难了!” “放心,王先生,我一定丝毫不差地把‘承志号’画下来。他是我设计的第一条船,我简直就是看着他诞生的。所以,他身上的每一条经脉、骨骼都清清楚楚地印在我脑子里了。我连一颗图钉都不会漏掉。” “谢谢您,邱先生!我这就去找纸笔。您等我!” “那我先走了,天风哥。” “你胡闹什么!老老实实替我在这儿看着!出了事,唯你是问!” “那我去找纸笔!” “你有没有脑子?你这张脸要被人看见,明家怎么办?想害死你大哥啊?” 王天风多厉害,知道什么人能管住明诚…… 王天风把门一关,屋里顿时安静了,气氛也随之微妙起来。一个是不错眼珠盯着儿子的父亲,眼中尽是蓄了几十年的泪和爱,一个是写了满脸“别理我”的儿子,两人就那么闷闷地坐着…… 过了大约五分钟,邱建清好似想起了什么,犹豫了片刻,还是忐忑地开口了: “那个,承儿……” “我是明诚!” “噢噢,你是明诚。我、我就是想、想问问,你愿不愿意看看你妈妈和你妹妹的照片?你还有个小妹妹,她叫邱念志。是你妈妈起的,意思是不要忘了你。” 妈妈! 明诚在心里不由叫了声“妈妈”。那是他亲切又陌生的称呼,在痛苦无助的幼年,阿诚不知有多少次唤着“妈妈”忍受棍棒、巴掌……多少年过去了,“妈妈”二字早已被“大哥”所取代,无论欢愉还是悲苦,“大哥”都是阿诚心底唯一呼唤的人。 而今晚,明诚似乎才猛然记起,自己原本是有妈妈的人! 想到妈妈,明诚的目光不觉柔和了起来,对面的邱建清捕捉到了儿子眼底的柔光,他从随身的钱包里拿出一张发黄的旧照片,递到明诚眼前, “你看,这个就是你妈妈!漂亮吧?你看你小时候眉清目秀的,像你妈妈,是不是?” 明诚接过照片,仔细地看着。 照片上有一男一女,男的抱着个小婴儿,毫无疑问,是邱建清夫妇和他们的承志。 啊,原来妈妈是这个样子! 妈妈真美啊!比我认识的所有女人都美! 好吧,邱建清也算不错。 郎才女貌是不是就这样? 还有,这小孩真是我吗? “这小孩是我吗?” “当然是啊!这是爸爸出国学习前拍的全家福。唉,爸爸要是不去就好了!承儿……啊不,明诚,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你说——,我还有个妹妹?” “啊,对!对!这个,给!你从小就是你妈妈的心肝宝贝,心尖尖。你丢了以后,你妈妈几乎疯了,身体一直不好,所以,几年以后我们才又要了个孩子。就是你妹妹念志。” 明诚接过第二张照片,上面的女孩大概有十几岁的样子,穿着学生服,十分单纯。 “没有妈妈漂亮。” “哈哈,你知道吗,所有认识你妈妈和你妹妹的人都这么说!对了,你妈妈姓沈,单名一个‘漫’字。姓和名都是三点水。你外公饱读诗书,你妈妈自幼耳濡目染,长大后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邱建清说着,想起了儿子那些年的经历,不禁试探地问道,“明诚,你是怎么到明家的?是人贩子把你卖进去的吗?” “当然不是!明家干吗要买孩子?!” “不,不是!爸爸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你那些年是怎么过的?爸爸、妈妈老是梦到你被恶人打……刚刚我看你画肚兜,就在想你还真是继承了你妈妈的才气。看来,明家人倒也算培养你了。” “我被人贩子卖给了戏班……” “什么?戏班?那、那、那你……怪不得我和你妈妈那些年光梦见你被人打…… 让我看看,打坏了没有……” 邱建清刚止住的眼里又流了下来…… 明诚早就想好要把戏班那段生活好好说说,越悲惨越好,算是对邱建清的“报复”!可当他看到泪流满面的邱建清时,心底仿似有些东西破土发芽,快速长大……就是这样东西让明诚忘了“报复”二字。 “戏班都是老早以前的事了。后来我跑了出来,遇到了大哥、大姐。他们救了我,还把我带回家,教我读书写字,画画、弹琴,还送我出国念书。我大姐就像妈妈一样,我小时一生病就抱着我,哄我……我大哥是兄长、也是爸爸,他教导我,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知己。他……” “哦哦,那明家可是咱们的大恩人!咱们得好好感谢人家!” 明诚听了邱建清的话,心里马上就不舒服起来了——“明家是咱们的大恩人!咱们得好好感谢人家”,明诚无法反驳这句话,难道明家不是自己的恩人吗?可不反驳,自己不就等于承认不是明家人而是邱家人了吗? 我是明家人! 我吃明家的饭、喝明家的水、穿明家的衣,无论生死,我都是明家的人!都是大哥的人! 我才不是邱承志呢! 明诚心里正不高兴,王天风回来了。明诚刚好找机会离开。 “我走了,天风哥。大哥该不放心了。” “明诚,你今晚可太不专业了!任务还没完成呢就……” “怎么没完成?我不是……” “你今天是以什么理由出来的?” 今晚,明诚是以还书给孟淑媛出来的。当时约的时候,孟淑媛就说,让阿诚别急着回家,在她那儿吃了晚饭再走。就是考虑到多留些时间,说服起来也好从容些。 “还书啊。我还啦。” “你可是答应孟小姐在她家吃饭的。你这么早回去,又饿着肚子,你大姐还不得以为你和孟小姐吵架了?老实坐下吃饭。” 明诚顿时意识到自己今晚的状态真不像一个合格的特工。他歉然地冲王天风笑了笑, “我大概是最近太紧张了,老睡不好……” “别人这么说,我信。你,我能信?去,帮着开饭吧。邱先生,对不住啦,今晚又是外面小摊上买的晚饭,您这段时间只能将就了。” “王先生真是客气!这就挺好的,我平时就不是大鱼大肉的人。” 三个人边说边准备吃饭。 “您别老‘王先生’、‘王先生’的叫我了,您叫我名字天风吧!” 明诚一听,当时就瞪了王天风一眼,意思是不喜欢王天风和邱建清套近乎。 王天风能理?简直就跟没看见一样,该干嘛干嘛。 邱建清当然明白儿子的意思,心里可就矛盾了,还没想好怎么回,王天风又说了, “邱先生,以后我也不称呼您为‘先生’了,叫您‘邱叔’怎么样?” 明诚一口馄饨全部喷了出来,咳了个满脸红,急得邱建清想干点什么又怕明诚不乐意,只好在一旁抓耳挠腮地看着幸灾乐祸的王天风。 “王天疯子,你想害死我啊!” “哎,我刚才可没跟你说话。所以,你咳嗽跟我无关。” 见儿子和王天风因为自己要“开打”的架势,邱建清灵机一动, “嗯——,我能不能问个问题?是关于炸船的。” “当然!您尽管问,邱叔!” 王天风示威般看了阿诚一眼。明诚能善罢甘休?桌子底下一脚就踹了过去。邱建清啥也不知道,在桌面上十分认真地问道: “那我就问了。你们要炸船,总要先上船吧?你们打算怎么上去呢?” 邱建清一开口,王天风和明诚都消停了——人家问到点子上了啊! “我们是打算找两、三个人扮成水手,再找两、三个扮成送补给的。怎么,邱叔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更好的办法倒没有。不过,我可以给你们介绍两个人。‘平盛海运公司’的船只出海前都是用同一个公司送补给。这个公司叫‘大昌商贸行’,老板十分爱国。他的一个孩子就在前方打小日本。我们每次出海,都是跟他说一声,所有的补给就不用‘平盛’操心了。他从调配到送上船全包了。这次好像还是用他们,因为日本人没有合适的公司。我能去是最好,不能去就写个东西你们带去,看看他能不能安排你们的人送补给。” 明诚还没说什么,王天风已经兴奋得握住了邱建清的手: “邱叔,您要能介绍这位老板给我们那真太好啦!有了他的帮助,我们混上船就容易多了!该怎么感谢您呢?” “应该的!应该的!我以前是糊涂油蒙了心,结果……” “不是这样说,邱叔!实在是我们没有给您充分的时间……” “抗日人人有责!那还有一个人呢?” 明诚也第一次露出了点笑模样。邱建清看儿子高兴,自然更高兴,他忙说: “还有一个是船长,陈镇汉。为人极其正直,可怜他妻子被日本畜牲糟蹋,跳了海。你们去找他,就说我让你们去的。他一定肯帮你们。我猜测日本人不是用以前的那些人,就是全部换成日本人,不大可能加进两个日本人,语言不通就很麻烦。” “邱叔想得很对!我们也这样推测。太感谢您了,邱叔!我们正愁上船的事,还有上船以后该怎么办呢!有了这两个关键人物,我们也有点底……” 亲密爱人 171 明楼的身体决定了他无法参加“毒计划”,即便他坚持喝沐文开的汤药,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全恢复到以前的状态。 不参加行动,不仅没能使明楼置身事外,反而使他更加焦虑不安。 一个又一个的不眠之夜,明楼不停地想着那些无法解的难题: 郭骑云牺牲了,明台势必要顶上去,他要上船吗? 谁都清楚,上船的人其实就是“死士”,全身而退将是奇迹。 明台若有不测,大姐怎么办? 天风是肯定要上船的,尽管他完全不必自己去…… 天风上了船,是不是阿诚就要坐他的位置,也就是我的位置? 阿诚若真坐了那个位置,他是否就不能和我一起撤离上海了? 阿诚不走,船一旦爆炸,藤田最先抓的必定是他! 没有人可以活着从七十六号出来,一次已是奇迹,两次…… 不过,阿诚,大哥总是陪你的,就如你所说,天堂陪你,地狱陪你,活着陪你,死了也陪你! 可是,大姐呢? 大姐一生最怕失去我们,难道真要让她孤独终老吗? 还有邱建清,应该会和我们一起撤离上海吧? 那么,黄顺平和江东烁呢?要怎么把他们从日本人的看管下解救出来一起走呢? 对了,组织上什么时候和大姐联系,通知她撤离呢? …… 明楼正自一筹莫展,就听到房间门响了,接着很快从浴室传来了洗漱声,再往后就感觉到一个暖暖的身体钻进了被窝,撒娇地蹭着自己,哼唧地说了声“大哥,我回来了”…… 从阿诚的动作和语气,明楼觉察出了今日与别日的不同,他吻了吻他的小阿诚,低声问道: “今天认了爸爸了?” “大哥又知道了。” “怎么,还想瞒大哥吗?” “不是。就是不想说那个人。” “什么那个人,是爸爸。不许没礼貌。” “大哥,那个人说,我妈妈叫沈漫,是个读书人家的女孩,琴棋书画样样好,人也漂亮。” “怪不得我们阿诚也是才华横溢,原来随妈妈呀。长相也随妈妈吧?” “嗯,小时候随。大哥,给你看我妈妈的照片,好不好?” 阿诚小心地问。明楼明白,阿诚找到了父母,其实是高兴的,也很想跟自己说说他的父母,可又觉得这种高兴是一种背叛,怕惹自己不开心,所以总是放不开。 唉,我只要你快乐,我的小阿诚,我的小傻瓜! “怎么才说?快拿出来给大哥看看!” “那你等下。我放在裤兜的皮夹里了。” 没一分钟,阿诚拿了照片回来, “给。看,这是我妈妈。” 明楼只瞟了一眼沈漫,眼神就停留在了邱建清怀里的小承志身上。小家伙秀秀气气,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知在为什么事开心,正笑得起劲。 “这就是你小时候啊!小宝贝,我的小阿诚啊!我也想抱抱你!你小时候还真像你妈妈……” 明楼摸着照片上的小人儿,真恨不能进去抱抱他的小阿诚。 “我爸爸说,我妈妈可疼我了。说我是我妈妈的心肝宝贝,是她的心尖尖。我丢了以后,我妈妈差点疯了……大哥,你怎么了?怎么哭了?我、我…… 我以后再不说了,大哥!你别伤心!我还是明家的人,大哥……” 看见明楼眼中落下大滴大滴的泪,阿诚吓坏了,他后悔自己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让大哥伤心。 “不是,大哥没有伤心。大哥是高兴!我的小阿诚自幼孤苦,无父无母,连家乡也不知。现在我的小阿诚也有了父母了!我的小阿诚也是有人疼爱的,也是父母的心尖尖……太好了!太好了!” 阿诚愣愣地瞧着明楼,那个正略显笨拙地擦拭泪水的人,那是他叫了几十年的大哥,那是把他当成心肝宝贝的大哥…… “大哥,你是我的心肝宝贝!是我的心尖尖!大哥,我永远是你的!永远!” 亲密爱人 172 第二天,孟淑媛请新婚夫妻来家里玩,又请了明镜、明楼、阿诚做陪客。不巧的是,明镜当晚有事,不能去,就只有三兄弟和于曼丽去了。 晚六点半四个人准时到梅聪公寓,孟淑媛招呼他们坐了,端上茶水,笑说,饭要晚一些,因为还要等一位客人。 四个人不明所以地看着孟淑媛,似乎在问,不是只请我们几个吗?怎么还有人? 梅聪和孟淑媛只说,你们倒是就知道了。 看夫妇俩的神情,明楼和阿诚已然猜出了八九分,那个人一定是…… 六个人难得有片刻的轻松时光,孟淑媛去放了一张唱片,梅聪拿了一瓶上好的红酒,五个人品红酒,东拉西扯地聊闲天,就连明楼都不傻了。 明楼一晚上几乎没怎么说话,举止神态正常了许多,这让明台和于曼丽的心一下紧了起来,他们断定,大哥的言行必定预示着有重大的事情将要发生。 应该是与“毒计划”有关吧? 七点二十刚过,最后一位客人到了。 “王先生,快请进!过来还顺利吗?” “还好。不过我多转了几圈,所以才晚了。抱歉!” “没什么抱歉的!都在等你。来吧!” 里面早就听到了王天风的声音,明台最先迎过去, “教官!你、你…… 怎么、怎么是你?那淑媛妹妹?还有大哥、二哥?这……” “以为你长进了呢,答案都亮出来了,你还有那么多问题!” “天风!” “明楼!” “天风哥!” “阿诚!” 王天风、明楼、明诚,三个人,六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你恢复得怎么样?沐文的汤药有作用没有?” “有是有,不过中医总是慢。唉,偏偏这时候!” “天风哥,图纸画好了没有?你弄清放炸药的地方了没有?” “阿诚啊,别再怨你爸爸了!我从没看见一个人对条船有那么深的感情!他画的时候根本不用想就直接下笔。什么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一边画,一边给我们讲哪里是哪里,炸药放在哪儿最有威力……我知道他心疼,那真是他的‘儿子’。唉!不过,我跟你爸爸说了,将来把日本人赶走了,我们再造一艘更大更好的‘承志号’!” “什么爸爸?教官,您刚才说谁的爸爸?二哥找到爸爸了?” “啊?你不知道邱建清是你二哥的亲生父亲吗?” 明楼和阿诚都没有把认亲一事告诉明镜和明台,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大姐和明台会伤心难过。特别是明台,想到只有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孩子,岂不更伤怀?可不想让王天风捅出来了。 阿诚赶忙过去拉住明台的手, “我本来不想认的,可他是‘承志号’的设计人,我们需要他帮我们炸船……” “那——,二哥,你是不是就不是我二哥了?你是不是就不在明家了?” “你瞎想什么呢?二哥从小和你一样,吃明家的饭、喝明家的水、穿明家的衣,不是明家人是哪家人?放心,我永远是你二哥!我不会离开明家的!” “哦,那就好!大姐知不知道?” “那个,明台啊,现在不是谈家务事的时候,我们可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对啊,今晚…… 所以,淑媛姐姐也是‘军统上海站’的?” “嗯,我们是抗日同一战线的!先吃饭,吃了饭,‘打麻将’。” 吃过饭,支好麻将桌,摆好麻将,阿诚、明台、曼丽、梅聪开打,孟淑媛在一旁添茶倒水、准备果盘。 书房里,王天风和明楼最后一次谈“毒计划”。 “首先是你们离开上海。到了苏州乡下会有人接你们去后方。梅聪他们会派人支援。” “我一定要撤吗?” “这不是逞能的事,你清楚你的身体状况,你觉得你如果留下,能做什么?实际上,你就是留下也不能留在上海,也是要转移走的。你应该知道你不可能上船的,你目标太大。” 王天风说得都对,明楼不再争取参与行动。 “那么,上船的人都选好了吗?” “就是这件事,明楼,我怕是要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大姐了!明诚、明台,恐怕我要带走一个。我倾向明台,他目标小,化妆可以解决问题。明诚,我希望他留下负责撤离。老实说,从苏州乡下到后方没那么简单,需要一个有能力的人负责。” “我不行吗?” “你能力够,身体呢?万一碰到和日本人交火的事,你能保证身体不拖后腿吗?明楼,你已经做了很多了,现在不是你不想做,是真的体力跟不上。” 明楼认输了一般低下了头, “好吧,我明白了。放心,我绝不拖后腿!” “那么,明诚、明台,我可以带走哪个?你明白的,我不能保证能把他还给你……” 说到此,“无情”的“疯子”也难掩伤感。明楼苦笑一声, “我要怎么选?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天风,从任务出发,你决定吧。” “明楼,对不起!对不起!我本来也不想选明台的,可骑云牺牲了,我需要一个得力的手下,我……” “你没有对不起我!天风,你对不起我的话,那那些带兵出征的将军怎么办?抗日是我们的信仰,为信仰而死,死得其所!” …… 两个人把怎样上船,炸药藏在何处,炸船后海上是否有接应等等都说了一遍。有时两人也叫明诚过来,三个人一起把细节反复斟酌,以保证任务成功。 所有问题谈完后,王天风稍稍沉吟了几秒,而后对明楼说道: “明楼,我有两件私事想请你帮忙,你……” “我不管!你说过,私情最要不得,我们从来都是在公事上有来往,私下不谈感情,那非常误事。” 王天风一开口,明楼就听出他的意思——交待最后的事情……明楼心下悲戚,怎肯理他。 王天风,满嘴“感情是累赘”的顶级特工,此时面对生离死别也不禁伤怀。当,王天风就是王天风,别人可以做小儿女状,唯他不可以。想到此,王天风大笑了一声, “明楼,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不过是托你保管两封信。我实在不能带它们上船。一封是给戴老板的。你知道,于曼丽为了你们家明台违纪了,要送军事法庭。这次是为了任务,我才把她弄出来。这次任务完成后,她肯定得回去坐监。孩子也是可怜,跟着我走上了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活下来。可现在不一样了。我知道,她喜欢明台,明台也喜欢她,就不知你家大姐会不会接受她这么个出身的女孩做弟妹。要是你们都没意见,我就希望战争结束了,让她脱了军装,好好做明太太。啊,扯远了。所以,这封信是我跟戴老板求情,就算曼丽将功补过也是够了,根本不用坐牢。哎,你最好也写一封,咱俩一起交,胜算比较大。” 明楼瞥了王天风一眼,老大不乐意地接过信, “我替你拿着。等会回去路上要碰上搜查的日本兵,我们就因为这信全得做烈士!” 王天风只笑不答话,伸手又拿出了第二封, “这封是给沐文的。那孩子真不让人省心。你撤到后方就去看看他。他肯定高兴知道你不是汉奸!你知道他为什么没杀你和阿诚吗?” “因为我们长得帅!” “我就说你是自恋狂吧!因为你像他大哥。他家里也有个大哥,疼他就像你疼阿诚那样。明楼啊,我终于搞明白你和阿诚的关系了。” “你?嗐,我就多余理你。行啊,这信先放我这儿,回头还你。” “沐文说,没杀阿诚的理由我不会懂。要想懂就必须有个喜欢的人……后来我就懂了。怎么样,我脑筋瞒灵光的吧?” “没别的要我代为保管的东西了吧?” “没了。告诉沐文,要是他能和钟毅在一起,他王叔会非常开心的!信里是钟毅的地址。哎,其实我特想知道沐文叫你什么?要是叫你大哥,我可就比你长一辈了,呵呵……” “嗯,那是因为你看着比我老!” …… 同一天晚上,在城市的另一个地方,组织上向明镜提出了撤离上海的要求,并暗示此番撤离是为了保证明楼的安全。不过,考虑到明镜若知道明楼没有真傻后,难免不在表情上带出来,那对撤离将是不利。因此,组织上决定,明楼恢复一事仍旧不对明镜说明。 明镜尽管不是组织中的人,但早已明白,组织是有纪律的。没有说出来的事最好不要问。因此,明镜在得到“明楼为抗日做了许多工作”的暗示后,不禁联想到了阿诚——明楼即是“抗日分子”,阿诚怎么也不可能是“汉奸”! 明镜又欣慰又自豪又悲伤又忧虑。 弟弟们没有做汉奸,给明家丢脸,果然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好孩子! 可是,明楼和阿诚受的罪…… 还有,明楼傻了!那么聪明的人就…… 现在要撤离,全家都能安全转移到后方吗? 明台婚后五天,明镜以明台婚后携全家回乡祭祖为由准备离开上海。 临行前,明镜特意去向藤田芳政申请了通行证,并盛邀藤田有空去苏州一游。藤田实在不想就此放行,可也没什么理由不让人家去祭祖。中国人的传统,家里添丁进口总要告诉先人一声的。 拿到了通行证,一家人开始整理行装。当然不能像搬家,要紧的东西大多都不能带,只带几件换洗衣服。公司也那样放着,看起来还会回来似的。 四月上旬一个普通的日子,春光明媚,空气中弥散着花草的清香,院子里树影轻摇,花枝招展,仆人们仍在坐着每天的事情,修枝、浇水、打扫庭院,一派春日景象。 早饭后,明家人分坐两辆小车离开了明公馆,车里的人强忍泪水,相互间谈笑风生,不时与院中的仆人微笑挥手,仿佛他们很快就会回来…… 亲密爱人 173 明镜他们离开的当天晚上,孟淑媛就从麻将桌上得到情报——“听到吧,日本人不知又运来了什么货物,神秘兮兮地”,“听到的呀,我先生去码头发货,亲眼看到日本船开进来”,“哎,听到老早那个传闻伐?‘十三号仓库’那个,吓死人……”…… 次日凌晨,又有消息传来——陈镇汉及“承志号”大副、二副、几个有家属的船员住处附近出现了不干净的东西。 王天风和明楼几乎同时得到消息。他们断定第二批“毒气”已运抵上海,只等搬上“承志号”了。 但是第二消息则是喜忧半掺。喜的是,从日本人派人监控陈镇汉、大副、二副、其他船员来看,可以推断出“承志号”此次出海所用的人员仍是“平盛”公司自己的,而不是日本人。忧的是,日本特务很有可能在“承志号”离港后,把家眷们作为人质控制起来,甚至直接抓起来。 关于海员的家属,以及邱建清、黄顺平、江东烁的安全问题,王天风和明楼、明诚曾多次商讨,但都因不确定因素过多、难度较大而无法最后确定一个满意的方案,只能是初步定下个大概的方案,细节到时再根据具体情况调整。 实际上,最困难的是家属。日本人不会因为“承志号”离港而放过家属,相反,届时家属将会作为人质严格看管。要解救则必须选在炸船后半个小时内,否则船被炸的消息传回上海,日本人会首先杀了家属。但若是在炸船前解救家属,则等于告诉日本人,陈镇汉他们有问题! 所以,时间在解救家属的问题上是关键。 至于,黄顺平、江东烁则很有可能在“承志号”离港后被解除监视。船已经走了,再有人找他们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不过,尽管如此,王天风和明楼还是派了“行动组”的人暗中保护。一旦日本人图谋不轨,也好及时营救。 剩下一个邱建清,也是不太好安排。他逃脱了日本人的掌控,藏身于“军统”的一个联络站。问题是,联络站不会一直不变,总是用一段时间就会再换地方。邱建清要跟着跑来跑去吗?那岂不是增加了风险? 最后,还是梅聪解决了邱建清的藏身问题。他把邱建清接到了他所在的商社,当了仓库看门人。那个仓库几乎没什么人去,看门人一人住,谁也不接触。等“承志号”离港了,日本人也就懒得去管什么邱建清了。 第二批“毒气”运抵上海两天后,负责送补给的“大昌商贸行”老板送来消息——日本人通知他们给“承志号”准备补给,第三天送补给上船。 王天风早就交待过,补给该怎么准备就怎么准备,但量最好大一些。因为量大,送的人可以多,关键是东西里可以掺入炸药。如果日本人有疑问,就回答说,此次出海没给出目的地,所以需要多准备些补给。 过了两天,陈镇汉送来消息,日本人通知全体船员于明早七点半以前上船。 同一天,日本人要求明早八点开始给船上送补给。 最后的时刻到了,王天风通知所有上船的组员于明早六点半在“大昌商贸行”集合待命。 郭骑云牺牲后,明诚和明台就做好了上船的准备。他们知道,王天风需要一个得力的搭档。除了他们俩,恐无他人可选。 “救国”是信仰,为信仰而死,死得其所! 明家子弟自踏上“救亡之路”起,就没想过要全身而退。只是,在慷慨赴死的背后却有着太多的不舍。 明楼,是明诚最不能舍弃、最不愿辜负的人,现在却成了明诚最先舍弃、最先辜负的人。因为他不能看着大姐失去明台,看着曼丽失去明台…… 不错,大姐不能失去明台,大哥却可以失去阿诚! 对不起,大哥,我最后还是舍弃了你! 对不起,大哥,我辜负了你一辈子的心血! 原谅我,大哥! 因为有大哥,我很幸福! 假如有来生,我还要做大哥的小阿诚! 另外,大哥,如果有可能,代我去看看我的妈妈和妹妹。 自从王天风选了明台跟自己上船后,明楼就在等。等阿诚来跟自己说,他决定替明台上船。然而,阿诚什么也没说。 明楼太了解他的阿诚了,他不相信阿诚会任由大姐失去明台而什么也不做。果然,明楼很快察觉到阿诚有事瞒着自己。不用多想,明楼就断定阿诚要瞒着自己替明台上船。 果然,在到达苏州的当晚,明楼就在阿诚西服夹层里找到了“迷魂散”——当年汪芙蕖用在阿诚身上的下三烂玩意。如今,阿诚倒要用在自家兄弟身上。 明楼除却苦笑,也看到了阿诚的决心。 阿诚,既然你如此决心,那么,大哥唯有成全你了。 于曼丽,是明台最不能舍弃的人。看着睡在床上、有名无实的妻子于曼丽,心中充满了甜蜜与苦涩。 这个为我又活成了女人的人、这个刚刚望见幸福的人,在我走后,会怎么样呢? 我为什么要去招惹她?教官早就告诫过我们,感情是成为顶级特工最大的障碍!一旦搭档间产生了感情,就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假如我没有去招惹于曼丽,她还可以继续做她的顶级特工,教官的得意门生。 现在,我的曼丽,你要何去何从? 还有大姐,我最对不起的人! 大姐含辛茹苦养大我,其中听了多少闲话,受了多少委屈,却从没想过要放弃我。 母亲怎样待我,我已经不记得了。我总是想,倘若世上的母亲都像大姐待我那样待自己的孩子,那世上是不是就没有悲苦的孩子了? 大姐没有丈夫、没有子嗣,只有我们三个弟弟,我曾发誓,长大了一定要孝敬大姐,报答大姐的养育之恩! 所以,大姐,你等我啊!等你的小台子回来!我一定回来! 只是,万一、万一小台子回不来,大姐,你也不要伤心!无论如何,大哥应该在的!大哥绝对不会让你孤单一人的! 想到大哥和二哥,明台心中又是一阵酸楚。 大哥严格,却不失温情;二哥慈爱,却不骄纵。两个哥哥从来教育自己,做少爷可以,养你一世也可以,但人要正!凡事不可投机取巧,尤其在大是大非面前,绝不能含糊! 所以,明家的小少爷或许纨绔,但绝不下流、绝不摧眉折腰、绝不卖国! 自从在孟淑媛那里证实了哥哥们的身份,明台就一直处于兴奋、忧虑中。他既高兴哥哥们不是汉奸,又替哥哥们担忧。而想到哥哥们在七十六号受的罪,明台又心疼得恨不能自己替两个哥哥吃那些苦…… 现在,马上要和哥哥们分开了。这一别,会是永远吗? 上船前夜,明家四姐弟和于曼丽在老宅吃了最后一顿团圆饭。没有人能够知道下一次团圆饭会在何时、何地,甚至没人能够确定还会不会有下次? 五个人中只有明镜不知将要发生的事。不过,即便如此,明镜也凭着她极强的感知力觉察到了些微异样。 明镜什么也没有问,她只做着一个姐姐应该做的事。还有就是,等待组织上最后撤离的指令。 明楼一如既往地做着他的“傻子”,坐在阿诚身侧,等着他的阿诚喂饭饭。也等待着他的阿诚“出手”。 是啊,大姐不能失去明台。所以,只能让我失去阿诚。 明楼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他能做的只是配合他的阿诚来演完这场生离死别的最后一幕。 于曼丽是幸福的,因为她终于做了明台的新娘! 她清楚这场婚礼不过是个任务,但她更清楚,假若不是任务,她恐怕永远不可能嫁入明家。明台的大姐和两个哥哥必定不会允许一个像她这样的女人踏入明公馆。 今夜,面对这场生离死别,于曼丽淡定从容。她也许不再是以前那个冷血的特工,但,“救国”的信仰不曾改变! 假如明台不幸罹难,她,于曼丽照样会活下去,活到日本人都滚出中国,活到所有中国人都扬眉吐气的那一天!她要替明台好好看看那个崭新的国家!然后,她会了无牵挂地奔向另一个世界,去找她的明台,把他们曾为之奋斗的中国说给心爱的人听…… 假如明台有幸活了下来,于曼丽将在抗战胜利后,脱下军装,消失在明台的世界里,远远地看着他幸福…… 饭桌上,五个人开怀畅饮,姐弟三个热闹地谈论着小时候的各种趣事,“傻子”明楼在心里陪着大姐和弟弟们欢笑、流泪……时不时地说句“阿诚喂饭饭”、“阿诚最好了”、“阿诚,我要吃那个”、“阿诚,我们吃了饭就去睡觉觉”…… “阿诚”、“阿诚”、“阿诚”,明楼的世界里只住着一个阿诚。 阿诚是大哥世界里的王。 “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纵然五个人再怎么不愿结束今天的晚餐,时间一到,什么也留不住…… 在最后一轮推杯换盏间,明楼确定阿诚已将“迷魂散”混在了酒里。因为晚饭后,阿诚就没有机会了。也因为怕时间一到,于曼丽会把明台叫醒,阿诚干脆连她也一起下了药。 可明楼“傻”了以后就不喝酒了,阿诚会把“迷魂散”放在什么东西里呢? 明楼和阿诚回到他们的房间。两人如常地说着今日的晚饭和饭桌上的闲聊。阿诚显然已是一名老练的特工了,在明楼面前竟也能掩藏起所有的离愁别绪,服侍大哥喝了汤药,洗漱完毕,上床睡下。 “阿诚,我要阿诚一起睡觉觉。” “大哥,你是不是装傻上瘾了?小心习惯了,以后不好改了。” “嘿嘿…… 我跟你说,阿诚,以前大哥不知道撒娇其实可以得到很多好处。‘傻’了才明白。你就让我过过瘾,好伐?” “呵呵…… 大哥撒娇特别可爱!我就喜欢大哥跟我撒娇。” “真的?” “骗你干吗?” “那——,阿诚抱我睡觉觉。” “好,今天我抱着大哥睡。” 阿诚上了床,把明楼抱进怀里。 此时,明楼早已明了,阿诚的“迷魂散”下在了漱口水里。躺在阿诚的怀里,头脑一阵昏沉,明楼闭上了眼睛——阿诚,再见。 阿诚等了有一分钟,见大哥睡了,才轻轻地支起上半身,把明楼放回到枕头上去。阿诚放好明楼,刚要起身下床,月光下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滑落在明楼的枕畔,瞬间没入黑暗中…… 阿诚惊讶地望着大哥——大哥没睡着?阿诚仔细观察了几秒,确定明楼是在酣睡中,才猛然明了: 大哥知道!大哥什么都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 大哥是在成全自己! 阿诚忍住心里的痛,在大哥脸上印下深深的一吻, “大哥,无论生死,我都会回到你身边!等我!” 阿诚迅速换好衣服,出了卧室,来到明镜的房间外。他双膝跪地,冲着屋里的明镜磕了三个头, “大姐,养育之恩来世再报!二弟拜别!” 然后是明台的房间。阿诚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从门缝里塞了进去。此时,明台和于曼丽正睡得不省人事。 阿诚最后看了一眼他的亲人们,随即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亲密爱人 174 六点半,王天风在“大昌商贸行”点名。叫到的人举下手,站到一边,再接着往下叫。 王天风第一个叫的便是明台,举手的人却是明诚。当然,无论是明台还是明诚,都是化了妆的。不过,对王天风来说,化不化妆他都认得出。 认出明诚的那一刻,王天风微蹙了下眉,但什么也没说。要说什么呢?让他回去换明台来?可能吗?时间紧迫,哪有那么多时间浪费。所以,王天风只示意明诚站到一边。 点完了名,按事先分派好的,划为两队。第一队由王天风负责,带着要混在船员中上船的三、四名队员,去码头和陈镇汉碰面,由陈镇汉和其他船员带他们上船。 第二队由明台,现在由明诚带队,作为送补给的人员带着炸药上船。 第一队走后,第二队队员将已分成小包的炸药混到米面的袋子里,扎紧口,做上标记,再重新放回装米袋、面袋的筐里去。 四月的码头虽已是阳光明媚,阵阵海风却依旧似寒冬般凛冽,带着大海的问道扑面而来…… 远远看去,码头上的日本兵并不多,也许还是怕引起外界注意吧。带队的似乎也仅仅是个小队长。 越是看似警戒松散,越是不可掉以轻心。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外,王天风带的第一队没有遇到任何阻碍,顺利地登船了! 当然,根据王天风的经验,表面越顺利,情况越难以预料。不过,王天风是从不知“害怕”二字的,尤其是此次的任务,哪怕是刀山火海也要把船炸掉! 终于,明诚的第二队人员出现在了码头。先有“大昌商贸”的人上去接洽,接着就是点数,有多少人上去送货,最后就要有多少人下船。 开始往船上运补给了。明诚和另一个队员扛着一筐大米走在队伍的中间。他完全变了——新剪的平头、脸黑得像锅底、一身短打扮、就连手指头都是脏兮兮的。 到了此时,说不紧张,那是假的。可紧张又怎么样,已经到了这一步,前面就是万丈深渊也要迈! 但是,同样出乎明诚意料的是,日本兵只叫他们解开米袋,大概看了两眼,就放他上船了! 日本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不会是消息走漏,日本人想来个一网打尽吧? 明诚上船后,按照计划,把米放到厨房旁的存储舱后,在从原路返回的时候,和另一名队员迅速闪进了工具舱,里面已有王天风和另外几名船员在等了。 明诚和同时进来的队员与等在那里的海员换好了衣服,然后,两名海员作为运送补给的人员又返回去继续往船上运送补给,明诚则与那名队员混入了船员的休息舱。 如此几次,运送补给的“行动组”成员全部换成了船员身份,留在了船上。 然而,就在补给运送完毕,藤田芳政突然出现在了码头上,跟他一起出现的还有江东烁和黄顺平两位。 王天风和明诚顿时了然——怪不得今日如此顺利,原来藤田准备了“双保险”: 一个是船长、大副、二副、其他船员的家属; 一个是江东烁和黄顺平。 海员的家属是藤田为了安全把“毒气”运往目的地绑架的人质。 江东烁和黄顺平则是藤田为了自身安全和报复邱建清所绑架的人质。 “承志号”运送“毒气”,自然需要护送。藤田早就安排了护送的日本兵。但在最后一刻,上面下令,要藤田亲自护送。这下可让藤田有些脊背发凉。虽然有家属做人质,但想到邱建清一直没有下落,说不定就在什么地方帮着什么人准备炸船呢!如此一想就想到了江东烁和黄顺平身上——抓他们一道上船岂不是又多了两个重要人质?!有他们在手,你们假如仍要炸船,那么大家就同归于尽! 四月的清晨,空气中没有了凉意,只剩了新鲜的树木花草散发出的清香,房檐树上不时传来鸟儿的鸣叫…… 世界如此美好,若不是强盗闯了进来,谁又会抛却心爱的人,面对生死离别? 在上海明公馆,明家最先起身的人是大姐明镜,于曼丽进门后,就成了最先起来的人。作为新媳妇,她总会在厨房帮忙,除了了解家人的喜好、也跟着厨娘学学做菜。等明镜洗漱完毕,下了楼,于曼丽会先奉上一杯蜂蜜水,那是明镜多年的习惯。接下来,于曼丽就会帮着厨房开早饭。 苏州老宅没有楼,不过,明镜也是起来后坐在厅里看看报,等着弟弟们起来,一起吃早饭。 可今天,明镜报纸也看了两张了,别说于曼丽,就连明楼和阿诚都没出来。 在明公馆,阿诚总会早起去后花园晨练,明楼最近好多了,也开始和阿诚一起稍微锻炼锻炼。到了苏州,两人似乎有些懒了,都不早起晨练了。可也没起得那么晚的时候啊! 明镜正感觉不对,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开门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明台冲进了客厅。他慌张地抱住站在那儿迎他的明镜, “大姐,你看见二哥了吗?” 明镜早觉今天与往日不同,此刻更是心慌意乱, “二哥?他没在房间吗?” “房间里只有大哥……” 其实从清醒那一刻起,明台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可他还抱着一丝侥幸,希望是自己太紧张以至错把明日上船当成了今天。可二哥的消失却实实在在地打破了明台的幻想,让他脑子里清晰地出现了一行字: 二哥替我上船了! 这几个字意味着什么,明台完全清楚。 “明台,你快来看!快呀!” 房间里于曼丽似乎顾不得端庄贤淑四个字,大声疾呼道。明台三步两步回到房间,明镜紧随其后。 于曼丽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是你二哥……” 明台一把拿过信封,三下两下展开里面的信纸。信不长,只有短短的几行。上写: 明台:大姐、大哥就交托给你和曼丽了!除此之外,还有那些家属和江、黄二位,也要靠你了! 最后,明台,要和曼丽幸福啊! 二哥 “大哥!大哥一定知道!” 明台拿着信冲进了明楼的房间,于曼丽担心哥儿俩打起来,忙拉起明镜, “快,大姐,拦着明台,我怕他会动手!” “动手?动什么手?到底出什么事了?阿诚……” 明楼早就醒了。他躺在床上,侧着头,静静望着窗外的世界,听着鸟儿在枝头鸣叫……房间里还充斥着阿诚的气息,把手放在身边的半张床上,似乎还能感受到阿诚的体温…… 一切都与昨日相同,少了的却是那个最要紧的人。 大哥,该起了! 大哥,昨天睡得好吗? 大哥,今天早点想吃什么? 大哥,…… 大哥,…… …… 周围全是那个人…… 他笑、他嗔、他嘟嘴、他撒娇、他蹙眉、他生气、他仰头大笑、他低头含羞、…… 周围全是那个人的声音…… 大哥,我走了!……大哥,我回来了!…… 阿诚,这一次你没跟大哥说“我走了”,但大哥会等你说“我回来了”! 明台第一次闯进来的时候,明楼想叫住他,可是,明台只看了一眼阿诚在不在就跑了,要不是于曼丽发现了阿诚留的信,把他叫了回来,说不定明台就跑到外面去了。 现在,明台手里拿着阿诚的信,义愤填膺地问着明楼, “大哥,你知道的,是不是?你早就知道的,是不是?你和二哥怎么可以这样?我已经不是那个小孩子了!为什么不相信我?我就那么无能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明台,你刚刚说的都是什么?” 明镜完全不知道谁能给她一个答案。 明楼知道什么也瞒不住大姐了。 亲密爱人 175 也该把一切告诉大姐了!阿诚一上船,我们也快撤离了。大姐必须了解情况,才能应付有可能发生的意外。 明楼对于曼丽低声说, “你去看着点,别让下人听见什么。把门关上。” “是!” 于曼丽出去了,门关上了。屋里是不明真相的明镜、怒气难平的明台、伤心欲绝的明楼。 明楼尚未开口,就跪在了明镜面前, “大姐,明楼不孝,近半年来一直欺瞒大姐,请大姐责罚!但在责罚之前,请大姐务必允我说明情况!” “你?你?你不是……” “我确实傻过一阵,可早就恢复正常了……” “你起来!起来!坐下说!我怎么听不明白?” “明长官,你是不是该先跟我解释解释明诚长官的事啊?别忘了,我现在是‘军统上海站行动组’组长明台!我有权利要求……” “你闹够了没有?!明台,你不明白二哥为什么要这么做吗?你以为他是因为不相信你的能力吗?你自己先好好去想想!想不清楚不要来跟我说话!现在我要跟大姐说话了。大姐,你别急,听我跟你说……” 明楼用最简洁的语言把组织上怎么要求自己继续装“傻”解释了一遍。主要的意思是,不是不想告诉大姐,是怕大姐知道了,演不好戏。环境太险恶,很多东西就不能不顾虑到。至于自己是怎么恢复的,明楼就说得不清不楚了。他怎么也不能说出“电刑”来,尤其是在当下如此紧迫的时候。 所以,明镜听完了,只知道明楼瞒着自己是组织的主意。可明楼是怎么恢复的,她一点也不明白。就在她想问问清楚的时候,明楼话锋一转,说到了日本人要把“毒气”运到前方, “大姐,这船‘毒气’要是运到前线,那死的就不仅仅是和小鬼子打仗的将士了。‘毒气’会毁了整座城池,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那儿都会是荒无人烟,寸草不生!” “明楼,你们有办法的,是不是?” 听到此,明镜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语带哽咽,眼神痛苦地看着对面的弟弟。 明楼想到了他的阿诚,目光亦是悲伤,他起身坐到明镜的身侧,伸手握住了大姐的双手, “所以,大姐,假如用七个人的性命去换一座城池和里面无数的将士、百姓,大姐,你觉得值得吗?” “阿诚是其中一个,是吗?” 明镜的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明楼赶紧说道: “大姐,这时候可千万不能哭啊!让下人们看到,难保不传出去。那,说不定我们就有麻烦了!” “可是阿诚……” “大姐,阿诚的信仰是‘救国’,我们就成全他吧!” 明楼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才把这句话说完,他低下头,来掩饰心中无尽悲伤…… 正当此时,于曼丽进来了, “你们时间太久了,下面仆人开始感到不安了。我跟他们说,二少爷有些不舒服,所以,大姐和明台正在商量要不要请大夫。” 明楼赞赏地看了于曼丽一眼——不愧是“疯子”的得意门生! “做得不错!现在你和明台去吃早饭。就说二少爷的情况要再看看才能决定请不请大夫。大姐留下来喂我吃饭。你一会把我和大姐的早饭送过来。” “是。” “曼丽,你也是他们的一份子?” 明镜望着贤惠的弟妹,不知是希望如此还是不希望如此。 于曼丽看了眼明楼,明楼点了点头。 “是,大姐,我是‘军统上海站行动组’的组员。这次我的任务就是保护大姐、大哥撤离。” “那、那那个画像上的日本女人……” “是我,大姐。大姐,对不起,曼丽欺骗了你!” 于曼丽跪在了明镜面前。明楼在一旁说道: “大姐,我们没时间去纠缠这些事了。明台、曼丽,吃过早饭后,你们以逛街为名,出去看看。” “知道了,大哥!” 明台和曼丽出去了。明楼关好门,对明镜缓慢地说道: “女士,我有一烦难之事,想去寺院求上一签,不知苏州哪个寺院最灵?” 明镜听出这是组织与自己的联络暗号。顿时,明镜陷入了混乱——刚刚于曼丽还说是“军统”的人,可与自己联系的组织一直是延安。那么,明楼和明台、于曼丽不是一边的? “先生,寺院未必就真灵。若先生信得过,不如跟我说说。或许我可以帮先生呢?” “明镜女士,我代表组织和你联系,请你配合我们行动!” “你和明台不是一边的吗?” 明楼刚要回答,于曼丽进来送饭了。 “大哥,家里恐怕有不干净的东西。我刚才去厨房,听见黄妈在叨唠,说什么这两天唐伯老有打不完的电话。二哥的事怕是瞒不了多久。” “知道了。你和明台吃了饭,出去不要逛太久。毕竟我们现在没有别的人手。” “是!” 于曼丽出去了。明楼转身对明镜说, “大姐,我们现在是国共合作,不分彼此。但情况确实有些复杂。明台他们不知道我的延安身份。所以,大姐,你千万要记住啊!” “我知道了。你说吧,要我做什么?” “大姐,我们先吃饭吧。我需要时间想想。吃了饭,大姐就像往常那样,该做什么还做什么。等我想好了,再跟大姐说。” “好。先吃饭。” 明镜说是说,可没有一点心思吃饭。她看着自己唯一的胞弟,悲喜交加。我的明楼什么时候长成了如此一个伟岸的男子汉?在我看见、看不见的那些日子里,他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罪,我统统不知道。我最后一次疼爱他是什么时候? 我那个睿智聪慧的弟弟回来了!他不再是“傻子”了! 可这是否意味着他又将经受更大的苦难? 明镜将手放到明楼瘦削的脸上,轻轻抚摸着, “明楼,这么多年,姐姐对你非打即骂,从来没像疼弟弟们那样疼过你,姐姐对不起你!” “姐,你这说的什么话啊?自幼是姐姐给弟弟撑起了一片天,弟弟才能无忧无虑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姐姐对弟弟要求严格,才是爱护弟弟,让弟弟做个于国于家都有用的人。大姐,假如有来生,我还做姐姐的弟弟!” “你这样说,姐姐…… 可姐姐心里终究是难过……明楼,要是咱们一家能逃过这一劫,姐姐一定把那些年亏欠你的加倍还你!” 明楼清楚,这次全家安全而退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可他也只能强颜欢笑,对明镜说: “那姐姐可要记住今天说的话!到时候要做到才行!” “大姐一定说到做到!” “那就好!大姐,快吃吧!你一定要记住,不管什么时候,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和充沛的体力。为此如此,才能以不变应万变!” “放心,大姐一定配合你们!” “对了,大姐,那个唐伯是咱们家的老仆人吗?” “不是。看房子的老家人只有一对老夫妻,是自幼卖给家里的老人了。近几年老了,我就又顾了一对中年人,女的打扫,男的看看门。唐伯和黄妈都是这次我们来临时找的。” “大姐,等下吃过饭,你去敲打敲打唐伯。他一个佣人总打电话,做主人的说两句话还是应该的。不说反而奇怪。” “你觉得他有问题?” “很有可能。因为这次我们走得太容易了,藤田几乎没有刁难我们就放行了。所以……” “好,等会我就去摆出个主子的款……” 明镜吃好了早饭,去摆主子款了。留明楼一人在屋里,他开始仔细思考下面该怎么办。 虽然照上面的意思,明楼什么行动都不参与,只和大姐撤到后方就可以了。明诚一人完全可以胜任撤退任务。但现在明诚替了明台,留下的明台就成为了撤离的负责人。只是明台实在还不够成熟,给王天风搭档确实没有问题,独当一面还是欠火候。因此,转移的任务等于还是落在了明楼身上。 明楼看了下时间,他估计这会“承志号”大概已经离港了。按照说好的,他们要等一天,也就是说要在船离港的第二天,明镜打电话给孟淑媛,跟她说明家定在明天(也就是船离港的第三天)去祭祖,问她要不要来?因为孟曾表示想去祭拜下父亲生前挚友。 孟和梅聪就会于明日抵达苏州,并以游苏州为名带几个朋友,实则“行动组”组员,一起过来。后天,他们就会开车去乡下明家墓地祭祖,伺机转移。半路上会有“军统”的人接应他们去重庆。 但是,现在出现了唐伯的问题,是跟撤退有关,还是巧合? 假如唐伯确实是在通风报信,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提前一天行动? 是不是太明显了?船刚离港,明家就动了…… 按兵不动,照计划来?阿诚的事瞒得了多久?万一被识破,岂不连累大姐?不仅是大姐,恐怕那些海员的家属和江、黄两位也会有危险! 明楼在房间里苦思冥想,难以抉择。厅里明台和于曼丽的一场戏却早已落幕。 于曼丽听明楼说毕竟咱们没有人手,就想到她和明台应该有一个人留下,一个人出去摸情况。于是,她出了明楼的房间,就对明台说: “明台,今天咱们就别出去了吧?你看,二哥也病了,大姐一人也照顾不过来两个人,是不是?” 说到“大姐一人也照顾不过来两个人”时,于曼丽直直地看着明台,极力把“人手不够”的意思传达给搭档。 明台明白了“人手不够”的意思,可唐伯的电话呢?还是应该出去看看吧?怎么去呢? “咱们就转一小圈,怎么样?” “你要是觉得闷,就自己去逛逛吧。我在家帮大姐照顾两个哥哥。” “你不去,我也没什么意思。咱们就出去半个小时,好不好?” “不好!你是明家小少爷,当然没什么。我可是新进门的少奶奶,出了错还不都是我担着。” “没事。我大姐最宠我了。她不会说你的!去吧!” …… 等明镜吃过早饭出来,明台早就摔门出去了,剩了曼丽一人在“委屈”地抹眼泪…… 亲密爱人 176 此时,已然离港的“承志号”正向着不明目的地进发。“毒计划”也将进入实施阶段。 在原本的计划里,除去船长、大副、二副可以帮助“行动组”的人,还有几名普通船员也加入到了“毒计划”中,比如,阿香的哥哥阿亮。至于还不知情的船员届时也会跟他们说明真相,带他们一起撤到后方。 但是,藤田芳政和江东烁、黄顺平的出现完全打乱了王天风他们的计划。如今,“行动组”不仅要炸船、保护船员安全逃离,还要分出特别的人手去对付藤田,以及向江、黄二位说明情况,尤其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王天风和明诚只恨不能像孙悟空那样变出无数个自己!“军统上海站行动组”组员一共十名,牺牲了一个郭骑云,剩了九个,刨去明台、于曼丽,就剩了七个。七个不能全带上,总要留两个给明台,撤离的事也不能光靠孟淑媛他们。上船的组员只有五个,加上王天风和明诚,也不过只有七个。按以前的分派,两个负责驾驶舱;两个负责炸船;最后一个算机动,哪儿需要就顶上去。王天风和明诚统领全局。 藤田上船后,因为他认识明诚,王天风和明诚也只好大致分派下责任,王天风负责驾驶舱,明诚负责爆炸。而以目前的情况看,却需要明诚去接近江、黄二位,因为他们认得明诚。至于怎么说“炸船”一事,那就要看当时情况了。 事情一经决定,明诚就开始想法去接近江、黄二位了。 藤田既然亲自押送,那么,船长的休息舱肯定会被他霸占。剩下就是大副、二副的休息舱了,江、黄二位会不会被安置在那儿? 两人正要找阿亮去探探,就听见上面起了一阵骚动。前面,阿亮匆匆过来说: “不知为什么,日本人要搜查整个货轮,你们小心!” 王天风和明诚同时想到了大米里的炸药! 日本人是有的放矢,还是敲山震虎? 但无论是哪个,王天风和明诚都无法在如此紧迫的时间里想到什么办法! 难道刚一上船就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吗? 王天风和明诚暗自观察周围的动静,想象一旦他们俩动起手,怎么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出炸药,撬开船板,放好炸药,点火…… 不可能,一切都来不及! 船上的船员和日军比“行动组”的人多太多,就算其中有部分船员可以一起行动,也还是抵不过日军的人数和武器! 而且,他们还有一个更要命的问题——没有枪! 能把炸药带上来已不容易,枪本是计划从日本人手里夺的! 葬身海底不可怕,可怕的是“毒气”将会毁了一座城池,甚至更多! 王天风和明诚此时才真正意识到,有时就算你有必死的决心,也未必就能完成任务! 王天风、明诚和其他组员的手几乎可以攥出血……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船忽然向一边倾斜了过去,在一片嘈杂声中,大家听到了船长陈镇汉的声音: “前方或将遭遇暴风雨!所有海员各就各位,轮机长马上检查所有仪器,以确保安全。暂停所有搜查!” 接着,是藤田芳政的声音。他命令所有日本士兵停止搜查,监视所有船员。 王天风、明诚和所有队员紧绷的神经这次稍稍放松些。 人在做,天在看。日本人已是天怒人怨! 轮机长何松和陈镇汉他们也是老交情了,但他顾虑到家人的安全,一向不参与任何有可能招惹麻烦的活动。所以,此次“毒计划”,陈镇汉没有拉他参与。 可因为轮机长这个职位对王天风他们十分有用,陈镇汉就把明诚作为打下手的人给了何松。 何松一看明诚,就猜到里面可能有什么事。不过,只要不给他惹麻烦,何松也无所谓。 何松带着明诚和另一个海员去工具舱拿了工具,开始对全船的机器进行检查。 实际上,在上船前,所有的检查都做过了,陈镇汉之所以找个借口做检查,主要是让明诚熟悉下船的各个部位。 明诚跟何松去检查仪器。王天风则开始盘算要在什么时候、以什么借口去接近江、黄二位? 明台没逛多久就回来了,手里提溜着大包小包的苏州小吃,直奔厨房。 “曼丽,你看我给你买了好多你爱吃的东西。你想先吃哪个?我给你打开了。” 曼丽瞟了明台一眼,当着下人也不好发作,只淡淡地说了句: “放这儿吧,我想吃的时候自己会吃。” “还生气呢?走,咱们回屋说去,走啦!” 明台拉着“不情不愿”的曼丽回了房间。 “外面有什么不对吗?” “表面看还真没有,一切如常。会不会他们有了唐伯就不再派别人了?” “也许吧。你去看看大哥他们,给他们送点东西过去。大姐在那儿呢。哎,跟你说,刚才唐伯打电话,刚好撞到大姐去厨房,被大姐说了一顿,现在可老实了。大姐真行,拿出个主子的款,吓得厨房那几个大气都不敢喘,呵呵……可惜大姐不吃咱们这碗饭,不然准是顶级的。” “其实我最希望的是大姐能有自己的家,不要一直孤单下去。不说了,去大哥那儿了。” 两人到了大哥房里。当然,明台一露脸就被大姐“训”了一顿,什么“才结婚几天啊,就把曼丽丢在屋里,自己去逛了”;什么“也不看看家里情况就知道逛,真不懂事”;什么“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训”过之后,明镜和曼丽出去了。 屋里的明台笑着跟明楼说,怪不得曼丽说大姐是干这个的料呢! 明楼一笑,回了句,大姐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可比的。随即便问起了外面的情况。 明台仔细地说了一遍。明楼微蹙眉头,他完全没有想到周围一切如常。 日本人为什么还没派人过来? 是了,一定是唐伯的情报不够准确,以致他们无法断定阿诚的情况——真病了,亦或离开老宅了。他们怕派了人会打草惊蛇,所以,不如再多看看。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刚好按原计划,明日通知,不,我们可以今日通知孟淑媛。就说本打算明日去祭祖,但因为阿诚病了,所以改为后天了。 今天通知好些,还是明天好些呢? 明楼跟明台说出自己的想法和顾虑,问小弟怎么想? 明台见大哥问自己,顿时诚惶诚恐,十分不安地看着自己的上司,平日里的机灵全没了,吭哧半天也没说一个字。 明楼就那么看着,也不说话,他知道就算是个天才,也要有个从不成熟到成熟的过程,只不过有人有时间慢慢成长,而有些人则没有。比如,“特训班”的所以学员。日寇的铁蹄从来没给过他们成长的时间。 “明台,忘记大哥。你现在是负责人!所以,你会怎么做?” 明楼的提醒让明台一下找到了该有的状态,他沉了沉心,认真考虑了几秒,说道: “大哥,我觉得是不是可以下午或者晚上打这个电话。那是情况会更明朗点。说起来也好说。就说,本是要明日去的,可二哥身体不适,就想先看看。今天看来二哥身体还可以,我们就还是定在了明日。或者二哥身体还是不大好,我们就改在了后天。大哥看怎么样?” 明楼满意地一笑, “不错,小台子,就照你说的办。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千万要瞒住你二哥的事。我最担心就是唐伯会搞出点什么事……” 亲密爱人 177 当初,陈镇汉安排王天风和明诚上船时,颇费了一番脑筋。 两个人年纪都不小了,要是海员,肯定应该有了一定的经验,哪有像他们俩,除了会游泳,所有船员的事都不会的? 想了许久,陈镇汉决定把明诚安排给何松做助手,这不仅有助于明诚的任务,也避免了把明诚放到年轻的海员中引人注目。 至于王天风,那更是难题了!陈镇汉在最后一刻勉强把他安排在了厨房打下手。王天风和明诚听了真不知是哭还是笑——王天风,两只手除了会拿枪、拿刀、执教鞭,剩下就是吃饭穿衣,做饭?他王天风再世为人都不一定会! 可没办法,形势逼人,硬着头皮也得去帮厨! 王天风由阿亮带着去了厨房。路上,王天风仔细观察着“承志号”。此时,他才完全明白邱建清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点头同意帮他们炸船的。 邱建清几乎只用了一个晚上就把“承志号”画出来了,画得细致且无改动犹豫的地方。由此可见,邱建清是有多熟悉他的儿子“承志号”! 现在一看,图和实物完全吻合,真如邱建清说的,连根钉子他都记得! 爱得不深,又怎会如此?! 王天风暗暗记下了日本兵所站的位置,又抬头看了看驾驶舱。 接下来最要紧的就是,与驾驶舱取得联系了! 计划中,是没有藤田、江东烁、黄顺平的,但现在有了。所以,不仅要和驾驶舱取得联系,还必须和江、黄二位取得联系,让他们随时做好撤退到后方的准备。 联系江东烁和黄顺平,从以最快速度取得二人信任考虑,自然是明诚去最合适。明诚和黄顺平不仅见过面,还一起喝过酒,最有利的一点是,他和邱建清的父子关系。 只是,假如他们猜得不错,藤田芳政住了船长休息舱,剩下两个日本人也许就占了大副、二副的休息舱,那么,江、黄在哪儿休息?在海员休息室? 不会!藤田绝不会把两位放到船员中去! 那么,就只有将就着挤在二副的休息舱。而那两个日本人也将就着挤在大副的休息舱。 三个舱紧挨着,外面必定有警卫把守,一切都置于日本人的监视下。明诚要去的话,很难不被藤田看出…… 那么,如果换一个人去呢? 不行! 换一个陌生的人去跟他们说要炸船,恐怕船还没炸,江、黄先炸了! 可明诚去,风险太大,得不偿失! 有了!让明诚去,不如让陈镇汉,或者大副、二副去。他们应该都是黄顺平的徒弟,江东烁又是他们的老板,去看看二位总是可以的吧? 王天风记得陈镇汉说过,如果天气允许,他和大副、二副会在上午和晚饭后喝杯茶,下午喝杯咖啡。因此,上船后,双方可以靠送茶的海员来联系。 王天风跑到厨房外看了看天色,怎么也判断不了前方是不是真有一场暴风雨在等着他们。要是没有暴风雨,是不是就该到喝茶时间了?现在该怎么办? 另外,让王天风担心的还有随藤田登船的两个日本人。也许其中一个是翻译,那么,另一个又是什么人呢? 最后就是,得找机会去看看“海员酒吧”,其实就是一个供海员们娱乐的地方。天好的时候,闲暇的时候,船员们可以在那儿喝东西、聊天、打牌……舱门上挂了块牌,上写了一个“Bar”。 当初,邱建清讲解“承志号”的时候,曾建议在“海员酒吧”里撬船板,因为“酒吧”里常有声音,可以遮住敲船板的响动。如果响动不够大,还可以制造声音,且不会引起太多注意。 但,凡事都不会完美。“酒吧”可以制造声音,是因为人多!而人多本身对行动来说又是个问题! 船员中了解事情并愿意冒险帮忙的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剩下大多数船员都不知情。到时候要怎样解释? 届时,不要往多里说,就是只有一个胆小怕事的,就会危害到整个计划。 不管在哪儿撬板子,总得先去看看那个什么“Bar”吧? 怎么去呢? 王天风站在要洗的菜、要切的肉前,正想得出神,大师傅进来了。 大师傅姓吴,人都称他为吴师傅。在“承志号”上干了几年了,人很随和,求他点事,只要能办到,没有不行的。所以,上船前,陈镇汉把王天风带到吴师傅面前,说是老乡,投奔自己来了,请吴师傅照顾照顾。吴师傅当时就一口应允了。末了,陈镇汉又塞了些钱,说他这老乡基本不会厨房的活,万事就看着他的面子,不要计较。跑完这趟船,还有重谢! 吴师傅点头拍胸脯,“放心吧,交给我了!出不了错!” 今儿进厨房一看,菜没洗、肉没切、饭没做上。 吴师傅才明白陈镇汉的话…… 认命吧! 吴师傅卷起袖子,开始淘米洗菜、切肉,对着王天风问了句: “会烧开水吧?” “那会。” 王天风还挺高兴,觉得总算有自己会的了。吴师傅看也不看他一眼,对,他也没功夫看, “去烧壶开水,上午船长他们要喝次茶。下午是咖啡。晚饭后还是茶。记住了!啊,你会沏茶、冲咖啡吗?” “有暴风雨也喝茶吗?” “有没有暴风雨都得准备着!你会吗?” “嗯,也许,我可以试试?” “去叫阿亮来。就说我人手不够。” 王天风立即想到了“酒吧”,借着找阿亮,先去侦查一下? 机会难得,王天风出了厨房,直奔“酒吧”。 藤田芳政一上船就坐在了驾驶舱里,连自己的休息舱,也就是王天风他们猜到的,陈镇汉的休息舱,都没顾上去。要说日本人做事就是认真负责。 认真负责是好,可要看你用在哪儿?用来侵略?用来杀人?不就辜负了“认真负责”四个字! 坐在驾驶舱的藤田憋着嘴,皱着眉,满脸的烦心事。 第一件烦心事就是“毒气”。现在已进入到了侵华的第八个年头,别说亡了中国,就是几年前的大好形势也不复存在。明眼人早就看出来了,日本人的战败不过是迟早的事。 在如此形势下,什么细菌战,什么生化武器,都是饮鸩止渴,回天乏术! 另外,藤田深知,再机密的事也有泄露的可能。尽管自己用了“双保险”来确保“毒气”平安抵达目的地,可并不等于说就真管用。“反日分子”一定还是会想方设法炸了“承志号”。 唉,和船一起葬身海底,没有任何价值! 藤田十分不喜如此的死法。 第二个叫他烦心的就是明家。 藤田最近总会想起南田洋子对明楼的评价,“让人看不清”。 洋子,你不知道,何止是明楼让人看不清,明家四姐弟,嘿嘿,哪个看得清? 想起每次和明家姐弟接触,自己似乎总被他们说得晕头转向,然后就笑呵呵地把他们恭送走了。 想到此,藤田不由不怀疑自己的智力,或者是年纪,有些跟不上。 出于对明家的“关心”,藤田特别嘱咐了临时接替他的矢野浩,务必盯紧明家人,一有风吹草动,立即向他报告! 同在驾驶舱里的陈镇汉和大副刘昆、二副赵洪贵如王天风他们一样,根本没想到在开船的最后一刻,三个日本军官会带着公司老板江东烁、师傅黄顺平出现在船上!更糟糕的是,其中的一个日本军官上了船就宣布要彻底搜查“承志号”! 命令一下,陈镇汉和大副、二副马上想到了炸药——一旦搜出,就算船安全抵达目的地,全体海员也恐难活命! 不过,跑船的人到底是经过风浪,看过世界,越是黑云压顶,越要沉着应对,切不可鲁莽。 陈镇汉、大副、二副三人以目交流,稳定了心神,也正在此时,大片大片的乌云滚了过来,大副见状,手上轻轻一用力,船顿时倒向一边,陈镇汉借此机会,马上发布“暴风雨”预警,要求所有船员各就各位,同时要求日本军官下令停止搜查。 这一次,陈镇汉和大副、二副自以为巧妙地躲避了搜查,殊不知已将自己暴露在了危险中! 船上三个日本军官,第一个是藤田芳政。不过他们并不认识。第二个,经由刚才的对话,已经知道是翻译。而第三个,则是精通航海的日本海军军官大野熊二。就是他掌握着此次航行的路线,其他人不到目的地,都不会知晓“承志号”要驶向哪里。 刚刚大副不露声色地把船向一边倾斜,所有人都会认为是暴风雨的前兆,唯有大野熊二起了疑心。不过,他也没有当场说出来,或许是因为不能确定自己的怀疑,也或许觉得只要中国人能按自己说的航线走就完全可以等到目的地再解决他们。 亲密爱人 178 明诚拿了工具,跟着何松在船上检查仪器。 何松话不多,脸上总是淡淡的,不好接近。明诚跟了他一路,也没说上几句话,只除了检修的专业术语。 所有专业术语都是在登船前,明诚、王天风跟着邱建清和陈镇汉恶补的,其中包括各种仪器和工具。现在明诚倒全部用上了。 想到邱建清,明诚遗憾地感到,自己对他依旧没有什么父子之情。 检查完毕,明诚跟何松回去放工具。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冷不防明诚听前面的何松说: “你自己去把东西放回工具舱吧。放好了,就去厨房给我倒杯茶过来。给,钥匙。用完了,就直接拿去给船长,不用拿给我了。你把茶端到下面的‘酒吧’就行。” “是,何师傅。” 明诚完全没想到何松会把工具舱的钥匙交到自己手里!现在是不是应该好好利用利用呢?比如,把橇船板要用的工具拿出来;把炸药转移到工具舱,毕竟那儿门一锁,没人能进,比厨房安全。 明诚想得不错,可再往下想,难题就来了: 工具拿出来放在哪儿? 怎么样才能在不被日本人发觉的情况下,把炸药转移到工具舱呢? 就算一切都顺利,我也不可能去驾驶舱还钥匙啊,那不等着藤田认出我吗? 大哥,我该怎么办? 离开大哥多久了? 好想大哥! 明诚,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你还敢胡思乱想!你知不知道,任何一丁点的疏漏都会影响到整个计划! 对不起,大哥,我现在不能想你了。等任务完了,我再好好想你!你等我回来啊! 明诚忙收拾起思绪,继续向工具舱走去。 到了工具舱,明诚拿钥匙开了门,一只脚刚踏进去,就被人从后面推了进去…… 明诚心里一惊,扔了手上的工具箱,反身就是一拳……后面的人也不弱,伸出一手握住了明诚的拳头,低声道: “是我!” “天风哥?你怎么在这儿?” 明诚惊讶地看着对面的王天风。 “进去说!” 王天风回手带上门。 “你怎么不在厨房?” “大师傅让我去找阿亮。我正打算去‘酒吧’,就看见你了。……” 两人都没有多少时间,只捡最重要的事说了,就分开了。 明诚出了工具舱,奔了厨房去给何松泡茶;王天风因为明诚可以名正言顺地去“酒吧”,就决定直接去找阿亮了。 明诚前脚进厨房,后脚陈镇汉就到了,只是他身后“拖了一条小尾巴”。 “今天的茶可晚了,吴师傅。” 吴师傅正挥汗如雨地在赶午饭,听见船长的声音,吓得脸都变了: “船长!对不住您了,今天实在是……” “您好,船长!我是刚上船的小志,给轮机长打下手的。这是工具舱的钥匙,轮机长让我给您。还有,我会泡茶,看吴师傅也没工夫,不如我来沏茶吧?” “帮厨的老王呢?” “我叫他去找阿亮,不知找到哪儿去了?!” 明诚看着陈镇汉微微皱眉——王天风可别把吴师傅给惹翻了!真闹起来,还有不暴露的? “来了!来了!哎呀,吴师傅,这船真大,我都迷路了,要不是阿亮,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呢!嘿嘿……” 王天风简直就是一个来自乡下无知无识的大叔,连眼色也不会看,弄得陈镇汉很没面子。 明诚看了王天风一眼,紧接着又瞟了陈镇汉身后的日本兵一眼……王天风明白明诚是在告诉自己,陈镇汉他们行动虽然还自由,但一举一动却全部处于日本人的监视下。 “船长、吴师傅,你们别怪老王,他急坏了,一个劲说,糟了糟了,吴师傅肯定忙坏了!” 阿亮见状,也帮着王大叔圆谎。 “行了,你们赶紧干活吧。吴师傅,看着我的面子,您多担待!” 船长说话了,大厨自然不能再有什么异议,何况人家船长还给足了你面子。 “放心,船长,我让阿亮带带老王。慢慢来吧!” “谢谢吴师傅了!那我就先走了。哦对了,小志,除了我和轮机长的茶,你再多沏四杯。啊,你们记住,现在情况特殊,我的休息舱给了一个日本军官,大副的给了另外两个日本军官,二副的给了公司的江老板和我师傅。我和大副、二副挤到船员休息舱去了。所以,阿亮,一会儿你把我、大副、二副的茶连同江老板和黄师傅的一起送到二副休息舱那儿去。” “我去吧,船长。反正我也没什么事现在。留下阿亮专心帮厨吧!” 明诚示意陈镇汉让他去。 “那也好。阿亮,你就专心帮厨吧。” 等陈镇汉走了,明诚才发现他似乎“忘了”拿工具舱的钥匙了。 很快,水开了,明诚冲好了两壶茶,放到小篮子里,提溜着走了。 王天风看着明诚的背影,想到了明楼。 对不起,明楼,我实在找不到别的人去联系江、黄二位,也没有别的法子…… 天风,任务是第一的!你想得太多了!为情所困可就做不成顶级特工了! 远处似传来明楼平静的声音…… 明诚本想先给陈镇汉他们送茶,回来再去给何松送,以便有时间仔细观察“酒吧”。但终究因为无法预测在给陈镇汉他们送茶时会发生什么,倘若时间太久,何松会不会生出点事?所以,明诚还是决定先去给何松送茶。 到了“酒吧”,送了茶,明诚不敢多待,匆匆看了看“酒吧”就去了二副的休息舱。 明诚手里拿着装着茶壶的篮子,一步一步地朝二副的休息舱走去,心里暗自盘算着自己或将遇到的情况: 在二副休息舱门外刚好碰上由驾驶舱下来的藤田,被他当场认出! 那么,自己是拼死一搏,还是束手就擒? 哪个对任务的影响更小? 对江、黄二位说出“毒计划”、说出自己是邱建清丢失的儿子,他们会同意吗?会相信吗? 假如不同意、不相信,他们会和我起争执吗? 陈镇汉身边和“酒吧”里都有日本兵在,不用说,江、黄身边也一定有“尾巴”。万一争执起来,肯定会有麻烦! 如此一路走一路想,不知不觉中明诚已经接近了二副的休息舱……还有最后几级台阶,明诚忽然听到甲板上有人在说话,尽管隔的距离不近,但对于受过训练的特工来说,听清上面的人谈话还是不成问题的。明诚用双手捧住篮子,好似怕里面的茶水洒出来,放缓了脚步…… “大野君,以你专业的眼光来看,他们几个是不是按照你说的航线行进?” 是藤田的声音! “是!如果不是,我早就会说了。不过,有一点我有些在意!” 回藤田话的也是一个日本人,不用多想,明诚就能判断肯定是另外两个日本人当中的一个。他的话引起了明诚的注意。 “哦?” “刚刚阴云密布的时候,船身侧倾,好像——,我不确定,好像不是出于天气原因,而是人为的。” “你是说大副有问题?” “现在还不能判断,我只是怀疑。再看看吧。” …… 通过短短几句对话,明诚已然大致明白了他们在说什么…… 大副把船倾向一方,必定做得非常隐秘,可这个人还是看出来了……也就是说这个人很熟悉航海,该不会本人同样是个船长、大副、二副? 这次航行没有目的地,大副他们怎么知道航线呢? 难道刚才说话的人就是掌握航线的人? 不管他是谁,既然已经看出了大副的花招,就必须加紧行动了! 明诚不觉间上到了船长休息舱那层,甲板上似乎早没了声音。他无法得知藤田和那个日本人是回了驾驶舱,还是去了休息舱。 船长休息舱、大副、二副休息舱是紧挨着的,若是藤田在船长休息舱…… 但此刻也顾不了许多了,总不能就站在原地等情况明了了再进去送茶吧?站在四周的日本兵都看着呢! 明诚把心一横,紧走几步,来到二副休息舱外,却一下犹豫了。 明诚只看过图纸,上面三个舱全部一样,若是没记错,当然好。 可万一记得不对? 没有时间了,多站一秒就会引起门口日本兵的怀疑!明诚伸出手,握住了门把…… “唉,你怎么这么慢?都要吃午饭了,我们才喝上茶!也不知你是怎么做事的!” 身后及时想起了陈镇汉的声音,明诚躬身答道: “对不住,船长,我刚刚好像迷路了。” 说着话,两人进了二副的休息舱。 亲密爱人 179 黄昏时分,唐伯就可以回家了,黄妈则要等饭后收拾停当才可以走。 黄伯离开,并不需要向谁报告,反正明天又来了。所以,也没人关注他的离开。 吃了饭,因为二少爷还是不舒服,大小姐自然提不起神,大小姐恹恹的,小少爷和小少奶奶自然也是恹恹的,没什么精神。一家子人早早就去睡了。 明楼睡前要喝沐文开的中药,往常都是阿诚拿了来给他喝,今晚换了明台。 一碗药放在茶几上,大哥和小弟看着,心里都不是滋味。 “大哥,二哥不会有事吧?二哥和教官一定会回来的,是不是?” “你相信吗?” “我……” “明台,相信的话就一定会!大哥坚信他们会回来!!!” “嗯,我也坚信!他们是最好的!一定会平安回来!!!” “我说,你是不是没给我拿漱口的水啊?” “啊?还要漱口水啊?” “也无所谓。反正要去刷牙。” “我去拿!别回头让二哥说我!等我回来,大哥你再喝药!” “嗯。不急,还烫呢。” 明台刚出门,就见一个人影闪了进来。明楼很诧异——明台怎么会如此快? “怎么这么……” 明楼一抬头,只见唐伯举着枪站在了自己的对面! “怎么样,明长官,吃惊吧?我也非常吃惊呢!明大长官原来没傻也没疯!那么,生病的二少爷呢?不会是上船了吧?” “你知道得不少啊,唐伯。” 明楼淡然一笑,仿佛他既不吃惊,也不担心,就是和唐伯聊个闲天。 “哼,我知道得可比这个多!” “哦,是这样啊。我倒是想知道,你本来就是日本人的狗呢,还是这次刚刚被日本人收买的?” “你说什么?你可小心,万一我擦枪走火,你可就小命不保了!” “错了!是你要小心!别错扣了扳机,把我打死了。那——,呵呵,你的主子可真就饶不了你了。你得清楚,我的命可比你这奴才值钱!话说回来,你就是条可有可无的狗,而且……,你等等,我先喝口药。” 此时,明台早端了水回来了,也早听见了屋里的对话。明台没多耽误一分钟,忙回自己屋去找于曼丽…… 屋里,明楼慢条斯理地端起药碗,吹了吹, “这个明台,拿杯水也去那么久,唉,真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唐伯一听明台还要回来,瞬间露出了惊慌的神色,他整个人向前倾,一手按茶几,一手拿枪对着明楼, “他来的时候,不许出声!出声就打死你!” “你打死我,拿什么去跟主子邀功?做奴才做得脑筋也不灵光了吗?” 明楼一手端着碗,一手看似要去挡开对着自己的枪口……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啪”的一声,药碗碎了一地,药汤四溅,唐伯还没反应过来,一块尖利的瓷片刹那划过他的咽喉,同时,另一只手上的枪也随着“咔嚓”手腕断裂的声音落在了明楼手里。 唐伯一股血注喷出,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什么也没弄明白就被下面的小鬼索走了。 “进来吧。” 明台和曼丽正在门外说着怎样闯进去,怎样夺枪,怎样……就听里面大哥叫他们进去了。 “大哥,你、你都解决了?” “嗯。” 明楼没有一点喜悦,反而皱紧了眉头看着脚下的尸体,千万种假设、预想涌入脑际,等着他一一考量、分析、决断。哪怕错算一丝一毫都会带来灭顶之灾。 明台和于曼丽也沉默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唐伯,他们也在想下一步该怎么办,但更多的是等待明楼的“命令”。 “不管怎么说,先收拾一下,别让大姐看见。尸体暂时放在床下吧。血迹要清洗干净……” “知道了,大哥。我们来弄。你坐下歇会。再去熬一锅药吧。” “不要多生枝节。这种药少吃一顿没什么影响。” 明楼依旧保持着平稳的语气,他不想让突发事件更多地扰乱明台和于曼丽的心绪。 明台和于曼丽快速收拾起房间来,明楼则坐在沙发上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走。 此刻的局面是明楼不曾预料到的,但重新披挂上阵,尽力一搏是明楼在阿诚走后就准备好的。 王天风选了明台上船,选了明诚留下,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而他的苦心安排似乎也只有明楼懂得——明诚留下,是因为他完全可以肩负起撤离的任务,不仅明家,包括那些海员家属。有明诚在,明楼不必分神费心。以明楼目前的状况而言,他实在还不适宜太过操劳。带明台上船,是因为他将会是王天风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当然,明诚更胜一筹,只是有点浪费。但作为一个有着杀伐决断的行动负责人,显然,明台终究还欠了点火候。 所以,撤离的担子最后实际上还是要落在明楼的肩上。 所有这些,明楼都懂。若是不懂,就真辜负了王天风的一番苦心。 明诚也应该懂的,假如他没有被报恩所限,失去了极目远眺的能力。 明楼确实可以点醒明诚,让他留下来。但,明楼选择了成全他的阿诚。不,与其说是成全阿诚,倒不如说是为了大姐。 “保护大姐不受伤害”,大概是明家兄弟不应该有的唯一的私心吧。 因此,自从明楼觉察到阿诚决心替明台上船之时起,就已经准备好了去完成最后的任务。只是,他没料到事情发展得如此之快! 明楼非常懊悔今天没有给孟淑媛打电话,告诉她明天祭祖。明明已经知道唐伯有问题,为什么还是大意了? 明楼对自己十分失望,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或者,是不是许久没执行任务,各方面都退化了? 大哥,你要是怀疑自己,明台他们怎么办?大姐怎么办? 大哥,阿诚知道你是最棒的! 阿诚,我的小阿诚,我心尖尖上的人,以后大哥再也不让你离开…… “大哥,收拾得差不多了。你看看,行不行?” 明台的话把明楼叫了回来。明楼歉然地看了看明台和于曼丽,唉,紧要关头自己跑去想阿诚…… 明楼见地板和茶几上的血迹已经清除了,唯有沙发上的不好擦掉,不过也不明显了。药汤也差不多,除了沙发上的不好擦净,其他地方的都弄掉了。 “大哥,现在就是药碗怎么办?还不回厨房了。” “药碗不用管了,厨房不缺这一个碗,所以没人会在意的。反正我们也要走了。行了,收拾得不错。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你们坐下。听着,目前我们只知道唐伯有问题,但其他的,比如,他本身就是特务,还是临时被收买的?他是不是每天放工后都要去向他主子汇报,还是只用电话就行?这都牵扯到他的死什么时候会被发现,也就是说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准备……所以,明台,你要辛苦一趟,连夜回上海,联系梅聪,明天一早务必将所有需要撤离的人员,包括海员家属和江、黄二位带过来,一起离开。现在几点?八点多,早了点,你先去睡一会,过了十一点再走。曼丽,你和我要准备应付所有突发状况,保护好大姐。明台,你回来如果发现情形不对,就直接按我们说好的撤离路线走,到军统接应我们的地方汇合。明白了吗?” “明白了!可是,大哥,梅聪来得及吗?只一晚上!” “我相信他有应急预案。一般来说,行动计划都要准备两套以上的方案。好了,你回房休息吧。曼丽,你去大姐房里,把情况婉转地告诉大姐,让她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 亲密爱人 180 被软禁在二副休息舱的江东烁和黄顺平见陈镇汉和一个拿了篮子的船员走进来,刚要问,陈镇汉先说话了, “江先生,师傅,给您二位送茶来了。对不住,委屈二位了!” “真搞不明白这些日本人在干什么!这哪儿是租船啊,分明就是打劫!强盗!” “师傅,你可小心,被他们听了去就糟了!” 陈镇汉边倒茶,边说。 “我不怕!大不了一死,倒比这么憋屈地活着强!” “你消消气,来,喝杯茶。你呀,得这么想,甭管他们是打劫还是正常租赁,只要最后把‘承志号’完璧归赵就行了。现在呢,咱们就在‘承志号’上守着他,不管他们日本人拉什么屎,最坏的结果就是咱们和‘承志’同归于尽!” “还是你江老板想得对!这么说,就当咱们俩出来旅行一次,能带着‘承志’回去最好,不行的话,就和他一起埋骨海底也不错。喝茶喝茶。” 两位老人此话一出,明诚立即决定,不向二位表露身份,更不能透露炸船的计划。看江、黄的意思完全就是与“承志号”同生共死,这个时候,你说你要炸船,你说你是邱建清的亲生儿子,你说邱建清不单同意炸船,还给予他们帮助,你不是自找麻烦吗?他们一不会同意,二不会信你,最终的结果很有可能就是大家都暴露。 以当前的情况来看,明诚认为最好的方法就是,请陈镇汉和大副、二副负责江、黄的撤退。在船即将沉没之时,将两位转移到来接应的船只上去。但在事前,最好什么也不要说。 明诚做了决定,却苦于无法向陈镇汉说明,只能不动声色地摇头示意:不要多说。 陈镇汉看到明诚不露痕迹地摆了摆头,虽然不太了解,但也猜到大概是改了主意,自己只得也改了要说的话。 “老板、师傅,我去换大昆来喝口茶,就要吃饭了吧?你也不用在这儿等着,先回去吧。等会我叫送饭的人带回去。” “是,船长。” 陈镇汉和明诚从二副休息舱退了出去,谁也没有察觉背后黄顺平疑惑的目光…… 陈镇汉、明诚两个人,不是有话要问对方,就是有话要跟对方说,可舱门外的两个日本卫兵和跟着陈镇汉的“尾巴”都使两人难以真正地交流。 日本兵是不会中文的,是听不懂中国人在说什么的。明诚和陈镇汉也想到了这点,可谁也不敢冒险一试,怕就怕那个“万一”! “我先下去了,船长。午饭时见!” 陈镇汉明白,明诚是希望午饭时两人可以沟通一下。他点了点头, “看吧,也许饭前饭后我……” 话刚到此,上面想起了藤田和另一个日本人的对话。明诚和陈镇汉收了声音,各自散去。 陈镇汉在舷梯上遇到下来的藤田,身边是那个翻译。三个人寒暄了两句,就各走各的路了。 藤田来到自己的休息舱前,实际是船长的休息舱,犹豫了几秒,转身去了二副的休息舱,一推门,走了进去, “江桑、黄桑,我来看看二位。怎么样,坐在自家的船上,有没有觉得非常亲切?” “船是很亲切,就是被人绑架、软禁的感觉不亲切!” 黄顺平可不管你是谁、爱听不爱听,总之,你惹到我了,我就要告诉你,我伐开心! “黄师傅说得不对!我们不是绑架、软禁二位,我们是请二位来和我们一起游览风光……” “你总不会说,我们是你请来的客人吧?” “怎么不是?二位就是我们的客人!而且是贵客!” “哦?即是这样,那我们就可以随便走动咯!就不必非得待在这个狭小的休息舱咯!东烁大哥,我们出去逛逛,看看我那帮徒子徒孙去!” 黄顺平人粗,但心细。作为一名驾船多年的老船长,他不可能是个粗枝大叶的人,那样恐怕早就葬身鱼腹了。他看出来送茶的人是明诚,尽管他不能百分百的确定。他也看出陈镇汉和明诚是认识的,两人有话都没说出来。黄顺平不知为何想到了邱建清——建清失踪多时,明诚换了行头上船了,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呢?若以明诚汉奸的身份,上船还需要化妆吗?化了妆就是不想让人认出,那么,他上船的目的是什么呢? 所以,黄顺平要出去找找,确认下他看得对不对?如果对,那么,黄顺平也要搞清楚明诚和陈镇汉他们打算做什么? 藤田芳政根本就没想过让黄顺平和江东烁随意走动,可谁料到,前面几句话把自己给将到那儿了——我们既然是你请来的客人,那就应该有人身自由。你限制我们,就直说是“软禁”,何必说是什么“贵客”! 藤田正无计可施,大副推门进来喝茶了。藤田忙抓住了这根稻草, “大副,你来得正好,陪你师傅和老板喝杯茶,多休息下,不要着急回去。上面有船长和二副就可以了。” “大昆,你自己喝茶,我要和江老板去看看那帮徒子徒孙。” “好啊,师傅。他们看见您一定乐坏了。您要去赶紧去吧,别赶上风暴。” “怎么样,藤田长官,我们是能去啊,还是不能去啊?” “哈,其实,藤田长官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暴风雨随时都有可能来,还是……” “请问您也是跑船的?” “那倒不是。我是翻译。翻译!” “暴风雨什么时候来我看得比他们都准,就不老藤田长官费心了。就痛快点,我们到底能不能出去转转?” 话说到这份上,藤田就算再找什么理由都不行了,只能放他们去海员中了。不过,想到还是有人跟着,而且到底是在船上,想跑也跑不了。藤田微微一笑, “两位一定要去,那就请吧!” 黄顺平生怕藤田反悔,拉了江东烁就往外走。 江东烁一直没有开口。在三个人里,江东烁是心思最缜密的一个,加上自身的遭际和多年来的商海浮沉,看淡了许多事。 对孤身一人的江东烁来说,生而何欢,死又何惧?因此,能和平生好友坐在自己最喜爱的“承志号”上看一路风景,哪怕前面等着他的是死亡,那又如何? 只是,几天前就消失了的邱建清确实令他很有些放不下心。他总感到此次航程没有那么简单。 两个人出了船舱,直奔下面海员休息舱。 明诚回到厨房还没找到机会跟王天风说些什么,就开始准备开午饭了。 海员吃饭是轮流吃,船长、大副、二副平时是在自己的船舱吃。但今天特别,他们也要轮流跟船员一起吃。 先吃饭的船员簇拥着江东烁和黄顺平涌进了饭堂,跟在江、黄二人身后的两个日本兵早被他们挤到了后面,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明诚完全没料到江、黄二位会来饭堂吃饭,他看了王天风一眼,自己退到了厨房。 陈镇汉一直希望接着午饭时间和明诚把没说的话说清楚,结果从来请他去饭堂吃饭的海员口中得知,老板和师傅都在饭堂,和船员们一起吃饭。陈镇汉暗自思忖了几秒,然后就让来请自己的船员回去吃饭,自己就不去饭堂了,免得让兄弟们都不自在。 王天风和阿亮在饭堂忙完了,也回到了厨房里。直到此时,明诚才得以向王天风粗略地说了说在江、黄二人那儿的情况,以及自己决定不表露身份的想法。 对于明诚,王天风是完全信得过的,所以,他没有提出任何质疑,就认可了明诚的决定。两人正想进一步商量如何要陈镇汉他们三个负责江、黄二位的撤退,就听陈镇汉在门口说道: “我看他们正闹得欢,我怕我一去他们就放不开了,所以我来看看能不能在这儿吃?” “当然可以!船长,您请坐!我给您盛饭。” 王天风去给陈镇汉盛饭,明诚示意阿亮在门口看着点。不过,陈镇汉身后的那条尾巴大概要比阿亮更能看住门口,让人望而却步。 陈镇汉坐下吃了口饭,像是聊闲天似的说道: “我说老王,你还真是什么也不会啊?这个人情我可欠大了……” 他边说,眼神边向后面瞄。王天风和明诚猜想他是不放心后面的那条尾巴,万一是条懂中文的尾巴呢? 王天风应着话,和明诚一同望向陈镇汉身后的日本兵。 那个日本兵年纪不大,顶多十七八岁,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桌子上热气腾腾的饭菜…… 王天风想起来,刚才听阿亮说,日本兵的午饭就是每人一个梅子饭团、一杯热水。士兵轮流去领。 其实,船上有两个厨房,日本人用了一个,不过只是烧开水,除了给士兵们喝,就是给藤田几个冲杯茶而已,别的都不做。他们怕中国人在饭菜上做文章,索性彻底不给你们机会。 王天风一看那个小日本兵,计上心来。他走上前去,十分“友好”地对小日本连比划带说: “你的,吃饭的没有?” 王天风做出吃饭的手势,那个小日本正看着桌上的饭菜出神,见有人跟他说话,就转过头瞧着说话人的手势,猜测对方的意思…… 明诚一见王天风去和小日本说话,就明白了。他也做出聊天的样子对陈镇汉说: “我看老板的意思是要跟船同归于尽,所以咱们的事说了,他一定不能接受。我想……” 厨房里四个人,一边是鸡同鸭讲,连猜带蒙,王天风是根本没打算说清楚什么,越搅得小日本听不懂越好,两人就可以不断地“聊”下去,才能保证另一边明诚和陈镇汉聊得顺利。两边正热闹,忽听门口的阿亮说道: “师傅,您有什么需要,我给您老拿……” “我什么也不需要,我来找个人!”话音未落,黄顺平迈步走了进来…… 亲密爱人 181 黄顺平一出现在厨房,陈镇汉、王天风和明诚立即停止了“聊天”,都站了起来。 “师傅,您是找我吗?我就是看见老板和师傅跟他们聊得正欢,我怕我一去,那些小崽子们倒拘谨了,所以,我就在这儿吃吧。” 黄顺平眼睛直视着明诚,嘴里在回应着陈镇汉, “嗯,我是在找你!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原来是怕小崽子们闹不欢腾了!” “师傅,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嗯,我就是奇怪你怎么会在这儿?既然你已经解释了,那就算了。你有什么事要说吗?” “没有啊,师傅。我吃得差不多了,去换大昆来吃。您是跟我回去呢,还是再和他们聊会?” “他们也该干活去了,我和老板马上也回去了。我先上个厕所!” 黄顺平看了明诚一眼,去厕所了。 显然,黄顺平认出明诚了。不仅如此,他的那几句话——“我来找个人”、“我就是奇怪你怎么会在这儿”、“我先上个厕所”,看来都是对明诚说的。现在,他在约明诚去厕所跟他谈谈。 “老王,我好像也要去趟厕所,你和阿亮辛苦下,我去去就回。” “去吧,去吧,谁还能拦着人去解手啊!” 王天风貌似不大满意地高声说着,实际上是在通知饭厅门口坐着的两名组员,让他们去厕所驱赶其他如厕的人。 陈镇汉也在一旁帮忙, “你第一次上船,别再走错了。你,带小志去厕所。” 陈镇汉点了一个知情的船员陪明诚去。 黄顺平进了厕所,跟着他的日本兵也要进去,明诚和其他两名组员、一个船员就到了,大家嘻嘻哈哈互相推搡着进了厕所。日本兵本来也不是要上厕所,看人多,乐得站在了门外。 “如果我没认错,你……” 黄顺平知道时间有限,他一见明诚边上去直奔主题。明诚急忙低声道: “黄叔叔,我们没有时间,您务必听清我说的每一个字!这次日本人运的是‘毒气’!他们想借此挽回失败的命运!假如真运到了,死的将是一座城!我们必须阻止他们!” “阻止?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中国人。我要救我的国家,请您帮助我们!届时我们会将您和江老板撤离到安全的地方!” “你们?救国家?等等,你们是不是要炸……” “黄叔叔,我都说了!我们所有人的性命都在您的手上了!” “我不会出卖你们!但也绝不帮你们炸‘承志号’!江大哥也不会!建清也不会!” “会的!他已经帮助了我们!” “什么?他怎么可以?!” “黄叔叔,难道您要看着那座城里的军队和百姓全部死于毒气吗?难道您要那个地方在今后的几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里寸草不生吗?有多少中国人,为国家、为民族舍弃了自己的家人、朋友,献出了生命!您连一条船也不能舍弃吗?都这么自私,我们要如何打赢日本人?!” 明诚回到厨房,碰巧赶上大副过来吃饭。明诚在王天风和阿亮的配合下,把藤田和另一个日本人在甲板上的对话简单告诉了大副,并明确提出,不要再做任何小动作!除非遇到生死攸关的时刻。 黄顺平和江东烁吃了午饭,回到休息舱,想想也没什么事可做,干脆就睡个午觉。两个人,一个睡床,一个睡地上,一个睡得香,另一个睡不着。 黄顺平脑子里全是明诚的话: 这次日本人运的是‘毒气’! 我是中国人。我要救我的国家…… 难道您要看着那座城里的军队和百姓全部死于毒气吗?难道您要那个地方在今后的几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里寸草不生吗? 有多少中国人,为国家、为民族舍弃了自己的家人、朋友,献出了生命!您连一条船也不能舍弃吗? 都这么自私,我们要如何打赢日本人?! 黄顺平的理智告诉他,明诚说得都对!可人除了理智,还有感情,而很多时候,理智和感情是完全对立的。就如此刻的黄顺平,他跨不过感情的坎儿——对他来说,“承志号”不仅仅是一条船,更是他的精神寄托,情感上的慰藉。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有多少人能懂呢?特别是在国难当头、民族危亡的时刻,就算真是你的孩子,你不也要舍得?难不成你要拦着他去报国?要他去做亡国奴? 黄顺平似乎一直徘徊在理智和感情中,无法决断。但实际上,他已经做了选择,从一开始就做了! 黄顺平没有——连想也没有想过——去告诉日本人。而不告诉日本人就无法阻止“炸船”行动! 黄顺平的理智和感情是一致的,他爱“承志号”,但他更爱他的国家。他不用想太多,就从心做出了决定,只是他没意识到。 黄顺平矛盾地看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的江东烁,又是一个艰难的选择摆在了面前——要不要告诉江大哥? 在三个人中,自己和邱建清的妻儿都是离散,或许将来有一天还可以见到、找到,独有江大哥的妻儿是过世了,再见不到,再找不到。若真炸掉了“承志号”,大哥…… 黄顺平不敢往下想。 当时的黄顺平还不知道,江东烁能够吃得下、睡得香,是因为他早下了决心——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与“承志号”共存亡! 有了这个决心,他还担心什么? 藤田一直想彻底搜查下“承志号”,好像不完完全全搜搜就不能完完全全放心。可每一次他下令搜船,那暴风雨就前来捣乱,浪涛把船摇得左右乱晃,藤田只好作罢。到底还是把“毒气”安全送抵目的地更重要。 不能搜船,那就采取人盯人的方法,把中国人全部盯死! 可也不行!因为日本没人了,派不出更多的兵,只能用那些学生兵来补充,且很多都是没受过什么训练的。哪怕如此,兵还是不够!不够!不够! 想到所有这些,藤田不禁又一次在心里哀嚎:大厦将倾! 整整一个下午,暴风雨都跟随着“承志号”,似在步步紧逼,又似在及时解围,搞得藤田几次三番无法搜船。 船员们都在各自的岗位上,谁也不敢松懈,阴沉沉的天预示着更大的暴风雨,也意味着更多的电闪雷鸣、狂风暴雨…… 王天风和明诚在阿亮的指导下,坐在厨房开始准备晚饭时的青菜。 两个人当然不可能只是单纯地帮厨,他们“闲聊”着决定了行动的时间和地点。 时间定在今晚,地点还是“酒吧”。从外面越来越频繁的雷电和越来越猛烈的风雨来看,今晚是最合适的。就算今晚不会有人去“酒吧”闲逛,制造声音,自然界的电闪雷鸣也完全可以将敲击声吞噬,比起人多的“酒吧”,无人的“酒吧”更加方便。 另外,“酒吧”里面有个小储藏室,放了成箱的牛奶、咖啡、各种酒、零食等东西,动工时,可以把箱子搬开,撬底下的船板,若一个晚上完不了工,可以再把箱子放回去,别人也很难发现了。 有“酒吧”,自然就有酒保。所以,酒保是他们解决的最后一个问题,也是第一个行动对象。 一切都决定了,行动将开始于晚饭时间。 亲密爱人 182 晚饭,酒保一在饭堂露脸,阿亮就盛了饭递过去,乐呵呵地说着,晚上去你那儿玩。酒保也一乐,说,“酒吧”有最新的时尚杂志,叫他们有空去看。 来吃饭的船员们都哄笑着说,一定去,不看衣服,也要去看穿衣服的女模特…… 说笑归说笑,面对步步紧逼的暴风雨,船员们俱是匆匆吃过饭就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晚饭后,收拾好厨房和饭堂,明诚要和阿亮去“酒吧”了。王天风则留在厨房,坐镇全局。 “我去了,老王!” “嗯,放心去玩吧!这儿有我,不用担心。” 不用担心?王天风在厨房不用担心? 明诚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写着这句话。 “你就管好你的事就行。阿亮不是一会就回来了吗?去吧,小心!” 王天风尽力笑得轻松,虽然心里也是一样的担心! 明诚,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我还要把你完完整整地还给明楼那家伙呢! 王天风,一天到晚说着“感情最是累赘”的顶级特工,却早已被情所“累”。 “我去了。你也小心!” 明诚带着阿亮出了厨房。 阴了一天的空中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云层,似乎只等下面的人拿了棍子把黑云戳破,就会引发更大的暴风雨。 船员们也已经和暴风雨的前奏较量了近一天,入夜后更是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懈怠…… 因为天气的缘故,“酒吧”里哪里有来玩耍的船员,就连“酒保”也不知所踪。 明诚和阿亮先去“工具舱”拿了工具,才下到了“酒吧”。一路上,不止一、两个日本兵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们手上的工具箱,结果都靠着明诚的比比划划使日本兵相信,某处需要这些工具修理下。 到了“酒吧”,“非常意外”地碰到了有两名船员(组员),双方打了招呼, “酒保呢?” “晚饭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我喂了他点止泻药,叫他去休息了。他请我们帮他看一晚。所以,你们俩就随便喝杯什么吧。” 明诚当然知道酒保会“一泻千里”,也知道,止泻药里还搀了有助睡眠的药。他先“哦”了一声,然后说, “好吧,我进去看看有什么合适的。” “我陪你去选。兄弟,帮忙照看下。” 两名组员和明诚进了里面,留下阿亮在外面放风。 终于要开始了! 明诚和另外两名组员先把里面堆放的整箱的饮料、糖、牛奶等物搬开。然后,伏在地板上,把工具敲入地板,再轻轻撬起…… 每一下他们都做得缓慢、谨慎,使敲击声能够隐没在雷电风雨声里…… 明楼刚把事情交待给明台和曼丽,正准备休息下,于曼丽就匆忙地走了进来。 “大哥,刚才大姐想给上海公馆打个电话,结果不通。我跟大姐说,战时电话不通没什么奇怪。可我有点在意。” “他们这么快就发现唐伯出了问题?” “我猜会不会他们有个时间限制。在晚上八点半或九点之后如果没有得到唐伯的消息,就按出事论?” “有可能!是我疏忽了!我们不能等了。你去和大姐说,我们马上撤离。” “是!” “等下,曼丽,我有两件是要交待给你。第一件事,我是作为你的领导命令你,不论发生什么情况,你不要问任何问题!你的任务就是保护好大姐!第二件,你的身世,我和明台二哥从始至终都是知道的。如果你真喜欢明台,就抓住他!” 于曼丽怎么也想不到明楼会在此刻说出这番话!她看着眼前的明楼,不知该怎么回应。 “曼丽,不要有太多顾虑。我和明诚很高兴有你做我们弟妹!大姐是通情达理的人,她不是问题!曼丽,我们将大姐交给你了!谢谢你!去吧!在车里等我和明台。” 明楼说完,为于曼丽拉开了房门。于曼丽向明楼敬了一个军礼, “请大哥放心,我一定把大姐安全地送到后方!” “我相信!” 于曼丽出了门。明楼飞快地换好了衣服,双枪上膛,放在腰间。一闪身,进了明台的房间。 “大哥?” “怎么没睡?” “我睡不着。” “睡不成了。听着,咱们的电话已经被切断了,没办法和外面联系了。所以,行动必须提前。我们现在就走!不回来了。我们先出城。然后,你去接了家属。我们在接应地点汇合。明台,现在我以‘军统上海站’最高长官正式任命你为‘毒计划——撤离行动’负责人!听着,梅聪和孟淑媛只是助你一臂之力,任务还是你的!你必须担起这副担子,记住,你现在是所有撤离人员的依靠!” “是,大哥,哦不,长官!” “嗯!一切小心!一定要活着回来见大姐和曼丽!带上家伙,我们走!” “是,大哥!” 明台刚要拉门出去,忽然被明楼一个拥抱,搂在了怀里, “走吧!” 只片刻,明楼便松开了手臂,和幼弟一前一后出了房间。 车里,大姐和于曼丽已经在等了。 “明楼,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是。家里的唐伯确认是特务,拿枪威胁我,我把他打昏了。所以,我们必须赶在敌人发现之前走!没事的,大姐,我们都有计划,会有人接应我们。” 明楼开车,明台和于曼丽坐在后座,明镜坐在两人中间。虽然挤,但对明镜来说比较安全。 车行驶到城门处,被站岗的伪军拦了下来。 “通行证。” 因为要出城祭祖,明镜向藤田申请了离开上海和苏州两处的通行证。 伪军看了看通行证,证件是真的,可大晚上的不待在家里,出城干吗? “你们要去哪儿啊?” “我们回上海。” “回上海?白天为什么不走?偏要晚上走?” “因为家姐偶感风寒,急于回去就医。所以,连夜赶路。” “哦——” 伪军挪到后面,朝里看了看。 “咳咳咳……” 明镜适时地咳了两声,一旁的于曼丽“嫌弃”地用手绢一捂口鼻,嗲声嗲气地抱怨: “死人啊,不晓得把窗户开开,啊哟,车子里面细菌多得嘞,不要传染才好!” “窗子不好摇下的,大姐怕风的!” “四月的风又不冷……” “咳咳咳……” “看吧,窗户不好开的!” 姐弟四人心急如焚,可为了不强行闯出城,还是耐着性子演戏。 “走吧!走吧!” 伪军刚挥手放行,就听哨卡里响起了电话铃声…… “坐稳!” 明楼说完,脚踩油门,车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亲密爱人 183 只几秒钟,后面就响起了伪军的叫喊: “停车!停车!” 接着就是一阵密集的枪声,不过每一枪都是朝天放的空枪,别说车里的人,就是车也完好无损。 此时已是四五年的春了,谁都看得出来,小日本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了。这些伪军不是忽然良心发现,决定帮助自己的同胞,而是为了自己的后路。 伪军永远是这样,令人不耻! “大哥,哨卡里的电话是不是他们上司打来的?他们已经知道我们走了?” “应该是!肯定是曼丽说的那样,唐伯如果八点半或者九点不给他们去电话,或者面见他们汇报一天的情况,他们大概就会按出事办了。” “大哥,你说他们有没有发现唐伯……” 明楼不想在大姐面前说出杀人的事,赶紧接过了话茬, “不好说。也许他们根本没去咱们家。不说这些了。你准备好下车!” “是,大哥!哦,长官!” “明台,你、你要去哪儿啊?” “大姐,我去救人质!放心,我们很快就会在集合地点见面!然后一起撤到后方!” “真的吗?” “大姐,你要不信,就问大哥。大哥可是上海最大的长官,我和曼丽都是他的手下!而且,大哥和二哥的身份都是最高机密。我们也才刚知道。所以,你问大哥,他什么都知道!” 明楼听明台这么一说,倒笑了, “你话真多!行了,快下吧!” “我们的账回来再算!我走了。大姐,你千万听大哥和曼丽的话!” “自己小心!” “千万当心!” “我们等你!” 车上的三个人同时对明台说着意义相同的话,夜色淹没了每个人眼中的离别哀伤,却掩不住声音里的担忧不舍…… 没有人知道是不是真的还会再见? 没有人知道再见是不是真的就在几个小时之后? 明台下了车,没有再耽搁一秒,朝着上海方向直奔而去。他的大哥也没有目送他远去的背影,车几乎没有停一般开了起来……唯有他的大姐、妻子望向他消失的地方,含泪挥着手…… 夜,越来越深,月亮和星星大概都躲到云层里去睡了,城市,或是郊区,没有一丝光。空旷的乡间路上,只一辆极速行驶的小车,拼命地向前奔着,生怕慢了一点就会跌入万张深渊! 明楼紧张地开着车,他心里清楚,敌人很快就会追上来!他只希望在那之前,自己可以把大姐和曼丽送得远些,更远些! 果不其然,明台下车没多久,明楼和曼丽就注意到了后面亮着车灯的一条长龙…… “曼丽,你和大姐准备下车。记住,从这一直往南!” 于曼丽一直以为明楼会和她们一路撤退,可听明楼的话,她顿时愣住了, “大哥你……” 话刚说出口,于曼丽就想起明楼说的“不要问问题”! 看来,大哥(长官)从开始就没打算和我们一起撤! 难道——,大哥已经做了牺牲的准备? 大哥说的那些话原来竟是他的遗言! 不,不行! 然而,于曼丽是无力改变什么的,她所能做的仅仅是服从命令,绝对的服从,没有任何疑问的服从! “下车!快!” “下车?那你呢?明楼,你……” 还没有等明镜把话说完,于曼丽就已经拉着她下了车, “长官,我们在集合处见!保重!” “嗯,集合处见!大姐,曼丽,保重!” 明楼早看到了明镜眼中闪着的泪光,他不敢多做停留,更不敢多说一句,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 明镜无力地靠在于曼丽身上,她的两个,不,三个弟弟就这样一个一个离开了她。可是,前路凶险,他们真的会回来吗? 明楼、明诚、明台,你们都要好好地回来啊!别忘了,大姐在等你们! “大姐,我们走!” 于曼丽也不敢耽误,搀起明镜,朝南方走去…… 拜雷雨所赐,在接近黎明的时候,明诚和其他两名组员已经在船板上撬开了一个长方形,完全可以放进一小袋炸药。若再撬开些,放炸药就更方便、更快了。他们是计划把小袋的炸药放进去,再捻成一个大的导火索,就像炸“海军俱乐部”时那样。 “再努力一下,马上就能完工!明晚就可以炸了!” “太好了!” 三个人正沉浸在即将成功的喜悦中,突然,一个巨大的黑影和声音出现了。 “#*@¥%¥~!八嘎…… ” 两名组员不会日语,明诚会。他不等日本人说完,猛然一个起身,举起手里的工具冲着日本人的后脑就是一下。日本人嘴里还在叽里呱啦就仰面倒在了地上,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明诚,然后,两腿一蹬,咽了气。 “他发现我们了?” “他说‘原来是这里’。看来,他找了好久了。既然他会注意到我们的声音,恐怕也会有别的日本兵注意到。今晚我们不能再干了。先处理尸体吧。” “怎么处理?” 明诚想了想,果断地说, “把他灌醉。” “灌醉?他不是死了吗?” “那也要把他‘灌醉’。那瓶烈酒来,打开,往他身上喷,嘴里也倒一点。然后掰开他的手,让他‘拿’好酒瓶。同时,检查下四周有没有溅的血迹。再把箱子归位。” 全部收拾好之后,明诚对其中一名组员说, “你去把住舱门,拦住想进来的船员,要是日本人,就放他进来,处理掉!” “是!” 明诚对另一名组员说: “帮我把他搬到‘酒吧’去。” “好!” 两人把死了的日本兵抬出了“储藏室”,明诚示意把尸体放在“酒吧”地上。然后,他放倒了一把木制高脚凳,接着,抱起已死的日本兵的脑袋狠狠砸在凳子腿的边缘,一滩黑血缓缓流了出来…… 最后,明诚又整理了整理尸体,使他看起来就像是喝醉了,碰到了凳子,结果,一个大浪打过来,船一斜,日本兵没站住,身体向后倒了下去,头刚好碰到凳子腿的边缘,断了气。 明诚又认真地看一遍现场,认定没留下什么可以和他们几个有联系的东西,便与两名组员悄悄离开了“酒吧”。 明诚也想过先把尸体藏起来,可藏哪儿呢? “酒吧”里是肯定没地方藏的。 搬出去,风险更大! 所以,只能留在此地,做成酒醉倒地而死。好在这里今晚没人,不会有目击者。 当然,日本人不会相信,但他们能怎么样呢? 验尸,做不到吧? 抓凶手,抓谁?船员间都是一环扣一环,少了哪一环能顺利抵达目的地? 所以,他们只能先忍着,就算什么都清楚,也只能忍着! 不过,明诚也知道,死了个日本兵可不是闹着玩的,必定会影响炸船行动。因此,他急于和王天风碰面,商讨应对计划。 事情果然同明诚想的一样,日本人发现了尸首,藤田暴跳如雷,却也莫可奈何。但是,搜船在所难免! 搜船? 绝对不行! 刚刚撬开的船板和米里的小袋炸药,搜出一样,人员损失倒在其次——接受了炸船行动的人,哪一个想过要全身而归?没有!只有任务是最重要的! 人,可以死!但,任务必须完成! 明诚和王天风只能希望天气继续恶化下去,以此阻止搜船。 然而,或许是暴风雨也折腾累了,需要休息,在太阳升起的时刻,它慢慢地退去了…… 与风雨搏斗了一天一夜的船员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休息舱,还没沾到枕头,就听到喇叭里叫嚣着要搜船。 “搜船”两字就像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船员们的怒气: “要搜可以,不过得等老子休息好了早说!” “就是!昨暴风雨闹了一天一夜,骨头都散架了!现在还要折腾我们,不干了!” “对,不干了!” 子弹上膛的鬼子企图强行搜船,却与海员起了冲突,双方僵持不下…… 日本人看惯了驯服的中国人,对着眼前这群皮肤黝黑的精壮小伙实在不怎么习惯!更让日本大兵不解的是,上头不允许开枪!这令只知杀戮的畜生犯了难。 双方谁都不会退一步,藤田怕事态扩大,直接影响进程,只好找来陈镇汉,“请”他陪自己去说服船员同意搜船。陈镇汉也不推辞,只说,“你要是打算一步不让,就没什么必要去谈了”。逼得藤田改成了延后搜船。说是,“愿意等船员们休息好了再搜船”。当然,藤田也不是不会打算盘——反正在船上,你们还能飞了不成? 陈镇汉一看拖延时间的目的达到了,就接受了藤田的“邀请”,和他一起下去“说服”船员们。 最下面一层,“酒吧”已经被封,船员休息舱口和甬道上站满了船员和举着枪的日本兵,双方剑拔弩张、僵持不下。 陈镇汉在前,藤田在后,两人一先一后出现在甬道上。 “船长!船长,他们要搜船……” “是啊,我们刚要休息……” …… 船员们群情激动,喊声此起彼伏,日本兵立时子弹上膛,向前一步…… 藤田此时应该立即制止,但他却想,杀一儆百也是可以的。 前面,陈镇汉举起双手,想要示意船员们安静下来……就在他举起双手的一刹那,“啪”的一声。枪响了! 陈镇汉,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倒了下去…… 亲密爱人 184 明楼、明诚、王天风被召回国时,就没想过要全身而退。如同千千万万的中国人一样,他们愿以自己的血肉之躯铸就新的长城,抵御异族铁蹄,挽救这垂危的民族。 他们,死志已决,并没有什么恐惧。但是,为了家人、为了心爱的人,他们更期望活着。活着,与家人、与挚爱的人一起活着,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低垂的天幕下,明楼以最快地速度行驶在荒郊野岭。他没有什么目的地,单单是为了引诱后面的敌人。假如不给他们一个目标,他们很有可能会分散开来,四处搜索。那么,明台和大姐他们就难保不被追上。 明楼仔细地选择着前方的路,他不能胡乱开,因为他必须坚持得久一点、走得远一点。 看着仪表盘上越来越少的油,明楼清楚,自己的任务已接近尾声。想到彻底完成任务后就可以尽情思念阿诚了,明楼不禁牵起了嘴角…… 油,用完了。车,息了火。明楼下车,找了一个小山坡,掏出枪,等待着追上来的敌人。 明台终于在黎明前赶到了上海。由于此时不方便去梅聪家,明台只能启用紧急联络方式。他先到了邱建清所在的仓库,拨通了梅聪公寓的电话,响三声后随即挂断。紧接着,明台又赶去解救海员家属。 家属并不多,一来,许多海员还很年轻,没有成家。加之长年跑船,不容易说亲。二来,日本人不可能监视每个家属,只能选几个重要船员的家属扣为人质,其中就有陈镇汉的孩子、大副二副的妻儿。 明台一到了陈镇汉的家,就有“行动组”的组员迎着他了。把情况简单地说了下,明台才了解到,实际上监视家属的特务也只有两个。日本人不是大意,是根本不认为真有人敢来救人质。退一步说,就算有人来救人质,监视的特务只要一个口哨就会招来警察,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事实仿佛也确实如此,只要特务一个口哨、一声枪响、一个电话,军警马上就会赶到! 可是,如果特务没能出声呢?就是说,假如他们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人“咔嚓”了呢?还会有及时赶到的军警吗? 明台和那名组员一起轻松地解决了两个特务,随后便有“梅聪行动组”的人把解救出来的家属拉去了邱建清待的仓库。明台和那名组员又赶赴另一地解救其他家属。 黎明前梅聪公寓的三声电话铃叫醒了夫妻二人,他们知道,苏州出事了!行动提前了! 梅聪,早在几天前就安排了一辆大车,他们商行打算把陈放在一个仓库里的东西运到苏州小仓库去,腾出这个大的放货物。 梅聪是日本留学,商行也是日本人的背景,所以,办起手续来十分顺利。 通行证拿了以后,梅聪就找了几个伙计,把仓库的东西装上了车,说是等苏州那边的仓库收拾出来,就搬过去。 孟淑媛起床煮了咖啡,二人慢慢喝完,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梅聪拿出通行证,临行前,对着站在身后送他的孟淑媛笑了笑, “要相信他们。以明楼的智慧,不会有事的。” “希望如你所说!” “再去睡会吧。一个无所事事的太太不会起得这么早!” 明楼已经打光了所有的子弹,左肩窝处中弹,血顺着臂膀往下流,直至伤口凝结…… 敌人已近在咫尺,枪膛里还剩了最后一颗子弹,那是明楼留给自己的。 可是,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举枪,这次,明楼扣动扳机的手犹豫了。因为,每一次举枪,他都会听到阿诚的声音: “大哥,你不等我了?” “大哥,相信我,我一定会回去的!活着回去见你和大姐、明台!” “大哥,你若先走,就在那边等我。我一定去找你!” 阿诚!阿诚!阿诚! 明楼永远放不下他的小阿诚! 我走了,无论阿诚的任务如何,他都不会独活于世! 可是,我留下来就能活着等到他吗? 上次已是侥幸,哪有次次都侥幸的? 不过,假如结果都是一死,我为什么不留下来等等我的小阿诚呢? 等到他,是我们的幸! 等不到他,是我们的命! 明楼射出了最后一颗子弹…… 梅聪和明台几乎同时到达仓库。为了避开众人,梅聪没有下车,和明台在车上谈了几分钟,了解了提前撤退的原因,以及明楼的安排。之后,梅聪把“通行证”交给明台,并嘱咐,过卡子时,家属千万要藏好。 几分钟后,梅聪目送大车消失在晨光中,想着明楼的安排,心里越发不安起来——或许明台还不能明白大哥的真正意思,但梅聪却已然明了: 明楼恐怕凶多吉少…… 陈镇汉死了!遗体放在了“酒吧”的长桌上。如果说“搜船”是一条导火索,点燃了船员们的怒火,那么,毫无疑问,“船长之死”就是浇在火上的一桶热油,使火愈烧愈烈,迅速蔓延至“承志号”的各个角落…… 所有的船员,在位置上的和准备休息的,全部涌到了船员休息舱那层,旁边的“酒吧”更是挤得水泄不通! 陈镇汉被日本人枪杀了! 得到消息,江东烁和黄顺平首先赶到了“酒吧”。当他们看见闭眼躺在那里的陈镇汉和他胸口那一滩殷红的血迹,两位不禁泪流满面,特别是和陈镇汉有着师徒之谊的黄顺平更是痛心疾首! 江东烁、黄顺平、邱建清都没有家,对他们来说,徒弟、船员就是自己的孩子。而今天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要他们情何以堪? 大副、二副不顾日本兵的阻扰,也过来了。他们知道船运送的是“毒气”,因此,他们比不知情的船员更加义愤填膺! 终于,令藤田最惧怕的事发生了——船员罢工了! 在海上罢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从宣布“罢工”那刻起,船开始自由行走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遇到风,就跟着风走;遇到浪,就被浪推着走;遇到浅滩,就停下不走;遇到礁石,就撞个大窟窿,让海水进来,或者当即撞个粉身碎骨…… 当然,驾驶舱还有一个大野熊二,他会驾船,可没人配合,他再精通,还能一个人把船开到目的地? 所以,先不说别的,藤田这次非常明确地命令: 不许开枪! 谁再敢枪杀船员,谁就是大日本帝国的敌人,将处以极刑! 其实,要说枪杀陈镇汉是有意为之,也确实有失公允。 开枪的是一个学生兵,刚从本土运过来,上过一次战场,可没开过枪,因为害怕。结果下来不仅被上头骂了个狗血喷头,还被同辈灌输了许多“经验”,诸如,“支那人很狡猾,你不杀死他,他就会杀死你”、“你一定要先开枪,不然就晚了”,等等,等等。 所以,当陈镇汉举手示意要船员安静时,学生兵以为陈镇汉会对他做什么,下意识地扣动了扳机…… 看到陈镇汉胸口流血,倒地而亡,学生兵吓坏了,顿时扔掉了手里的枪,第一个蹲下去,想扶起陈镇汉…… 陈镇汉的死完全出乎明诚和王天风的意料,令事态完全失控。 陈镇汉的死确实解了搜船的燃眉之急,但也有可能会推迟炸船的时间。而每推迟一个小时,都有可能导致行动失败!除此而外,他们还在担心着另一件事,那就是作为人质的家属! 此时,藤田确实怕了。他不是怕中国人,而是怕不能按时将“毒气”运至前线。因此,他放低了身段,表示愿意和船员谈判。 可一旦谈判失败,藤田大概就会以人质相威逼。问题是,到那时,无论人质还在不在藤田手上都将是个大麻烦! 在,藤田或许就能威胁住船员,尽管有家属的人不多。 不在,也就是说,已经被明台解救走了。那么,藤田必定猜得出有人要炸船,才救走了人质。 时间不多了!王天风和明诚基于以上的分析,决定尽快炸船! 亲密爱人 185 一行人走在苏州城外的小路上,人数不算多,但大都是妇孺,其中有陈镇汉的两个孩子,大副、二副的妻儿等船员家属。他们扶老携幼,尽力快速向目的地走去。 梅聪商社的车只能把他们送出上海和苏州,不能送到目的地,一是时间不允许,二是一旦碰到出巡的伪军或日军,无法解释。 从下车到现在,已经走了半个多小时了,现在只剩下前面的一个镇子了,绕过去就到了接应地点。 “大家听好,绕过前面的镇子就到目的地了。但是,镇子上住有伪军!大家千万要小心!一旦发生紧急情况,大家先不要慌!千万不要慌!!大家只要记住,跟着前面的人走就可以了,其他的事交由我们处理!孩子们,一路上你们都非常乖!再坚持一下,到了地方,那个漂亮姐姐会给你们奖品哦!” 当然,漂亮姐姐于曼丽并不知道自己还有奖品给小朋友。 明台说完,仍旧命一个组员在前面带路,家属们紧随其后。明镜、于曼丽、邱建清和另一名组员身上都抱着、背着一个孩子。明台走在末尾负责断后。 家属们本已是人困马乏,听到明台说,绕过前面的镇子就是目的地了,大家似乎看到了希望,再次提起了精神,努力往前走。 然而,明台他们没有料到,驻守镇子的伪军正打算去邻近的小村镇洗劫一番——作威作福的日子就快没了,过一天是一天。 明台他们刚绕到镇子的一半就撞上了出来的伪军,明台先发制人,连开数枪,把不明情况的敌人打得退回了镇子里。 明台借机对其他组员说: “你,留下和我阻击敌人。从现在起,于曼丽,你来负责把所有家属送到接应地点!你,一定要配合于曼丽,必须把人全部安全送到目的地!走!快走!” “我可不可以……” 于曼丽想要和明台留下来,但刚开口就被明台堵了回去: “于曼丽,你的任务是保护好这些人!大姐交给你了,曼丽!走!快!” “是!大姐,我们走!” “那——,明台……” “他很快赶过来。走,大姐!” 于曼丽一手坚定地拉着明镜,一手抱着陈镇汉的小女儿,和另一名组员保护着家属们先走了。 明台和留下的组员清楚,自己是家属们唯一的屏障,绝不能让一个伪军跨过去! 除非踏着自己的尸首过去! “承志号”上,江东烁、黄顺平和大副、二副被推举为船员们的谈判代表,在饭堂和日本人展开了谈判。 船员提出的条件由刚开始的杂乱无章统一为了以下几点: 一、海葬陈镇汉,所有日本人都必须参加,并向遗体三鞠躬; 二、严惩凶手! 三、船上禁止开枪!禁止搜查! 四、告知所运货物! 五、告知此次航行的目的地! 实际上,船员们并不是很关心最后两条——无论什么货,他们都是一样运;无论目的地是哪儿,他们都要去。但既然是谈判,对方就肯定不会满足你全部的条件。现在船员们提出五条,目的就是争取藤田接受前三条。 藤田看到船员们写出的条件,马上明白了他们的真实要求,他装模作样地犹豫了犹豫,看似为难地说,因为船不能就这样“停”在海上,必须尽快复工。所以,决定接受前三条要求,后两条不可能。 “罢工”以船员的胜利结束。但是,大副、二副和了解真相的船员深知,藤田现在能痛快答应,完全是为了“毒气”可以安全、准时地送抵前线。而一旦到达目的地,船员的性命都将不保,就像“十三号仓库事件”那样,全部灭口! 如今,炸船、撤到后方去成了船员唯一的出路! 晨光中,一辆黑色的囚车由苏州驶入上海。 明楼斜靠在车里,他的嘴角、额头都留有血迹,肩窝处的伤也早迸裂开来,血染红了衣袖,沉重的镣铐更是雪上加霜,令他原本就没有恢复的身体更加不堪重负。 又一次,为了他的小阿诚,明楼放弃了死的想法。他要等,等他的小阿诚!他不能丢下他的小阿诚,他舍不得! 然而,就如他曾想的那样——真的能够等到吗? 在苏州郊外被伪军抓住时,如果不是日本人命令他们把明楼押解上海,他恐怕在苏州就被伪军打死了。 车里的明楼很想睡一会,但是,他更想再好好看看这座生他养他的城市。透过狭小的窗户,明楼贪婪地将那些熟悉的街道、弄堂、饭铺、茶馆,还有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收入眼中…… 这是他的家,无论他走得多远、飞得多高,都忘不了的地方,都会回来的地方! 这是他的故乡,他用鲜血和生命守护的地方! 我好想看看没有侵略者的故乡!没有侵略者的祖国! 我,看得到吗? 亲密爱人 186 于曼丽和一名组员带领家属绕过了镇子,直奔接应地点,枪声越来越远…… 一行人已是走得没有了力气,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于曼丽和那名组员清楚,听不到枪声不等于就安全了。真正的安全不是没有枪声,甚至不是到达接应地点,而是退到后方! 可是,家属里全是妇孺和半百老人,要他们怎么快?何况他们已经尽力了。 海风吹散了连日的阴霾,却吹不散船员心中的悲愤。 海葬仪式结束后,一部分海员们按照谈好的条件复工了,一部分海员则坐在“酒吧”里喝着闷酒。无论是在位置上的,还是在“酒吧”的船员,都没有因为谈判的成功而雀跃。相反,当他们想到货物送抵目的地后,日本人可能展开的报复,每个人的心情都异常沉重。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更加可怕的消息在海员中传了开来——日本人运的是“毒气”,是要毒杀我前线战士的。“毒气”会毁掉一座城,连带周围的乡镇、河流,将使那一大片土地在今后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里寸草不生! 可怕的还不止于此,一旦“毒气”运到目的地,船上的中国人将被灭口,没有人可以逃脱! 此消息一传开,立即令船员们想起了“十三号仓库事件”——难道是真实发生的? 船员心情低落,江东烁和黄顺平的心情更是难以名状。尤其是黄顺平,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船员们被日军灭口的情景。 现在恐怕不是舍不舍得放弃“承志号”的问题了! 现在是,舍得要放弃,不舍得也要放弃! 你不能因为一条船而牺牲掉船上的人! 不,不单单是船上的人,还有一座城,和它周围的村镇,和它里面的中国军民! 黄顺平下了决心,与明诚他们站在一起,尽一个中国人的本份! 但是,要怎么跟大哥说呢? 黑色的囚车在阳光下穿街而过,显得格外刺眼,人们都把见到它视为“触霉头”。直到这个黑色的大铁块停在“七十六号”内,才算解除了市民的恐慌。 铁门打开,押解的伪军推搡着明楼下了车。沉重的镣铐坠得明楼一个趔趄,身体就要向前倒去……但是,最后一刻,明楼还是站住了! 他挺直了腰身,缓步走向审讯室。 “七十六号”的审讯室,明楼并不陌生。尽管他只在这里度过了三天的时光,却给他留下了终身疼痛的记忆。还有他的阿诚,陪了他三天的阿诚,所经受的精神上的折磨又岂止是常人能够了解、能够忍受的?! 我的阿诚真了不起——面对巨大的精神折磨没有做叛徒,保全了我,保全了他自己! 明楼骄傲地扬起了嘴角,但也怀着最深的庆幸——阿诚不用再陪自己走一次地狱! 进到审讯室,明楼被打手按在了椅子上…… 坐在血迹斑斑的椅子上,明楼没有去想自己将要面对的刑讯,他想的是他的阿诚、他的家人、他的战友——真好,可以尽情地去想他们了! “哐当”,刑讯室的门开了,有人进来了。 进来的是矢野浩。他和明楼都听说过彼此,只是从没照过面。 矢野看了眼明楼,转身叫过了刚刚的打手, “为什么要戴手铐脚镣?” “恐怕他们是怕他路上跑了。” “是苏州干的?” “是。” “到了这儿,为什么不给卸下?还怕他跑了吗?” “这个——” “八嘎!连个伤员你们也看不好吗?还要用手铐脚镣!去,把手铐脚镣卸下来!” “是!” 打手很快去掉了镣铐,明楼顿时感到轻松了不少。他抬眼看了看眼前的日本军官,见是没见过,不过以明楼的脑筋,马上就猜到了来人一定是矢野浩。因为只有矢野是在明楼养伤期间调来代替高木的。 矢野看着明楼,接着说道: “你受伤了。我让护士给你包扎一下。” 明楼有点不大明白矢野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改怀柔了? 不过,无论他是怀柔,还是残暴,明楼都无所谓。他累了,只想休息,还有就是,假如能喝一口水…… 明楼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冲矢野说道: “包扎就不用了,反正都是要崩裂开的。不如——,你给我杯水吧?” “水?好!好的!你等下!去,倒杯水来!” 打手应了一声,直接去行刑用的桶里舀了一碗水。可没成想,刚要端过去,就被矢野呵住了: “八嘎!你自己也喝这水吗?” “是!” “好,把它喝下去!”说完,矢野转身对着一起来的翻译继续道,“你去倒杯温热的开水来。” 打手端着那碗脏水,也不敢不喝……喝完了,还不敢吐,憋得那张猪油脸不停地变换颜色…… 矢野呢,就像屋里没打手这个人似的,把他晾在那儿不去管了。转过头来专注地看着喝水的明楼。 明楼捧着杯子,一口一口地喝着热水。温热的水在体内流过,使明楼觉得自己又有了力气,又能撑一段时间了…… 邱建清一直没怎么说话。在仓库,他第一次见到了明台,他知道那是明家最小的孩子,是承志的“弟弟”。不过,明台并不知道他是谁。 下了车,他们没走多远就碰到了明镜和于曼丽。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明镜,明家的大家长,承志的“大姐”。不过,明镜也不知道他是谁。 他的承志在最后道别的时候曾说,如果这次执行任务,他没能回来,那么,请父亲无论如何不要告诉明家人,自己找到了爸爸、妈妈!因为他不想让家人再添伤悲。 假如他能活着回来,那么,他自己会跟家人说找到爸爸、妈妈的事。 唯有大哥是知道一切的。 假如,我不能去看妈妈和妹妹,我希望大哥可以替我去看。 可是,承志啊,你的大哥在哪儿?我看到了你的大姐和弟弟,独独没有你的大哥! 你不是说,你的大哥也会和家属一起撤退吗? 邱建清一路想着儿子的话,一路仔细观察着明台和后来的明镜。 明镜和明台,这一对姐弟,在撤退的路上几乎没有任何私下交流。明镜,上海滩叱诧风云的奇女子完全变成了一个普通妇人,手里抱着别人的孩子,默默地走在队伍中间。明台则关注着所有的人和周边的情形,履行着他的职责。 在遇到伪军的那一刻,姐弟俩没顾上说一句话就又匆匆分开了…… 邱建清很想跟明镜说句话,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正想着,就听于曼丽喊了一声: “伪军!” 一行人停了脚步,转身望去,果然看见从远处渐渐逼近的伪军。 难道明台和那个年轻人…… 邱建清不敢往下想。 “你,带着他们继续走,我留下挡住敌人!” “我是男的,我留下……” “放屁!‘行动组’没有男女之分,只有上下级。现在我是负责人,我说了算!听着,一定要把他们安全带到目的地!走!” “曼丽,你……” “大姐,没事的!曼丽马上就来!你先走!快!” 亲密爱人 187 阳光洒满了海面,仿佛千万颗钻石熠熠生辉,微风拂过,像母亲的手,轻摇着大海里过往的船只…… 毫无疑问,海上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特别是对跑船的人来说! 然而,“承志号”上的船员根本没心思去想天气,前路漫漫,终点又令人如此沮丧,要如何才能逃过此一劫难?! 船员们情绪低落,借酒浇愁,王天风和明诚则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午饭时,他们将以“照顾海员低落的情绪”为由,把饭送到“酒吧”去。当然,这只是为了把炸药转移到“酒吧”后的小储藏室去。 储藏室的船板不能再撬了,只要能把炸药放进去就可以了。 炸船前,向全体船员说明情况。 点燃导火索。同时,夺取敌人武器,鸣抢以示炸船。 鸣枪后,当有“军统”船只前来接应。全体人员撤离。 转移炸药和放置炸药都需要组员和知情的船员掩护。值得庆幸的是,日本人不能搜船了!这无疑给王天风他们的行动带来了极大的便利。只是,一条生命的代价太过昂贵!为此,王天风和明诚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刑讯室里寂静无声,明楼受过良好的教育,吃东西、喝东西从不出声。矢野浩就坐在了明楼的对面,耐心地等着他喝完杯子里的水。 明楼喝下最后一口热水,满足地把杯子递了出去, “谢谢你的热水!” 矢野示意手下接过杯子, “明桑客气!啊,你是明楼桑,对吧?” 明楼点点头, “我是明楼。” “啊,果真是明桑。我是矢野浩,是藤田长官的手下。” “嗯,猜到了。” 明楼不想损耗精力,所以,只答最简单的话。 矢野浩似乎有些不知该如何往下?看得出来,他有话要说,或者要问,可为着某种原故,他有些犹豫。 明楼看在眼里,但并不打算说些,诸如,“有话请说”之类的话。他只是坐着,让身体得到尽可能的休息,积蓄每一分力量,应对接下来的刑讯。 双方都没说话,刑讯室里又是一阵寂静。 “明桑,我有件事情想不通,不知可不可以问问明桑?” 矢野先打破了沉默,注视着明楼,颇有几分小心地问道。 “你可以问。我不一定会答。” 明楼面色平和,语气却极其冰冷,不禁让矢野又多犹豫了几秒。 “我记得,明桑好像得了‘失忆症’,听人说,行为犹如幼童。可现在看到……明桑是在骗我们吗?” 明楼听了,不觉好笑, “哈哈,你们才明白啊?不过,我确实得过‘失忆症’。后来,你们藤田长官把我抓进来,那位汪处长用电刑把我给治好了!哈哈……” 矢野再怎么也想不到,“电刑”还能“治”“失忆症”,尴尬地不知要做出个什么表情来才好。 “所以,明桑真是‘反日分子’吗?” “从来都是!” “为什么?明桑,听说你家大姐是为数不多的最早和我们日本人做生意的人!还有,你和你大弟弟不是专门回国效力新政府的吗?难道你和他们不同?” “我们殊途同归!” “为什么?大日本帝国待你们不薄啊!” “‘待我们不薄?’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哪里轮到你们‘待我们不薄’了?!你们这帮卑劣的强盗!杀人狂!中国人迟早会把你们赶回老家去!” “我们是来帮助你们……” “帮助?你自己恐怕都不会相信吧?假如我闯进你的家,抢你的财富,杀你的父亲,奸淫你的老母、妻女、姐妹,掳走你的兄弟去做苦力,然后,我告诉你,我是来帮助你的。你会相信吗?” 矢野开始不安地扭动双手,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他勉强支撑身体站了起来, “我不太会刑讯,我去找个人来继续问你。” 说完,矢野快速走出了刑讯室。 于曼丽看着越来越近的伪军,转回头又看了看越走越远的家属,她稍稍定了定心。清点了一下弹药,如果能够做到弹无虚发,或许可以击毙三分之二的伪军,可终究无法全部消灭。 于曼丽朝着刚刚明台阻击敌人的方向望了望,枪声早就听不见了,是距离远了,还是…… 明台,我不怕死!我只怕死了就见不到你了! 那些以“救国”为信仰的恋人们,他们,从不惧死! 他们只是怕,死了以后,就再见不到你了,我的亲密爱人! 伪军上来了,于曼丽知道枪膛里的子弹有一颗是属于自己的。 于曼丽端起枪,还没扣动扳机,就听后面起了一阵骚动…… 难道敌人抄了后路? 于曼丽一惊,忙回头去看…… “于曼丽,我是上面派来接应你们的。你的任务完成了!去和家属们汇合吧。这儿交给我们了!” 几个小时后,于曼丽和全体家属转移至安全地带。 但,明台和另一名组员依然没有音信…… “承志号”上,午饭已经做好。吴师傅是除了做饭,别的事统统不管。每次炒完最后一个菜,他就解下围裙,回舱休息去了。剩下王天风和阿亮,还不是王天风说了算。 王天风做主,叫了明诚和几名知情的船员,把热乎乎的饭菜全搬到了“酒吧”,又打发人去请江、黄二位,通知大副、二副开饭了。 饭菜搬到“酒吧”,炸药也跟着搬了过来。 “酒吧”那儿一片混乱,烟雾缭绕,酒气冲天,阿亮和两名组员,还有知情的海员热火朝天地盛饭、盛菜、劝船员们吃饭。 “弟兄们,不管有什么事,还是要先吃饭!” “是啊,那些现在在位置上的弟兄们还等着你们去换班呢!” “吃什么啊吃,命都要没了!” “是呀,谁没听说过‘十三号仓库’的事!终于轮到我们了这回!” 王天风和明诚一看,时机已到,便对身旁的船员使了个眼色…… 那名海员心领神会,把手里的酒杯一摔, “反正是个死,不如反了他!” 另一个知情的船员立即呼应: “对,反了他小日本!” 霎那间,“反了他小日本”的声音此起彼伏,王天风和明诚可真吓了一跳,他们以为扔了颗小火种,没料到扔出去才知道是颗手雷,顷刻就炸了! 两人真担心被日本人听了去,尽管士兵里没什么会中文的,但谁能保证一个都没有呢?! 紧急时刻,江东烁和黄顺平走了进来,立时,船员都噤了声。 “怎么不喊了?继续啊!都不要活了是吧!” 王天风和明诚见镇得住的人来了,先放了一半的心。另一半的心则因为不知江、黄二位的想法仍旧悬着。可是,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做——安放炸药。现在是个好机会,储藏室里没有人,阿亮和组员,以及那几名知情的船员都在储藏室的入口处筑起了人墙,并努力分散其他人的注意力。机不可失,王天风和明诚迅速闪进储藏室,拉开箱子,把放在饭菜里带过来的炸药一小包一小包地放进了撬开的船板中…… 亲密爱人 188 你叫什么名字? 小希。 哪两个字? 这两个字。 你多大? 十七。 矢野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支那女孩…… 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可以。不过,你知不知道现在已经宵禁? 是同学生日。以后不会了。 来吧,我送你回家。 那是初次见她,那个叫小希的支那女孩。那是来中国的第……不记得了!来中国的时间太长了! 矢野摇摇头,他只能记起,那是他在北方,当特高课课长的时候。 矢野把这个女孩送回了家。临走,他说,自己也有个妹妹,也才十七岁,叫希子。 小希不信他有那么小的妹妹。 第二天,矢野拿着妹妹的照片来找小希,告诉她,妹妹是后来的妈妈生的。可他们兄妹感情非常好。 小希是个快乐的女孩,眼睛总是含着笑,这点也和矢野的妹妹希子很像。 矢野周围几乎只有两种中国人,一种是死于他酷刑下的“反日分子”,一种是跪着的奴才。唯独小希与他们不同。她不反抗日本人,也不趋炎附势,她只是过着自己的生活。 小希十八岁的生日,矢野请她吃饭。小希在他的酒里下了毒。在失去意识前,矢野睁大了眼睛凝视着小希,他想知道:我待如亲妹妹的女孩,为什么,为什么要毒杀我? 你说把我当做你的妹妹,可是你们日本人却在奸淫我的姐妹! 我的名字叫“小希”,就是希望你们日本人全部死光! 这是小希的答案。 矢野被抢救了过来,他冲出医院,直奔特高课刑讯室。 当他赶到时,受尽酷刑的小希正被一个日本打手压在身下…… 这是特高课对女性最常用的方法——利用中国女性的贞操观彻底摧毁她们的意志,迫使她们招供。 矢野仿佛第一次看到这血腥残忍的一幕,他呆立在原地…… 小希死了。她没能毒杀矢野,却给了他一击重创!使他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日渐颓废,最终申请回国养病。 然而,家,成了噩梦开始的地方。 当矢野带着给妹妹希子的各种礼物奔回家时,继母骄傲地告诉他,妹妹希子一年前成为了皇军的“慰安妇”,去支那参加圣战了! 希子说,她要在支那见到哥哥,给哥哥一个惊喜! “慰安妇”! 圣战! 惊喜! 他的国、他的家,除了圣战,什么也没有了! 他的同胞、他的家人,全部高热不退,疯狂至极! 包括他自己! “矢野长官!矢野长官!” “嗯?是你啊。什么事?” “报告,藤田长官来电询问人质和明家的事。另外,刚刚去接班的人回来说,监视人质的人全部被杀。人质不知去向。” “那就这样给藤田长官回电吧,再加一句,明楼已被抓,正在刑讯中。其他人不知所踪。另外,那个犬养来了没有?” “来了。已经在刑讯室了。” 矢野点了点头,示意手下出去。然后,矢野站起身,挪到沙发那边躺了下去,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承志号”上,王天风和明诚正在加紧把炸药放进最底层。“酒吧”里,船员们看着黄顺平和江东烁,好像找到了主心骨,纷纷说道: “老板,师傅,你们说怎么办,我们听你们的!” “对,我们听你们的!” 可是,黄顺平迟迟没有开口,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说“毒气”和炸船的事。因为,大哥还不知道明诚他们已经上船了。 不过,炸船,势在必行! “顺平,要是那个传说是真的,你是不是有办法救得了这一船的人?” 黄顺平有些诧异地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大哥——难道大哥觉察出了什么? “大哥,我……” “顺平,你记不记得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个船运公司?不就是为了所有人都能平安地回家吗?‘承志号’就是为此诞生的。所以,顺平,让船员平安回到亲人身边不是我们的初衷吗?” “老板!” “我感谢大家,这么多年来尽心尽力地为公司跑船,照顾‘承志’!你们一定要好好活下去!顺平,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大哥,你……” “你叫了我这么多年的大哥可不是白叫的哦!” 黄顺平很想知道,大哥是怎么察觉的? 可惜,没有时间了! 喇叭里响起了藤田蹩脚的中文: “明诚,我知道你在船上!我要告诉你一个最新消息,是关于你大哥明楼的。啊,我改变主意了,你到上面来,我告诉你。有家属的船员,你们不想家属死,最好配合皇军……” 藤田不无得意地宣布了明楼被抓的消息,他知道只要上船的是明家人,就肯定是致命的消息。不过,说到家属,藤田可就什么底气也没了。 “人质全部不知去向。” 什么“不知去向”,根本就是被人解救走了。 但,不是还有句话叫“兵不厌诈”吗? 明诚听到“大哥明楼”四字,就已然猜到,大哥出事了。 大哥,等着阿诚! 活着,等我! 死了,也要等我! 我一定回到大哥身边! 可也就在这时候,由于藤田的欺诈,有家属和没有家属的船员间产生了分歧。双方吵得不亦乐乎。 “都别吵了!听我说!” 随着黄顺平的吼声,双方都安静了下来,齐齐地看着师傅。 黄顺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怒道: “藤田马上就下来了,你们自己人还在吵来吵去!这船上确实装有‘毒气’!你们肯定也见到货舱外那些荷枪实弹的日本兵了!有家属的人仔细想想,你现在把‘毒气’给他们送到地方,他们就真的能放过你和你的家人?……” 里面,王天风终于放进了最后一袋炸药,他边拧引线,边和明诚交换了下分工。 两人决定,点燃引线后,留下两名组员看守储藏室,以防引线被掐;王天风带两名组员去救大副、二副,同时鸣枪以通知接应的船只;明诚拖住藤田,让他不能向上海方面或者沿途的日军发出求援信号;最后一名组员和阿亮他们带动船员冲破日本人的包围,去甲板上等待救援。 王天风引线还未拧好,藤田就来了。明诚对王天风说了句: “天风哥,小心!抗战必胜!” “你也小心!抗战必胜!” 王天风本来还想就明楼的事安慰下阿诚,可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他知道,此时的明诚并不需要谁的安慰。 明诚离开储藏室,刚好碰到刚进“酒吧”的藤田。 “啊——!果真是你,明诚!你不管你的大哥了?这次他可没上次那么好运了!不过,如果你愿意和我们……” “我和我大哥最大的愿望就是把你们日本人赶出中国!关于家属,我就想问你一句,他们多少人?男人多少?女人多少?老人多少?” “男人十七个,女人十二个,老人五个。怎么样,没的说了吧?” 藤田不知怎么了,只要一遇上明家人,准被他们弄得晕头转向,脑袋没一刻是清醒的。 “全部吗?” “不错,全部!” “船员们,现在你们知道他手里有没有你们的妻儿了吧?大家,听我说,‘毒气’一旦运到,日本人一定会灭口的!所以,跟我们走吧,一起去后方!你们的家属已经在那边等你们了!相信我!” “‘毒气’是要运去杀我们自己的军队……所以,绝不能让他们把‘毒气’运到前线去!” “我们跟日本人拼了!” 阿亮和另一名组员,还有黄顺平不容分说,首先向日本兵发起了攻击,随后,所有在“酒吧”的船员一拥而上,和日本兵扭打在了一起…… 船员和日本兵由“酒吧”打到了外面,所有在位置上的船员几乎都停了手里的活,赶过来加入了战团。 所有的恨都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尽管日本人有枪,但,狭路相逢勇者胜! 藤田掏出手枪,瞄准的是个中国人,可被打到的却是个日本人。面对眼前的混乱,藤田只好放弃用枪,他抽出军刀,大喊着: “快,他们要炸船!我命令搜查‘酒吧’、‘饭堂’……” 藤田声嘶力竭的喊叫被海浪声、船上的厮杀声所吞没,他正像个没头的苍蝇瞎撞,就听对面一声怒吼: “藤田你个老东西,今天就是你血债血偿的日子!” “啊,明诚!你大哥可是在我手上!你敢……” 明诚哪儿能让他把话说完,扑上来就是结结实实的一拳,打得藤田向后踉跄了几步,还没站稳,明诚的连环腿就到了,藤田慌忙挥刀自卫,明诚后仰,让过军刀,一脚狠狠地踹在藤田的裤裆上,疼得老家伙一呲牙,刀差点扔了出去,可“武士道”精神还不允许他叫出声,憋得老东西脸上绛紫绛紫的。明诚收回身形,就迎上了两个日本兵。他先是一个扫堂腿,撂倒了一个,俯身夺过日本兵手里的枪,冲着第二个日本兵的肚子刺了过去…… 外面和甬道上已是打得热火朝天,不过,也有那胆小的船员,捂着头蹲在角落,被日本兵刺伤、刺死。日本那边也有胆小的士兵,比如,误杀了陈镇汉的那个学生兵,抱着枪,瞪着双惊恐的眼睛,一动也不敢动地蜷缩在旁…… “酒吧”里,王天风早已点燃了引线,带着两名组员摸上了“驾驶舱”。 王天风和两名组员上到“驾驶舱”时,每人手里都有了一把枪。他们刚一露头,“驾驶舱”外面的士兵就开了枪。 王天风示意另两名组员绕到士兵后面,自己在这里吸引住敌人…… 就在他们刚要行动的时候,“轰隆”一声巨响,搅得浪花飞溅,顷刻间,“承志号”向一边斜了过去……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船往下一沉…… “快,快去堵住窟窿!不能让船沉下去!” 藤田疯狂地叫嚷着,与他的叫嚷同时发出的是,三声枪响。 王天风在船沉的第一时间,发出了信号,他的两名组员也就在他开枪的时候,解决了“驾驶舱”前愣神的日本兵。 三个人冲进“驾驶舱”,击毙了翻译和大野熊二。两名组员护着大副和二副往下走,王天风断后…… “酒吧”里已经开始进水了,两名组员还在极力劝说江东烁跟他们离开。无奈,江东烁死志已决, “你们何苦为了我浪费时间!你们的任务呢?我的船员还在等着你们带他们走呢!走啊!” 两名组员明白,江东烁说得对,他们还有任务,不能把时间都耗在一个人身上。可是,丢下他又不忍心,也说不过去。正在两难之间,黄顺平进来了。 此时,黄顺平已经身中两刀,血流如注,眼看是不行了。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了江东烁身边,嘿嘿一笑, “还是我来陪大哥吧!你们都走吧,这儿没什么事了!” “顺平,你…… 你干吗要去拼啊!让他们去打就好了……你那帮徒子徒孙也不知道护着师傅,不孝的东西!” “呵呵,都乱了,谁也找不着谁……咳咳…… 唉,也不知建清怎么样了?看来这辈子是见不着了。” “你呀,干吗…… 你还有老婆孩子等着你去找呢……” “大哥,我好像是第一次看见你哭呢!呵呵,哎哟……哎哟…… ” “让你不老实!” “大哥,有我陪着你,你哭什么啊?” “嗯,不哭!大哥是高兴!有你们两个结义弟兄……” “来生,我们……” 黄顺平闭上了眼睛,海水渐渐淹没了“酒吧”…… 外面,明诚和组员不断地对不知情且已经慌乱的船员喊道: “大家不要慌,很快有船来接应我们!” “是呀,大家小心!不要让日本人趁虚而入,一定要反抗到底!” 有性子急的,干脆先跳进了海里,拿枪的日本兵看船要沉了,也跟着跳了下去。双方在水里继续打…… 没几分钟,就看见海面上出现了两艘船,上面满是拿着抢的人,其中一个人站在船头端着喇叭在喊话: “全体‘承志号’的船员们,我们是奉命来接你们撤离的。请各位迅速上船,日本人交给我们!请各位迅速上船!” 每个人都在说着“快!快!快!”! 有了接应,船员也就不慌了,纷纷游上救援船只。有些日本士兵也想上去,自然非死即伤。 船上,明诚见救援船来了,总算松了口气。他看了看周围,没有王天风! 天风哥还在上面吗? 明诚三下两下就跑上了“驾驶舱”那层,可除了跑上来时看到的敌我双方的尸首,根本没有王天风的影子。明诚又转身去找,还是没有。 难道是遇到看守“货舱”的那帮日本人了? 没有命令,那帮日本士兵敢离开装“毒气”的“货舱”吗? 明诚已经无法去证实了,因为船已经沉得只剩了最上面的一层。 “阿诚哥,走吧!没人了!” “阿亮!你看见王天风了吗?” “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你快走吧!” “一起走!也许天风哥已经在救援船上了!” “好,一起走!” “八嘎!你们都别走!明诚,我……” 藤田突然窜了出来。“毒气”沉到了海里,他拿什么去见他的上司?既然活不了,那就大家一起死! 藤田冲着明诚就是一枪,阿亮冲上前推开了明诚,子弹打在了阿亮身上,阿亮翻身落入了海中…… 明诚随手拿过一柄枪,拉开栓冲着藤田就是一枪,藤田也再次扣动了扳机…… 亲密爱人 189 “七十六号”刑讯室里,明楼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短短一个上午,他已经遭受了几番折磨。每一次,疼痛都会加倍地侵入到他的四肢百骸,他咬破了嘴唇,却从没想过要咬断舌头,因为他要等他的小阿诚。每一次,明楼醒过来所需要的时间都会比上一次长,可是,他还是努力地让自己醒过来,因为他要等他的小阿诚。 “八嘎,怎么还没醒?再泼!” 又是一桶冰冷刺骨的水泼在了明楼身上。终于,他醒了过来。 疼,还是疼。铺天盖地的疼包裹着明楼,就连动下手指似乎都会带来更深的疼痛。他只能微微睁开眼,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自己的手…… 怎么又变成这样了? 瞧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指,明楼皱了下眉头——要是阿诚看见了可不得了了! 忽然,明楼又自嘲地笑了——也许根本等不到呢!自己想得是不是多了点? “八嘎,他还在笑!” 犬养一脚踩在了明楼手上,剧烈的痛感如电流般漫向全身,明楼忙紧紧咬住嘴唇,血,滴在了刑讯室的地上…… “矢野长官!矢野长官!矢野……” “又是什么事?” 被属下叫醒的矢野不满地问道。 “长官不好了,‘承志号’联系不上了!” “联系不上?你不是发过电报了吗?现在该等他们来联系我们,不是我们去联系他们。” “不是的。是每天的定时联络。我们已经试着联络他们一个多小时了,可就是没有一点反应。” “有什么好着急的,也许又遇上暴风雨了呢。几点了?” “已经下午两点左右了。” “这么晚了!我还没吃午饭呢。你们继续联络,我先去吃点东西。” 连续长时间的噩梦使矢野头疼欲裂,加上没吃午饭,更让他浑身懒懒的。这时候,他才懒得管什么“承志号”呢。 矢野没精打采地下了楼,站在大门口打算叫车。 “长官!矢野长官!请等一下!” 矢野十分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动也没动地等着下属跑过来。 “长官,上面来了电话,命您迅速与‘承志号’取得联系!” “你没跟上面说现在是我们在等他们的消息吗?” “说了!可上面说‘承志号’一个多小时前从他们的雷达上消失了!” “什么?信号消失了?八嘎!” 这下矢野不得不反身回了办公室。 矢野和大多数日本人一样,也不清楚“承志号”上装的是什么货物。不过,他也懒得问。现在,“承志号”出事了,矢野是一百个不情愿去管。 找? 怎么找? 你们雷达都找不着,让我联络、去找,开什么玩笑! 矢野只有一个办法,沿着航道去找。可真实施起来,才想到,自己根本不知道“承志号”走哪条航道?它的目的地是哪里? 矢野只好据实向上汇报。上面很快发来了“承志号”走过的水域,命矢野派船去查。 矢野派去的船沿着“承志号”走过的水路找了过去,最后到了沉船地点。可船早沉到海底去了,尸首也都冲走了,海面上风平浪静,什么也找不着了。 寻找结果报上去,震惊了知情的日本高层。船消失了,连带船上的人和,最要紧的“毒气”——到底发生了什么? 顷刻间,高层大乱,弄得全不知情的下属也跟着瞎转,除了乱上加乱,什么用也没有。 中国有句古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中国还有一句古话:纸包不住火。 “承志号”失踪没多久,市府、宪兵队、“梅”机关、特高课等部门就全听说了。一时间,恐怖的气氛笼罩着每个日本人。 犬养吃过午饭,一进“七十六号”,就听到日本人在谈论“承志号”神秘消失的事,联想到最近的形势,昔日趾高气扬的侵略者到底是低下了他们卑贱的脑袋。 犬养和其他两个人进到刑讯室,把所有的沮丧都发泄在了明楼身上……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犬养和两个属下完全进入了癫疯状态,他们尽情地折磨、凌辱明楼,当明楼痛苦地匍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或是不住地咳嗽,好似要把五脏六腑都倒出来时,三个畜牲就会发出阵阵狂笑…… 他们就像一群跳梁小丑,围在明楼身边,叫嚣着,要他求饶,要他招供。 明楼,被绑在架子上、被扔在血水中、被施以酷刑、被凌辱的,但在难得清醒的时候,却始终如王一般轻扬着嘴角,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拿管子来,给他灌水!” “啊,是个好主意。他的肚子会慢慢鼓起来,然后一脚踩下去……哈哈哈……” 就在他们预备一脚踩下去的时候,刑讯室的门开了,一切都戛然而止! 亲密爱人 190 明镜来到重庆后,就把时间安排得满满的,刻意不让自己有闲下来的时候。因为这样,就可以“不”去想明台、明诚、明楼了。 明家太特殊了。不说明楼、明诚在“军统”的位置,就是明台也在王天风的调教下,迅速成为了年轻一辈的翘楚。而他们的大姐明镜更是声名远播,说出来比三个弟弟还有名。 现在,明家掌门人到了重庆,却正值三兄弟全部蒙难之际,上面自然要多加关照。 到达重庆的当天,戴笠就把明镜接到了府上。接着就交待下面,满足明镜的一切要求。 于是,当明镜表示想做点不拿薪金的事时,立即就有人按照本人的意愿,将她介绍去了军队医院做义工。 于曼丽此次执行任务,本是被王天风拿着戴笠的命令从监狱里提出来的,就像第一次把她从死牢里提出来一样。不同的是,这次是暂时的——于曼丽执行完任务必须回到监狱去。她为明台违了纪,军事法庭在等着她。 可是,为了明镜,戴笠又把于曼丽留了下来。不管她和明台的夫妻名分是真是假,照顾明镜总是她最合适。 自“嫁”到明家直至退居后方,于曼丽亲眼看着明镜从一位高高在上的董事长变成了一名普通妇人。她穿粗布衣衫,吃粗茶淡饭,好像自己从来不是什么明氏集团的掌门人,从来不是在锦衣玉食中长大的富家小姐。 明镜和于曼丽,一屋睡,一桌吃,白天一起做义工,晚上为了缓解对明家兄弟的担忧,明镜说着弟弟们小时候的趣事,曼丽说着明台在“特训班”的趣事。 两个女人,因为共同的爱,生出了姐妹的情分。今后,无论是不是有缘成为真正的一家人,她们都是彼此的姐妹。 四月底的天气不冷不热,十分宜人。明镜和于曼丽一早就到了医院。帮伤员们洗漱完毕,吃了早饭,休息会儿,她们就会和其他医护人员、志愿者或搀、或推,让伤员们到外面院子里晒晒太阳、活动活动。 医护人员和志愿者有条不紊地扶着、推着伤员从楼里来到户外。突然间,不知从哪儿跑出个神情呆滞的白发老头,他一边挠着脑袋,一边嘴里还在说着什么。 “我早知道明家有古怪…… 明诚,你给我出来!你大哥明楼在我手上……嗯?为什么不是在船上?…… 为什么我要穿这身衣服?我的军服!来啊,把我的军服拿来!…… 为什么不是船上?…… 明诚,你出来……” “他是个日本人!” “日本人!” “打死他!” “打死小日本!” 众人大声喊着,奔向白发老头。 此刻,就见一个拄拐的伤号扔了拐,直直地扑向白发老头,双手死死掐住老东西的脖子,眼睛里像要滴出血,疯了似的吼着: “藤田!你个老不死的,把我大哥怎么了?说!我大哥在哪儿?不说我掐死你!” “啊…… 明——诚!我、我——抓、抓——到你……” 藤田被明诚掐得一张脸通红,好不容易说出了句话,正想用手去抓明诚,可医院的那些人还能让他动?抱胳膊、抱腿、抱身体,接着就是拳打脚踢,有不方便打、不方便踢的,就直接上嘴咬…… 明诚手上使了一半的劲,他怕藤田真死了,大哥的下落就不好问了。谁知身边挤过来一个缠着头的伤号,双手也掐住了藤田的脖子,也跟疯了似的叫着: “藤田,你个老东西,把我大哥、二哥还给我!还给我!!!” 大哥、二哥? 明诚侧头一看,不是明台是谁?! “明台!你?你怎么也在这儿?你头怎……” 缠着头的伤号转过头一看,立时放开了藤田,欣喜若狂地抱住明诚不停叫着: “二哥!二哥!二哥!太、太好了!你活着!你活着!” “你也活着!明台!可、可你怎么受伤了?伤得重吗?” “不重!就是、就是有可能破相……” “那还不重?” “重是真不重,就怕曼丽嫌弃我……啊,你呢,二哥,你怎么也穿着病号服,你伤哪儿了?重……” 明镜、于曼丽本来也想去扇藤田几个耳刮子,可怎么也挤不进去。两人只好站在外围等着…… 结果,等着等着就看见从里面钻出来两个伤号,叽里呱啦地叫着“二哥”、“明台”,明镜和于曼丽定睛一看,什么都还没说出来,眼泪就先下来了。 “明台!明台!明台!” “阿诚!阿诚!阿诚!” “大姐!曼丽!” 阿诚和明台抬头一望, “是大姐!” “曼丽!” “阿诚!明台!” “明台!” 四个人,哭着、笑着,奔向对方…… 八只手臂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他们笑着、哭着、叫着…… 正当姐弟三个和于曼丽抱在一起的时候,就听一个轻缓的声音说道: “明诚先生?你什么时候被抓到重庆来的?明楼呢?没抓到他吗?” 抓到重庆来? 什么意思? 听见这话的四个人全懵了,齐齐转身去看说话的人。 阳光下,那个叫“卓沐文”的人依旧站得如一只慵懒的猫…… 不知昏睡了多久,强烈的痛感让明楼知道自己恢复了意识。他想缓缓再睁眼,可不到一分钟,明楼就明白,自己就算是缓一天,疼痛也不会减轻。于是,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白色,周围都是白色。 自己竟然是躺在床上! 旁边一个皮管子扎在手背上,往身体里输送着——药? 鼻子里还有一根皮管子,肯定是氧气管! 我被救出“七十六号”了? 回到后方了? 不可能!如果我真是到了后方,中间的事情我一定会有点印象,绝不会什么感觉也没有就被救回来了。 那么,我应该还在上海。 可我是在“七十六号”…… 明楼仔细想了想在他失去意识前最后看到的情形。 他看见自己躺在地上,犬养几个大笑着往他肚子里灌水…… 他清楚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阿诚,对不起,恐怕大哥等不到你了! 念及此,明楼认命地闭上了双眼…… 就在这一刻,门开了,刑讯室里响起一阵厉声斥责: “八嘎!你们在玩吗?想把人弄死吗?你们不知道他是上面要的人吗?他死了,你们谁能给上面要的情报……” 是矢野! 明楼微蹙了下眉,他和矢野虽说只见过一面,但矢野给他的感觉却有别于其他日本军官。比如说,对他这个铁定的“反日分子”,矢野不仅主动提出找人为他包扎伤口,还惩戒了拿脏水给自己的手下,并给他拿来了一杯干净的热水,等着他慢慢喝完。最关键的是,在明楼要撑不下去的时候,矢野及时出现,呵止了犬养及其手下,把自己暂时救了出来。 当然,也许一切都不过是矢野的所谓“怀柔”手段,目的是明楼身上的情报! 可不管怎么说,明楼获得了休息的时间,又可以撑一阵了! “撑下去”是明楼最大的愿望!哪怕多撑一分钟也是好的,为了他的小阿诚! 亲密爱人 191 在姐弟三人团聚的前一天,上海、苏州的大街小巷中都贴出了对明诚、明台的通缉令。 日本人根本无法确定“承志号”的消失到底与什么人有关?但是,明家的集体出逃不管原因为何,都说明他们有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良民”。通缉他们也就成为了绝对正确的选择。 日影西斜,白昼的光渐渐暗了下去,不知不觉中黄昏已来临。 病房里十分安静,只有输液管中药液滴下的声音,和削水果的声音。 今天是明楼入院的第三天,也将是最后一天。 在送明楼进来的时候,矢野就十分清楚,自己不可能把明楼永远放在医院里,迟早是要送回“七十六号”的。 送回去的结果是什么? 矢野不用想都知道。可他不想再有人死在酷刑之下,像小希那样!不过,幸好,日本人都在忙着搜寻“承志号”,还没工夫顾及明楼,才得以让明楼安稳地休养了两天。 然而,自昨天起,贴满大街小巷的那些通缉令让矢野惊觉——明楼怕是保不住多长时间了! 果然,今天下班前,上面发来了指令,命矢野在明天日落前务必把明楼送到“梅”机关。 矢野把一纸命令锁进了办公桌的抽屉里,自己买了两个苹果,最后一次来医院看明楼。 明楼躺在病床上,侧头看着矢野,他感觉到了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阴郁气息, “今天……矢野先生……有什么……不开心吗?” 矢野从医生那儿了解到,明楼能够醒过来非常不容易,他本应静养。可现在…… 面前的明楼虚弱不堪,说上几个字就要停下来歇歇,一句短短的话竟要分几次才能说完。 然而,他的目光永远是自信而坚定的,充满了希望和光。 像这种人是不可能屈服的!即使你杀了他,他也不会低下骄傲的头颅。 是,他是王! “明桑,先吃点水果吧。” 矢野削了薄薄一片苹果,送到明楼嘴边。 明楼实在看不懂这个日本军官了——你说他是“怀柔”对策,可真用得着从外面馆子里给自己叫白粥,亲自给自己削苹果…… “别研究我了,明桑。吃东西吧。”矢野笑了笑,自己也削了块苹果吃了,“明桑,我问你,如果我有两种情况让你选,你会选哪一个:一,回到‘七十六号’,受尽折磨而死;二,从医院直接拉去枪毙。当然,还有第三个选择,不过我想你肯定不会选。我就不说了。” “送……我回……‘七十六……号’……” 明楼一点犹豫也没有就选了。显然,对于明楼的选择,矢野有些意外, “明桑,既然最后结果都是死,你为什么不选个痛快的死法,非要再受一次折磨?” 矢野又喂了明楼一片苹果,自己也吃了一块。 “矢野先生……,你有……没有……心爱……的人?” 听到“心爱的人”四个字,矢野整个人颤抖了一下。接着,他眼中的忧郁变成了深不见底的痛苦,他挺直的身体塌了下去,他拿着刀和苹果的双手松开了,刀和苹果同时掉在了地上…… “心爱的人?”矢野苦涩地一笑,“我没有。可是我曾经有两个最珍贵的人!我的两个妹妹——一个是同父异母的日本妹妹,希子,一个是中国妹妹小希。几年前,她们一个献身给了所谓‘圣战’,另一个死在了‘七十六号’的刑讯室了……” 或许是憋的时间太久,或许是要说的话太多,或许是冥冥中的一种缘分,或许是想到错过了今天、错过了这个人,就再没机会讲,再没人听了。于是,矢野把所有的关于希子与小希的故事都说了出来。 “她们是我最在乎的人!她们才十七、八岁,假如没有‘圣战’,她们就会结婚、生子…… 我不懂了,明桑,‘圣战’是什么?我来之前就听说,‘帝国之花’南田洋子以身殉国。他们一家除了最小的久美子,全部殉了‘圣战’!真的值得吗?我曾经也希望自己能够以身殉‘圣战’。可是,现在我想搞明白什么是‘圣战’?” “矢野先生,……你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矢野躲避着明楼的目光…… 明楼似乎并不打算放过矢野,他牢牢地盯着矢野,声音微弱却坚定,一字一句说道: “那就让我……告诉你:‘圣战’就是……日本人……对中国的……劫掠……屠杀……强奸……残害……” “不,不是的!一定哪里弄错了?我们是想来……” “‘帮助’?哼,你……相信吗?” “我……” “矢野,你应该……听说……过……‘承志号’的事吧?” “‘承志号’?你怎么知道?难道是你们……” “是!…… 他们成功了……对吧?” “你们!你知不知道船上有多少日本兵?他们大多数还是学生!” “你知道……只南京一城,……你们杀了多少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吗?!…… 奸淫了多少女人?!……你们猪狗不如!” 明楼终于忍不住了,他怒视着矢野,激愤地呵问道。情绪的波动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明楼几近晕厥。 “明桑!明桑!你、你觉得怎么样?很难受吗?你等等,我去叫医生!” 半个小时后,明楼终于平静了下来,他闭着眼,痛苦地蹙紧了双眉,额头上全是汗水…… “对不起,明桑,我不该让你那么激动!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喝点水?” “什么……时候……送我……回监狱?” “嗯——,明天旁晚。也就是这个时候。” “好。” “明桑,你还有什么想办的事,如果你信我,我愿意帮明桑完成心愿。” 明楼静静地想了下,说道: “我想知道……‘承志号’是……不是炸了?” “应该是吧。其实,关于‘承志号’我知道的也许还没有明桑多呢。比如,它到底运的是什么货物?为什么弄得那么神秘?连走哪条航道我都不知道。所以,上面让我去找的时候,我根本不知上哪儿找去。” “你,想知道……是……什么……货物吗?” “你知道?” “是‘毒气’…… 运往前……线……” “‘毒气’?!” 矢野不禁惊呼一声!他早听说日军使用“毒气”的事,以前是坚决不信,后来是不愿意信。 现在,是不敢信! “不相信?” “哼,到了现在我还有什么不相信的?啊,除了‘圣战’!明桑,你今晚好好休息,我明天来接你……”说到此,矢野只觉心中伤感,他仔细看了看明楼,“要是没有战争,我想我们应该会成为朋友。我走了。” “矢野君!” 矢野听到明楼急促的叫声,很意外地问道: “怎么,有什么要我办的事吗?” “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我家人、家人的……消息?” “啊,忘了告诉你,明桑。你或许会高兴的!现在上海、苏州两城都贴满了对你两个弟弟的通缉令。这就是说,他们都没落入日本人手里!另外,我们从‘承志号’消失的附近海域也没有发现他们的尸首。所以,我想,他们都还活着。” 明楼笑了,如王一般笑了! “谢谢你……矢野君。” “不要谢我!我…… 我走了。对不起,明桑!” 说完,矢野匆匆走出了病房。 那一晚,明楼睡得很好,因为他要养精蓄锐。惟其如此,他才能多撑些时日,才能等到他的小阿诚。 然而,明楼并不知道,日本上层已经决定放弃他了!他们清楚,明楼是不可能转变的。那么,剩下的就是:杀了他! 对于这个决定,矢野同样不知。 明楼不知道是肯定的,矢野不知道也无所谓,但是,重庆不能不知道! 尽管日伪封锁了“明楼被捕”的消息,可是,“明楼将被处决”的情报还是穿过层层阻碍,于二十七号午后送到了戴笠手上。竟是比矢野接到此指令还早了几个小时。 情报上写:日决定二十八日在“梅”机关夜审“毒蛇”。二十九日晨杀“毒蛇”于机关内。手段残忍!死后示众,以震慑反抗者! 戴笠冷笑一声:“当我们军统都是死人吗?!” 同样是黄昏时分,梁仲春一瘸一拐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他觉得背后一凉,刚要回头,就听有人在他耳边说道: “梁处,我们需要你去接几个人进上海!” 梁仲春也不是白在“七十六号”干了这么多年,他一下就想到了被通缉的明家兄弟。 “先生说的可是明……” “梁处不愧是梁处,真是一点就透。他们已经在等了,我们走吧。” 又一次,梁仲春让人用枪逼着上了车,戴上了眼罩。 “那个,我想问下,他们是为了什么要进上海?多危险啊!” “梁处,该你知道的自然会告诉你!不该你知道的就不要问,省得给自己找麻烦!” “是!是!” 梁仲春是不知道日本人抓了明楼的,但这并不妨碍他把“营救组”的人接进上海。 矢野从医院出来,什么心情也没有。他坐上车,漫无目的地沿着黄浦江绕行。 人,对任何事都有一个底线。 现在的矢野却是一个逐渐失去底线的人——曾经他被日本政府蛊惑来到中国参加所谓“圣战”。可是,“特高课”里不间断的酷刑、频繁的血腥杀戮,在“圣战”的美丽谎言下,一次次令矢野失去了底线。他像大多数日本人一样,变得麻木、冷血、疯狂,却不自知,直到小希的出现! 你视我如妹妹,可是你们却在奸淫我的姐妹! 我的名字叫“小希”,就是希望杀光你们日本人! 继而是他的妹妹希子。 你妹妹去支持“圣战”了!她要在支那和你见面,给你一个惊喜! 希子,你的希望就是支持“圣战”吗? 那哥哥告诉你,“圣战”是最大的谎言,我们都被骗了!还有就是,“圣战”永远不会赢! 可惜,矢野已经没办法把这些话亲自说给妹妹听了,因为他那个天真可爱的妹妹“死”了。那个狂热支持“圣战”的希子只是一个陌生人!一个矢野不想见到的陌生人! 然后,他遇到了明楼——一个阶下囚。就是这个“阶下囚”清楚明白地告诉他: 你们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你们所谓的“圣战”就是日本对中国的劫掠、杀戮、奸淫、残害! 矢野无处可逃,他再也无法用“帮助”来欺骗自己! 而“毒气”则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日本,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国家吗? 那里还有我美丽宁静的家乡吗?还有我善良可爱的家人吗? 不,日本再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国家,如今的它是一只怪兽,狰狞、嗜血、残忍! 不,我的家乡不再美丽宁静,它不停地鼓吹着“圣战”,让所有的人都陷入疯狂、高热中,最终像自己一样变得麻木又冷血! 不,我的家人再也不是善良可爱的人了,他们如同所有日本人一样,早已病入膏肓,至死也不能明白是为了什么去到别人的国家打仗! 矢野感到胸中有一团火烧得他痛苦不堪,却又无能为力! 不知在黄浦江边呆了多久,矢野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而当他回到家,伸手扭亮厅里的大灯时,竟看见有人在那儿等他。 二十八号凌晨刚过,三个日本军人就闯入了明楼的病房,粗暴地拔掉了输液管和氧气,双手双脚重又拷上了镣铐…… 猛然惊醒的明楼完全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我听错日期了?应该是今天夜里转去“梅机关”? “明桑,没想到我们提前了吧?还在想着矢野君来救你吗?哼哼,这次,恐怕他连自己也救不了了!走!我就不信撬不开你的嘴!” 明楼看到犬养和另外两个打手,就都明白了…… 是最后的时刻了吗? 终究没能等到我的小阿诚! 对不起,阿诚,大哥爽约了! 阿诚,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明楼慢慢站起身,向前迈了一步。沉重的脚镣使他举步维艰…… “快点!还真想等矢野来救你啊?!” 犬养耀武扬威地在明楼面前大喊着。明楼并不因此变得愤怒,也不会因此改变自己的节奏,就好像对面站着的不过是一条狂吠的恶犬,根本没必要去搭理。 恶犬被激怒了,他举起手,指挥着旁边另外两条小犬, “去,把他扔到车上去!” 恶犬的叫声刚落地,就见病房里又进来了三个日本军人,其中一人还是个军官。 那军官进来,也不说话,举起装了消音器的手枪连开两枪,两条小犬随即中弹而亡。后面一个“日本兵”直直地奔到明楼身前,用所有温柔抱住了他,熟悉又深情的一声“大哥”穿过明楼的耳落在明楼的心底。 亲密爱人 191 在姐弟三人团聚的前一天,上海、苏州的大街小巷中都贴出了对明诚、明台的通缉令。 日本人根本无法确定“承志号”的消失到底与什么人有关?但是,明家的集体出逃不管原因为何,都说明他们有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良民”。通缉他们也就成为了绝对正确的选择。 日影西斜,白昼的光渐渐暗了下去,不知不觉中黄昏已来临。 病房里十分安静,只有输液管中药液滴下的声音,和削水果的声音。 今天是明楼入院的第三天,也将是最后一天。 在送明楼进来的时候,矢野就十分清楚,自己不可能把明楼永远放在医院里,迟早是要送回“七十六号”的。 送回去的结果是什么? 矢野不用想都知道。可他不想再有人死在酷刑之下,像小希那样!不过,幸好,日本人都在忙着搜寻“承志号”,还没工夫顾及明楼,才得以让明楼安稳地休养了两天。 然而,自昨天起,贴满大街小巷的那些通缉令让矢野惊觉——明楼怕是保不住多长时间了! 果然,今天下班前,上面发来了指令,命矢野在明天日落前务必把明楼送到“梅”机关。 矢野把一纸命令锁进了办公桌的抽屉里,自己买了两个苹果,最后一次来医院看明楼。 明楼躺在病床上,侧头看着矢野,他感觉到了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阴郁气息, “今天……矢野先生……有什么……不开心吗?” 矢野从医生那儿了解到,明楼能够醒过来非常不容易,他本应静养。可现在…… 面前的明楼虚弱不堪,说上几个字就要停下来歇歇,一句短短的话竟要分几次才能说完。 然而,他的目光永远是自信而坚定的,充满了希望和光。 像这种人是不可能屈服的!即使你杀了他,他也不会低下骄傲的头颅。 是,他是王! “明桑,先吃点水果吧。” 矢野削了薄薄一片苹果,送到明楼嘴边。 明楼实在看不懂这个日本军官了——你说他是“怀柔”对策,可真用得着从外面馆子里给自己叫白粥,亲自给自己削苹果…… “别研究我了,明桑。吃东西吧。”矢野笑了笑,自己也削了块苹果吃了,“明桑,我问你,如果我有两种情况让你选,你会选哪一个:一,回到‘七十六号’,受尽折磨而死;二,从医院直接拉去枪毙。当然,还有第三个选择,不过我想你肯定不会选。我就不说了。” “送……我回……‘七十六……号’……” 明楼一点犹豫也没有就选了。显然,对于明楼的选择,矢野有些意外, “明桑,既然最后结果都是死,你为什么不选个痛快的死法,非要再受一次折磨?” 矢野又喂了明楼一片苹果,自己也吃了一块。 “矢野先生……,你有……没有……心爱……的人?” 听到“心爱的人”四个字,矢野整个人颤抖了一下。接着,他眼中的忧郁变成了深不见底的痛苦,他挺直的身体塌了下去,他拿着刀和苹果的双手松开了,刀和苹果同时掉在了地上…… “心爱的人?”矢野苦涩地一笑,“我没有。可是我曾经有两个最珍贵的人!我的两个妹妹——一个是同父异母的日本妹妹,希子,一个是中国妹妹小希。几年前,她们一个献身给了所谓‘圣战’,另一个死在了‘七十六号’的刑讯室了……” 或许是憋的时间太久,或许是要说的话太多,或许是冥冥中的一种缘分,或许是想到错过了今天、错过了这个人,就再没机会讲,再没人听了。于是,矢野把所有的关于希子与小希的故事都说了出来。 “她们是我最在乎的人!她们才十七、八岁,假如没有‘圣战’,她们就会结婚、生子…… 我不懂了,明桑,‘圣战’是什么?我来之前就听说,‘帝国之花’南田洋子以身殉国。他们一家除了最小的久美子,全部殉了‘圣战’!真的值得吗?我曾经也希望自己能够以身殉‘圣战’。可是,现在我想搞明白什么是‘圣战’?” “矢野先生,……你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矢野躲避着明楼的目光…… 明楼似乎并不打算放过矢野,他牢牢地盯着矢野,声音微弱却坚定,一字一句说道: “那就让我……告诉你:‘圣战’就是……日本人……对中国的……劫掠……屠杀……强奸……残害……” “不,不是的!一定哪里弄错了?我们是想来……” “‘帮助’?哼,你……相信吗?” “我……” “矢野,你应该……听说……过……‘承志号’的事吧?” “‘承志号’?你怎么知道?难道是你们……” “是!…… 他们成功了……对吧?” “你们!你知不知道船上有多少日本兵?他们大多数还是学生!” “你知道……只南京一城,……你们杀了多少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吗?!…… 奸淫了多少女人?!……你们猪狗不如!” 明楼终于忍不住了,他怒视着矢野,激愤地呵问道。情绪的波动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明楼几近晕厥。 “明桑!明桑!你、你觉得怎么样?很难受吗?你等等,我去叫医生!” 半个小时后,明楼终于平静了下来,他闭着眼,痛苦地蹙紧了双眉,额头上全是汗水…… “对不起,明桑,我不该让你那么激动!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喝点水?” “什么……时候……送我……回监狱?” “嗯——,明天旁晚。也就是这个时候。” “好。” “明桑,你还有什么想办的事,如果你信我,我愿意帮明桑完成心愿。” 明楼静静地想了下,说道: “我想知道……‘承志号’是……不是炸了?” “应该是吧。其实,关于‘承志号’我知道的也许还没有明桑多呢。比如,它到底运的是什么货物?为什么弄得那么神秘?连走哪条航道我都不知道。所以,上面让我去找的时候,我根本不知上哪儿找去。” “你,想知道……是……什么……货物吗?” “你知道?” “是‘毒气’…… 运往前……线……” “‘毒气’?!” 矢野不禁惊呼一声!他早听说日军使用“毒气”的事,以前是坚决不信,后来是不愿意信。 现在,是不敢信! “不相信?” “哼,到了现在我还有什么不相信的?啊,除了‘圣战’!明桑,你今晚好好休息,我明天来接你……”说到此,矢野只觉心中伤感,他仔细看了看明楼,“要是没有战争,我想我们应该会成为朋友。我走了。” “矢野君!” 矢野听到明楼急促的叫声,很意外地问道: “怎么,有什么要我办的事吗?” “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我家人、家人的……消息?” “啊,忘了告诉你,明桑。你或许会高兴的!现在上海、苏州两城都贴满了对你两个弟弟的通缉令。这就是说,他们都没落入日本人手里!另外,我们从‘承志号’消失的附近海域也没有发现他们的尸首。所以,我想,他们都还活着。” 明楼笑了,如王一般笑了! “谢谢你……矢野君。” “不要谢我!我…… 我走了。对不起,明桑!” 说完,矢野匆匆走出了病房。 那一晚,明楼睡得很好,因为他要养精蓄锐。惟其如此,他才能多撑些时日,才能等到他的小阿诚。 然而,明楼并不知道,日本上层已经决定放弃他了!他们清楚,明楼是不可能转变的。那么,剩下的就是:杀了他! 对于这个决定,矢野同样不知。 明楼不知道是肯定的,矢野不知道也无所谓,但是,重庆不能不知道! 尽管日伪封锁了“明楼被捕”的消息,可是,“明楼将被处决”的情报还是穿过层层阻碍,于二十七号午后送到了戴笠手上。竟是比矢野接到此指令还早了几个小时。 情报上写:日决定二十八日在“梅”机关夜审“毒蛇”。二十九日晨杀“毒蛇”于机关内。手段残忍!死后示众,以震慑反抗者! 戴笠冷笑一声:“当我们军统都是死人吗?!” 同样是黄昏时分,梁仲春一瘸一拐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他觉得背后一凉,刚要回头,就听有人在他耳边说道: “梁处,我们需要你去接几个人进上海!” 梁仲春也不是白在“七十六号”干了这么多年,他一下就想到了被通缉的明家兄弟。 “先生说的可是明……” “梁处不愧是梁处,真是一点就透。他们已经在等了,我们走吧。” 又一次,梁仲春让人用枪逼着上了车,戴上了眼罩。 “那个,我想问下,他们是为了什么要进上海?多危险啊!” “梁处,该你知道的自然会告诉你!不该你知道的就不要问,省得给自己找麻烦!” “是!是!” 梁仲春是不知道日本人抓了明楼的,但这并不妨碍他把“营救组”的人接进上海。 矢野从医院出来,什么心情也没有。他坐上车,漫无目的地沿着黄浦江绕行。 人,对任何事都有一个底线。 现在的矢野却是一个逐渐失去底线的人——曾经他被日本政府蛊惑来到中国参加所谓“圣战”。可是,“特高课”里不间断的酷刑、频繁的血腥杀戮,在“圣战”的美丽谎言下,一次次令矢野失去了底线。他像大多数日本人一样,变得麻木、冷血、疯狂,却不自知,直到小希的出现! 你视我如妹妹,可是你们却在奸淫我的姐妹! 我的名字叫“小希”,就是希望杀光你们日本人! 继而是他的妹妹希子。 你妹妹去支持“圣战”了!她要在支那和你见面,给你一个惊喜! 希子,你的希望就是支持“圣战”吗? 那哥哥告诉你,“圣战”是最大的谎言,我们都被骗了!还有就是,“圣战”永远不会赢! 可惜,矢野已经没办法把这些话亲自说给妹妹听了,因为他那个天真可爱的妹妹“死”了。那个狂热支持“圣战”的希子只是一个陌生人!一个矢野不想见到的陌生人! 然后,他遇到了明楼——一个阶下囚。就是这个“阶下囚”清楚明白地告诉他: 你们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你们所谓的“圣战”就是日本对中国的劫掠、杀戮、奸淫、残害! 矢野无处可逃,他再也无法用“帮助”来欺骗自己! 而“毒气”则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日本,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国家吗? 那里还有我美丽宁静的家乡吗?还有我善良可爱的家人吗? 不,日本再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国家,如今的它是一只怪兽,狰狞、嗜血、残忍! 不,我的家乡不再美丽宁静,它不停地鼓吹着“圣战”,让所有的人都陷入疯狂、高热中,最终像自己一样变得麻木又冷血! 不,我的家人再也不是善良可爱的人了,他们如同所有日本人一样,早已病入膏肓,至死也不能明白是为了什么去到别人的国家打仗! 矢野感到胸中有一团火烧得他痛苦不堪,却又无能为力! 不知在黄浦江边呆了多久,矢野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而当他回到家,伸手扭亮厅里的大灯时,竟看见有人在那儿等他。 二十八号凌晨刚过,三个日本军人就闯入了明楼的病房,粗暴地拔掉了输液管和氧气,双手双脚重又拷上了镣铐…… 猛然惊醒的明楼完全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我听错日期了?应该是今天夜里转去“梅机关”? “明桑,没想到我们提前了吧?还在想着矢野君来救你吗?哼哼,这次,恐怕他连自己也救不了了!走!我就不信撬不开你的嘴!” 明楼看到犬养和另外两个打手,就都明白了…… 是最后的时刻了吗? 终究没能等到我的小阿诚! 对不起,阿诚,大哥爽约了! 阿诚,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明楼慢慢站起身,向前迈了一步。沉重的脚镣使他举步维艰…… “快点!还真想等矢野来救你啊?!” 犬养耀武扬威地在明楼面前大喊着。明楼并不因此变得愤怒,也不会因此改变自己的节奏,就好像对面站着的不过是一条狂吠的恶犬,根本没必要去搭理。 恶犬被激怒了,他举起手,指挥着旁边另外两条小犬, “去,把他扔到车上去!” 恶犬的叫声刚落地,就见病房里又进来了三个日本军人,其中一人还是个军官。 那军官进来,也不说话,举起装了消音器的手枪连开两枪,两条小犬随即中弹而亡。后面一个“日本兵”直直地奔到明楼身前,用所有温柔抱住了他,熟悉又深情的一声“大哥”穿过明楼的耳落在明楼的心底。 亲密爱人 192 明楼笑了——他终于等到他的小阿诚了! 犬养见大事不好,想夺路而逃,可退路已绝,另一个“日本兵”正拿枪守在门口。犬养回过身,想掏枪,晚了,日本军官的枪已经指着他的头了, “矢野!你敢背叛大……” “你知道吗,犬养,我最厌恶你这种人!真的是‘狗娘养的’!” 矢野轻扣扳机,“狗娘养的”立即追随他的同类去了! “大哥!大哥!大哥!……” 阿诚抱着明楼,想到幸亏他们决定今天就动手!若是晚一天,大哥恐怕就……阿诚的心止不住突突乱跳,不自觉地翻来覆去叫着“大哥”、“大哥”。 “明诚君,快,打开镣铐!!” “矢野君,……怎么……你们……?” “我们先离开这儿,明桑!你们等我一下。我去找个担架来。” 矢野去找到值班护士, “你去给我找个担架!” “有什么伤员需要……” “犬养这个混账,告诉他得找个担架,不然靠明楼自己走,天亮也走不到车那儿!他竟敢违令!还要我自己过来!快去!!!” 病房里,明诚三下两下除去了明楼的镣铐,又用被子细细地将明楼裹好,才抱稳了大哥。可是阿诚不敢抱得太紧。望着大哥身上的纱布和纱布上深深浅浅的血迹,阿诚只觉得轻轻一碰,大哥都会疼。 “大哥,对不起,我离开的时候都没有跟你道别,还、还给你下药……” 说着,阿诚的眼圈就红了。 明楼无奈地看着他的阿诚——还是个孩子吗?怎么总是哭? 唉,是我不好,老是让我的小阿诚哭! “执行任务……的时候,不、不许……哭!” 正说着,矢野和另一名特工拿了担架回来。他们把明楼抬到担架上,上了犬养开过来的囚车。 特工开车,矢野坐在副驾驶的座位。后面是明楼、明诚。 阿诚抚摸着明楼的脸, “大哥,你不是都好了吗?怎么又……你的手不是没事了吗?为什么?” “阿诚…… 大哥很好…… 咱们回家!” “嗯,我们接大哥回家!明台和曼丽也来了。明台是这次营救行动的负责人呢!等下大哥会看到他们送给日本人的大礼!大姐也很好。她现在在重庆的军队医院做义工。呀,快快,把这个药吃下去!是‘文先生’给的药。说是祖传秘方,就这一丸不知要多少银子呢。” 阿诚边说,边摸出了个腊丸,掰开,拿出里面的药丸,想也没想就放进嘴里咬了一块,嚼碎了,托起明楼的头, “来,大哥,我喂你。” 然后嘴对嘴,把药一点一点喂给明楼。 喂完了药,阿诚又拿过一个军用水壶,还是嘴对嘴地喂了几口水给明楼。 最后,阿诚又用舌头细细地舔了舔大哥咬烂了的嘴唇,难过地眼泪又要下来了。 “等我抓到给大哥动刑的人,一定把他大卸八块!” “死了。” “死了?那家伙怎么死得这么快,该等着我来!” “刚才……被矢野……打死了。” “就是那几个!便宜了他们!” “矢野……怎么……” “他?我也挺意外!其实我们接到紧急营救命令就很晚了……” 刚说到这儿,就听“轰隆”一声,真似平地起炸雷,从窗口望出去,只见远处的天好似被烧着了,红彤彤的,煞是艳丽!接着,“轰隆”声不断,天上的火也愈烧愈烈,把上海照得宛如白昼! “是明台!大哥,是明台和曼丽他们!他们炸了军火库!” “夫妻搭档……似乎……也……不错!” “我也这么觉得!这下够日本人忙活了。” “真好看!……像过年……放花……” “嗯,今天就是过年!新年快乐,大哥!大哥,以后阿诚再不离开你了,一步也不离开!也不许大哥离开阿诚,一步也不许!” 说完,阿诚俯下身忘情地吻着明楼的额头、双眸、鼻子、脸庞…… 车厢里正值缠绵悱恻,忽然,车停了,门一开,上来了两个“日本鬼子”——明台、曼丽。 “大哥!你们继续…… 我们什么也没看见,对吧,曼丽?” “报告组长,营救行动成功!” 阿诚是谁?还治不了明台?就这一句话倒弄得明台不好意思了。 “嗯——,那个,知道了。我、我看看大哥。” 明台微红着脸,低头趴到明楼身边, “大哥,你怎么又是一身伤?大姐看见该有多心疼啊!……” 明台哽咽地说不下去,一旁曼丽也看得触目惊心,不知明楼是怎么活过来的…… “大哥没事…… 干得好,你们俩!” 劫后余生的三兄弟终于在这狭小的囚车内重聚在了一起! 亲密爱人 193 “后面注意了,前面到卡子了!” 前面传过来矢野的声音,明台和曼丽马上拿起枪,靠近车门, “二哥,你什么也不用管,只负责照顾大哥!” “是,组长!” 明楼和阿诚对望一眼,笑了。 到了关卡,矢野不慌不忙地出示了证件,伪军自然不敢拦,点头哈腰地就放了行。 “出了上海了!大哥,很快就会到接应地点了。你睡会吧。到了我叫你。” 明楼确实感到疲惫不堪,他点了点头,闭上眼,在阿诚的怀里睡了。 车出了上海没走多远,就看见后面掀起一阵扬尘,矢野猜测,一定是日本人追上来了。毕竟,病房里的三具尸体不可能一直不被发现。 “快,后面日本人追上来了。离你们接应地点还有多远?” “还有一段距离。” “停车!” “停车?” “对,停车!” 车停下了,后面明台立即开门下车, “怎么回事?车坏了?” “明桑,把长枪和全部手雷留给我。你们开车走!” “你要干什么,矢野?” “我们一起走迟早会被他们追上!” “上车,矢野!我是行动负责人,你必须服从我的命令!” “你想你的两个哥哥和妻子都死在‘梅’机关吗?你想行动失败吗?快走吧!没时间了!”说完这几句话,矢野走到车后面,看着明楼和明诚,“假如有来生,我希望中日永不再战!保重,明楼君!” “矢野君,你可以……和我们……一起走!” 明楼望着矢野,像是望着一个朋友…… “明楼君,让我解脱吧!” 矢野目光决绝且平静,明楼知道,矢野去意已决,再无回转。 “如果这是……矢野君希望的,……那就按……矢野君的……意思办吧!……明台,上车!” 明台把枪和所有手雷都留给了矢野,随后上了车。 囚车再次发动,以最快地速度驶向接应地点。 明台和曼丽趴在车门的小窗户上看着矢野浩在他们的视线里渐渐变小,最终消失在阵阵扬尘中…… 明楼本是要睡的,可此时也仿若忘了伤痛和倦怠,靠在阿诚怀里,双眼愣愣地望着那道黑色的铁门,似乎目光能够穿透它,看到匍匐在尘土中的矢野浩。 阿诚凝视了车门两秒,马上就回过头,对着怀里的大哥轻声说: “大哥,什么也看不见的。睡吧,大哥,你不能这样熬着。我们还有一段长路要走呢!” “是呀,大哥,你听二哥的话,睡吧!其他的事有我们呢!” 明楼看了看身前的两个弟弟,感到异常满足,异常欣慰。他笑着点了点头,闭上眼,睡了。 车厢里刚刚静下来,就听远处猛然响起了激烈的枪声…… 矢野和来追的鬼子、伪军交上火了! 明楼一下清醒了,睁开眼慌张地寻找阿诚,阿诚见状心痛不已,忙低下头, “我在!大哥!我在呢!没事的!是矢野,他和鬼子他们交上火了!” “矢野……怕是……” 明楼没有把话说完,但车里的其他三个人都明白他的意思——矢野,有缘来生再见! 矢野浩死了,死在自己的同胞和他们的奴才手里。但对他来说,死,是一种解脱。 曾经的刽子手用自己的血洗刷了生前的罪孽。希望他可以魂归故乡,在那里获得永久的安息! 明楼是由两个弟弟或用担架抬、或抱、或背回到后方的。但毕竟舟车劳顿,加之一身刑伤,到重庆时,明楼早已陷入昏迷,被弟弟们直接送进了手术室。 看着大哥进了手术室,明台叫曼丽去找大姐报信,顺便带大姐过来。自己则必须回“军统”复命。 明镜当时也在医院,曼丽没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大姐。明镜一看曼丽,就知道他们回来了。想立即迎上去问结果,又怕结果不是自己盼望的,这人也就不安地站在了原地,不敢动,也不敢出声。 于曼丽紧跑两步,拉住明镜的手,笑着说: “大姐,回来了!都回来了!路上有惊无险!大哥现在在手术室,明台去复命了,他让我来带你去手术室那边。” 明镜听到“都回来了”,那蓄在眼中的泪水如决堤的洪水喷涌而出,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曼丽,你们辛苦了!” 明楼手术后就进入了睡眠状态,天天地睡,除了换药和伤口把他疼醒的时间,几乎都在睡。 开始大家还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不妥,想着等麻药过去了就醒了。结果,麻药过去了,没醒。 医生说,伤得太重,术后也不见得马上就能醒。 阿诚着急了,觉得医生说得不对。大姐和明台只能劝阿诚,再耐心等两天。结果,两天过去了,明楼不仅没醒,还突然发起了高烧,体温直逼四十度! 这下,不仅阿诚,连曼丽都着急了! 现在明楼的病房里真可谓满室雾霭,没有一丝阳光。 阿诚坐在病床左边,那眼泪说掉就掉;明镜坐在病床右边,那眼泪就没停过;明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那眼泪全抹在了手上;曼丽坐在明镜身后,安慰着大姐。 正是阴云密布的时候,就听有人敲门。曼丽开门一看,“文先生”! 沐文不是第一次来了。明楼刚送进医院的时候,他刚巧在医院,就赶过来看了。两天,他来了五趟。加上这趟,六趟了。 “明镜大姐,我明楼大哥退烧了吗?” “没有!沐文啊,你说……” “大姐,昨天我配了个方子,刚在家熬了,还是热的,让明诚先生喂我明楼大哥喝了吧。” 沐文把手里拿的保温瓶递给了阿诚。阿诚接过保温瓶,道了谢。 “谢谢你,文先生!但愿明楼不会辜负你的一番心意!” “别这么说,明镜大姐!我明楼大哥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会随时给他调换药方的,直到我明楼大哥完全康复为止!” “文先生,你真是好人!谢谢你!” 明台擦着眼泪说。 “不用谢!我还等着我明楼大哥给我做鸡蛋西红柿面呢!啊,明台,我姓卓,卓沐文。以后叫我‘沐文’吧!我先走了,还有伤员等我去看。这药是早晚两次的。明天早上我再来送明天的药。” 沐文走后没多大会儿,明镜和曼丽也去做义工了。只剩了阿诚和明台在病房里。 阿诚早倒出了一碗药,正抱起明楼的头,在他耳边说着: “大哥,是我,阿诚!刚才‘文先生’送了汤药来,说是特别给你配的药。现在我来喂你。你千万别吐出来!一定要喝下去,知道吗?大哥,你要是听见了,就点点头。” 阿诚和明台都仔细地看着明楼,他们希望能看到大哥点头。可惜,明楼一动也没动,还是那么静静地睡着。 阿诚收起失望的心情,对明楼说, “大哥,我开始喂药了!” 然后,拿起碗,喝了一口药,低下头,对着明楼的嘴一点一点喂了进去。 如此反复数次,一碗汤药算是喝了一半,洒了一半。 喂了药,阿诚又嚼了一块巧克力喂给了明楼。最后,少不得又是一番缠绵悱恻的吻…… 在这个时刻,一切可以被拿来笑话的事情都因为明楼的昏睡不醒变得伤感了——没有人能预测,此刻被阿诚拥在怀里吻着的人明天是否还能躺在这里,享受这份深情? 病房里一片寂静。 “笃笃笃”……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明台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个高个子中年男人,明台一看,邱建清? 他怎么会找到这儿?是找我吗? “邱先生,您找哪位?” “明先生,我找承…… 啊不,我找阿诚。” “二哥?您等下。哦,您先请进吧!” 两人进了门,邱建清一下看见自己的儿子正吻在怀里那个男人的嘴唇上…… “承志,你!你这是……” 阿诚听了邱建清的声音,才回过神,但却不慌张。他慢慢把明楼放好,细细盖上被子,才回过身,犹豫了一秒钟,还是尴尬地叫了声: “父亲……” 父亲! 明台只觉天上响了一个炸雷——二哥找到家人了? 亲密爱人 194 邱建清到了重庆才发现,还是应该在路上和明镜搭个话。如今反倒难了——不表明身份去搭话吧,似乎有些不妥,尤其明镜还是名未婚女性。表明身份吧,儿子不允许。另外,两人现在都是忧心忡忡,可认识后,少不得还要互相安慰。实际呢,谁又能安慰得了谁? 由此一想,邱建清也就打消了在阿诚回来前去找明镜的意愿。他以为只要阿诚回来了,就会在第一时间去找他。 要说,邱建清也没想错,炸船回来,阿诚确实想过要去跟父亲说一声。可这个“说一声”是排在见了大哥、大姐、明台之后的!所以,当排在第一的大哥不见了时,阿诚的脑袋里除了“找到大哥”,继而是“救出大哥”,就什么也没有了。 待到把明楼救回来之后,看着又一次伤痕累累的大哥,阿诚痛得锥心刺骨,哪还顾得上去找邱建清?! 邱建清呢,等来等去也没见儿子回来,想去问吧,又想起儿子的公开身份是伪政府官员的秘书长,真实身份是什么,邱建清也不清楚。 所以,去哪儿问?去问谁?邱建清根本不知道。 问,似乎是不大可能了。于是,邱建清决定通过“跟踪”明镜来获得儿子的消息。 跟了两天,邱建清也没见阿诚和他的弟弟明台,只有那个叫于曼丽的人跟在明镜身边。邱建清失望了,他害怕,在失而复得之后是永远的失去! 但,邱建清不甘心,就算是失去,他也要知道个清楚明白! 皇天不负苦心人! 在跟踪了一个礼拜左右,邱建清发现明台回来了!随后又发现,他们姐弟两个和于曼丽天天都要去医院的一个病房,且一天不止去一次。 承志受伤了? 我能不能去看看是不是承志呢? 万一不是承志呢? 万一承志会不高兴呢? 没关系,我只要不说出和承志的关系,就应该没事吧? 邱建清怎么也无法按耐住对儿子的担心,忐忑不安地敲开了明楼病房的门。 当明台说出“您等下”、“您请进”时,邱建清悬着的一颗心算是放下了。不管怎样,短短的两句话意味着承志还活着。 然而,当邱建清进到病房,看到儿子的那一刻,他呆住了——儿子在做什么?他怎么会在亲一个男人? 阿诚确实会亲明楼,对他们来说,亲吻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可偏偏邱建清看到的这个“吻”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吻!那只是阿诚单纯地在舔明楼的嘴唇罢了。 明楼浑身的纱布和纱布下的斑斑血迹,以及为了忍受剧痛而咬烂了的嘴唇都令阿诚充满了无力感——他既不能帮大哥疗伤,也不能代替大哥疼,他能做的就是尽力让大哥稍微好受些。可就是让大哥好受些,似乎也没什么是阿诚能够做的。嘴对嘴喂药、舔舐干裂的嘴唇大概是阿诚唯一可做的事了。 结果,不知是不巧还是太巧,就让邱建清看见了,误会了。 不过,阿诚从来也没打算要瞒着邱建清。不是能瞒多久的问题,是阿诚觉得,对不起大哥!想当年,在那么险恶的环境里,大哥还为了不委屈自己去和大姐摊牌!现在环境远比那个时候好得多,还有什么理由要瞒着自己的父母呢? 听到父亲的质问,阿诚已经明白邱建清的态度了。不过,邱建清的惊讶和不满并不在阿诚的意料之外。时代使然,谁也无能为力。 “父亲,我们出去说。”阿诚转过头,对明台说,“明台,你看一下大哥。我马上回来!” “哦。”明台木然地点点头,看着阿诚和邱建清出去了。 阿诚根本不想离开明楼一步,可有件事他必须嘱咐邱建清,那就是,不能让明家以外的人知道他和大哥的事! “承儿,你平安回来就好!我们去找你妈妈和妹妹,好不好?马上……” “父亲,您已经看见了,我大哥现在这种情况,我怎么走?要去,也是等我大哥好了,我和他一起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承儿?你、你该不会是和那个大哥……” “是,父亲!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们是……” “你、你说的都是些什么浑话?你这是离经叛道!天地所……” “父亲,我只一件事要嘱咐您,请不要把这件事跟明家以外的人说!毕竟我和大哥如今还是‘军统’的人。纪律部队是不允许这种事的。我不想连累了大哥!别的没有了。还有,我还没跟我大姐说我找到了家人。您再等等吧!我走了。” “明家?明家为什么收养你?不会是你那个大哥从一开始就有什么想法吧?” 邱建清气急之下说出的话反过来激怒了阿诚,他停下了脚步,重又回过身,对着父亲冷冷地说: “我也奇怪明家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那些人把我抓回去打死?那样不是省了很多麻烦?!” “你、你!你怎么对得起邱家的列祖……” “您一定要这么说的话,那么,邱先生,我再说一遍,我姓明,单名一个‘诚’字。我是入了明家族谱的。所以,我要对不起也是对不起明家的列祖列宗,与邱家没什么关系!” 说罢,阿诚连头也不回就奔去了病房,留下邱建清一个人又气愤又惊讶地站在原地“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阿诚三步并作两步回了病房,一推开门,就被明台过来抓住了手臂, “快!快!大哥刚才叫你呢!” “大哥叫我!”阿诚手忙脚乱地扑到明楼床前,颤抖着声音叫着,“大哥!大哥!是我,阿诚!你找我吗?我出去有点事,现在回来了,再不走了!大哥,你醒醒,我是你的小阿诚啊?” “阿诚…… 睡觉觉…… 睡……” 明楼含糊着吐出了几个字,接着又没声音了。 阿诚正着急,明台叫了大夫进来。 大夫检查了下明楼,皱了皱眉,对阿诚和明台说: “明楼先生的伤虽然凶险,但并不危及生命。现在的情形或许是由于长年疲劳所至。我们就先不要去打扰他,让他睡两天再看。” 医生的话一点也不错。 自巴黎回上海后,明楼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尤其在策划、部署任务的那些日子里,更是殚精竭虑,不敢有丝毫疏忽。别人只要走一步,明楼却要多走出两步、三步,甚至四步、五步!不仅是自己的步子,还有敌人的步子。 但现在不同了——日本早已现出败迹!投降是迟早的事。 明楼清楚,在“炸船”和“退到后方”之后,“军统”是不可能再让他们去执行任何行动了。而延安方面,自己也请示过“炸船”和“撤离”后该如何?上层的指示是:静默!等待新任务。 明楼也不必像上次那样,就算是养伤期间也要考虑很多事,比如,重庆和延安方面会怎么安排自己?会不会和阿诚分开?还有就是,当时的明楼在大姐和外人面前还必须装傻! 现在,一切需要明楼操心的事都没有了!尤其是,他也知道了大姐和两个弟弟,还有于曼丽都安全撤到了重庆! 明楼那颗操了多年的心终于可以卸下沉重的担子,好好地休息了。 阿诚送走了医生,又坐回到明楼的床前,像是打坐的和尚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大哥。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诚就听见明台轻声在后面问了句: “二哥,你找到家人了,是吗?” 阿诚一惊,回头去看明台。明台也同样看着阿诚,眼中尽是失落、孤独、伤感。阿诚顿时明白自己在“找到家人”这件事上完全忽略了明台的感受。 明台和明诚都是明家捡来的孩子。不同的是,明台进明家比明诚早,年龄也比明诚小。 捡到明台是在阴历新年后。明镜和明楼姐弟俩去逛百货商场,一进去就在门口看见了小明台。那时明台只有两岁左右,穿着一身新衣服,像个招财童子,可爱极了。姐弟俩不禁过去给了这个“招财童子”一块糖。 可是,等姐弟俩逛完了商场出来,这个“招财童子”竟然还是一个人站在那儿,而且正哭得厉害!周围的人都无奈地摇摇头,“唉,肯定是被家人遗弃了”…… 明镜和明楼把孩子领回了家,只是孩子太小,问什么都不知道,连自己的名字都说不上来。 姐弟俩开始在报纸上给小孩等寻亲启事,一连几年,也没个人来认领孩子。到了明台快上小学的时候,明镜、明楼才不再为他寻亲,正式地作为弟弟收养了他,并给他入了族谱。 小时候的事,明台几乎不记得了。到了上学的时候,他才知道别人都有爸爸、妈妈,自己却没有。回去问大姐、大哥,明镜、明楼也不好瞒,就实话告诉了明台,他自己是捡来的。 为此,小明台着实郁闷了几天。后来明诚来了,明台高兴得不得了——终于有人和他一样没有爸爸、妈妈了! 然而现在,二哥也有了爸爸,还是剩下了我! 明台的眼神看得阿诚心酸,他走过去,蹲下身,注视着明台的眼睛, “明台,对不起,一直没有告诉你!我是怕我‘炸船’回不来,那样的话,又何必让你和大姐再多难受呢?我只跟大哥说了,只是想如果我回不来,就让大哥代替我去看看我的妈妈和妹妹。回来后,我就一直没顾上……” “所以,二哥,你要走了吗?离开明家吗?” “傻瓜!怎么会呢?二哥都入了明家的族谱了,怎么可能走呢?” “那你还在明家?还是我的二哥?” “当然!我永远都是你的二哥明诚!我不会改名,也不会离开明家!” “真的吗?” “我、大姐、大哥、你,还有曼丽,永远是一家人。” “那好吧,不许反悔!” “要不要打勾勾啊?” “好啊!” “你多大了,组长?” “多大都可以打勾勾!” “嘿嘿…… 嘿嘿……” 病床上的明楼忽然笑了…… 亲密爱人 195 “大哥!” 阿诚和明台异口同声地喊了声“大哥”就扑到了床边…… 可是,明楼没有一点醒来的迹象,睡得依旧很沉。 阿诚和明台对望一眼,又盯着明楼看了几秒,然后, “二哥,你说大哥是在说梦话吗?” “是——吧?” 阿诚拧着眉头说。 “可我怎么觉得大哥什么都知道呢?你看,你刚才一出去,大哥就开始叫你了。你回来了,大哥又说‘阿诚,睡觉觉’。现在我说‘多大都能打勾勾’,大哥‘嘿嘿’两声不是在笑话我吗?” 明台说的也正是阿诚想的! 其实,如果只是自己离开一会,大哥就开始叫自己,自己回来了,大哥就要自己睡觉觉,那阿诚是解释得了的——大哥对自己在不在身边有感觉,哪怕是处于昏睡中。 可最后那两声笑,阿诚就难以解释了——大哥睡着也能明白我和明台在说什么?还是,大哥刚才醒了几秒钟,刚巧听见了?或者,干脆就是巧合? 阿诚脑子里不知转了多少个弯,也没想明白。就听旁边的明台忽然惊叫一声: “呀,不会大哥又变傻了吧?刚才说的话:睡觉觉!嘿嘿!二哥……” “呸呸呸,别胡说!大哥的脑子又没受伤!” “那倒也是!那万一是高烧烧坏了脑子呢?” “你!!!” “算我没说!算我没说!” “没说什么啊?” 病房门一开,明镜和曼丽来送午饭了…… 明楼的烧很快退了,可还是不醒,简直就是铁了心要睡下去。明镜和明台急得团团转,不知叫医生来检查了多少遍,可问题是,明楼的各项指标都在平稳地趋于正常,身体正在好转。 幸亏那时候没有“植物人”这个说法,不然,明楼估计就是铁定的“植物人”了。 明镜和明台急,阿诚也急。不同的是,阿诚一方面急得茶饭不思,无心睡眠,另一方面他又坚信大哥是太累了,等把这许多年的睡眠补回来,就会醒了。 烧退后两天,吃过早饭,大姐和曼丽仍旧去做义工,明台也跟着去了。说是不干点什么分散分散注意力,非得急疯了不可! 剩下阿诚一人在病房看着明楼。 “大哥,你怎么还不醒啊?你的小阿诚都好多天没好好睡觉了。你都不心疼你的小阿诚!” “疼……” “疼?大哥,你哪里疼?疼得厉害吗?我去叫大夫!” “不叫!” “大哥,你到底是睡着呢?还是醒着呢?你再这样,你的小阿诚可要撑不住了。” “睡觉觉…… 一起……” “明明就是醒了嘛,哼!” 阿诚把头靠在枕头上,盯着还在睡的明楼,伸出了一个手指头,戳了戳大哥的脸,明楼皱了皱眉……阿诚见了,又用手去戳了戳大哥的脸,明楼又皱了皱眉…… 阿诚又去戳明楼,明楼又皱眉…… 如此反复几次,明楼不高兴了, “别动…… 睡觉觉……” “大哥,你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啊?就知道欺负我!”阿诚又开始嘀咕嘀咕了,“大哥,你的嘴唇好多了,还疼吗?阿诚给你吹吹,再舔舔。然后你就不睡了,好不好?” 阿诚凑过去,先鼓起嘴对着明楼的嘴唇吹了几下,又伸出舌头在明楼的嘴唇上舔舔舔…… 嗯?舌头被咬住了! 两条舌头纠缠在了一起…… “是我小阿诚的味道……” “大哥,你醒啦!”阿诚一抬眼,刚好撞上明楼那双含笑的眸子,不禁大喜过望,“大哥,你终于醒了!!对了,去叫大夫!还有大姐!明台!曼……” “阿诚,你就不想先跟我单独待会?” “以后会有很多时间的,大哥。现在还是先让医生来给大哥检查检查吧。还有,大姐他们天天也都是提心吊胆,大哥既然醒了,就早点告诉他们吧。大姐和明台都瘦了呢!” “阿诚也瘦了!眼睛都熬干了!你快点给我把那双水水的眼睛养回来!” “大哥醒了,阿诚就放心了!” “对不起,阿诚,大哥睡了这么久!其实,大哥也有醒的时候,就是懒得说话,懒得睁眼,老觉得累。有时听你们说话,听着听着就又睡了。大概是潜意识里知道自己和你们都安全了吧!” “我知道大哥累,这些年大哥都没好好睡过一个囫囵觉。那大哥要不要再多睡睡?” “不睡了,我还有任务呢!” 阿诚听到“任务”两字,身体一激灵,慌张地问道: “怎么还有任务?我跟你去!” 明楼宠溺地一笑, “那可是我一辈子的任务,荒废了几年,从今儿起,我得加倍努力了!” “荒废了几年?什么任务啊?我怎么不知道?” 明楼更加宠溺地看着他的小阿诚, “我那个秘书长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苯了呢?” “你的那个秘书长?谁呀?” 明楼实在没法子了,正打算直接说出来,可忍不住起了逗弄阿诚的心思, “我的那个秘书长啊,是个俊朗得不得了的人,可爱得不得了的人,从前聪明得不得了,现在笨得不得了的人,我一辈子的任务就是不得了、不得了地宠他,现在有没有搞明白,我的明大秘书长?” 阿诚“扑哧”一声笑了, “大哥做了几年毒蛇,盘的时间太长了,说话也变得弯弯绕了。” “怪我咯?” “嗯,怪大哥!” 阿诚赶紧点头,又把明楼逗笑了——怎么可以这么可爱,我的小秘书长! “扶我起来吧,明大秘书长!” “去,我才不要做伪政府的破官!”阿诚说着,扶了明楼起来,靠在床上,“大哥感觉如何?身上有没有特别不舒服?疼得厉害吗?要不要先喝点水?” “不是很疼。唉,多亏了矢野浩!认真算起来我在‘七十六号’待了连一天都没有,就被他送到医院去了。那些特别重的刑,像电刑什么的,还没来得及上……” “你还嫌在‘七十六号’待的日子少啊?你还嫌用的刑不够重啊?说得那么轻巧,都不知道人家心里难过。” 阿诚嘟嘴,表示对明大长官很有意见。明楼赶紧“认错”: “是是是,大哥不对!我当时就想,这个矢野干吗不直接把我送医院,非让我在‘七十六号’多待几个小时?连带我的小阿诚都跟着受罪!” “就是!他干吗不直接送大哥去医院?!” 明楼以为阿诚也是在玩笑,可没料到阿诚的语气和神情全都认真得很,根本没一丝玩笑的意思。明楼无法,也只得认真地往下说: “我原以为在医院就是稍微处理下,没想到,矢野让我住了两天,而且是真的给我治伤。最后是上面来了命令,他才准备送我回去……” “怪不得呢,我们找到矢野浩,要他帮我们救你的时候,他几乎没怎么想就答应了。一开始我们还以为他使诈呢!” 阿诚一边说,一边倒了水来,拿在手里打算喂明楼喝。 “你喂我!” “我是喂你啊!” 明楼的手伤了,拿不了东西,阿诚觉得当然是自己拿着杯子喂大哥…… “杯子太硬,我的嘴上全是伤,不能碰硬的,疼!还是你的嘴唇软,比较合适。” 明楼眼里闪现出一丝狡黠。他以为阿诚一定会撒着娇表示“抗议”,可他想错了。阿诚一点异议也没有,反而觉得明楼说得对: “对啊!是我没想周全。那我还是用嘴喂大哥。” 明楼略感意外地看着阿诚,当他发现阿诚一脸认真的表情时,意外就变成了疑问——怎么回事,阿诚智力出问题了? 阿诚的智力问题有点令明楼在意,但一点也不妨碍他享受阿诚柔软的嘴唇…… 喂好了水,阿诚看了看时间,马上就到午饭了, “大哥,大姐她们马上就来送饭了,明台也过来吃。在他们来之前,我去叫医生……” “那更不用急了!等会叫明台去找医生。你就在这儿陪我。” “也对!嗯,听大哥的!” 阿诚轻轻搂住明楼的腰,把头放在了明楼的双腿上, “困吧?吃过午饭,和大哥一起睡觉觉。” “嗯,天天和大哥一起。吃饭、睡觉……” 阿诚和明楼两人正亲热,明台先推门进来了。一看在床上坐着的明楼,即刻就奔过去了, “大哥!大哥!大哥——,你终于醒了!你都吓死我们了!大哥,你没什么事吧?对了,大哥,我是谁?这是几?” 明台紧张地盯着明楼,举起三个手指头。 “我不认识你!阿诚,我要阿诚!” 就明楼这一句话,惹得明台那眼泪“唰”地一下就掉下来了, “大哥,你、你,你怎么又傻了?大哥,我是明台!明台啊!” 阿诚在一旁拍了拍明台, “大哥逗你呢!” 明台抬起带泪的眼睛,似懂非懂地看着阿诚,就听明楼说道: “明台,‘营救小组组长’!‘军统特训班’第十八期学员……” “大哥!你!你刚醒就欺负人!我、我找大姐说理去!” “找我什么事?先……” 明镜和曼丽一人拿着一个大食盒进来了。进门就看见了明楼在床上坐着,明镜的眼泪“哗”就下来了,也顾不得食盒了,手一松,幸好旁边的曼丽紧走一步,接住了明镜拿着的食盒。 “明楼,你、你可算醒了!!!你再不醒,姐姐死的心都有了!!!” 见胞姐泣不成声,明楼心中抱愧,低头道: “大姐,对不起!!!明楼不该睡了那么久……” “你有什么对不起啊!受了一身的伤,能活下来就好!明楼啊,以前都是大姐不好,光顾着疼两个小的,就忽略……” 其他三人一看,大姐是要开讲啊!慌忙劝住,现在要紧的是叫医生来给大哥看看,然后就是吃饭。大哥吃什么还不知道呢! 阿诚和明台眼神交流了两秒钟,明台开口了, “大姐,大哥醒来还没请大夫来看呢,是不是先……” “那你还站着干吗?快去呀!唉,醒来多久了?怎么到现在还没请医生?” 明台连忙插上一嘴: “肯定先和二哥缠绵了呗!二哥,你和大哥亲嘴了吧?” 明楼不慌不忙地摇摇头, “没有。我就是喝了杯水而已。” “喝水?喝了那么久,连医生都没叫。” “是因为大哥说,他的嘴唇上都是伤,杯子太硬,碰到一起,嘴就疼,要我喂……” 阿诚非常认真地说着。只苦了明楼,不知有多尴尬——明明是两个人私密的事,怎么能说出来呢? 明镜和明台听了,也都在想:阿诚(二哥)也太实心眼了吧——大哥那话也真能信?!信了,照着做了,还认真地说出来,还真当得起一个“诚”字! 明楼耷拉着脑袋等大姐教训,谁想,明镜温柔地摸了摸明楼的脸, “你都没跟姐姐撒过娇!唉,小时候父母去得早,姐姐光想着不能明家完在自己手里……后来有了阿诚,你就又多担了份责任,就更不能撒娇了…… 再后来,姐姐不管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都拿你出气…… 弟弟们的错也都是你的错…… ” 明镜越说越觉得对不起明楼,阿诚和明台、曼丽越听越觉得明楼太受委屈了! “大哥,你怎么这么可怜啊!以后我一定加倍疼大哥!” 说着,阿诚过去深情献吻。 “大哥,你怎么这么惨啊!我以后一定听大哥的话,再不惹大哥生气了!一定加倍对大哥好!” 明台过去深情表白。 “大哥,你真不容易!孝敬大姐,照顾弟弟,抗日救国,哪个都没耽误!今后大哥一定要好好的啊,和二哥恩爱相守,白头到老!” 曼丽过去深情祝福。 坐在床上的明楼听得眉头全拧在了一起——他们都在说些什么啊?听来听去,也就曼丽说到点子上了。其他人,包括大姐,今天都是怎么了?智力全出问题了? “我说,咱们能说点别的吗?怎么弄得像开追悼会似的?我不是好好地活着吗?现在你们是不是得先喂我口饭吃啊?我可是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亲密爱人 196 一天过去了。吃了晚饭,明镜和明台还不想走,可想着明楼需要休息,还是起身走了。 热闹了几个小时的病房总算安静了下来,明楼抬起手臂, “来,阿诚,到大哥这儿来!” “嗯!” 阿诚又做回了大哥的小阿诚,趴在明楼的腿上。明楼用缠满纱布的手轻抚着阿诚的头, “阿诚,这些天难为你了,一直守着大哥,不得休息!今天大哥是想叫明台留下,叫你回去睡觉的。可是大哥舍不得离开你,哪怕只有短短的一个晚上!” “我绝不再离开大哥了!一步也不离开!大哥!” 阿诚说到“离开”,总会想到“炸船”行动的前夕,自己不仅瞒着大哥,离开了大哥,更有甚者,自己竟然给大哥下药!而临走前,被药倒的大哥眼中那滴泪珠犹如坚硬的冰,落在阿诚的眸子里,刺得他心痛不已——原来大哥什么都知道!为了成全我,大哥甘愿喝下掺了迷药的水! 阿诚无法想象大哥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喝下了那杯下了药的水? 如今,他和大哥都活了下来,阿诚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离开他的大哥! “我知道。所以我没让你跟大姐回去。不过,你也要休息,不睡觉可不行!” “我睡的,大哥!” “怎么睡?坐在凳子上,趴在床边眯乎一晚?” “睡着不就行了?” “回来后,你睡过几个囫囵觉?” “我每晚都睡得好!” “你这话连大姐都骗不过,还拿来骗大哥?你看吧,不睡觉,连智力都下降了!哦!我明白了……” 明楼大叫了一声——他明白了为什么今天阿诚说话怪怪的,连私房话也老实交代出去了! “什么呀,大哥?你吓我一跳!” “你不觉得你今天说话有问题吗?” “什么问题?” 明楼把那些话跟阿诚说了, “觉出问题了吗?” “没有。” “看吧,睡眠不足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你的智力!所以,先睡觉!上来!和大哥一起睡!” “我就趴在床……” “好,你不上来睡,大哥就陪你一起熬!” “那不行!大哥是伤……” “所以,不想看大哥熬死,你就……” 明楼为了让阿诚上床睡觉,说得急了,说出个“死”来。阿诚听了,干涩的眼睛里立即涌出了泪水, “阿诚跟大哥一起死!” 阿诚的“一起死”听得明楼胸中难受——这孩子真的累坏了,那么聪慧的一个人如今竟成了呆子。明楼心里充满了自责——假如自己没有睡那么久,早点醒来,阿诚就不会熬得如此辛苦。 在明楼看来,阿诚的脑筋不够灵光是因为极度缺眠引起的。但他没有意识到,实际上,他自己的脑筋也不灵光。 阿诚是什么人?和他一起游走在生死之间的人。 一个行动从计划到结束,两人要反反复复讨论多少遍?在那些黑暗的日子里,两人不知熬过了多少晨昏。可又有哪一个会因为缺少睡眠而导致智力下降? 没有! 他们不能有一丝松懈!不能出一个纰漏! 所以,令阿诚智力下降的罪魁不是熬夜,而是整个人处在了完全放松的状态。如同明楼,整个人放松后,才会一直睡,才会突然发烧……阿诚没有一直睡,没有发烧,因为他要照顾明楼。 明楼想不明白,只能自责。 所有这一切,都与他们的智力无关! 明楼叹了口气, “什么叫‘跟大哥一起死’?阿诚,千难万险我们都闯了过来,我们都活了下来,现在就更不可能去‘死’了?!大哥可是盼望着和我的小阿诚一起过幸福快乐的日子呢!” “那你又说‘死’!” “所以说,你的睡眠严重不足已经严重影响了你的思维!你现在根本就是满脑子浆糊!你必须补充睡眠!快,上来!” “不!” “说来说去,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上来跟大哥一起睡?嫌弃大哥浑身的药味?” “怎么会?大哥身上有股特别的味,可好闻了!我从小就是闻着大哥的味道才睡得安心。可现在大哥浑身是伤,我怕碰到……” “就为这个?唉,你还真是智力不够了!床够大了!你把我往边上挪挪,你睡觉又一直老实,碰不着大哥的。来吧,快点,太晚了!” “不行!万一……” “那大哥就陪你熬着!” 明楼第一天清醒,体力完全没有恢复。到了此时,早有些撑不住了。身体上的伤也比早上疼得厉害了。可他还是没有说服阿诚。 于是,明楼不说话了。他就那么坐在那儿,无力地望着阿诚那双熬干了的眼睛…… 阿诚让步了。他可以熬,大哥不能熬! “好吧,我和大哥一起睡。” “这才乖!” 阿诚先扶明楼躺下,自己才脱了外衣和鞋,上了床。他不敢去抱明楼,明楼也无法去抱他,他们只能尽力靠得近一点,再近一点……然后,两人面对面,安心地闭上眼,睡了。 明楼彻底醒了,精神一天比一天好。阿诚也补足了觉,精神也是一天比一天好。两个人的智商直线上升。不过,有时候智力太发达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明楼醒了以后,恢复的不错,很快就不用打营养液了。因此,每天明镜和曼丽都会想办法炖些汤水给明楼。一天三顿饭,大姑子和弟妹着实花了不少心思。 “明楼,你看看姐姐给你带什么早饭了?” 明楼的一天就是在明镜宠溺的眼神和语气中开始的。 “我不猜,大姐。我老用脑,现在得歇歇了。我怕用脑过度,秃了顶,阿诚该嫌我了。” 明楼边说,边拿眼神示意阿诚,要他别出声。阿诚撇撇嘴,自己去和明台吃早饭了。 “好好好,不猜就不猜!我跟你说啊,是你喜欢的菜粥。唉,大姐真是……你从小喜欢菜粥,可自从母亲去世后,姐姐都没给你做过!其实挺简单的!这些年大姐光想着给两个小的做他们爱吃的了。什么糖醋小排、西湖醋鱼…… 哪个不比菜粥复杂!大姐对不起你……” 大姐又开始了…… 阿诚、明台内心再次“崩溃”:大姐,您宠大哥也不必每次都把我们拉出来做陪衬吧? 明楼的内心也是“崩溃”的:原来我那么“惨”啊!连口简单的菜粥都喝不上! 三兄弟又开始你看我一眼,我看他一眼,相互用眼神交流“情报”。 小狐狸于曼丽默默地看着明家四姐弟,只笑,不说话。 当然,一天除了一顿早饭,还有一顿午饭和一顿晚饭,也就是说,一天之中,明镜有三次机会表达对胞弟的歉疚和宠爱,以及让两个小弟弟内心“崩溃”。 “大哥,侬跟大姐讲讲好伐,不要总是把我们拎出来说两句好不啦?她宠你嘛,我们都是没有意见的呀!” 明台实在忍不住了,故意操着上海腔跟明楼说。 “我倒觉得大姐挺可爱的。要说你去说,我要继续听听我到底有多‘惨’?” “大哥,其实吧,听了大姐的话,我一直在想,从我进了明家门起,我好像没听见大哥说过喜欢喝菜粥。我记得,每次说起喝粥,大哥总是神采飞扬地说‘海鲜粥’、‘鲍鱼粥’,最素的就是‘皮蛋瘦肉粥’,从没点过什么‘菜粥’。” “你没听大姐说吗,是我母亲给我做。你来的时候我都没妈妈了,大姐也不给做……” 糟了,把大哥惹伤心了! 阿诚、明台一看大事不好,忙哄: “没事!没事!大哥要是喜欢喝菜粥,以后我们都改成喝菜粥,天天让大姐做菜粥。” “对对对,我们跟大哥一起喝菜粥。菜粥很有营养……” “营养要均衡,不能只吃一种,懂伐?” “懂了,大哥,我们都懂!所以,等大哥身体再好些,能吃荤腥了,就应该换成更有营养的海鲜粥了。我理解得对吧,大哥?” “嗯。智力趋于正常了!” “还是二哥最懂大哥,嘻嘻……” 兄弟三人嘻嘻哈哈地说着、笑着…… 但就在这说笑声里,一种混杂了恐慌、侥幸、希冀等的复杂情绪再次逼近了三兄弟的心…… 他们都想到了一个人——王天风! 阿诚和明台至今不敢跟大哥提及“炸船·撤退”行动,因为他们不敢告诉明楼,王天风至今下落不明! 潜伏在上海的“情报小组”多方打探,得出了“王天风不在日本人手上”的结论;“炸船”后,在军统和日方的死亡名单上也没有“王天风”三个字;沿途寻找受伤落水的人员,还是没有找到“王天风”! 阿诚和明台不敢提,明楼也不敢问。 从明楼第一次确定两个弟弟都活了下来,他就自然地想到了王天风。可那时是在回后方的囚车上,没有时间顾及其他。 从昏睡中醒来后,明楼就一直等着两个弟弟,或者是于曼丽,告诉他,“‘疯子哥’来看过你了”。可是,没有。没有人对他说这句话。那个“疯子”也没有出现。 明楼的心开始往下沉,他越来越不敢问“炸船·撤退”的具体情况。他总觉得,若是问了,就会有一个板上钉钉的答案,无法改变,连希望也没有了。若是不问,那么,至少他还可以希望着,有一天门被推开的时候,进来的那个人是王天风…… 阿诚和明台也抱着同样的希冀——或许等大哥问的时候,天风哥就回来了呢!现在何必让大哥白担心呢?! 三个人都怀着相同的侥幸心理,抱着相同的希望,等待着王天风的归来。 阿诚和明台因为怕提及王天风,常常在一个话题即将结束时,担心不能及时找到下一个话题以至出现冷场的局面。而一旦冷场,明楼也许就会问及王天风……那可是万分危机的时刻,就像现在…… 兄弟三人的笑声渐渐弱了下去,可阿诚和明台还没找到下一个话题。正着急,“笃笃笃”,敲门声起,有客人来了。 三兄弟顿时松了口气,只觉得这位客人来得再巧不过了。然而,轻松的感觉仅维持了两秒,三个人,尤其是明楼,就又紧张起来了…… 亲密爱人 197 来人不看也知道是沐文。他现如今一早一晚肯定会来,为了给明楼送药。药是他亲自选材,亲自熬,每次都是趁热拿了来。所以,三兄弟一看时间就知道来者准是沐文。 要说,沐文来不应该引起明楼的任何负面情绪,可偏偏明楼最怕沐文来!啊,更确切地说,明楼是怕阿诚不高兴! 唉,说起阿诚和沐文,明楼简直恨不能找个青天大老爷来断断案——我明楼怎么就成了他们俩不和的导火索了?我又没脚踏两只船,可阿诚……是,阿诚是什么也没说,那也不过是因为自己的身体缘故让他不好说。等哪天我恢复了,指不定怎么和我闹呢! 还有这个沐文!是,他来看我,关心我,给我号脉、开方子、配药材、亲自熬药,最后还送到我床头,确实是“医者父母心”。可你就不能少说……,不对,沐文话倒是不多,多的是他表露出来的热情、亲呢,“明楼大哥”就是好的了,时不常的还要来几个“我明楼大哥”、“大哥”!可对阿诚永远是“明先生”!当然,阿诚也不是吃素的,从来是皮笑肉不笑地一句“‘文先生’费心了”! 以上那些都不算,最令明楼“心惊肉跳”就是沐文动辄就要提一提当初两人的约定:“明楼大哥,你好好养着啊!我还等着你带我去苏杭呢!那可是咱俩说好的,你没忘吧?” 当初确实是说好了,沐文治好阿诚,明楼就陪他去趟苏杭。 唉,这哪是“约定”啊,这分明就是个“雷”! 明楼就不明白了,你说,沐文有点小孩心性是肯定的,要不他也不能故意惹阿诚生气——他当着阿诚说的那些话根本就和他的性格不符。可阿诚无论从智力还是从成熟度来说都不应该“上当”啊! 唉,罢了、罢了!明楼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终于搞明白了一件事——除了自然界有天敌,人类也有“天敌”! 果不其然,沐文一进来,就“抱着个罐罐目不斜视地直奔明楼大哥去了”(阿诚如此形容), “明楼大哥,今天觉得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又好了些?早点吃了什么?让我看看你的舌头……”看了舌头、号了脉,沐文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今天情况不错。明楼大哥,要不要我把药喂了……” 明楼已经是“吓得”不敢多说多动,一听沐文要喂药,那眼神瞬间就飘到阿诚脸上去了…… 阿诚和明台听了,也是一个意想不到——怎么个意思,成心吗? 阿诚立即“披挂上阵”,皮笑肉不笑地应道: “不劳‘文先生’大驾了,我哥哥的事都是我管,从不假手于人!我不放心!” “是是是,我的事从来都是阿诚管。换了谁我都不习惯!沐文啊,谢谢你!” “那么客气干吗?!明楼大哥,你好好休息,晚上我再来!要是中午有空,我就那时候来。” “你忙你的,不用惦记我!” 明楼就差没直接说“中午可千万别来”! 沐文那么聪慧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明白?他什么都明白,可那又怎么样?他照样不加掩饰地装不明白,好似就怕人不知道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嗯,我有数!所以我说要是有空就来。大哥,我走了。” “我送你,沐文。” 明台赶紧起身相送。 沐文走了两步,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走到阿诚面前, “明先生,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 借一步说话? 他要问什么? 明楼刚放松的身体又绷紧了! 阿诚和明台也感到十分意外,他们看着眼前的沐文,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期待和一丝焦虑,使阿诚不忍拒绝, “可以。你等我下。”说完,阿诚俯身对明楼道,“大哥,‘文先生’有话跟我说,我去下就回来。明台,你看好大哥。” “什么话不能在这儿说?” 明楼很不放心的样子。阿诚不禁笑了出来, “我怎么知道?大哥放心,不会有什么事的。一会就好!” “那、那好吧,你快点回来!” “大哥眨个眼阿诚就回来了!” 实际上,沐文一说想和阿诚借一步说话,明楼和阿诚就猜到了他是要问王天风。 王天风临行前,留了两封信给明楼,一封是为于曼丽,一封是为沐文。行动开始前,明楼又把信交给了明镜,嘱咐她,到重庆一个月后把信送出去。 明楼给自己留了一个月的时间。 回到重庆后,明楼几次想到那两封信,可几次都没有问。他也要给王天风留一个月的时间。 由于两封信里有一封是为于曼丽写的,而明台并不知道于曼丽因为违纪正面临“军事法庭”的判决。另外,关于违纪一事,于曼丽从没跟明台提过,所以,明台也不知道此事。 明台不知道,两个哥哥也就什么也没对他说。明楼在交信给明镜时,也叮嘱过要对小弟保密。 沐文和阿诚一前一后出了病房,在楼梯边上站定,沐文有些犹豫,但更多的是坚定: “明先生,我就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大叔的消息?” 阿诚一愣, “‘大叔’?哪个‘大叔’?” “啊,就是王天风大叔。” 天风哥?原来沐文叫天风哥“大叔”! 若不是王天风下落不明,阿诚肯定会笑出来。然而,现下是想笑却笑不出来。 “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问问。大叔他常常会离开一段时间,可从不跟我说去哪儿。不过从他给我带回来的零食,我知道他有时会去上海。这次他离开得久了些,所以,我想要是他去了上海,也许你会知道。” 此时的沐文与方才那个沐文完全不同,像个等待大人归来的孩子,小心地打听着家人的消息。 阿诚的心痛了,为了沐文和他的大叔…… 但是,阿诚没有提“炸船”,他只把希望给了沐文, “大叔肯定有什么事没处理完,再等等吧。他肯定会回来的!放心吧!” “嗯,我知道他一定会回来。” 沐文开心地笑了,他似乎真的相信了阿诚的话——大叔肯定会回来! 明楼的身体看着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但,那只是局限于他身上的枪伤和刑伤,真正的元气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补上的。 两次从“七十六号”死里逃生,第一次就已经伤了根本,还不等养好就又伤了一次。还好这一次有时间、有条件仔细将养。不然明楼的下半辈子可就难过了。 明楼终于可以进荤腥了,明镜关于“菜粥”的话题也算是落下了帷幕。三兄弟欢天喜地地迎来了“饮食新篇章”。 “明楼,看看今天姐姐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了?” “不猜。我用脑过度,现在得歇歇。不然用秃了顶,阿诚该嫌弃我了。” 还是老一套。 阿诚冲大哥撇撇嘴,坐到一边和明台去吃午饭了。 “好好好,不猜就不猜!看看,‘腌多鲜’!” “大姐,你是怎么搞到火腿的?” 阿诚瞪大了眼睛看着明镜。明楼也好奇地看着明镜手里捧着的瓷盅,挑剔地说: “大姐,你这‘罐罐’里不会是腌腊肉代替的火腿吧?先说好,我可不吃这种‘腌多鲜’!” “你说你们,就因为阿诚说人家沐文,‘抱着个罐罐’,你们就看着什么都叫‘罐罐’!阿诚,我就不明白了,侬做啥(为啥)老和沐文过不去?好歹他治好了你的手臂,现在又对你大哥这么上心,有什么不好也将功抵过了呀!你……” “大姐,别理他。他就是‘幼稚鬼’一个!” “那也得有个理由啊!” “大姐,二哥是吃醋!唉,反正两个都是‘幼稚鬼’!” “你又知道了!吃你的饭去!” 阿诚让大哥和小弟说到了痛处,脸上下不来,又不能说大哥,只得拿明台出气。 “阿诚,你还吃醋啊?我还真不知道男的和男的也吃醋,呵呵……那沐文要是个女的,阿诚,你也吃醋吗?” 阿诚脸红了,他只想快点转换话题, “大姐,赶紧喂大哥吃饭吧,‘腌多鲜’凉了就不好吃了!” “对对,吃饭。唉,怪姐姐人老话多。来,明楼,尝尝,看看是腌肉还是火腿!” 明楼喝了一口汤, “嗯——,鲜!火腿!绝对火腿!大姐,这儿有火腿卖啊?” “有钱什么都买得着!你那弟弟、妹妹可没白在重庆特务班混,通天入地的本事真学了不少!哪个商铺有什么,哪个黑市能买什么,可清楚了!……” 大姐,您这都什么啊!还“特务班”,那是“特训班”好伐?还“混”,那叫“训练”好伐?商铺、黑市,又是什么?明台这小子,真是走哪儿吃哪儿!上个“特训班”也是吃吃吃! “明台,你挺有本事啊,把重庆摸得这么清楚!” 怎么回事?刚才不是在说二哥吗?才几秒啊,就又要收拾我了? 明台不禁苦着张脸望向大姐。 “来,明楼,吃口饭。哎,好!吃片笋,嫩吧?再吃口菜……” 明镜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明楼身上,眼里心里全是眼前这个被自己亏欠了的胞弟。哪里看的见明台那张苦脸?! “大姐,你们有没有的吃啊?” “有!有!咱们家又不差那几两银子。要吃大家吃。唉,可怜你,每次提起想吃‘腌多鲜’,姐姐都说没时间做。可两个小的要吃,姐姐就有时间做!明楼啊,以后想吃就说……” 明镜又开始了…… 于是,明楼再次知道自己原来那么“惨”,想吃啥,姐姐都不给做! 于是,阿诚和明台再次“崩溃”:原来想吃“腌多鲜”也是错! 亲密爱人 198 时间已经向五月中旬走了,天气越来越暖,医院里也早花红柳绿,人都说,今年的树木花草格外繁茂鲜艳,似乎在准备迎接什么喜事。 早上,明楼吃过了饭,喂了中药,靠在床上听阿诚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思绪却有些开小差。 “大哥可要快点好起来!等大哥能出去了,我就去找个轮椅,推着大哥去院里坐坐。最近天气可好了,树都绿了,花也都开了……等大哥出了院,咱们就让明台和曼丽带着咱们去看看重庆。大哥,你知道吧,重庆的小吃可多了!什么担担面、赖汤圆、红油水饺…… 大哥,你想什么呢?听没听我说啊?” 阿诚凑近明楼,伸出舌头舔了舔明楼的嘴唇……明楼正在想事,倒被阿诚的一吻吓得往后一仰头,随即摇摇头,笑了, “吓我一跳你。” “大哥都不听我说话!” 阿诚嘟着嘴,整个人趴在了明楼的腿上。 “阿诚,大哥有事问你。” 大哥有事问我?阿诚心里不禁“咯噔”一下,难道是要问天风哥的事? 唉,反正是要说的,瞒也瞒不住! 阿诚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起身问明楼: “什么事,大哥?” “我问你,你爸爸是不是也在重庆?” “啊?我爸爸?” 阿诚满脑子都是王天风,猛然听明楼提到“爸爸”,阿诚当时就懵了。 明楼刮了一下阿诚的鼻子, “‘啊’什么‘啊’?你爸爸!邱建清!他是不是也来重庆了?” 被大哥一说,阿诚总算想起来自己还有个“爸爸”, “嗯,他也来重庆了。” “那你有没有去看过他?” 阿诚想也没想就飞快地说: “看了。” “看了?你天天陪着大哥,没离开过一步,什么时候去看的?” 阿诚下意识地咬了下嘴唇,应道: “大哥还在昏睡的时候。” 明楼早就对阿诚撒谎的小动作——咬嘴唇——了如指掌。他凝视了阿诚片刻,接着说道: “我醒了你都不放心离开,我昏睡的时候你倒放心离开?” 阿诚知道自己又被大哥看穿了,刚要坦白交代,转念一想,我又没撒谎,确实是在大哥昏睡的时候见的老头嘛! “真的!大哥,我没说谎!确实是你昏睡的时候,我见的他!” “嗯?” “那个,好吧,是他来医院找我……” “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去看人家!” “冤枉,大哥!我的的确确是想回来就去看他的!可一回来就听说你被抓了!我当时就想,救出来大哥,我就和大哥一起去看他;救不出来大哥,我就和大哥一起死在上海。回来以后,大哥一直昏迷不醒,我哪有闲心去想别的啊!” 阿诚的一番话噎得明楼什么也说不出来——明明听着觉得哪儿不对,可仔细想想,又好像哪儿哪儿都对。 明楼摇头苦笑: “早知道我的秘书长有张利口,今天才实实在在地领教了!” “大哥,你忘了,‘跟谁随谁’!” “又怪我咯!” “不怪大哥,怪我学得太好!” “你呀!那你和你爸爸说了什么?有没有提及我们的事?大姐知不知道?” “我还什么也没顾上呢。不过,那天明台在,他知道了。我跟他说了,先不要跟大姐说。” “唉,大姐知道肯定会伤心的!” “大哥,我不会让大姐伤心的!” 阿诚巧妙地避开了他父亲是否知道了他与明楼的恋情这个问题。 阿诚和明楼只当明镜还不知邱建清的事,却不想,明镜早已知晓。 那天,阿诚和父亲不欢而散,自己回了病房,剩了邱建清一人站在医院的走廊里,可谓气愤填膺! 他怎么也不能明白、也不能接受,儿子喜欢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还是儿子的大哥,明家的长子!抛去邱家血脉不说,这种事一旦说出去就是天大的“丑闻”!邱家,书本网,绝容不得如此“丑闻”! 一定是明楼!是他诱拐了单纯可怜的承儿! 承儿,爸爸无论如何也要把你带出明家! 邱建清气愤地走在去找明镜的路上。到了地儿,才想起了明镜天天去医院做义工。自己要找她,根本不用“吭哧吭哧”跑到她住的地方,刚才在医院就找到了! 不过,人虽然没找到,邱建清跑了一路,愤怒的情绪倒平复了不少。静下心来,邱建清想到了问题: 无论自己有多想把承志从明家带走,都不是件容易的事!看刚刚儿子的态度,真有“生是明家人,死是明家鬼”的意思。 想到“鬼”,邱建清不禁怕了——万一事情处理不好,闹出来,儿子岂不是连个立足之地都没有?到时候,他再想不开,寻了短见…… 邱建清越想越怕,直觉得自己没找到明镜也好。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先想好对策再去找明镜,或者直接去找儿子。 邱建清回到住处,什么也干不下去,只想着怎么才能把儿子从明家带走? 可怜邱建清,完全不了解阿诚的性格,更不了解阿诚和明楼之间的牵绊。 在与明楼的事上,阿诚从没想过要寻死觅活。现在就更不可能了! 对阿诚和明楼来说,对方生,则自己生;对方死,则自己死。 邱建清想了几天也没想出个方法来,但却意外地想到了个令他非常兴奋的问题——邱家容不得,明家就容得吗? 想到此,邱建清顿觉看到了“希望”——明家掌门明镜必定不知两个弟弟干的好事!若是知道了,明镜肯定不能不管!否则,上海滩明家的颜面何在? 为今之计,邱建清认为,就是联手明镜,一起反对儿子和明楼的恋情! 自以为想到了办法的邱建清十分激动,决定去拜望明镜,和明家大掌门谈谈她两个弟弟的私情。 当然,邱建清还是犹豫了犹豫,毕竟儿子嘱咐过自己不要跟明镜和明台去说认亲的事,他要是活着回来,他自己会去说。邱建清明白,儿子是怕明镜和明台伤心。可是现在,邱建清也实在顾不上明镜的心情了,还是儿子的“清白”重要! 决定好了之后,邱建清提了一篮水果来找明镜了。 亲密爱人 199 邱建清到的时候,明镜和明台、曼丽还在医院陪明楼,等他们回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半左右了。 到了家门口,明镜看见等在那儿的邱建清,两人认识是认识,可并没有什么过多的交集。因此,明镜看到邱建清,颇有几分诧异。而明台和曼丽看到邱建清则蹙起了眉头——姓邱的是来讨儿子的! 绝不能让大姐从姓邱的嘴里知道二哥找到家人的事!那样,大姐岂不要伤心死了! 想到此,明台和于曼丽双双上前,挡在了明镜和邱建清中间。明台先开口了: “邱先生,谢谢你大晚上特意过来看我们。其实,我和曼丽掩护你们撤退到后方,是奉了上面的命令。您不必专程来感谢我们!水果我们实在不能收,请您带回去!您的心意我们领了!谢谢!天晚了,我大姐和夫人累了一天,明天还要早起做义工,就不留您了!您慢走!” 明台说完,和于曼丽架着明镜就进了屋。 在上海,明家住的是一栋洋楼,到了重庆,由于明镜的特殊身份,和明家三兄弟,尤其是明楼和明诚,在军统的地位,明家也是住的独栋楼房,只不过和上海的比起来,就小多了,也没有那么大的院子。 进了小楼,明镜对明台说了句, “去书房说话。曼丽,麻烦你给我们俩倒杯茶来。” “是,大姐。” 明台和曼丽对望一眼,后者给了前者一个鼓励的眼神。曼丽明白,明台刚才那番说词根本骗不了明镜! 明台跟着明镜一进到书房就跪下了, “大姐,我知道什么也瞒不住您……” “知道不是照样瞒?” “大姐,不是成心要瞒您,我们是怕您知道了伤心,所以……” “所以就可以不告诉我!” “不是!不是!是、是二哥不让说。他说他要自己跟大姐说……” “阿诚?!你二哥又出什么事了?现在你大哥还躺在医院,要是你二哥再有什么事……” “错了!错了!大姐,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是我二哥,他、他、他找到家人了。刚才那个邱建清就是二哥的亲生父亲。不过大姐,你别难过!二哥说,他已经入了明家族谱,就不会回去认祖归宗了。二哥说了,他永远姓明,永远不离开明家!” 瞒了许久的事一下子就摆在了明镜的面前,毫无防备!明镜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她只是感觉到有一丝丝隐痛,接着是一个声音,“我终于还是要失去一个弟弟”,然后,一切归为寂静,只剩了明台的最后一句话,“二哥说了,他永远姓明,永远不离开明家”…… “所以,你二哥本姓邱?” 明镜难掩满心的失落,明台也跟着难过,却不知要怎样安慰大姐,除了重复着阿诚的那句话——我永远姓明,永远不离开明家。 明台的几句话令明镜失落的心情得以复原,她相信阿诚不会离开。可是,那边毕竟是阿诚的亲生父母! “别跪着了,起来吧。坐下,姐姐有话问你呢。” “是,大姐!大姐,你别怪二哥,他就是怕大姐伤心!” “姐姐知道啦!大姐问你,……” 明镜问了明台两件事。第一,邱建清知不知道明楼和阿诚的恋情?第二,邱建清根据什么认为阿诚是他的儿子? 明台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他觉得邱建清当时撞见二哥给大哥舔嘴唇就当成了两人在亲嘴。 “不过,大姐,大哥、二哥看上去确实像在亲吻,虽然大哥当时是处于昏迷状态。” 至于第二个问题,明台答不出,因为他没问,阿诚也没说。 明镜听完,很快就猜出了今晚邱建清登门到访的目的——与自己联手拆散明楼和阿诚。 如果说,邱建清是来表示感谢明家养大了阿诚,那么,他不必急在这一时,完全可以等到阿诚向明家说明认亲的事以后,他再登门。 如果说,邱建清是来问罪的,怪他们明家“污”了他儿子,那么,他又何用买水果来?又何用说话那么客气? 所以,他只能是来找明镜联手的。 第二天,明镜依旧和曼丽一起去了医院,在病房喂了明楼早饭。然后,明镜请了半天假,拿着从于曼丽那儿得来的邱建清的住址,买了一篮水果,去了邱建清的住处。 邱建清昨晚是满怀希望去的,没想到一句话也没跟明镜说上,就被明台拒之门外。他想要再敲门,又怕把事情闹僵了——毕竟自己不敢百分百确定明镜和自己是一边的。再说,万一人家明台真的认为自己是去表示感谢的呢?那不就更僵了。还是忍一时之气,给以后留个余地的好。 想是如此想,可邱建清还是气得一宿未眠,到了早晨才迷迷糊糊睡了。正睡得香,明镜来了。 邱建清开门一看,是明镜!他马上想到了自己此刻的形象——头乱蓬蓬的头发,一副惺忪睡眼,一脸细碎的胡子茬,一件洗得发旧的白汗衫,一条大裤衩,一双人字拖…… 邱建清只觉得再没比此刻更狼狈的了,他连声“抱歉”也没顾上说,就把门关上了…… 明镜见邱建清开了门,又迅速关了门,知道他是去洗漱了。 果然,没几分钟,梳洗完毕,穿戴整齐的邱建清再次拉开了门, “抱歉!抱歉!实在想不到明镜女士会来,所以……啊,请进!请进!” “明镜冒昧前来,失礼了!” “彼此!彼此!呵呵…… 请问明女士是喜欢茶还是咖啡?” “是邱先生,对吧?您不必忙,我一会还要赶回医院和弟弟们吃午饭。而且,他们都不知道我来。所以,……” “哦,明白!明白!明女士怎么知道我住在哪儿?” “是我弟妹,啊,就是那个叫于曼丽的女子,她知道。” “啊——,原来她是明女士的弟妹。明家还真是一门忠烈啊!” 邱建清并不是奉承,在抗日这点上,他确实自愧不如。 “多谢邱先生夸赞!我替弟弟们,还有弟妹领受了!他们当得起‘忠烈’二字!” “是啊,就是因为有他们,中国才没有亡!” “邱先生,昨晚实在对不住了,小弟自幼受哥哥们宠爱,现在大了,知道要保护哥哥们不受伤害了,所以,虽是不懂事,也还要请邱先生原谅。” “不妨事!不妨事!兄弟们感情好是件好事,可就是……” 邱建清小心地看了看明镜,他要根据明镜的反应来推断明镜是否知道明楼和阿诚的事。谁知明镜一点不遮掩,直截了当地说道: “我知道邱先生要说什么。不错,胞弟明楼和二弟阿诚之间的感情确实不为世俗所容,就连我这个做姐姐的也不能理解,尽管我早就接受了。邱先生,相信我,我完全理解您现在的心情。这种心情我也有过……” “明镜女士,这我就不懂了,您既然理解我的心情,不理解他们的感情,为什么还会任由他们胡来呢?” 明镜叹了一口气, “邱先生,您相信我不是没有想过拆撒他们,也不是没有试过,可……” 明镜把当年明楼在小祠堂怎么主动跟自己坦白,自己怎么执行家法,阿诚怎么得知了消息赶来护着明楼,明楼怎么半夜发烧,阿诚怎么为了救明楼自残手臂,直到最后自己怎么妥协,讲了一遍。 “邱先生,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们三个都在做着抗日的事情。想想这些年,明楼和阿诚过的日子,我这个做姐姐的……” 想到两个大弟弟为了抗日甘愿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就是这个做姐姐的也不相信自己带大的弟弟。明楼和阿诚本就走在悬崖边,还要为了自己的感情多出一份小心…… “所以,邱先生,千错万错是我明镜的错!是我教导无方,害了两个弟弟!念在他们走得如此辛苦的份上,您大人大量,就成全他们吧!” 说着,明镜“噗通”跪在了邱建清的面前。 明镜的一跪令邱建清十分意外,他没料到明镜会为明楼和阿诚的事下跪! 看来,指不上明镜了! 邱建清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明镜女士,你先起来!起来说话!”邱建清扶起了明镜,“明镜女士,若是别的事也还罢了,可偏偏是这……算了,既然你管不了,那就交给我吧!我尽快带承儿离开。明家养了承儿一场,我们邱家必当报答明家的这份大恩!” 邱建清不提明家的养育之恩还好,提出来便一下把阿诚和明家的关系变成了单纯的扶养关系。 这点,明镜是绝不会接受的! “邱先生,阿诚是我明家的孩子,养他是天经地义的事,无需别家来报什么‘恩’!” 明镜本来还想劝邱建清一句:若真想找回阿诚这个儿子,最重要的就是成全他和明楼。 可是,看着邱建清那么坚决地要带阿诚离开,明镜清楚,自己无论再说什么,邱建清都听不进去。 算了,还是让他去阿诚那儿碰碰钉子吧! 亲密爱人 200 明镜去见邱建清是在明楼跟阿诚问起是否看过父亲前两天的事。之后的这两天,邱建清一直在仔细地筹划着怎么带阿诚走。 人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此句话再合适不过现在的邱建清——除了把阿诚带离明家,他什么也看不见。 然而,他的承儿早已不是孩童,不是抱起来就可以走的。他的承儿长大了,几十年,他没有在儿子的生活里出现过,父子如同陌路。他不知道孩子经历过什么、孩子喜欢什么、孩子讨厌什么,一切的一切,他都不了解。他,只想着“救”他的孩子! 邱建清,做得对吗? 也许,邱建清所做的无关对错,他只是在尽一个父亲的职责? 不管世人如何想,邱建清下了决心,直接找儿子谈!哪怕是生拉硬拽也要把他从明家带走! 但是,可能吗? 明镜去见邱建清,三个弟弟都不知道,只有于曼丽知道。回来以后,明镜也把见面的细节告诉了于曼丽。于曼丽听了,露出个小狐狸的笑: “大姐做得对!就该让那老头去二哥那儿碰一鼻子灰!” “啧,小孩子不可以没礼貌!什么‘老头’,那可是你二哥的亲爸爸,怎么也得叫声‘叔叔’吧?” 明镜拿出个大姐的款“责备”弟妹。小狐狸马上换了一副谄媚的笑: “大姐教训的是!曼丽记下了。不过背后叫叫没关系的啦,大姐!嘻嘻……”曼丽一搂明镜的手臂,“走啦,去看大哥、二哥去。” “嗯,背后叫习惯了,难免当面也会叫出来。” “只要不当着二哥的面就好。哈哈哈……” “你呀,和明台真是一对!” “我和姐姐是一对……” “去,又胡说!” …… 于曼丽,这个曾经“死”过的女人,如今也会撒娇,也能笑得如此灿烂。 日子还是如常地过着,谁也没再去想邱建清,包括明镜。 四五天之后,吃过早饭,明镜和曼丽准备走了,明台也说要走。 “你走什么?你们上头不是给你们放大假吗?在这儿陪着你两个哥哥,万一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大姐,您不能因为疼大哥,就让我稚嫩的身心受到伤害吧?” “哎,你把话说清楚,怎么和我们在一起,你稚嫩的心灵就受到伤害了?” 阿诚先不乐意了。 “你们俩现在简直就是…… 我都不好意思说!肉麻死了!我可不在这儿当电灯泡。” “嘿,你个臭小子!看来我回家的第一要务是整顿家风!” “嗯,是该整顿整顿了!大姐支持你!” “谢谢大姐的信任和支持!” 明镜笑着出了病房,小狐狸于曼丽也窃笑着跟了出去。明台站在那儿,欲哭无泪: “不是这样的啊,大姐!” 明镜头也没回地走到了楼梯那儿,刚要往下走,就看见了邱建清又提溜着一篮水果,正往上来。身后的于曼丽拉了明镜就躲到了一边。明镜当时也在犹豫要不要打招呼,被曼丽一拉,倒省事了,不用自己决定了。 “不去打个招呼吗?” “大姐,以后咱们都不用主动去找他,等他在二哥那儿碰个头破血流,就会来找咱们了。” “你确定你二哥能让他爹头破血流?” “老头今天来不就是来碰个头破血流的吗?什么事不能等到大哥出院?非这时候来说,二哥能高兴?” 两人说着话,冷不防有人在背后拍了于曼丽一下。于曼丽也不回头,伸手一把抓住了背后的那只手, “不怕我摔你个大背跨!” “哟哟哟,撒手撒手!” 明镜回头一看,是明台。 “可算有制得住你的人了!” “大姐,你都不疼……” 明台话说了一半,就听曼丽小声说: “哎哎哎,看,沐文抱着罐罐来了!” 明镜和明台一看,可不是,沐文抱着药罐正往楼上走。 “我以为他今天不来了。” “肯定是有什么事耽误了。” 明镜说着就要下楼,结果又被于曼丽一把抓住了, “干吗去呀,大姐?” “去打个招呼……” “别去!让他去病房!” “你还真是不嫌事大!” “大姐,大哥、二哥什么人呐,这点小事对他俩算什么啊?放心,大姐,这正是解决各种问题的最佳机会。咱们不用管。” “大姐,你听曼丽的准没错!她可是分析过日本密电码的优秀特工!” “你们俩!好吧,姑且信你们一回。走了,走了,做义工都晚了。” 三个人轻轻松松、说说笑笑地走了。 不过,病房里可是另一番景象。 明台追着曼丽后面出了病房,阿诚过去关好了病房门,才坐到床边,问明楼累不累,要不要躺下睡会。明楼想着沐文早上没来,大概是被什么事耽搁了。万一一会来了,自己还得起,索性就先坐着等等。 “其实,‘文先生’真不必非要亲自来送药,熬了,叫我们去拿不是两便。” “阿诚,说句实话,你到底为什么这么不喜欢沐文?不会幼稚到真以为他喜欢大哥吧?” “大哥,你冤枉死我了,根本就是沐文不……” “笃笃笃”,邱建清敲门了。 “‘抱着罐罐的’来了!” 阿诚撇撇嘴,不开心地去开门。 打开门一看,是比“抱着罐罐的”还烦的父亲! “你来有什么事吗?” 邱建清满脸的笑容立时被儿子冷冷的态度冻僵了, “嗯,我就是来看看你大哥。他好些没?” “让你惦记了。他受了那么多酷刑,哪里好的那么快。等大哥出院了,我再……” “阿诚,是谁啊?是沐文吗?” “不是。……” 阿诚还没想好要怎么回大哥,邱建清已经高声应了明楼, “是我,邱建清,阿诚的父亲。” “啊,是邱家叔叔,快请进!阿诚,请进来再说话。” 阿诚感觉到父亲有几分强行进入的意思,但他不想在大哥面前起冲突,所以,面上有了点热乎气,敞开门,把邱建清让了进来。 亲密爱人 201 邱建清和明楼是第一次见面。老实不客气地讲,明楼在邱建清脑子里的形象完全就是一个小人——双眼不敢与人直视,目光里尽是狡诈,嘴上甜言蜜语。人,猥琐又邋遢,简直就是獐头鼠目。(好在邱建清没说出来。不然,看他儿子还能叫他一声“父亲”?明楼嘛,大概就是哈哈一笑,然后在没人的时候,拼命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不是那么个头那么个目?) 可是,就在邱建清看到明楼的一瞬间,他整个人都愣在了那儿。 坐在对面床上的那个年轻人,瘦得似乎只剩了一身骨头,若不是包了厚厚的纱布在里面,那件病号服就更会显得过于宽大了。年轻人的双手也包裹在层层纱布里,但这并不妨碍他伸出手臂,对自己做了个“请”的手势,清朗的声音如同他的双眸,坦荡、温和、亲切,似这春天的风,在不知不觉中被他感染…… “叔叔快请坐!明楼真是失礼,只能……” “父亲,大哥跟您说话呢!” 阿诚不满地提醒愣在那儿的邱建清。 “啊,”邱建清如梦方醒,“没事!没关系的!你靠着,靠着,千万别动!承儿,啊不,阿诚说,你是受了很重的伤……所以,我过来看看。哦,这点水果…… 也不知买点什么?” “水果就很好!谢谢叔叔!本来应该小辈去看叔叔的,结果反而让叔叔来看晚辈,明楼实在受之有愧!” “谁看谁也没有一定之规,你还伤着,不能动,我来看看你不是很自然的事?” “叔叔真是,唉,说得明楼更加不好意思了!” “大哥,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父亲说得对,谁看谁又没有一定之规……” “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话,懂伐?” “我怎么就是小孩子了?了?” 阿诚不依不饶地撒娇,明楼看着,那一双眼睛不加掩饰地流露出宠溺和喜爱, “看吧,这样子就是小孩子才会有。对不起,叔叔,阿诚实在是被……” “被你宠得不像话,是不是啊,明大长官?” “你还知道啊,我的明大秘书长?不过,叔叔,说笑归说笑,不怕叔叔笑话,我家阿诚真是天下最懂事的孩子!又能干又诚实……” “笃笃笃”,敲门声又起。 “这次是那个‘抱着罐罐的’了,嘻嘻……” 果然是“抱着罐罐”的沐文。 一进屋,沐文就看见了明楼床边的凳子上坐着的邱建清, “对不起,明楼大哥,今天有事耽误了,我来晚了!有客人?” “啊,是,不过也不算客人吧?是阿诚哥的父亲。 明楼有意说了“阿诚哥”三个字,他不希望邱建清因为沐文对自己和阿诚的称呼不同而搞错三个人的关系。 沐文和阿诚都是聪明人,一下子就领会了明楼的意思。两人对望一眼,沐文笑着说: “原来是阿诚哥的父亲啊!这么说,阿诚哥找到家人了?” “是,找到了。” “真好!那恭喜阿诚哥了!” “谢谢!沐文,你是不是还要给我大哥听诊?” “是啊?怎么……” “我想去外面和父亲说句话,劳驾你,帮我照看下大哥,不知……” “可以!可以!不过,你可不能太久,我还有别的病人等着呢。” 沐文今天一点没有孩子气,说话俨然是个大人。其实,他也知轻重的。 明楼不知阿诚要跟邱建清说什么,有些担心地看了眼阿诚。阿诚也清楚大哥在担心什么,他坐到明楼身边,伏在大哥耳边,轻声说: “放心,大哥,你说的话我都记着呢,我不会对老头说过份的话。” “哎你这孩子,什么‘老……’!” “嘻嘻…… 放心啦,我会记着大哥的教导的!要乖哦!” 说罢,阿诚在明楼的唇上飞快地印上了一吻…… 明楼再疯狂也想不到阿诚会当着邱建清和沐文“啃”自己一口!这一口就好似拉闸断电,明楼大脑立刻短路,烧得满脸通红,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瞠目结舌地瞪着阿诚…… 邱建清只觉得被什么晃了一下,眼睛都不知往哪儿放…… 沐文瞬间想到了钟毅,那个失去消息多年的人! 若是大哥看到我和钟毅亲吻,反应大概和阿诚哥的父亲一样吧? 大哥,是沐文回不去的故乡。 钟毅,是沐文遗失的梦。 等邱建清回过神,他已经和阿诚站在病房外了。 “父亲,您今天来有什么特别的事吗?还真就是来看大哥的?” 邱建清明显感觉到了儿子态度的转变——看来,儿子对我这个当父亲的态度全取决于我对他大哥的态度! 邱建清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儿子。 说自己是来带儿子走的——显然不行!不等说完,儿子就能像上次似的,扔下自己回病房。 说自己是来看明楼的——亏心啊!不过,儿子爱听。 “啊,我是想来看看你大哥。不是一直没正式见过吗?” “哦。现在见过了,您回去吧。等大哥出院了,我们去看您。” 阿诚只想快点回病房,没想到刚转身就被邱建清叫住了: “那个,阿诚,我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去看看你妈妈和妹妹?” 邱建清试探着问道。 “去看妈妈和妹妹?什么时候?现在吗?” “我确实有点着急。我出来好些年了,日本人攻陷武汉前,我接到一封你母亲的信,说是和你妹妹一起去了后方。此后就没了消息。我又在上海,去后方不方便。现在我想去找找她们。你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邱建清说的都是实情,也是他想了两天想出的“诱拐儿子”的方法,略有不同的是,邱建清没有如先前预想的那样强硬,而是用了一种柔和的带有商量的口气来问阿诚。 阿诚是多聪慧的一个人,那么多奸诈险恶的日本人、汉奸都看得透,一个邱建清还能看不透? 邱建清一提出要阿诚跟他一起去找母亲和妹妹,阿诚就明白了父亲今天过来的真实目的——把自己带离明家。 老头还挺狡猾!以为拿妈妈、妹妹说事就骗得了我! 阿诚刚要像上次那样说两句狠话,让邱建清从此断了这个念头,却记起了大哥的话——阿诚,你要记住,无论父母说什么、做什么,他们的本意都是想对孩子好!就算他们的想法和做法有问题,你也不能因此就伤了他们的心。否则,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于是,阿诚缓和了情绪, “父亲,我知道我和大哥的事很难被理解、接受,所以,你想带我离开明家、离开大哥。可是,父亲,您知道吗,在没有遇到大姐、大哥的那些年,我就像是没有根的浮萍,随波逐流,时刻都有沉下去的可能。后来我遇到了大姐、大哥,他们给了我一个家,让我有了根。我是明家的孩子,我不可能离开他们,更不可能离开大哥!所以,父亲,您要是实在不能接受我和大哥,那也没有办法。您就当从没找到我这个儿子。您也可以不告诉妈妈找到过我。要是我的话伤了您的心,请您原谅!可是,我不会改变!所以,您要还愿意认我这个儿子,以后就不要再有把我带走的想法了。我出来的时间太长了,沐文,哦,就是那个中医,他还要去看别的病人。我得走了。您回吧。” 阿诚说完,不等父亲说话,就回了病房。 又一次,阿诚把父亲“扔”在了楼道里,可奇怪的是,邱建清似乎并没有像上次那般气愤。他确实感觉到了几分失望、几分不悦,但更多的是心疼,对儿子那些年浮萍般的生活的心疼。还有就是对明楼,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全新感觉! 他和儿子好似从没想过要掩饰对彼此的感情,他们大方示爱,坦荡自然。 这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感情? 邱建清不明白。 亲密爱人 202 明台和于曼丽一直想知道,阿诚跟邱建清说了什么?是不是叫邱建清碰了个头破血流?可问了就等于承认了早上他们见到了邱建清,却没打招呼。所以,不能主动问。 明楼和阿诚呢,一直以为明镜还不知道,所以,也不能主动说。 但是,明楼和阿诚也清楚,不能等到出院再跟大姐说了,万一过两天大家在病房里撞到了,不是更糟糕?! 两人商量好,决定就在当天晚饭后说。 晚饭还是像往常一样,明镜诉说胞弟“凄惨”的过往,顺手把两个小的领出来陪衬。然后,明楼再再再一次知道,自己有多么“不幸”!阿诚和明台再再再一次“崩溃”!小狐狸还是一如既往地只管吃饭和看家庭喜剧(应该相当于现在的情景剧吧)。 吃完饭,收拾好,阿诚跟明楼交换了下眼神,起身走到明镜跟前,叫了声“大姐”,就“噗通”跪了下去。 明镜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就猜到了阿诚意思,明台和曼丽也猜到了二哥要说什么。但谁也不能说出邱建清主动来找过明镜,曼丽也不能说出明镜去看过邱建清。大家都决定陪着大姐和二哥演出戏。 明镜扶着阿诚说道: “你这是干什么,阿诚?起来,快起来!有什么话坐下跟姐姐说……” “大姐,这件事阿诚一定要跪着说!” “多大的事啊,还用得着跪?起来说,啊!” “大姐,你就让阿诚跪着说吧!不然他心里过不去这个坎。” 明镜一看明楼说话了,也只好让步, “好吧,你大哥最了解你,既然他都这么说,大姐就不坚持了。你说吧,大姐听着。” “大姐,你先坐下。大姐,有件事阿诚一直瞒着大姐,所以,先要请大姐原谅!” “到底是什么事啊,你要急死姐姐吗?” 明镜演着戏,旁边的明台也凑一脚, “是呀,二哥,你就快点说吧。大姐肯定会原谅你的!” “大姐,阿诚、阿诚,阿诚在几个月前找到家人了!” 阿诚说完,停了几秒,观察着明镜的反应。明镜当然要演足戏份才行,她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没有听明白, “你说什么?什么家人?” “大姐,我找到父亲了。” “你父亲?你……” “大姐,几个月前……” 阿诚把和邱建清相遇、相认的经过讲了一遍,刚说完,明楼就接过了话题: “大姐,不是阿诚想瞒你,是因为当时有‘炸船’的任务,阿诚怕回不来,说了不过是让你伤心一场,还不如你从来就不知道。他跟我说,是想着,万一他回不来,叫我将来替他去看看他的妈妈和妹妹。后来,我又出事了。阿诚就想,我要是救不回来,他也就陪我死在上海。所以,他也没跟大姐说。” 事情虽然是知道的,可听了明楼的话,明镜还是止不住流了泪, “你这孩子,从来都是苦自己!什么‘死’啊,‘回不来’啊,真要姐姐一个人孤老吗?以后你们谁也不许再这么想!” “是,大姐,我们再不这么想了!” “大姐,我们以后都陪着你!” “起来吧,阿诚!坐下说。唉,起来吧,姐姐不生气!不怪你!就是舍不得你……” 明镜不是假戏真做,她是真舍不得! “姐姐,你是什么意思?是要把我还给他们吗?” “不是!不是!姐姐是说,如果你想回邱家……” “不想!不想!姐姐,我都入了明家族谱了!我不离开明家!你千万别把我送走,大姐!” 阿诚真的吓坏了,儿时的噩梦顷刻间又回来了,他怕自己又成为没有根的浮萍。尽管那边是他的亲生父母,但对他而言,邱建清和那个叫“沈漫”的女人仅仅是一个符号,没有任何真实的东西在里面。 明镜和明楼都觉得心被揪得难受,明镜忙握住阿诚的手, “不送!不送!送到哪儿去啊?你本就是明家的孩子!是姐姐说错话!姐姐不好!你啊,傻子吗?就算姐姐想送,你大哥还能答应?快去安慰安慰你大哥吧,看把他心疼的!来来来,我把阿诚还给你,搂搂他,你也搂搂你大哥……” 明镜说着,把阿诚送到了明楼床边,羞得两个人都低了头。 “大姐,什么啊,人家正难受……” “就知道你们俩难受,才让你们相互安慰下嘛!嗐,你们啊,这事应该高兴啊!阿诚找到了亲生父母,不是好事吗?” “好事?好事,大姐刚才脸色都变了!” “阿诚不离开明家就是好事,离开明家就是……这都不懂!” “哈哈哈…… 到底是大姐,总是立于不败之地!” “唉,大姐可能真是老了,心越来越小了,阿诚、明台,哪个的家人找来,我都不愿意还给人家。” “大姐,你可千万别改变主意啊!” “放心,大姐必定‘寸土不让’!不过,阿诚,什么时候是不是得让我们和你爸爸见见啊?” “其实你见过他了?” “哦?我认识他吗?” “大姐记不记得撤回后方的人里有个老头……” “这孩子,怎么这么叫自己的爸爸?起码也要叫声‘邱先生’吧!” “他本来就是老头嘛!大姐猜得不错,就是他了。” 明镜还在努力地演着戏,但是,明楼已经判断出,大姐早知道了此事! 明台和曼丽也暗自摇头,大姐话中的漏洞不多,但在大哥面前,一个漏洞就足够了! 阿诚呢?他是和明楼、王天风齐肩的“三剑客”之一,你说他会不会察觉明镜话中的漏洞?可又有句话,“当事者迷”,你说他会不会注意到明镜话中的漏洞? 其实,有些事也不一定要知道得那么清楚明白。 连续几天,邱建清都没再出现,不是他不想去看儿子,是他不知该怎么去?! 起先一两天,邱建清想起儿子的话总会不舒服,有时也气得在心里冲他的承儿吼几句: 你以为你是石头缝里出来的吗?知不知道你母亲养你有多辛苦!知不知道我是为了找你,才从家里出来,才最终失去了和家里的联系!你为了个明家,为了个大哥,竟然可以让我对你母亲瞒着找到你的事,你个不孝子!明家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你那个大哥用了什么法把你迷得离不开他?!你个臭小子! 可是,骂过之后,邱建清又心疼得不得了。 儿子可怜,从小被拐,像浮萍一样漂泊无依,直到遇见明家人。 每每想到此,邱建清又觉得非常惭愧——身为父亲,至今没有好好听儿子说说他的遭际和生活,只想着把他带离明家。 另外,就是关于明楼。 那个受过酷刑,至今未愈的人却已然神采奕奕,没有一丝苦痛萎靡。 阿诚和他的大哥,他们之间到底是怎样有了这种不容于世的感情呢? 如此翻来覆去想了几日,邱建清终于认清了目前的情形——想要儿子,就别再想带他走!想带儿子走,你和儿子今后就只能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邱建清没有了选择,反而安心了。他不再和自己较劲,非要想个招,把儿子带走,或者让儿子断了和明家、明楼的关系。他想他的承儿,想看他的儿子,想和他的“不孝子”说话。还有就是,他也想仔细看看明家,看看明楼。 于是,邱建清决定不管以什么理由,都要去见儿子和明楼。 过了四五天,邱建清再次敲开了明楼病房的门。 邱建清来的时候,刚好是明楼上午小睡之后,午饭之前,两人正在屋里缠绵,就被敲门声打断了。 “大哥,咱们不理他,好不好?” “你知道是谁啊?” “管他呢,反正不是大姐他们。” “要是明台可就麻烦了!” “好吧,我去开门。” 拉开门,一看见站在外面的邱建清,阿诚的脸就要沉,邱建清忙讨好地说, “承儿,啊不,阿诚,我来看看你大哥。” “看我大哥?” 阿诚很感奇怪地望着父亲,里面明楼耳朵尖,早听见邱建清说来看他,高兴地招呼着: “是邱叔叔吧?快请进!阿诚,你怎么回事啊,每次都不快点把叔叔让进来!” “我这不是让了嘛!您请进!” 阿诚不乐意地把父亲请了进来。 “叔叔快请坐!” “你别动,千万别动!这两天工作有点忙,所以没来看你。你这几天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大哥的伤哪有那么快好的?” “是啊,刑伤不容易好吧?千万要养好,不然老了就受罪了!” “听见了吧,你现在不好好养,老了胳膊腿动不了,可没人管你!” “那你干吗呢?” “我自己也老得动不了了,晓得伐?” “那我管你!嘿嘿,我照顾你,好伐?” 邱建清的眼睛又没处放了。 亲密爱人 203 要说当着家人以外且又不熟的人就卿卿我我,确实不是明楼的风格,阿诚就更别说了,动辄就脸红的人怎么会如此呢?这就是明楼的“心机”和二人的默契了。 虽然阿诚从没说过,邱建清对他们感情的态度,可并不代表,明楼就不知道。以明楼的智慧,他什么猜不到?何况他们所处的时代和几年前大姐的反应,明楼怎么可能不清楚?! 就因为清楚邱建清的态度,明楼才要在他面前表露对阿诚的感情。他要让邱建清了解,他们是真心相爱的,阿诚不是他明楼的男宠,不是关在家里不能示人的玩伴! 阿诚,是他明楼的亲密爱人! 同样,自己也是阿诚的亲密爱人! 明楼事前没有和阿诚说什么,可同样,以阿诚的智慧,以及与大哥的默契,阿诚自然明白大哥的用意。 “闹”了一下,明楼转过脸,抱歉地对邱建清说: “实在不好意思,让叔叔看笑话了!” “啊——,那个…… 啊,我想你身体不好,需要补充营养,所以买了听奶粉……” 邱建清从包里拿出一听奶粉,放在了明楼的床头柜上。 看到柜子上的奶粉,明楼和阿诚都吃了一惊!这种奶粉一看就是美国奶粉,价值不菲,且只在黑市才买得到。想邱建清一月能拿多少工资?不对,他来重庆还不到一个月,不可能就领到了工资!另外,明楼和阿诚都记得,邱建清出逃那晚什么都没带。 如今,邱建清怎么可能有钱买如此昂贵的美国奶粉? 身为特工的明楼和阿诚仅用了两秒钟就解开了疑问——邱建清把表卖了。因为,在他惯常戴表的手腕上徒留下了一个痕迹。 明楼在无意中被感动了——他怎么也想不到邱建清会卖了表来给自己买奶粉,尽管明楼也明白,邱建清是为了讨好阿诚。 “这可怎么好,叔叔太客气了!这东西明楼不能收,叔叔自己留着喝吧!叔叔的心意明楼心领了,多谢叔叔!” “这有什么,不过就是一听奶粉,又不是什么贵重的补品!” “叔叔,这听奶粉可真算得上贵重补品了!叔叔是在黑市买的吧?一定贵的要死!” “就是买给你补身子的,你可不能不要!你不要,我可出门就扔垃圾了!” “这……” 阿诚知道大哥一定是被感动到了,他自己嘛,想到父亲买奶粉的动机——讨好自己,感动也就没了。可也不妨碍他有点点高兴。 “既然买了,大哥就收下吧。你是得补身子!美国奶粉贵是贵,可真不错!” “你看,阿诚都说话了!” “嗐,其实补的应该是阿诚!您看他瘦的,都是为了照顾我……” “知道你还不让我省点心?天天不听话,让人操心!” “嘿,你……” “谢谢爸爸,我替大哥收下了!” “你!” “怎么了?想打我一顿啊?” “看我回家整顿家风!” “哟,明台要害怕了!” “对不住,叔叔,阿诚,唉,让我惯坏了,没礼貌!不过,叔叔,这奶粉,阿诚也可以喝吧?他才应该补补呢!没日没夜的照顾我,我就怕他也熬病了。” “啊——啊,你们一起补,一起补!我先走了。你好好养着,回头我再来看你。” “明楼知道了。谢谢叔叔!有空您就来跟阿诚说说话。父子俩还没好好聊聊呢吧?” “好!好!有空我就来。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阿诚,快,送送你爸爸!” “哦。” 听到阿诚的回答,邱建清很感意外,他以为儿子不会愿意送自己呢。 看来,要想儿子对自己好,自己还是要先对明楼好啊! 邱建和儿子一起出了房间。 病房里挺热闹,父子俩一出来却冷了场,谁也不知该说什么。就这么沉默着走到了楼梯口,阿诚才说了句: “谢谢爸爸给大哥买奶粉。” “你就不用再跟爸爸客气了!你大哥那身子确实得补补。还有你,真别熬出病来!” “您听大哥说呢!他是嫉妒我身材好。” 邱建清也乐了, “行啦,快回去吧,他一个人不方便,万一……啊,阿诚,我、我想问问你,你有没有你黄叔叔和江伯伯的消息?他们还在上海吗?我以为他们也会撤到后方呢。” 冷不防邱建清提起了江、黄二人,阿诚心中一阵难过, “爸爸,关于江伯伯和黄叔叔,我、我不知该怎么跟您说……他们、他们……” 邱建清一看儿子的表情就猜出了八九分,及至阿诚说完船上发生的事,他除了眼中闪现的泪光,并没有过多惊讶。 “爸,您别伤心!我也是听人说的,没有亲眼看到,所以,也许他们……” “唉,我们拜把子立誓的时候曾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如今他们俩做到了,爸爸……” 父子就是父子,这种天然的骨肉亲情是无论如何也割舍不断的,有时或许或许只在关键时刻才会凸显出来。比如此刻的阿诚。他听了邱建清的话之后,冲口而出: “爸,您不会想不开吧?您可别忘了,您还没找着妈妈和妹妹呢!还有,我还没见着她们呢!您可不能瞎想啊!” 邱建清失去了两个兄弟,但终归是找回了儿子。初次体会到儿子的关切之情,邱建清的心似乎痛得也没有那么尖利了。他抬头凝视着他的承儿,悲伤地笑了笑: “放心,爸爸不会的!今生爸爸是注定要辜负你江伯伯和黄叔叔……可怜他们连个坟也没有,就是祭奠也不知要在哪里……” “爸,等以后我帮您给伯伯、叔叔立个衣冠冢吧。他们是为了民族大义牺牲的,应该让后世子孙记住他们!” “嗯,好,好!立个衣冠冢。啊,你快回去吧!去吧!” 看着强忍泪水的邱建清,阿诚第一次情不自禁地去扶了父亲一把, “我送您下去叫辆黄包车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行。你回吧!回吧!” “那、那您小心点!别太伤心了!我们已经给伯伯和叔叔报了仇!那个,您有什么事,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没事过来看看也行……” 阿诚终是没有送邱建清,他怕大哥等久了,再出点什么事,那他真就活不了了。 阿诚看着父亲下了楼,刚要反身回去,就见明台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 “我可看你们半天了,说什么呢?” “你来的正好!明台,我跟你说……”阿诚三句两句说了江、黄二人的事,接着,“我怕他路上会出事。明台,你帮我去送送他,行不行?” “哦,知道了。放心吧,二哥!” “谢谢你,明台!” “就说你不把我当弟弟了!” “秋、冬两季的新装包在二哥身上了,把你当弟弟了吧?” “二哥最好了!” 明台的声音从楼下传到楼上…… 从那以后,邱建清就时常去看“明楼”了。一来二去,也和明楼、阿诚熟了,就是还没跟明镜照过面。明楼和阿诚猜,他有点躲着明镜,怕见了尴尬。 倒是明台和于曼丽有点“失望”,他们总以为,邱建清肯定得让二哥给撞个鲜血直流才能善罢甘休。谁想,结局来得如此干净利落,还带着几分温情,看得明台和曼丽直摇头感叹:大哥和二哥就是牛,竟然兵不血刃就凯旋而归了! 从此,明台再没了想和大哥、二哥一较高下的打算。当然,那“兵不血刃”和“凯旋而归”也是绝对不能让大姐、大哥、二哥知道的。 亲密爱人 204 自从到了后方,明楼、阿诚的生活慢了下来,不用再劳心费神,也没有太多的事需日日担心,日子也就过得“快”了。 明楼身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他终于可以到外面的院子里透透气了。 六月初的一天,阿诚找了把轮椅,推着明楼在院子里转了转。 “大哥,你要是累了,或者不舒服,可一定要说啊!咱们就回去。” “才出来怎么就累了?我又不是泥捏的!” “嘿,大哥别不爱听,现在大哥就是泥捏的,得小心又小心!” “嗯,好好捧着,别摔了。阿诚,我们从上海回来已经一个月了吧?” “大概还多了两三天吧?大哥怎么想起这个了?” “我想,我们放在大姐那儿的两封信是不是该送出去了?” 阿诚没料到大哥会提起王天风临走时留下的两封信。他们离开去执行任务时,把信留给了大姐,告诉大姐,一个月后把信送出去。好在他们都在一个月内回来了,所以,还是他们来送。 今天大哥忽然提到要把信送出去,说明大哥决定不再等王天风了。 “你不要难过,我还是相信你天风哥会回来的。他那个‘疯子’,阎王都怕。我是觉得为了曼丽和沐文,信不能再拖着不送了。阿诚,你我自然是要脱去军装的,明台或许也会选择回家。就是曼丽,我怕……” “大哥的意思是……” “所以要早点把信送出去,为她求情,看能不能将功折罪?唉,‘军统’这关不知能不能顺利地过啊?!” 两三天之后,一封为于曼丽说情的信放在了“军统”高层的办公桌上。信中恳请“军统”看在于曼丽为抗日出生入死,立下诸多功绩的份上,请“军事法庭”将功折罪,只罚于曼丽脱去军装,做回平民百姓? 信,自然是来自王天风。 送出了王天风给“军统”高层的信,剩下一封给沐文的就没那么简单了。 不久前,沐文刚跟阿诚问过王天风的消息,当时,阿诚就没将真相告诉沐文,只说王天风肯定会回来。仅仅半个月左右,你们就拿出封信…… 所以,你们根本就是知道大叔的事,却对我撒了谎! 沐文必定如此想。 可是,无论沐文怎样想,信都是要送出去的。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瞒着的了。曾经的谎言必须用事实来补救。 “沐文,这是你王天风大叔留给你的信。” 明楼叫住要走的沐文,拿出了王天风的信。 沐文的双眸中顿时闪过一丝光,但却在瞬间熄灭, “大叔给我的?什么时候?他为什么不自己给我?他……” 明楼和阿诚的目光也随着沐文的忧伤暗了下去…… “沐文,你别急,别急!听我慢慢告诉你。”明楼沉吟了片刻,接着说道,“一个多月前,我们接到了最后一个任务,你天风叔负责‘炸船’……制定计划的最后一晚,你天风叔把这封信交给了我,说是寄存在我这儿,等回来自己交给你。我只好收了。我总是希望他能自己把信给你。所以,回来后,就没有马上给你。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也让你等了这么久!说到在船上的事,你要问你阿诚哥。” 随后,阿诚又把船上的事详细地对沐文讲了一遍。 “…… 我和天风哥在‘酒吧’分开后,就再没见过他。不过,至今也没人找到天风哥的尸体,‘死亡名单’上也没有他的名字。所以,说不定哪一天天风哥就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沐文半晌没说话。然后抬头一笑, “嗯,说不定哪天大叔就回来了。那,我先走了。” 沐文的一笑使明楼和阿诚感到无限的凄凉。他们想安慰沐文几句,却发现自己也是需要安慰的人。 “对不起,沐文,是我没有保护好天风哥!” “你这么说,大叔会不高兴的。他是最优秀的特工,是不是?他是要保护别人的,而不是被别人保护的。我去看信了。明天来告诉你们信里写了什么。谢谢你们!” 沐文笑着出了病房。 转眼明楼出院了,同时也迎来了重庆最热的天气。 邱建清和明楼、阿诚来往已经月余,对明楼和阿诚有了更多的了解。特别令他高兴的是,他的承儿远比他期望的优秀!这种优秀不仅表现在他的学识上,同样也表现在他的谈吐、礼仪上。从中,邱建清可以看出,明家确实把他的承儿当做自家人那样努力培养。 想到自己开始把明家人想得那么不堪,邱建清更是避着明镜了。 现在,眼见明楼就要出院了,邱建清可着急了——以后去哪儿看儿子啊! 最后还是明镜和明楼、阿诚略施小计,给邱建清造成一种偶遇明镜的假象,让两人在病房见了面,算是帮邱建清迈过了心里那道坎。 明楼出院回家,是明台去接的。明镜和曼丽都请了假,因为晚上请了邱建清和沐文来吃饭。 午饭前,阿诚和明台扶着明楼进了家门。 明楼穿着咣咣当当的棉布衬衣坐到了自家的沙发上。 “大哥,这就是我们在重庆的家了。和上海的没法比。” “那就不比。有你们就是家,其他都无所谓!” “嗯!大哥,先喝点水吧,这天热的!” “吃西瓜吧,大哥!刚在冰里放过的。明台,你去切了拿进来。” “哦!” “饿不饿,一会就开饭了。吃了饭,好好睡一觉。晚上你邱叔叔和沐文来。” “大姐,把你累坏了!歇会吧,我不饿。” “大哥,我给你擦手。” 阿诚拿了热毛巾过来,要给明楼擦手。 “不用!我一会去洗。” “不要!你的指甲刚长出来,万一……” “医生都说可以洗手了……” “唉,你就让阿诚给你擦吧!刚长出来的嫩芽芽最要小心!” “什么‘嫩芽芽’呀?还能开花了……” 明楼无可奈何地伸出了手。 “大哥的手真好看!长长的,细细的……” “现在不是粗粗的、短短的啦?” “嘿嘿,那是我的目标!等我慢慢喂胖大哥哈!” “你养猪啊!” “吃西瓜了!” 晚饭定在六点,邱建清下午五点就到了。他在黑市买了些佐料,又在市场买了只鸡,说是给晚饭添道西菜。 “爸,你会做饭啊?” 如今,阿诚和邱建清已经能像平常父子那样相处了。 “开始也不会。后来去国外念书才慢慢学着自己做。在外面吃多了,还是不习惯。” “大哥也是在国外念书时学的做饭。” “哦?中餐还是西餐?” “我喜欢吃什么,大哥就学着做什么。” “那你呢?会什么?” “我们阿诚会的可多了。他煮的咖啡无人能及!饭后您一定要尝尝!” “好啊,我也很喜欢咖啡的。” “什么啊,大哥!我是除了煮咖啡,别的都不会!就是煮咖啡还是因为要给你当秘书才临时学的!” “谁说你只会煮咖啡?你熬的粥,不要太好吃哦!” “阿诚会熬粥啊?什么粥?” “白粥。哈哈哈…… 大哥,你把爸爸噎着了!” 邱建清也确实没想到他儿子就会熬一个白粥,明楼还要拿出来吹吹牛。 “叔叔,我家阿诚琴棋书画样样……” “你不会说‘样样精通’吧?” “那我倒是相信。他妈妈就样样精通!” “爸!您相信什么啊?!” “你大哥说的话啊!哈哈,好了,好了,你们别在厨房了,去里面坐着吧。我都准备好了,要开火了。” “那我进去了,叔叔。阿诚,你留下给叔叔打下手。” “知道了,明大长官!” 明楼从厨房出来,看见明台正在和沐文下棋,就走过去看。 “大哥,我来扶你。” 明台赶忙过去扶明楼。 “我还没弱到连走路也要扶吧!” “还是小心点好!” 旁边沐文轻描淡写地说了句,眼睛根本就没离开棋盘。 “看吧,大夫都这么说。” 明楼没脾气地坐下了。 “你们不用管我,接着下你们的。” “啊。大哥你要想喝水什么的,就叫曼丽。她和大姐都在厨房。” “我刚从厨房过来。你专心下棋吧。” 明楼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明台和沐文。 那封为于曼丽说情的信已经送出去一个月了,至今也没有什么消息。就连“军事法庭”也没有任何动作。 他们是把于曼丽忘了吗? 沐文拿到王天风的信也已经一个月了,可他也是沉默至今,再没提及过,真好似从来就没有那么一封信。 沐文,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亲密爱人 205 没两分钟,阿诚出来了,坐到明楼身侧, “热吧,大哥!喝点水。” 阿诚把一杯茶递给明楼,随手拿起把扇子给大哥慢慢地扇着。 “不是让你在厨房给叔叔打下手吗?怎么就过来了?” “你叔叔让我过来的,说是厨房有三个人就够了,多一个人挤。” “什么‘你叔叔’、‘你叔叔’的!没礼貌!那是……” “那是我爸爸,你叔叔,不对啊?要不,是你公公?” “嘿!看来我真是要整顿家风了!” “明台,小心了!你大哥……” “哎,你们两口子拌嘴,别把无辜的人牵连进去!” “哟,国际象棋!” 说话间,邱建清走了进来。 “嘿嘿,下不好,就是玩。” “可不就是个玩!继续!继续!” “叔叔也会下?” “早年间留学时下过,多少年不玩了。” “呀!快快快,二哥,和叔叔来一局!” “我那儿还做着锅呢!你们下!” “你和沐文下得好好的,这算什么?” “其实我下的挺费劲!乐得看别人下。” “叔叔,您那锅上的东西得煮多久啊?” “嗯,大约半个小时吧。” “先下了再说。等会我提醒您。” “那就下一盘!看看父厉害,还是子厉害!” “肯定是子厉害!我是大哥教出来的。你们知道吗,当年在法国念书时,我大哥打遍法国无敌手!” “你还真敢说!赶紧给我找条地缝……” “哈哈哈……” 在众人的笑声中,邱建清和阿诚摆好了棋盘。 棋下了二十分钟左右,明楼起身,示意阿诚继续下,然后轻拍了拍沐文,自己先往卧室走去。 沐文跟着明楼进了卧室, “明楼大哥,你找我?” “啊。坐吧。我们这屋没电扇,说是不让我吹电扇的风。麻烦!” “大哥怎么选了这间屋?” “他们特意给我选的,方便,不用爬楼,背阴,也凉快。” “哦。大哥的家人真让人羡慕。” “沐文,大哥叫你来,想你也该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大哥,我本来是想告诉你大叔在信里都写了些什么,可不知为什么就觉得那是大叔最后写给我的,我就不想跟人说了。对不起,大哥!” “唉,傻孩子,这有什么对不起的?!大哥只是想问问,你打算怎么办呢?你大叔把信给我的时候说了,里面有钟毅的地址。他还说,要是你能和钟毅在一起,他无论在哪儿都会非常开心的!” “可是,大哥,我不知道钟毅会怎么想?也许他……” “沐文,你先要清楚你有没有改变?你心里的那个人还是钟毅吗?要还是他,就去找他,弄个清楚明白!你心里的那个人如果不再是他,那就完全忘了他!沐文,你总得往前走!” “钟毅残了…… 所以我……” “你说什么?钟毅——残了?什么时候的事?” 不错,钟毅残了,少了一条腿。 那次杀严鱼,从医院地下室逃出去的时候,钟毅腿部中了枪,伤势很重。直接导致他无法撤到后方。他们就只能暂时找了个小镇给他治伤。小镇的诊所条件不够,只能简单处理伤口。勉强撑到后方,腿已经感染化脓,只好截肢…… “所以,钟毅是因为这个没来找你吗?” “大叔没在信里说清楚。也许吧。” 王天风没有告诉沐文,在行动前,钟毅就说过,“不论生死,都不要告诉沐文我的下落”。 钟毅清楚,沐文忘不了瞿慧,摆脱不了深深的负疚感。 但王天风想给他们一个机会。 “那么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大哥,假如阿诚哥残了,你会怎样?” “我和你阿诚哥的感情无关乎贫富、生死、健康或残疾……” “我想,钟毅于我也是如此。” “那就去找他!” “可是,我、我、我怕……” “怕什么?” 明楼真搞不懂了! “我怕对不起瞿慧。” 沐文幽幽地说。明楼长叹一声, “唉——,沐文,你还真是‘一叶障目’!你怕对不起瞿慧,所以不去找钟毅。你觉得这样就对得起瞿慧了?瞿慧地下有知只会笑话你的胆小!” “我!” “不是吗?你怕的是钟毅变了心,不再喜欢你了!瞿慧只不过是你的一个借口!就算不是借口,也只能说明你是一个糊涂人!瞿慧是被日本人害死的,不是因为你和钟毅!瞿慧知道你们的事情后,肯定会生气、伤心、不理解,但不会想到要去寻短见!” “所以,大哥觉得我和钟毅可以在一起?” “你觉得呢?唉——,沐文,关于你和钟毅的事,大哥不再说什么了。这是你自己的事,该做的大叔都为你做了,接下来就靠你自己了!” 大概是老天爷也觉得重庆过于热了,热得几乎要烧起来了。于是,连着下了两场雨,给这个城市降降温。 在第一个雨过天晴的早晨,沐文留下一封书信,最后看了眼这个与大叔住了几年的房子, “大叔,我要走了。去找钟毅!假如我找到他,假如我和他的感情还没变,我就带他一起回来见大叔。那时,大叔一定要在啊!大叔,再见!我会想您的!” 沐文带着简单的行李,去找他的钟毅了。 行李中有一枚王天风别过的国民党党徽。因为,沐文没有大叔的照片。 沐文走后的第二天,一封书信送到了明楼、阿诚手上。 很短。里面有两个药方,一个是现在吃的,一个是入冬后吃的。 “大哥吃过这两服药,身体就恢复得差不多了。再接着吃两个冬天,就可以不吃了。” 其他的,只说了自己是去找钟毅,就没有更多的内容了。 明楼和阿诚知道沐文是懒散惯了的,能留下只言片语就很难得了。所以,二人除了祝福他能够顺顺利利找到钟毅,并与钟毅破镜重圆,也真没什么可说的。 亲密爱人 206 沐文离开两个星期后,邱建清也走了,去找他的妻女。 短短两个多月的相处,邱建清对儿子和明楼的感情尽管还是不大能接受,但是,和他们接触越多,也就越清楚,拆城楼都比拆楼诚容易得多! 所以说,在邱建清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和儿子老死不相来往;二,接受现实,想着只要儿子幸福就好。 邱建清不傻,也没有不通人情到无法理喻的地步,何况他的承儿如今无论在哪个方面都是如此优秀!而他的承儿又是如此幸福! 身为人父,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还有什么不满? 邱建清说服不了儿子,就只能努力说服自己。 不然怎么办?难道真要演一出父子反目? 邱建清想也不愿想! 明楼出院后,邱建清来得更加频繁了,几乎每天都要来。 他来,并不只是吃饭。他会买菜、买肉、买点心,买一切想给儿子吃的东西;他也会做饭、做菜,做一切想做给儿子吃的菜肴。不过,每一次,他都会去问明楼, “今晚你想吃点什么?我买了一斤牛肉。” “牛肉?阿诚可喜欢吃了!您问阿诚吧,他喜欢怎么吃就怎么做。” 明楼暗笑,明明就是做给儿子吃,还要走我这道“手续”。 每天晚饭后,阿诚会煮咖啡,一家人聊天。明镜和明楼猜准邱建清最想知道阿诚小时候的事,就把三个人小时候好笑的事拿出来说。更让人想不到的是,明镜从上海出来时,竟把家里的相册带了出来! “大姐,你可真行,我以为您那箱子里装的都是金银珠宝呢,原来都是不值钱的照片!这下咱们家可得喝西北风了。” 明台开着大姐的玩笑。明镜佯装一怒, “喝西北风?你给我说说,哪顿你喝了西北风?什么味?就知道吃喝!这照片可金贵多了!看你,这是你在家里过的第一个新年……” 然后,是阿诚在明家过的第一个新年。 三个男孩穿着簇新的长袍马褂,两个站在姐姐身边,一个小的抱在明镜手里。 之后,是儿子在明家过的第一个生日。 第一次总是紧张、害羞的。 第一年过去后,儿子的脸上有了和明台一样的欢笑和调皮。 再往后,三个男孩长大了,穿着一式的西装,站在姐姐身后。明镜坐在太师椅上,一条貂皮披肩更显出她的雍容华贵。 一张张看下来,邱建清悲喜交加——没能陪着儿子一点点长大,看到时,儿子已然不再需要父母的陪伴。 “小镜,叔叔一直没跟你说过句‘谢谢’,对不住!谢谢你把阿诚养得这么好!” 因为邱建清总称呼明镜为女士,弄得明镜不自在。后来熟了,明镜就请邱建清叫自己“小镜”。 邱建清心里实在还是有些怨怪明家“霸占”了自己的承儿,可理智告诉他,明家把他的承儿教得极好。所以,那声“谢谢”没有半分虚假在里面。 “叔叔说哪里话来,是阿诚自己努力!说起家里三个弟弟,最让人省心、也最让人不省心的就是阿诚!什么伤、什么痛全是自己忍着,心里首先想到的就是他大哥、就是明家……” “大姐,我是不是家里人?是的话,是不是首先应该想到家人?就比如大姐你自己,先想到的还不是我们!” “看吧,跟你大哥学的……” “大姐,怎么又有我的事?” “哼,阿诚的事里哪一件少了你?” “大姐,大哥的事里有没有少了我的?” “没有!放心吧,你大哥少了什么都行,就少了你不行!” “叔叔,阿诚的生日是什么时候?他现在的生日是阴历八月十五,我遇到他的那天。” 明楼赶紧转换话题,省得大姐、明台又说出什么让人脸红的话。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是让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什么?阴历八月十五!”首先瞪大了双眼,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是邱建清,“承儿、承儿的生日就是阴历八月十五啊!” “什么?!” 人都说,姻缘天注定。或许,果真如此? 咖啡喝完,故事讲过,邱建清起身告辞。每到这时候,明楼都会叫阿诚去送父亲。 父子俩踏月走在重庆的夜晚,享受着刚刚找回的天伦之情。慢慢地,阿诚会问许多关于邱家、关于母亲、关于妹妹的事。在父亲那儿听了,回去讲给大哥听。 又是一个晚饭后,吃过饭,大家坐在一起聊天。 “爸,有个好消息要跟您说呢!” “什么好消息?” “找到妈妈和妹妹了!” “什么?你…… 怎么可能?你都没离开重庆!她们不会也在重庆吧?” “是小弟和曼丽托‘军统’在后方的人去查了查,找到的。” “原来是明台和曼丽!这可真是……要叔叔怎么谢你们俩呢!” “叔叔,您这么说就见外了!二哥的事就是我们的事!给,这是地址,您收好了。她们在昆明。” 邱建清接过地址,不知怎么感谢明台和曼丽。 “叔叔,您真的不用谢我们。要谢您谢大哥吧!是大哥让找的。我和明台就是奉命办事。” “哎,还真是!大哥本来就是我们的上司!” 明楼一笑: “明台和曼丽有关系,比较方便。” 当然明楼和阿诚也有关系,不过他们的关系如今大概都是高层了,找人这样的事托到他们,最后也还是要叫底下的人去查。 “爸,要是您想让我跟您一起去,那就得等了。我大哥这身体,您也知道,一时半会儿出不了远门。要是您想自己先去,明台和曼丽倒是可以陪您走一趟。不急,您想想。” 关于阿诚是否陪邱建清去找沈漫,明楼和阿诚谈了几个晚上。 明楼是真心不想阿诚去,阿诚是根本就没想过要去。但明楼总是比阿诚多想一步——万一邱建清在路上出了事,阿诚不是要悔恨一辈子? 为此,明楼忍痛劝说阿诚陪父亲走一趟。他却不知道,阿诚早有了办法——明台! 嘿嘿,小子闲着也是闲着,替二哥跑一趟,你和曼丽从今年秋到明年夏,四季的新装,二哥包了! “叔叔,路上不太平,您要是决定去,就让明台和曼丽陪您过去。我也知道,本该是由阿诚陪您去的。可是我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离不开阿诚。是我太自……” “爸,是我说再也不离开大哥的!您千万别怪大哥!我和大哥经历的生离死别太多了,我再也不能……” 是啊,在伪政府的这些年,他们几乎天天都在经历生死考验!他们从不敢想两人能够一起走到今天! 当一切都过去,明楼与他的阿诚,阿诚与他的大哥,真的再也没有勇气去面对分离! 明台和于曼丽将邱建清送到了昆明。因为明台和于曼丽的身份介绍起来非常麻烦,尤其邱建清不能一见妻子就把找到儿子等等全部说出来。那样太突然了,沈漫很难一下就明白。所幸离开重庆前,明楼、阿诚就和邱建清说好了,为沈漫介绍明台时,只说是同行的人就可以,其他的以后慢慢说。 邱建清很希望招待他们住两天,但明台和曼丽都觉得有些不方便,就和沈漫打了个招呼,告辞了。 本来两人是应该回重庆的,可于曼丽忽然提出想在昆明玩两天,明台自然愿意。两人就瞒着邱建清在昆明玩了三天。 明台和曼丽回来后,姐姐哥哥肯定是要问问沈漫和念志的。无奈,两人只见了沈漫和念志一杯茶的时间,根本什么也说不上来。唯一让他们印象深刻的是,沈漫是个大美女。现在虽然已是人到中年,可风韵犹存。年轻时不知美成什么样呢! “看你二哥就知道了!” 明楼就怕人忘了他的阿诚有多俊美,忙用手一指怀里的人,脸上笑出了褶子花。 “我就知道大哥有多肉麻!” 明家安静了下来,过起了平常的生活。 明镜和曼丽不再做全天义工,只做半天,下午照顾家里。 偶尔,天气不那么热的时候,明镜、明楼、阿在明台、曼丽的陪同下,去转转重庆,吃吃小吃。不过,鉴于明楼的身体,每次也就半天。加上重庆饮食偏辣,明楼被灌过辣椒水,损伤了肠胃,基本不能吃辣的。所以,出游的兴致也就没那么高了。 进入八月,随着两颗原子弹的爆炸,日本宣布投降! 八月十五,是中国人民永远不会忘记的一天! 那些流过的汗、流过的泪、流过的血、逝去的生命,那些屈辱、磨难、艰辛、痛苦,那些怨、那些恨、那些绝望,都在这一天得到了回报! 所有的人,笑了又哭,哭了又笑…… 明家人也是一样。 明镜和曼丽做了一桌子菜,明台买了一瓶香槟。这一次,没人阻拦明楼喝酒。 第一杯酒,他们敬给自己饱受蹂躏却依然高贵美丽的祖国母亲! 第二杯酒,他们敬给为了光明而倒在黑暗中的人们! 第三杯酒,他们敬给千千万万在黑暗中依旧挺直身躯的同胞! 然后,他们开怀畅饮,和着泪水,一杯又一杯…… 日本投降的第二天,明家全部因宿醉而睡到中午时分才起。 然而,在这个特别的清晨,在这个应该欢笑的清晨,于曼丽走了! 亲密爱人 207 日本人一日不走,明楼、明诚、明台便一日不能脱去军装,他们在养伤、休假的同时,也在准备着再次奔赴下一个不见硝烟的战场。如今,赶走了日本人,明楼、明诚、明台终于可以脱去军装,回家了。 然而,“军统”准了明楼、明诚的请辞,却扣下了明台。 明楼和明诚在“军统”内部可算是传奇了——明楼,两次进出“七十六号”,竟都全身而退!除了他,实在没有第二个! 明诚,炸掉了日本人运送“毒气”的“承志号”,拯救了一座城、一支军队、无数的百姓! 如此优秀的特工,“军统”怎么会愿意放人? 皆因两人的声名太盛,不能用强。否则传出去有损“军统”颜面。况且二人坚辞,无半点通融可言。对去意已决的人,即便强行留下,恐怕也难以驾驭。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考虑到明楼的身体确实不能再胜任特工的工作。至于明诚,也确实如他自己所说,大哥身体垮了,大姐精力也不如从前了,自己必须回去撑起明家! 在“军统”来说,放走明楼和明诚,既随了他们的愿,也全了“军统”和二人多年的情分。但只一样,走,可以。走了之后,再去为别人效力,那就不要怪“军统”反脸无情了! 明楼和明诚自然明白,“别人”是谁!他们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 确实,明楼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再做同样的工作!另外,他们俩的感情恐怕也不允许他们留在任何纪律部队吧? 明楼、明诚退得坚决,“军统”批得痛快。 退之前,明楼、明诚得到了嘉奖令、勋章,并晋升一级的奖励。 明楼、明诚和“军统”的关系算是圆满落幕。 但是,明台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是年轻者中的翘楚,可他的名声远比不过他的两个哥哥。“军统”扣下他,还不简单! “国家培养了你,你怎么能说不想干就不想干了呢?” 面对上司的质问,明台摇了摇头, “我不是不愿意为国家出力。只是日本人都赶走了,我们干情报的还有什么要干的?” 上司哈哈大笑, “明台啊,什么国家在什么情形下都有搞情报的特工啊!特工,不是只在战争年代才有用!” “哦!” 明台为了报效国家,心甘情愿地留下了。 明台看不清楚,明楼和明诚却看得清楚——凭借于曼丽的功劳,只要“军统”上层一句话,必定可以将功折罪,脱去军服,免去牢狱之灾。但“军统”没去说,不是他们非要于曼丽坐牢,是他们要把明台和于曼丽都留在“军统”。所以,把于曼丽送入监狱,不过是留住明台的一步棋。 不过这一次,“军统”的人似乎想多了,他们没想到一句“国家培养了你”就轻而易举地留下了明台,根本没有动用“于曼丽”这颗棋子。 于曼丽的离开对于明镜来说,无疑也是一个意外的打击——从全家在重庆团圆那天起,明镜就以为,姐弟四人再加弟妹,一家五口终于可以合合美美地过日子了,明家也该准备添丁进口了!哪想到,和美的日子没过几天,弟妹竟不辞而别! 说起于曼丽这个弟妹,明镜也承认,当自己得知于曼丽的真实身份——“军统”特工,她确实有过疑问和犹豫。 于曼丽的家庭到底是怎样的?或者,她根本就没有家庭? 于曼丽和明台的结合纯粹是个任务,还是像明台喜欢她一样,她也喜欢明台?亦或只是明台一厢情愿? 及至撤退时,明镜看到了于曼丽的另一面,特别是那句“放屁,‘军统’没有男女之分,……”,明镜才判断,于曼丽是没有家庭的。如果有,也是出于底层,才会说出那样的粗话。 明镜犹豫了,明家的媳妇不一定要出身名门,但必须是知书达礼,绝对不能说粗话。 可是,在重庆最初的日子里,三个弟弟全部失去了音信,是于曼丽陪着自己熬过了那些不眠之夜。 在那些日子里,于曼丽从不刻意地去宽慰明镜,她只是讲些明台在“特训班”的趣事,又极有兴致地问着三兄弟的过往,让明镜在听与说中缓解对弟弟们的担心忧虑。 也就是那个时候,于曼丽在有意无意间讲出了自己的经历。 明镜心疼这样的于曼丽,也佩服这样的于曼丽,她忘了做明家媳妇要怎样。如今在她看来,似乎只有于曼丽这样巾帼不让须眉的的奇女子才做得了明家的媳妇,自己的弟妹! 可惜,明镜没有说给于曼丽知道。这令于曼丽一直不敢将自己真正置于明家少奶奶的位子上。 九月底,暑热退去,凉爽的秋风拂过上海,如母亲温柔的手,抚慰着战乱后的儿女。 明家姐弟四人站在明公馆前,看着迎出来的阿香、管家、园丁、大师傅等人,不禁潸然泪下。 回家了!终于回家了! 亲密爱人 208 九、家园 明台陪着家人回到上海,他的假期也就结束了。一个星期后,明台赴南京报到。偌大个明公馆只剩了姐弟三人,顿时让人觉得空落落的。 明镜本想等三个弟弟脱了军装,就把家里的生意都交给他们来管,自己就和曼丽过过轻松的日子。比如,带带孩子、逛逛街、聊聊天、喝喝咖啡、看看电影。 现在怎么办?把公司交给明楼、阿诚,自己一人在家,不是要闲出毛病来? 明镜以为自己真会闲出毛病来,哪知明楼、阿诚可是一点不让她闲着。 一来,兄弟俩心知肚明,曼丽、明台都走了,侄子侄女抱不成了,大姐心里正空着呢!你再让她闲下来,不是要大姐的命? 二来,兄弟俩从来就没碰过公司。虽说是学经济的,可实战,嘿嘿,免提。真是啥都不会,光纸上谈兵了。大姐在家闲不了几天,兄弟俩说不定就能把公司败光了。另外,明楼的身体还没大好,自己也不想像以前那样一天到晚算计来算计去,加上阿诚也不愿意大哥太累,明楼乐得偷个懒,请大姐回来帮忙。 于是,明镜还没卸任,就又走马上任了。 十月初,阿诚接到邱建清从昆明发出的信。信中说,他们一家三口打算九月回武汉,估计月底、月初就到家了。到了家再给阿诚写信。又问候了明镜和明楼、明台。说,等家里收拾好,让他们都过去玩。 阿诚一看邮戳,发现竟是八月底寄出的!真是信到,人也回了武汉。 明镜、明楼看了,知道邱家是想叫阿诚回去见见母亲和妹妹。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一点也不过分。明镜和明楼开始考虑什么时候动身。但是,阿诚则因为大哥的身体还不适宜长途旅行,一定要等等再说。 阿诚以明楼和自己两人的名义回了信。把家里情况说了说,又代明镜问候了父母。最后说,以大哥的身体现在还不能出行,要再等等。又说,如果可能,也欢迎他们到上海来。 在信寄出去的同时,阿诚就又收到了邱建清的第二封信。信也是九月刚回到武汉就寄出来的。路上依旧走了许多时日。 信还是挺长,就是父亲式的唠叨。最后又说,家里很快就收拾好了,届时欢迎你们来。 明镜和明楼都认为,去武汉的事不能老拖着,就是现在不去,也要先定下个大概时间,别让邱建清和沈漫老等着。 明镜想让他们回去过新年(春节)。几十年,阿诚都没有和父母一起过新年了,应该回去陪父母过个年。明楼也赞成。 于是,他们决定了去武汉过年。 阿诚很想三个人一起去,但是明镜以两个理由说服了两个弟弟——一个是准备着明台会回来,家里不能没人,二个是新年期间,迎来送往特别多,很多生意上的往来,必须应酬,家里没人也不行。 时间不停地飞逝而过,转眼就到了该动身的日子。 行李是准备又准备,从原本的两个箱子增添到了三个。冬天带的衣物就比其他季节多,又加上各种礼物,还有明楼的中药,就是三个大箱子都差点不够。 “大姐,您可千万不能再买东西了!再加东西,我就快成驮东西的牛马了!” “那不是还有我帮你驮嘛!” “你?大哥,说实话,这一趟我不求别的,只求你平平安安,没病没灾!” “哎你这孩子,你大哥我还没废呢!” “不是说你废了,大哥!就是担心你那弱不经风的小身板!你说,开春去多好,非要去过什么年!” “阿诚啊,大姐还有条狐皮的围脖,用不着,新的,给你母亲带去啊!还有这块料子,给你妹妹……” “大姐,那皮的不是有了吗?给念志的料子、首饰还少啊?” “大姐,确实不用再添了。咱们是经商的,人家是书香世家,别到那儿一打开箱子就一股铜臭气!” “啊,那也对!要不再拿出点衣服、首饰,再添两张字画什么的?” “大姐,咱不折腾了,好伐?” 阿诚带着哭腔,求饶地看向明镜…… 总算到了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明镜是嘱咐了又嘱咐,又让阿诚给她带好,说一定要请他们来上海看看阿诚生活和战斗过的地方! 夜晚,兄弟俩躺在床上,阿诚窝在明楼的怀里,也不睡,也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你最近一直有点不对劲!怎么了?是要见到妈妈和妹妹了,所以紧张、兴奋,还是……” 阿诚没有接茬,而是打断了大哥的话, “大哥,你可不许把我还回去!” “什么还回去?你那脑袋里又在瞎琢磨什么呢?” “大哥,我可先说好了,第一,我是明家的孩子!第二,我不能和你分开!其他的事无所谓!” 阿诚喃喃地说着,明楼的鼻子却酸酸的——这孩子是多怕被人再抛弃一次啊! “就知道你又在胡思乱想!脑袋不灵光就少用,懂伐!” “我就是怕,怕我母亲一说什么,大哥就又要为邱家的血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着想’,最后的结果就是牺牲掉我……” “你啊,还真是知道怎么让大哥心疼!阿诚,要是大哥真的那么无私,那么为你父母想,当初就该让你跟你爸爸一起回去。可大哥没有吧?要按你说的,后来大哥就该让你先去武汉看你父母和妹妹。可大哥也没有吧?” “嗯,没有。我表扬表扬你!” 阿诚伸出舌头在明楼嘴上舔了两舔,可等明楼张开了嘴,阿诚立即撤退了。 “这就算表扬啦?” “你还想怎么样?想要更多,这次就得表现好点!记住我说的那两点!而且必须做到!” “你是真不放心你大哥啊!阿诚,说句实话,要搁几年前,也许我会像你说的那样,忍痛把你还回去。毕竟,那边是你生身父母。可是现在,无论谁也别想从大哥身边把你要走,就是你亲生父母也不行!阿诚,大哥老了,自私了!现在,大哥只想过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可要是这样的日子里没有了你,又怎么能算是我想过的日子呢?” 阿诚听大哥如此说,总算放心了!可是,他听不得大哥老了!他想起大哥早生的华发,想起大哥浑身的伤痕,想起大哥无奈的叹息,他仰起脸,温柔中略带伤感, “大哥还不到四十呢,怎么就老了?大哥永远不老!” 明楼听出阿诚语气里的难过疼爱,不禁把怀中的人搂得更紧了, “大哥只是让你放心,小傻瓜!大哥才要陪着他的小阿诚过幸福快乐的日子呢。怎么就老了?!” 阿诚笑了,笑得灿烂又调皮, “那以后我就和大哥过一辈子我们想过的日子。大哥,等回来,阿诚好好表扬你,用实际行动啊!” “那今晚呢?不会真就是盖被睡觉吧?” “不然大哥想做什么?明天我可是要驮东西的,不能伤到腰!所以,晚安,大哥!” 第二天自然不用阿诚去“驮东西”!家里有人送,那边有人接,他顶多说一句,“放在这里”、“拿这几件”,其他没什么要他做的了。 在火车上咣当了几天,兄弟俩算是到了目的地——阿诚的出生地,武汉。 下了车,早有邱建清带了仆人在等了。 分开时,中国还被日本人占领着。时隔几月大家再次见面,一切都不一样了!国家摆脱日寇的侵略,几十年后全家团聚,又逢农历新年,真可谓是“三喜临门”! 邱建清接了儿子和明楼,很快就到家了。 邱家一直以来都是书本网,虽不及明家富足,但生活水平也差不了太多。不同的是,明家是洋范的公馆,邱家是中式的宅子。 不过,认真说起来,这个宅院倒不是邱家的,而是沈家的。 沈漫是家中独女,自小被父母当作儿子来养。从小就特立独行。她剪短发,不缠足,在那个年代,老派的人家都不要这样的女孩做儿媳。邱建清慧眼识珠,对沈漫一见钟情。可没想到,婚前,沈漫提出等父母老了,她必须回家照顾他们,给老人养老送终。好在,邱家不是一个男孩,邱建清也不是长子,邱家也没说什么。 可还没等到沈漫父母需要养老送终的时候,邱建清就去了国外留学。走之前,邱建清觉得不如就将妻儿送回丈人家,比在家里看人家脸色吃饭好得多。 结果,沈漫和回国后的邱建清就再没住回过邱家。因此,外面有人以为,邱建清是入赘的女婿。 到家已是临近午饭的钟点,一进院子,明楼和阿诚就见到了等在门房里的沈漫和念志。 “啊,阿诚,这就是你母亲沈漫。这是你妹妹念志。” 沈漫一言不发,走过来紧紧抓住了阿诚的手,端详了许久,然后很坚决地拉起阿诚说了句, “跟我来!” 阿诚看着眼前这个年过半百,却依旧美丽的女人,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只得默默地由她握着自己,接着,跟随她来到后面的一间卧室,听她说道: “孩子,你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左胳膊?” 阿诚和跟着进来的明楼、邱建清、念志都不明白地看着沈漫! “您是说我的左胳膊?” “是!请让我看看!” 沈漫以近似命令的口气说道。 “阿诚,把衣服脱了,给阿姨看看吧!” 听见大哥声音,阿诚才回过神,“哦”了一声,开始脱衣服。 阿诚脱去了大衣、毛衣,只剩了件里面的衬衣,他有些尴尬地瞧了瞧母亲,想问是不是还要脱?沈漫却已经抓住了他的左手,把袖子往上一撸,露出了健硕的手臂,以及手臂上的一小块疤痕。 沈漫的泪瞬间喷涌而出, “是!你是承儿!我的承儿!承儿,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不好,让那个黑心的保姆把你拐了去……这么多年,你一定吃尽了苦!……” 沈漫一哭,弄得大家都跟着流眼泪,就连明楼想到初次遇到阿诚时的情形,也不争气地跟着落泪。倒是阿诚,除了觉得自幼被卖,在戏班里吃了些苦,别的也没觉得有多苦,尤其想到大姐、大哥,就更不觉得苦了。可一看周围,都跟着难过,大哥也在抹泪。 大哥真是拎不清,不说劝劝,还跟着哭! 阿诚跟明楼使了个眼色,自己先开口了: “嗯——,那个,您别哭啊!我其实挺好的,就是刚开始在戏班里那几年受了点苦,后来遇到大姐、大哥,进了明家,就好了!在家里,我是二少爷。吃穿都和大哥一样,念书也是一样。后来,大姐还送我和大哥一起去法国学习。” “嗯,妈妈都听你爸爸讲了。谢天谢地,让你遇到了好人家!”沈漫擦着眼泪,转过身对着明楼说,“你是明楼吧?对不住,半天也没招呼你!” “您不要客气!我是阿诚的大哥,您的小辈,您千万别跟我客气!还有,那个,咱们先让阿诚穿上衣服吧,现在天冷,虽然在屋子里……” “对!对!承儿,快把衣服穿上,别一来就感冒了!啊,这间房就是给你们准备的,你们先洗把脸,歇歇,就吃饭了。我也去擦把脸。一会儿我过来带你们去饭厅。” “不用了,妈。让念志来就行了。” 阿诚的一声“妈”让沈漫又一次握住了他的手,显然,沈漫没想到儿子会这么快就叫了她一声“妈”!她颤抖着说道: “承儿,你再叫我一声‘妈妈’!” “妈妈!” 阿诚的第二声“妈妈”,再次让沈漫泪如泉涌! 亲密爱人 209 邱家人退了出去,房里只剩了明楼和阿诚。 “刚才冻着没有?” “没事,大哥。” “手冰凉,还说没事。” “大哥给暖。” 阿诚说着就往明楼怀里靠,明楼抱了抱阿诚,又给他搓了搓手, “用热水洗洗就好了。” “哦。大哥,你觉得妈妈会不会反对咱俩的事?” “现在哪儿有工夫琢磨这些了,赶紧把那些吃的东西拿出来,虽说现在是冬天,可那些点心也够呛!” “我把点心忘得干干的!我来,你别动!……大姐都给买了什么啊,箱子死沉死沉的!” 打开箱子,先把那些糖果糕点拿出来,又拿出了两套明家产的化妆品和护肤品,自然少不了香水。 都拿好了,念志也来叫他们了。 沈漫洗了脸,重新化了淡妆,和邱建清坐在饭厅等明楼、阿诚。 “你们这大包小包的……” “妈,这才是一部分。我们来的时候,大姐不知塞了多少东西,有的恐怕我和大哥都不知道。反正都是给你们的。” “小镜也太客气了!” “哪里啊,叔叔!这些都是自家公司的产品。这个盒子是给阿姨的护肤品。这个是给念志妹妹的护肤品和化妆品。还有香水。” “是明家香吧?早闻其名!代我谢谢你大姐!她要是一起来多好!” “是大姐怕小弟新年放假回家,所以,家里离不开人。” “说起明台和曼丽,你阿姨一直埋怨我上次没留他俩住家里。” “阿姨,不怪叔叔。是我们说好的。主要是很多事解释起来太麻烦。好在来日方长,不急的!” 沈漫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嗯,阿姨明白!有些事确实解释起来很麻烦!” 明楼不料沈漫说出这么一句,立时微微红了脸。沈漫也没料到明楼面皮这么薄,一时后悔话说得造次了,毕竟是刚刚见面。两人正尴尬,阿诚来解围了: “那个,我说我这儿还抱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吃的呢!放哪儿啊?” 沈漫这才去看儿子怀里大大小小的纸包, “怎么买了这么多?” “好多都不敢买,怕坏了。要依着我大姐,恨不能把店搬过来!” 沈漫一边让佣人把吃的东西放好,一边叫人端了水来, “进家还没喝口水呢。快坐下,喝点热水。茶等着下午喝吧。中午吃了饭,先睡一觉。路上肯定是吃不好、睡不好的。所以,中午就先养养胃,让胃舒服了,晚上妈妈给你们做好吃的。” “妈,不用这么麻烦!随意就好。” “承儿,这么多年你都没吃过妈妈做的饭,这次妈妈一定要好好给你做几顿饭吃。可怜你,小时候饿得迷糊没吃上,胳膊倒被烫了块疤……” “就是刚才妈妈看的那块疤吗?” “是。唉,几十年了,你爸爸都不知道。那时候你爸爸刚去国外,我和你就住在这个宅子里。是个夏天,也是中午的时候,外面打雷下雨,你在屋里一直哭个不停。我不知是你怕雷电,还是饿了,怎么哄你也没用……”说着,沈漫又难过起来,“好不容易保姆端了米糊进来,我慌里慌张地喂你吃……结果,一勺滚滚的迷糊全倒在你的胳膊上…… 妈妈现在还记得你的哭声……从那以后,一到打雷下雨的天气,你就哭个不停。承儿,你现在还怕雷声吗?会不会做噩梦?” “妈,都过去了!别哭了!我早就不做噩梦了。在戏班的时候,我倒记得我确实一遇到打雷下雨就做噩梦。不过,十一岁遇到大哥后就不做了。有时候想想还以为是自己记错了呢。” “明楼,虽然你姐姐说,阿诚是明家的孩子,自家养自家的孩子,不需要别人家来谢。可是我还是要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把我的承儿救出火坑,把他养大,培养他,让他成了这么优秀的人!” “阿姨,遇到阿诚是明家,特别是我的福气!” 大家说着话,那边佣人已经摆好了饭,沈漫一手牵着阿诚、一手牵着明楼, “来,我们吃饭。” 中午吃了饭,沈漫就让明楼和阿诚去睡觉, “放心地睡!饭好了叫你们。” 明楼和阿诚回到房间,才注意到里面放了张大床。阿诚兴奋地一下窜到了明楼身上, “看到吗,大哥,是大床!你说,这是不是说妈妈不反对咱们的事?” “所以我说,你来之前瞎担心什么?” “哼,我不信你就不担心!” “我吃得香睡得着,什么也不担心。” “我就知道我身边有一个人动身前不知假寐了几个晚上!” 阿诚不无得意地看着明楼,明楼一看被揭穿了,顿觉很“失面子”, “我那不是担心,是激动!我的小阿诚终于要见妈妈了。” “大哥,我觉得我喜欢妈妈。她给我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是好的感觉。” “大哥明白的。那是母子天性。我的小阿诚不再是孤儿了,有爸爸、妈妈了。” “可我还是最喜欢大哥!” 阿诚把头埋进明楼的脖颈中,轻声呢喃着。 没两天就到除夕了,沈宅自是张灯结彩,比以往哪一年都热闹红火。 明楼和阿诚写了对联,一家人高高兴兴地贴好。邱建清又去买了花炮。沈漫准备好了红包…… 所有人里,念志似乎是那个最高兴的。她从小没有兄弟姐妹,总羡慕别人有哥哥弟弟姐姐妹妹,现在一下来了两个哥哥!而且,她的这两个哥哥比其他人的哥哥都棒!都英俊!可说到两个哥哥的关系,念志就有些似懂非懂了。不过,这也不重要。妈妈说了,你就知道多了两个疼爱你的哥哥就是了。对外面的人,不要多说哥哥们的事就好。 沈宅一片喜庆,上海的明公馆则显得有些冷清。 年前,明家的仆人有些回了家,包括阿香。明镜虽然有些迎来送往的事,但到底是一个人过年,怎么说都是冷清。 明台倒是回来了一趟,可也就两天的假,来去匆匆,又想利用假期去打听于曼丽的消息,家里待的时间就更少了。 明台走后,明镜收到了一封崔中石的信。 信中没有提及一个与明镜感情相关的字,通篇只说了两件事:抗战胜利,无比激动!然后,“我在北平结婚了”。 亲密爱人 210 崔中石在明楼第一次被“七十六号”抓进去的时候,就奉命撤出了上海。两个月后,他以同样的身份进入到了北平某银行。而此时,他的身边多了一位崔太太。 “太太”是位有着共同信仰与追求的战友,他们都相信共产主义,都想建立一个民主自由、富足昌盛的新中国!为此,他们甘愿舍弃一起! 崔中石爱明镜,他曾以为,他的私生活与他的信仰没有关系。他可以有自己的家庭,同时也可以坚守自己的信仰。 他也曾多次明示暗示明镜,希望她成为自己的战友,有着和自己一样的信仰,并为之奋斗。 然而,明镜的信仰是抗日,还有就是家人。 明镜素来不关心政治,她只懂得爱自己的国家!所以,抗日从来都是义无反顾的选择,是她不变的信仰! 在抗日的那些年,明镜经历了许多不曾经历的事。从失去弟弟们,到重新团聚,明镜越发感到了家人的可贵。如果说,当年为了给弟弟们撑起一片天,明镜牺牲了自己的青春年华,将公司打理得如日中天。那么,如今,在战后,明镜清晰地意识到,为了弟弟们,她可以放弃一切,包括那如日中天的公司。 对明镜而言,世上最宝贵的是家人! 明镜,选择了家人;崔中石,选择了信仰。他们,都抛弃了爱情。 是他们爱得不够?还是,爱情从来就没有在两人之间停留过? 明镜,终其一生都没有再提过“崔中石”这三个字。 新年转瞬即逝,过了正月十五,明楼和阿诚也该回去了。 邱建清、沈漫自然舍不得,希望他们多住些日子。奈何两人惦记着大姐一人在家,怎么也得回去了。 临行前,大家说好,等秋天,邱建清和沈漫带着念志一起到上海,多住几个月,过了来年的正月十五再回。 “上海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上海的倒还真不多。没关系,到时候哥哥们陪你和叔叔、阿姨去苏杭玩。反正苏州也有宅子。” “真的吗?” “你大哥不骗人。啊——不对,你大哥不骗你是肯定的。别人,难说!” “嘿,你!当着念志给我下不来台!看我……” “妈!大哥要打我!” 阿诚“吓得落荒而逃”,念志在屋里笑弯了腰。 明楼和阿诚一直等着沈漫来问关于他们感情的事。然而,关于两人的感情,沈漫从没问过什么。就好像,她从来都知道,从来都接受。 终于,阿诚憋不住了,他想知道妈妈怎么看他和大哥的感情? 实际上,阿诚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他会有些在意妈妈的看法。要知道,自从和大哥在一起之后,无论是阿诚,还是明楼,都没有在意过任何人的看法。 明楼说:“这是天性。‘母子连心’嘛!” 阿诚问:“那为什么我不在意爸爸的看法?” 明楼皱眉,之后答道:“这是天性。‘无仇不成父子’,晓得吧?” 阿诚受教了一般地点头,接着就扑了上去,对着大哥一通“撕咬”……第二天,两人神清气爽地穿着高领毛衣去讨沈漫的看法去了。 “妈,我们就要走了,您就没什么特别的话要说?” 沈漫一笑,伸出双手,一只牵了她的承儿,一只牵了她承儿的挚爱, “妈妈知道你要说什么。知道吗,承儿,你丢了以后,妈妈曾去烧香许愿,在佛祖面前发过誓,只要我儿子能够健健康康地回来,妈妈就什么都随他。果然,你就回来了!” 阿诚瞪大了眼睛, “啊?就这么简单?” 唉,小家伙智商又是直线下降啊! 明楼暗自摇头。旁边沈漫微微一笑, “依着你,还要多复杂?!”随即,沈漫幽幽地说道,“说起来,妈妈年轻时也算是特立独行了。剪短发、不缠足、上洋学堂……仗着你姥爷姥姥宠妈妈,什么不敢干?后来想想,自己一定给老人造成了许多困扰。光是那些闲言碎语就够他们烦心了。可他们从来没有因为那些而把妈妈关起来,粗暴地干涉我的生活。后来又遇到了你爸爸。那时没有人家敢娶你妈妈这种女孩,只有你爸爸傻,把你妈妈当成宝娶回家,结果还被你妈妈要求,等姥爷姥姥老了,要住回娘家给老人养老送终。要不是他们的心大,怎么能容得了当时离经叛道的妈妈!所以,妈妈又为什么要为难你们?要为难自己呢?而且,你爸爸说了,只有两个选择,一个和儿子老死不相来往。另一个,接受事实。你们说,妈妈有的选吗?” “妈,您真好!” “不过,妈妈终归是过来人,知道‘人言可畏’。所以,你们啊,在家怎么都可以,在外面还是要收敛,别让人看出什么来。” “我们知道轻重的。” “嗯,那妈妈就放心了。” 沈漫把儿子的手和明楼的手放到了一起…… 明楼和阿诚回来,先就看到了房间里崔中石的那封信。 读过后,明楼和阿诚都明白,今后他们不能再与崔中石有什么联系了。遂将信付之一炬。 不久,梅聪、孟淑媛约明楼、阿诚二人吃饭。两人知道梅、孟二人的目的。 席间,明楼说明,自己身体不适合再做地工。另外,自己和阿诚都已退出了“军统”。 梅聪点头,说他们已经知道明楼和阿诚的事。并说,他们可以脱离组织。但千万不要再回“军统”! 一顿饭吃过,明楼和阿诚已经是再没组织的人了。 分手时,明楼、阿诚与梅聪、孟淑媛互道珍重。从此,他们不再相见。 四七年阴历新年,明家可谓热闹非凡。邱建清、沈漫带着念志早几个月就来了上海。 明楼和阿诚带他们看了当年遇到阿诚的地方,以及阿诚上的学校,伪政府办公楼、海军俱乐部、陆军医院、面粉厂等。一路看,一路讲。那些惊心动魄的往事,那些决然离去的时刻,在今天都成了刻骨铭心的记忆,留在活着的人心中。 看过了上海,明楼和阿诚又陪着他们玩了苏杭和无锡。明镜中间也抛下公司的事,和他们去苏州小住了几日。 阴历新年,明台照样有几天假。 回到家的那天刚好赶上吃下午点心的时候,明台一进厅里,就看见所有人都吃完了,只有坐在人堆里一位男士还在专心致志地吃着最后一个油墩子。 嗯?家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位胖子? 明台一边往大姐怀里扑,一边跟邱建清、沈漫打着招呼,然后,就见那个胖胖的男子抬起头,对他一笑, “明台回来了!让大哥看看……” 妈呀,这才分开一年,大哥怎么就胖成…… “大哥!你是不是比以前还胖啊?少吃一口吧……” 明台夸张地大叫道。 明楼让明台一说,心情顿时一落千丈。想起以前家里老拿自己的体重开玩笑,就更沮丧了。坐在椅子上,委屈地看着阿诚。旁边的阿诚早就不乐意了, “明台,你怎么一回来就不让大哥吃东西了!你看你,弄得大哥连吃个‘油墩子’再吃得不消化了。你大哥那是虚胖,懂伐?再说了,你大哥胖,我都不说什么,要你管?大哥,别理他,你吃你的。这东西凉了就不好吃了!” “可不是,你大哥吃个‘油墩子’也要你说!吃吧,吃吧!多大点的东西,能长几两肉啊!” 一旁的邱建清和沈漫再次觉得,儿子好福气,碰到了这一家子。 所有人都以为,打走了日本人,终于迎来了和平的日子。但是,内战还是无可避免地爆发了。 明家不想再经历一次战乱,且明楼、阿诚的身份太敏感,继续留在上海恐怕不妥。于是,明镜、明楼、阿诚决定卖掉一部分公司,留下一部分转移到海外。 姐弟三人决定后,一方面开始准备离开的事,一方面努力联系明台,希望他也能一起走。 自从内战开始,明台就萌生了退意。打日本人是为了国家,可中国人打中国人,为什么?他想不通。 但是,想不通归想不通,上面不会因为你想不通就放人。还有一层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明台还没有找到他的曼丽。 于曼丽就像凭空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般,任明台如何寻找,几年过去了,什么消息也没有。两个哥哥也托人多方打听,得到的也只是几声叹息,和一句,“找到了又如何?”。 是呀,找到了又如何? 明台都不是自由身,他又怎么去救于曼丽? “哥,我不能跟你们走。我要留下找曼丽。 哥,我真笨!当初曼丽对我说,不要以为有了一场‘婚礼’,就能成真正的夫妻。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任务。我就对她说,好,如果那场婚礼是个任务,那么将来我一定给你个真正的婚礼!我以为,她嫌我们的婚姻不够正式。其实不是。她是在提醒我,不要沉溺太深,她终归是要离开的。还有那次在昆明的三天,现在想起来,那一定是她的‘蜜月’。因为她说过,‘蜜月’不一定很长,但一定要有。 我是不是很笨,哥?” 明台在他的信中这样写。 四八年,明家姐弟三人离开上海,出国定居。邱建清、沈漫卖掉老宅,去女儿留学的国家团聚。 自此,明家和邱家再没回来过。 “我曾说,上海是我的故乡。我生于斯,长于斯,将来也会埋于斯。可世事难料。在千回百转之后,我竟要埋骨异乡。阿诚,好在我有你陪着!” “大哥,我们就是彼此的故乡。阿诚有幸陪大哥一辈子!” 亲密爱人 211 完结 四九年,国民党逃离大陆,明台拒绝前往台湾。不想,寻找多年的于曼丽恰在此时有了消息——刑期未满,押赴台湾继续服刑。 于曼丽,这颗早被“军统”埋下的棋子终于用上了。 明台无法置于曼丽于不顾,只得随国民党溃败到了台湾。 到了台湾,处处都呈现出一片混乱。很多人都没有房住,就在空地搭棚子,暂作栖身之所。又加上不习惯当地的天气和饮食,当真是苦不堪言。 明台他们刚过去的时候,上面还天天叫嚷着“不日将反攻大陆”!可渐渐地,没人再说什么“反攻大陆”了。 明台早就没有了效忠“国家”的热情,若不是为了他的曼丽,就是做逃兵,他也要跑到国外去和姐姐哥哥团聚。 可是,曼丽,你在哪儿? 于曼丽确实被押解到了台湾。不过,一到台湾,就被释放了。于曼丽算了算,自己竟然坐了四年大牢,只为了那次违纪。她不知道,四年的牢狱之灾不是因为那次违纪,而是因为政府要用她栓住一个人。 出了监狱,一无所有的于曼丽卖掉了自己唯一的首饰,找了间将将能遮风避雨的小屋做了栖身之地,又买了几样生活必需品。剩下的就不够吃两顿饭了。她必须去找工作。 因为于曼丽的不挑剔,她很快便找到了工作——在一家台湾本地人开的餐馆当女招待。老板用于曼丽就是为了招揽大陆来的人,于曼丽也是不负老板的期望,凭着她的美貌和热情为小馆拉了许多大陆食客。 人长得美貌又热情,就免不了被下流坯子占便宜。可惜,那帮不长眼的下流东西便宜还没捞到,就被于曼丽微笑着断了他们的脏爪子。大陆的食客知道了,退到小岛上本就憋着一口气,怎么着,还得受人欺负?结果弄得两边差点大动干戈,事情就此在小岛内传得沸沸扬扬。 最终,于曼丽成了直接受害者——老板不敢用了。 拿了结算的工资,于曼丽无精打采地回到了住地,刚要开门,就见一个人影闪了出来…… 竟敢找上门来!知不知道你家姑奶奶正气不顺呢! 于曼丽二话不说,一个扫堂腿就过去了……那个人也不弱,轻轻一跳,躲过了…… “于曼丽,你竟敢谋杀亲夫!判你在明家做一辈子牢!” “明台!!!” “曼丽,我觉得我找你找了快一辈子了!!!” 明台向前跨出一步,粗暴坚决地把于曼丽揽入了怀中。 于曼丽顿觉所有的痛苦委屈都在此刻涌入心间,她真想就此在明台怀里呆一辈子!最后一刻,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明家不会接受我这样的人做少奶奶! 于曼丽挣脱开明台的手臂, “你怎么也来台湾了?” “为了找你!” “为了找我?” “嗯。为了找你!” “你派人跟踪我?” “还用跟踪?人美、身材好、热情、身手了得、出手又快又狠。你这么有名,不是一找就找到了?” “明台,我一直在提醒你,我们的所谓‘婚礼’不过是任务,你为什么不醒醒?” “那你在昆明的那几天算什么?难道不是你心里的‘蜜月’吗?” 他、他果然懂得! 可惜,明台,我于曼丽身份低贱,我能做的只是偷一个你来爱! “你在说什么?我早不记得那些事了!” 明台抓住于曼丽的双臂, “你撒谎!你记得!你什么都记得!你……” “妈妈!你不要欺负我妈妈!欺负我妈妈的都是坏人!” 一个小奶音的出现打断了明台的话,他低头一看,是个三四岁的女童,正举着小手要打自己…… 于曼丽俯身抱起女童, “对不起,思思,妈妈应该早点去接你的!” “没关系,妈妈!奶奶说,妈妈要挣钱给思思买好吃的,所以很辛苦。” “是奶奶送你回来的?” “嗯。妈妈,他是谁?为什么欺负妈妈?” 妈妈? 明台惊呆了! 奶奶? 于曼丽又结婚了? 不!不会的! 她明明是喜欢我的! 可我们确实没有同过房! 难道是最后一夜,我们都喝醉了…… 可能吗? 一次就中了? 不错,就是抗战胜利那晚。于曼丽知道,抗战胜利了,自己的任务也完成了,以后都不会再有任务了。所以,她走了。 于曼丽,深爱着她的明台,却带不走自己的亲密爱人。她只能“偷”,“偷”一部分明台,伴她度余生。 “好了,你都看到了。可以走了!以后……” “等等!我们干特工的,讲究的是真相,而不是表象!小家伙,你弄错了!我没有欺负你妈妈,我是你妈妈的好朋友!” “你不是!我从来没见过你!” “你真聪明!其实啊,叔叔是你爸爸的好朋友!” “明台!你可以走了!” “爸爸?妈妈,叔叔真的是爸爸的朋友吗?” “当然了!你爸爸托叔叔来看看你和你妈妈……你知道爸爸叫什么吗?” “嗯——?妈妈,爸爸叫什么?” “妈妈忘了!思思饿了吧?咱们去做饭饭。” 于曼丽想逃,但是晚了! “那思思知道自己的大名吗?” 明台的心早已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嗯!妈妈说,思思姓明,大名叫‘明思’,小名叫‘思思’、‘思儿’。” “曼丽,你一辈子都打算在思念中度过吗?你打算让思儿当一辈子没有父亲的孩子吗?你打算让我孤老终身吗?最重要的是,你打算让孩子一辈子不知道她爸爸是个抗日英雄吗?” 于曼丽本来已经难过地在流泪,可听到最后一句,不觉破涕为笑, “什么‘抗日英雄’!好意思说!” “要有那么多‘不好意思’,我可怎么追你呢?!曼丽,这孩子多大了?是不是抗战胜利那天播的种?” “什么‘播的种’,难听死了!” “那就是了!我的小公主是四六年六月出生的。好日子,‘六六大顺’!今年是五零年,过了六月,就是四岁了。哎哟,赶紧给她大姑、大伯、二伯报喜讯!明家终于添丁进口了!” “明台,你就一点不怀疑这孩子不是你的?” “她的眼睛和我一模一样,还有鼻子,脸型像你,瓜子脸,小嘴也像你,樱桃小口一点点。我们的小公主将来一定是个大美女,比妈妈还美。看来,我的责任重大啊!” “可是,我想明家大概不会喜欢我这样的人做少奶奶吧?” “给,这是大姐让我给你的。是明家历代少奶奶戴过的戒指。本来是应该给大少奶奶的,结果,‘大少奶奶’不要。哈哈哈……” 找到曼丽后,明台就更不想再在台湾待下去了。他写了封信给大哥、二哥,求他们再找找门路,好让自己脱去军装。 明楼、阿诚那时在“特训班”的同学现在有几位已是重权在握的人了,两人联名写了封信,请他们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放自己小弟一马。 信寄到没几天,就有人主动找到明台,给他办了手续。附带两张去海外的船票。 明镜、明楼和阿诚已经在海外定居两年了。他们住的是当年明镜给兄弟俩买的一套小别墅。 别墅在城区,交通十分便利,给明楼、阿诚两人住,是足够了。可现在明镜也和他们一起住,就显得稍微有些不方便了。 其实,明镜原本没打算和两个弟弟住,她是想自己买个公寓住。可明楼、阿诚一定不肯,说是一家人到哪儿都得住在一起。明镜没办法,就提议把小的卖了,再买个大点的。明楼、阿诚想了想,说,等明台回来再说。明镜觉得也对。遂就那样决定了。 来到海外,明楼、阿诚把全部精力和时间全花在了家里的生意上。可要不是有明镜,家里转移到外面的一部分公司也还是会赔得无影无踪了。 如今,明镜算是看出来了,明楼、阿诚不是做不了生意,是实在不喜做生意。 “唉,看来你们三个中,也许还就明台是块做生意的料。可惜让那个该死的什么‘国民党’给绑架去了台湾!” 明镜没了继承人,就时不常把那“该死”的国民党拎出来骂一顿。哎,骂着骂着,还真就把明台骂回来了! 接到电报的那天,明镜简直高兴坏了,当天就开始给明台、曼丽准备房间。 明楼、阿诚也兴奋得睡不着,几年了,一家人终于可以团圆了! 等了又等、盼了又盼,好不容易到了正日子,姐弟三人驱车前往码头接人。 明台下了船,放下手里的行李,飞奔向等在那里的家人: “大姐!大姐!大哥!大哥!二哥!二哥!我回来了!回来了!” 一句“我回来了”引得明镜潸然泪下,明楼、阿诚也是感慨万千。 “嗯,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终于团聚了!” “以后一家人再不分开了!” “嗯,再不分开了,二哥!啊——,分开这几年,二哥还是那个风姿绰约、大方得体的‘大少奶奶’呀!” “臭小子刚见面就拿你二哥开逗!” 阿诚当胸一拳,明台轻巧地一躲, “嘻嘻…… 我的大哥,几年不见,越发的……” “你想好了再说!” 明楼仍是不怒自威,“吓”得明台直接到了明镜面前, “不说大哥了!大姐,我最想念的大姐!几年没见,怎么一点不老呢?连条皱纹都没有!” 明镜刚要说话,就被明台一把蒙住了双眼, “大姐,小弟有个宝贝要给大姐!” “大姐知道,是弟妹!曼丽啊,都怪姐姐当年没把话跟你说开,让你委屈了这些年……” 此刻,曼丽已经抱着明思走了过来,旁边明楼和阿诚不可置信地瞧着母女俩, “这、这是……” 明台直在一旁摇头,两人才一笑,不说话了,可同时都把手伸了出去,要抱抱侄女。 “不怨大姐!是曼丽必须回去接受惩戒。不过,大姐,明台说的这个宝贝,真不是曼丽……” “不是你?那还有什么宝贝?快给大姐看看!” 这边大姑子和弟妹说着话,那边两个大伯在抢明思, “你抱了半天了,该让我抱抱了!” “等会,再抱会!小姑娘标致得嘞!” “大姐,等我让大哥把宝贝给你。大哥,快点,大姐等着呢!” “我来我来!” 阿诚非要从明楼怀里抱过明思,再递给明镜。 “妈妈!” 被两个大伯弄得异常郁闷的明思只想往曼丽怀里扑。 “妈妈怎么跟思思说的,对面的人是谁啊?” “我说你们不会、不会有了、有了孩子了吧?” 明镜一下打掉了明台的手,看见了阿诚抱着的明思, “这、这、这可真是个宝贝!明台,你在电报里怎么没说啊?” 明镜笑逐颜开地抱过明思,身侧明楼冲着明台说了句: “回去跪小祠堂!” 对面曼丽对着明思说: “叫人,明思!叫‘大姑姑’!叫啊!” “不急!不急!先让大姑姑抱抱!哎哟,我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孩子!几岁了?明台,你还真是,曼丽有了孩子,你竟然不知道?我看你真是要跪小祠堂了!” “大姑姑好!我是明思!” “好好好!大姑姑看到明思,什么都好!走,跟大姑姑回家。大姑姑给你做好吃的……哎呀,家里什么小孩子吃的东西都没有!” “大姐,您老不这么一惊一乍的行不行?” “大姐,明思现在可以吃成人饭了,不必特别做什么。” “这叫什么话!那个,明楼、阿诚,你们俩,去百货店,捡那名牌巧克力、奶粉、儿童食品买些回来。今天曼丽累了,过两天我再带她去买。” “好的。那大姐开车吧。我们叫车去买东西。” 看着大姐抱着明思,明台拿着行李,曼丽跟在明台身边,一行人渐渐走远,明楼和阿诚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毫无疑问,明思成为了明家的公主,集千万宠爱于一身。家里常常乱作一团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几个人争着抱明思。 于是,一天晚饭,明台很有气势地宣布: “我决定给你们一人一个娃娃抱!现在,第二个已经在路上了!” 于曼丽红着脸接受全家的问候。 第二天,明镜就在明楼、阿诚住的别墅附近,买了一栋堪比上海明公馆的小楼。 一个月后,明楼、阿诚卖了自己住的别墅,一家人搬进了新居。 几个月后,第二个孩子降生的当天,于曼丽被推进产房,迟迟生不下来,医生宣布是难产。经过长时间的奋战,终于诞下一个男婴,可不料,男婴出来后,医生才发现后面还跟了个妹妹。 明家又添一对龙凤胎。 明台接管了公司,但明镜还是不能退。明楼和阿诚退出了公司。不久,他们在大学城找到了教学的工作。两人才算安定下来。 明楼、阿诚刚刚离开上海的时候,还听到些那边的消息。特别是四九年新中国成立。明家一家激动万分。 明镜、明楼、阿诚都不约而同想到了崔中石。他们为他最终实现了自己的理想而感到高兴。但是,许多年后,明楼、阿诚才得知,崔中石于四九年新中国成立前,牺牲在了北平。 崔中石,以生命殉了自己的信仰。 王天风,一直没有找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曾有传闻,在远洋货轮上有一个中国大厨,菜做得不怎么的,但是船员都喜欢听他讲抗日的故事。故事的主人是被称为“三剑客”的三名中国特工。他们无所不能,耍的日本人团团转…… 明楼、阿诚、明台、曼丽都坚信那一定是王天风。可真的去打听,又都成了“听说”,没有一个人见过此人。 最后,明楼他们也放弃了寻找。就这样吧,何必一定要一个实实在在的答案呢? 卓沐文在“反右”运动中被打成“右派”,送青海劳改。因为医术高明,劳改农场里从上到下都找他看过病,人缘颇好,算是没遭什么罪。 至于钟毅,一直没有消息。不知沐文有没有找到他?找到了,有没有在一起?如果没有在一起,又是为什么? 沐文和钟毅后来的一切都成为了一个谜。 梅聪和孟淑媛在四九年新中国成立时结为了真正的夫妻。 后,梅聪在“文革”中被打成“日本间谍”,冤死狱中。 孟淑媛同样被打成“特务”,因不堪屈辱,跳楼自杀。 他们的孩子不知所踪。 藤田芳政经过改造,翻然悔悟!回国后,一直致力于揭露日本军国主义暴行!致力于中日两国友好。曾多次来华谢罪。 邱建清、沈漫和女儿住在美国。念志继承了父亲的理想,学了造船。 当念志带着父母和两个哥哥去看自己造的货轮“承志号”时,邱建清老泪纵横, “可惜,你们的伯伯和叔叔都看不到了!可惜,这艘货轮不是为中国造的!” 又是一个新学年要开始了,明楼、阿诚接受了另一所大学的邀请。为了上班方便,他们打算在大学城附近买一栋两人居住的小楼。今天是他们第一次来看房子。 远远地,在那栋小楼的旁边,他们看到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有潺潺的溪水声传来,清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远处是谁在说着: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是谁在喊着: “蟒蟒!” “璞璞!” 阿诚,你是谁?我又是谁? 大哥,你是谁?我又是谁? 明楼、阿诚,他们是彼此的亲密爱人。永生永世,不离不弃! (正文完) 亲密爱人 212 番外一 智斗 王天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有关他的传闻,和据说由他讲的各种传闻却多如牛毛,从未间断。其中流传最广的当属“明氏三兄弟智斗藤田芳政”。 明楼,重庆、延安两方的顶级特工,出什么状况都是有可能的。可只有一种状况不行——傻了!而他偏偏就傻了! 明楼,可以被抓入“七十六号”;可以被施以酷刑;可以被枪打;可以被刀刺;可以伤;可以残;可以死!以明楼那样的身份,那些事都有可能发生在他身上。无论哪一件,都没什么奇怪。唯独“傻”,没人想得到,没人会相信,因为,“傻”,不符合王牌特工无所不能的形象,更不符合抗日英雄的高大形象。 所以,没人相信; 所以,所有知道此事的人都想亲眼验证一下明楼的“傻”是真是假; 所以,藤田芳政必定要亲自去看看。 藤田芳政第一次去验证明楼的“傻”是在医院。那时,明楼是真傻。除了阿诚,他什么都不记得。除了那句“我要阿诚”,他几乎什么也不会说。 也就是那时,明台明白了一件事——大哥是不能哭的。大哥哭了,全家人都会哭。 是的,当明楼看不到他的阿诚,他就会流泪。 明楼的泪令本就悲伤的一切变得更加悲伤,却也令一切变得简单如斯。 藤田芳政来了,没有人需要演戏。所有的悲伤都不是演出来的,所有的“傻”都不是装出来的。 藤田老鬼子在看过明楼之后,竟也不禁为他的“傻”唏嘘感叹。 但是,你也不要就天真地认为,藤田完全相信了明楼的“傻”。 藤田芳政的恶毒想法与汪曼春的报复心理一拍即合,只不过一个唱红脸,表面上仅给了三天时间,并且声明“不许动大刑”。另一个唱白脸,誓要让明楼、阿诚死在“七十六号”。 “七十六号”的酷刑没有带给藤田和汪任何他们想要的东西,却意外地令明楼恢复了记忆! 这,大概是任何人都始料未及的吧。 明楼出狱,不论从哪方面来说,藤田都是要前去看望,以示关心的。 上次明楼中枪,藤田去探望,一切都是真的,无需演戏,今次…… 面对狡诈的藤田,看我明氏兄弟怎样上演一场“智斗老贼”的好戏。 “大哥,这个周末藤田那个老家伙就来了,你这几天就别分人前人后的都‘傻’了吧,啊?” 小弟明台到底嫩点,着急上火的,在所难免。 “你谁啊?我要阿诚!我要阿诚!” “我在呢,大哥!阿诚在呢!” 阿诚笑不出来,哪怕清楚大哥是在装,他的心还是会痛。 “阿诚,我要吃巧克力。我要吃巧克力。” “嗯,有。等下,大哥,阿诚给拿。” 阿诚掰了块巧克力,递给明楼。明楼一副可怜样看着阿诚, “阿诚喂!我要阿诚喂!” “嗯,阿诚喂大哥。” 阿诚细心地把巧克力又掰了一下,放了半块在明楼的嘴里, “慢慢吃,大哥。” “嗯嗯。阿诚也吃!甜哒!” “大哥,你可装得太像了!那眼神,看着二哥的时候和看着我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你才知道啊!我看你二哥的眼神从来和看别人不一样。是吧,阿诚?” “大哥,这时候还有心玩笑!把这半块吃了,弄得我手粘乎乎的。” “阿诚,不是说了,大哥没事了吗?放心吧,大哥本来就不是什么延安、重庆那方的人,就是装个傻,没问题的。” 鉴于当时明台还不知道自己和阿诚的真实身份,明楼只能那么说。 “就是!二哥,你也别太担心。到时候不是还有咱俩呢吗?一定要保持随时准备救场的状态!” 明家三兄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周末,藤田芳政于上午十点踏入明家。 明镜还不知道明楼已经恢复了记忆,但她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这个道理。因此上,她早早地穿戴整齐,严阵以待即将到来的“黄鼠狼”。 藤田芳政的车刚停在公馆前,明镜就接了出来: “藤田长官,这可怎么好,一次两次的烦劳您来。唉,我那可怜的弟弟也不知得罪了那个恶鬼,非要治他个身首异处似的……您说,我就这一个亲弟弟,真要出了什么事,我将来可怎么去见地下的父母啊!” 藤田最怕听明镜的哭诉,可现在不想听不是也得听着? 唉,一切以大局为重! 藤田心中的大局自然是探查明楼、明诚的底细,以及明楼的傻是真是假? “明女士的悲伤,我完全理解!好在明桑闯过了这关,身体在逐渐恢复中。你放心,我一定会叫日本最好的大夫继续为明桑诊治。” “多谢藤田先生!我们可不敢!不就因为我们和日本朋友走得亲近了些,才招的有些人不乐意了吗?就那么下死手整我的明楼……” “明女士,我答应你,一定惩治那些给明桑动刑的人。” “多谢藤田长官!” 明镜优雅地提起旗袍,准备陪藤田上楼。藤田也正抬起腿打算上楼。接着,就听明镜一声大喊, “明台,你给我死出来!成天地睡睡睡!不是跟你说了,今天藤田长官来吗?!” 藤田惊得差点一脚踩空,伸手去抓扶手,还没抓着,就又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一个男子的说话声: “来——啦!藤田长官,站稳!我来扶您!” 藤田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有两只坚实有力的臂膀扶住了将要出丑的自己,不禁十分欣慰: “明台小少爷!许久没见,呀,越发俊秀了!” “您就别夸他了。成天不务正业,他大哥和二哥没少为他操心。唉,我那可怜的弟弟,现在想给他弟弟操心也不能够了……” “请藤田长官千万不要怪我大姐!要怪您就怪那坏了肠子把我两个哥哥抓进去的人!还有那私自动刑的汪曼春!我跟您说,那个……” 明台刚说到这儿,三个人已经到了明楼的卧室外。 “阿诚啊,是大姐。藤田长官来看你大哥了,开开门。” 门背后,阿诚和明楼点点头,意思是,该咱们上场了。 “等下,大姐!我…… 唉,大哥,你可别动啊!千万别动!” “哦哦,不动!不动!” “你就这样好好坐着,听见没?乖啊!” “嗯嗯,我乖。” 阿诚开了门,把三个人让进门。 “藤田长官,对不起!我这……唉!大姐,您帮我看着点大哥。我去拿毛巾给他……” “呀——!大哥在床上拉屎了!恶心死了!臭死了!” “大哥,你刚才怎么答应我的?乖乖坐着!” “我乖!阿诚,我听话!” 明楼一副乖巧的样子实在惹人疼爱。藤田刚想说两句话,就见明楼的被子上印着几个褐色的棍状图案。 天,他真拉在床上了? “你听话还弄得被子上?以后都不许吃巧克力!” “所以,是巧克力?” 明镜算松了一口气。可刚才阿诚强硬的口气吓到了明楼,只见他更加可怜地一嘟嘴, “阿诚,我要吃巧克力!我要吃巧克力!阿诚喂!阿诚喂!” “没了,巧克力!等着,我给你拿毛巾擦手!” “阿诚!我要阿诚!我要阿诚!” “阿诚,你别去了,让明台去!明楼,今天认识大姐不?” “大姐?” “唉,就是给你做肉吃的大姐!想起来了?” “哦哦,做肉的大姐!嗯嗯,我知道的。今天也做肉,大姐。” “好好好,今天也给我们明楼做肉吃!” “嘿嘿,大姐好!阿诚,我要吃巧克力!” “先擦手!”阿诚接过明台拿来的毛巾,给明楼擦着手说,“大哥,你看看那位长官是谁呀?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记得!做肉的大姐!” 明楼一句话就熄灭了所有人的希望,他却在非常认真地点着头。 “不是大姐!是这位长官!” 明台指着藤田说。藤田自己也往前凑了凑,补充说道: “我!藤田芳政!明桑记得吗?” “你有巧克力吗?” “有!有!听说你喜欢吃,我特别买了给你。” “阿诚喂!我要吃巧克力!” “那你记不记得给你巧克力的这位长官啊?” “是啊,你记不记得我啊?” 藤田拿着巧克力问明楼。 “阿诚!我要阿诚!” 明楼像个感受到危险的小孩,自然地寻找自己的依靠。 “不怕的,大哥!是藤田长官,我们在他手下工作。他待我们很好的。” “阿诚!我要阿诚!” 明楼抱住阿诚的手臂,可怜地看着对方。 “对不住,藤田长官,我大哥……” “都是那个该死的‘反日分子’!还有那个坏了肠子的抓大哥的人!还有那个汪曼春!” 明台连带藤田芳政一起骂了个遍。 不提汪曼春也还好,提到汪曼春,明镜绝不会放过报仇的机会! “藤田长官,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那个汪曼春简直就是栽赃嫁祸!说什么我们明楼、阿诚是延安、重庆的人,哼,我看还不一定谁是呢!” “放心,明女士,老夫一定饶不了汪曼春!她竟敢残害政府要员,这是绝不允许的!明桑,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害你!给,巧克力,很好吃的!” “阿诚喂。” 明楼拿怯怯的眼神瞧了瞧藤田手里的巧克力,又瞧了瞧身旁的阿诚。 阿诚,就算知道大哥是在装傻,可心里仍是难过。他叹了口气,摸了摸大哥的头, “今天已经吃了不少巧克力了,再吃要等下午了。大哥乖。阿诚给你收着,下午再给你吃,好不好?” “嗯,大哥乖,现在不吃。下午阿诚喂。” “好,下午我喂大哥。大哥,收了人家的巧克力,是不是要跟人家说‘谢谢’啊?” 阿诚像教小孩子一般问明楼。明楼却是一脸茫然地盯着阿诚,完全不懂阿诚在说什么? “对不起,藤田长官,我们明楼本来已经会认人,会说‘谢谢’这些简单的话了。可进了一趟‘七十六号’,又什么也不会了。” 明镜又开始抹泪。 “明桑什么也不记得了吗?以前的事一点也不记得了?” “唉,我现在已经不求他记得以前的事了,我只求他能记起我这个大姐就阿弥陀佛了!” “大姐做肉!大姐做肉!我要吃肉!阿诚喂!阿诚喂!” 明楼欢欣鼓舞地喊了起来。 “知道啦,大姐就去做肉!抱歉,藤田长官,我要去做肉了。不如藤田长官今天就留在这儿吃个便饭吧!” “这——,太打搅了!改日吧,等明桑再好些。我再坐一会就走了,明女士请便!” “藤田长官不要客气!就是简单的便饭,我去去就来。哟,看我这待客之道,竟然到现在连茶也没泡一杯来!真是让人笑话!您稍等,我这就叫下人给您泡茶来。” 明镜去准备午饭了。藤田倒对午饭无所谓,他只想多观察观察明楼。 “阿诚先生一定很累吧?” “可不是嘛!大哥现在简直就是个孩子,离不开人。明台呢,一点忙也帮不上,大姐又要忙公司的事。家里仆人虽然多,可大哥都不认!搞得我……唉!” “我怎么帮不上忙了?” “没跟你说话。你赶紧看好大哥,让我和藤田长官说两句话。” “切!大哥,我陪你玩。” “听说你们哥儿俩一直在一起,是要亲近些的。啊,留学时候的事,你大哥可还记得?” “长官,您也看见了,大哥连大姐和明台都不记得,怎么会记得留学时候的人和事?” “我要阿诚陪我玩。讲故事。” “讲什么故事啊?你听了也记不住!不讲了!” “阿诚讲故事!我要听故事!” “那我问你,昨天给你讲了什么?” “昨天?昨天吃肉!大姐做肉!我要吃肉!阿诚喂!” “知道啦!大姐不是给你去做肉了吗?中午给你吃肉,好伐?” “我乖!中午吃肉!阿诚喂!” “明桑,你和阿诚是怎么认识的啊?” 藤田贼心不死,总想找出点破绽。哪成想,明楼根本没理他,对着阿诚继续说: “阿诚,我要喝水。喝甜甜的水,不喝苦苦的水。” “什么甜甜的水、苦苦的水?” 藤田不解地问。 “就是甜的饮料,和汤药。大哥不知道说汤药,就说‘苦苦的水’。明台,你去给大哥倒杯汽水来。” “哦。” 阿诚和明台都觉得应该想办法让藤田滚了,不然大哥就太累了。 不一会,明台端了给藤田的茶和给大哥的汽水回来了,后面跟着换被子、床单的老妈子发婶。 “大少爷,您先到沙发上坐坐,我给您换换被子和床单。” “藤田长官,您的茶!大哥,你的汽水!” 明台鬼使神差地在阿诚扶明楼起身时,把托盘端到了藤田和明楼的中间。明楼伸手就去拿茶杯, “啊——,烫!烫!烫!” 一杯滚滚滚的热茶全洒在了床上,所有人都愣住了,尤其是发婶,吓坏了,以为是自己让大少爷烫到了。 阿诚知道明台刚才是故意把托盘放到中间的,就是想引发混乱,让藤田滚蛋。可两人一时又怕明楼是真被烫到了,也紧张得不得了! 藤田吓了一跳之后,马上就开始仔细观察明楼了! “怎么样,大哥?烫得厉害吗?” “疼!疼!疼!阿诚吹!阿诚吹!” 明楼使劲地搓着被“烫”到的手指。阿诚拉过了一看,可不是红了, “唉,怎么就被烫到了!明台,你也太不小心了!” “怎么又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还是发婶的错?人家可什么也没动!” “那还不是你,不说赶紧把大哥的汽水拿起来,还站那儿跟没事人一样!” “谁知道你不长眼的往大哥眼前端啊!” “我说,你们吵什么呢?非得当着藤田长官的面吵啊?一天不吵都不行啊?发婶,还不赶紧把这被子、床单拿去洗了。不然人家还真以为我们明楼吃喝拉撒都在床上了呢!” “是,大小姐!我就去!” “还疼不疼了?” “大姐问你呢,大哥,回话啊!” “大姐做肉,我吃肉!疼——!阿诚吹吹!” “大哥,让我看看烫……” “走开啊你!真是什么事也办不好!” “你知道还叫我去拿水?你干吗不自己去?” …… 兄弟间的嘴仗似乎永远打不完! 藤田摇摇脑袋,告辞了。 可是,藤田发现,自己出来的时候并不比进去的时候更清楚明家。不过,有一点,藤田倒是确认了——明楼真的傻了! 入夜,阿诚环抱着大哥,轻轻吻着他最心爱的人, “睡吧,大哥,今天一定很累吧?” “阿诚,我一直在想,要是我没有恢复记忆,要是我真的就傻了,你……” “大哥又瞎想!我只要大哥好好在我身边,怎么样都可以!” “那么,阿诚,大哥也跟你说,只要你在大哥身边,怎么样都可以!懂吗?” “懂的!我答应过大哥,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我都会回到大哥身边!” “你还记得,真好!” “那大哥也要记得,阿诚只要大哥!” 亲密爱人 213 番外二 成长(一) 阿诚来明家一年了。整整一年,从去年的八月十五到今天的八月十五。 一年,阿诚学会了很多东西。但,曾经那些痛苦的印记却不是轻易就会抹掉的。 现在的阿诚有了自己的房间、有了干净的被褥、有了新衣服、有了充足的食物、有了糖果、……除了所有曾经向往、甚至从没向往过的物质上的东西,他还有了学习的机会。他的大哥不仅讲故事给他听,还教他读书识字。 家里下人和公司,还有与明家有来往的商贩都叫他“二少爷”,明台叫他“二哥”,亲戚们叫他“堂哥”或“堂弟”。每个人都对他展露亲切的笑脸,他也以微笑回报所有人。只是,只是没有人了解他惶恐的心。 阿诚,在对人微笑的时候,心里却在害怕——我知道我在做梦。我只求梦可以长一点…… 可是,再长的梦总是会醒的。所以, 每一次,阿诚都小心地吃着那些美味的饭菜,只吃到六、七分饱,就放了筷子。他怕吃多了,会被大哥、大姐嫌弃,会被送走; 每一次,阿诚都仔细地藏起大哥、大姐给他的糖果,以防明家不要他时,自己也可以有食物充饥,尽管糖果少得不够抵一顿饭; 每一次,阿诚都会多学一些,他还没有学会看书写字的乐趣,他仅仅是想博得大哥的赞赏。那是他对大哥的回报。 每一次,他都会怀着对上天无比的感激入睡,却又在噩梦中哭醒。 但是,阿诚遇到了明楼,就注定曾经种种的不幸与凄苦都将离他远去。 他,将拥有崭新的生活。 “阿诚,怎么吃得这么少?是不喜欢吃?” 大姐总是细心的。明楼,十几岁的男孩子对自己都是粗心的,何况对其他人。 明楼粗心,但他却会三言两语教会阿诚要吃饱饭, “可不是,大姐不说,我还没注意呢。阿诚,明家可不要病病怏怏的孩子。你看,明台比你小,身体可比你棒多了!” 从此,阿诚学会了吃饱饭。 “阿诚,你是不是不爱吃糖?” 明楼不确定地看着阿诚。 “喜欢的。” “那你能告诉大哥,你为什么要把糖果藏在枕套里、褥子下吗?” 明楼摊开手掌,上面是阿诚藏了很久都没舍得吃的糖果。 “我…… 大哥怎么会……” “不是我。是发婶,在换枕套、床单的时候找到的。告诉大哥,为什么?” “我——,我怕……” “怕?怕什么?” “怕你们不要我,我没吃的……” 明楼完全说不出听到这句话时,是生气多一些,还是心疼多一些。他真不明白阿诚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为什么会这么想?大哥不是告诉过你,你已经是明家人了!” “我知道的,大哥。可是,我、我、我还是害怕……” “害怕?怕什么?怕那个被你‘杀’了的那个人?” “不是。他要是活着,把我抓过去,打死我,我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我怕,因为现在太好了!我现在顿顿都可以吃饱饭,不是窝头咸菜,是白米饭,还有鸡鸭鱼肉。我现在还有自己……大哥,我真的可以一直过这样的生活吗?” 明楼在感到吃惊、感到自己疏失的同时,是无以复加的心疼。他已经粗心过一次了,怎么还会有第二次? 他以为把阿诚抱回家就可以了。但他忘了,他的阿诚不是只小动物。除了生活的基本需求,阿诚需要更多情感上的关怀、沟通,带他走出过去的种种。 明楼过去,轻轻抱起他一辈子的珍宝, “对不起,阿诚,都是大哥的错!是大哥疏忽了!听我说,阿诚,你永远是我明家的人!大姐正在努力让你入明家族谱。可是,我要你记住,不管入的了,入不了,你都是明镜、我明楼的弟弟!明台的二哥!明公馆的二公子!只要有大姐、大哥在,你就永远不会成为孤儿。阿诚,这是你的家!你是主人!” “所以,大哥,我可以永远住在这里?!” “只要你愿意!” 从此,阿诚学会了尽情享用糖果。 “又做噩梦了?别怕,阿诚,大哥在!睡吧。” 而在有噩梦的夜晚,阿诚都会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那是唯一能令他安心的声音。他会不自觉地向这个声音靠过去,然后就闻到了熟悉的淡淡的香味。不,不是香水。虽然明家出香水,但明楼从不擦。那是明楼特有的一种香气,像声音一样,能令阿诚安心。 再往后,因为阿诚怕雷雨,明楼就干脆让他跟自己睡了。 从此,阿诚的心慢慢安了。过去的噩梦则渐行渐远了。 亲密爱人 214 番外二 成长(二) 时光流转,不知不觉中,阿诚已经当了两年的明家二少爷了。 在第二年中,阿诚同样学会了很多东西。而作为大哥的明楼也更努力地学着怎样做一个更好的大哥。 明楼最先学会了细心。之后,仔细观察小阿诚就成了明楼每天必做的一件事。 阿诚吃得够不够?过得开不开心?有没有被什么人欺负?身体是不是不舒服?分的糖果吃没吃?…… 啊,问题出来了,又是“糖果”! 想当初,明楼把阿诚带回家,最担心就是一直独享宠溺的明台会欺负小阿诚。不过,在这点上,明楼确实多虑了。 明台自小锦衣玉食不说,还被大姐宠的可谓是无法无天!可即便如此,小少爷仍然是孤单的!那些长长的白昼,小少爷明台也只能守着空荡荡的明公馆,和保姆混时光。 可是,忽然来了一个“二哥”,明台才不会去想这个“二哥”是怎么来的?他只要有人陪他待在公馆里,不要孤零零一个人就好。 “二哥,刚才大姐给的糖,我给你两块吧。” “不用!我也有。” “那你也给我两块,不就行了?” “好的。给你三块吧,我是哥哥。” “那我拿这三块了?” “好的。” 这样的事多了,明楼自然也就知道了。但他没有马上说破,只细细地观察着。等他发现小兄弟俩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便笑着把事情告诉了大姐。明镜听了,也笑阿诚的憨傻,明台的狡猾。随即,又对阿诚深谙为兄之道感到欣慰。 从那以后,明楼会私下里拿更多、更好的糖果给他的小阿诚。 “二哥,来来来。” 明台很神秘地冲阿诚招手。 “什么事?” 阿诚也压低了声音问弟弟。 “厨娘在炖汤,等我去帮她加把盐。” “为什么你要帮她加盐?她自己不会吗?” “她加她的,我加我的。你去帮我看着点。有人进来就通知我。” “好的。” 一锅汤自然是全部倒掉。大姐发了火,罚两个小的跪小祠堂。 罚了阿诚,疼了明楼。 “大姐,你不能这么罚阿诚!他那小身板会受不住的!再说,他就是被明台利用了,属于不明真相、受骗上……” 明镜不爱听了——你可以心疼阿诚,可说“被明台利用”,什么意思?是对我不满啊,还是对明台不满啊? 明镜一生气,把两个小的都放了。过了两天,随便拈了个错,罚明楼跪了一回小祠堂。 从此,明楼深信“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明台喜欢和大姐亲亲。明镜下班回家,明台就会扑上去,在大姐脸颊上狠狠亲两口,明镜也随着笑声,在明台胖胖的小脸上一边印上一个红红的嘴唇印。 每到这个时候,阿诚总是站在一旁,小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明楼的大手。 明楼只以为,阿诚羡慕明台可以去亲吻大姐,自己想去又不敢,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唉,我的小家伙,你什么时候可以活得像明台那样自由自在啊? 明楼再次心疼地抱起他的小阿诚。 不过,这一次,明楼没有猜对阿诚的心思。 周末,寂静的午后,明楼习惯地坐在摇椅上闭目养神。身上趴着的是他的小阿诚。 “大哥,那个……” 阿诚往上蹭了蹭,抬起上身,一双大大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明楼,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明楼也没十分在意,只随意哼了声: “嗯?” “嗯——,大哥,你喜欢亲亲吗?” 阿诚抿了抿嘴唇,下了决心似的问道。 明楼还是有一搭无一搭地应着: “那要看谁亲了。” “我?我呢?要是阿诚亲大哥,就像明台亲大姐那样,大哥会喜欢吗?” 阿诚说得很快,好似说慢了,大哥就会不喜欢了。 明楼这才抬起头,认真地瞧着阿诚: “阿诚,你是不是也想像明台那样去亲大姐?” “啊?不、不是的…… 那个,阿诚是——是想……” 阿诚不知该怎么往下说了,他干脆俯下身,飞快地在大哥的脸上蜻蜓点水般地亲了下……接着,阿诚就如同被施了魔法,不敢说也不敢动,呆呆地看着明楼,好似在等着世界末日地到来…… 对阿诚的亲亲,明楼颇感意外,他怎么也想不到阿诚会亲自己! 阿诚主动亲了大哥,这和以后他们成为恋人后的亲吻完全不同。 这个初吻是阿诚潜意识里在向大哥撒娇。 阿诚,从小长这么大,没有人痛爱他,他也就不会撒娇。只因为遇到了大姐、大哥,进了明家,有了疼爱自己的人,阿诚才自觉地想要跟大哥撒娇。尤其是看见明台跟大姐撒娇的时候,阿诚就更是想要对大哥撒娇了。 所有这些说不出道不明、藏在心里的隐情,阿诚可能还不懂,可明楼不能不懂。 唯有懂得,才会给予阿诚最好的回应,才会不辜负小阿诚的一份深情。 阿诚看大哥没有反应,也就那么瞧着自己,他想大哥一定是不喜欢的,可又怕说出来,自己伤心,所以才什么也不说。 “大哥,对不起!我下次再不亲大哥了!” “不是不喜欢,是你把口水弄到大哥脸上了!” “啊?那——,那我给大哥擦擦!” 阿诚不知明楼在逗他,伸出小手十分认真地给大哥擦着那没有的口水。 “哈哈哈,我的小阿诚真是可爱啊!还给大哥擦擦!那以后每次你亲完大哥,都给擦擦吗?” “我可以亲大哥吗?” “要是你亲之前不那么啰嗦。就像大哥亲你这样,抱过来就亲。” 明楼捧着阿诚的小脸蛋,在上面一通狂亲…… “嗯嗯,不要啦,大哥!痒痒!痒痒!咯咯咯咯……” 当然,阿诚是有小脾气的。以前也说过些。所以,在阿诚发现,所谓“口水”之说不过是大哥的胡说,那可是连着好几天都不亲明楼,也不给明楼亲。弄得最后还要明楼去求阿诚, “亲大哥一下呗!” “不亲!有口水!大哥也不许亲我,有口水!” “没有口水,一点口水也没有!” …… 第二年的生日,明镜没有专门给阿诚办生日PARTY,而是把往年的中秋宴和阿诚的生日合到了一起。结果,三兄弟里,就数阿诚生日得到的礼物和红包多。 阿诚不知怎么花钱,他也确实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 阿诚想了想,决定把所有的钱都交给大姐。明镜当然不会要。于是,就叫明楼也给阿诚办个存折,让他自己管钱,和明台一样。 在明家的第二年,阿诚开始学习怎么当一个哥哥,也学会了跟大哥撒娇。另外,他还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存折。 亲密爱人 215 番外二 成长(三) 阿诚十五岁了,已经上了两年学。现在的他可谓是脱胎换骨——曾经的青瓷和遗留在青瓷身心上的种种苦难已然离他而去。站在家人、佣人、亲朋好友、老师同学前的是聪慧开朗的明家二少爷、是四姐弟中最好说话的老三、是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更是大哥明楼最宠爱的弟弟。 大好的年龄,大好的家庭,大好的前途,阿诚一个都不缺。可是啊,偏偏有那么一句话: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阿诚竟然有心事了。 要认真说起来,这还真是阿诚的第一个心事。以前那些有关打骂饥寒的心事都让青瓷带走了,不能算。现在这个才是阿诚的第一个心事。 什么心事呢? 大哥呗! 除了大哥,谁还能让小阿诚如此上心?那时,阿诚还没学会忧国忧民呢。 大哥谈恋爱了! 咱们可先说好,十五岁的阿诚还没对大哥生出什么特别的情愫呢,不要想歪了啊! 开始,阿诚很为大哥开心。 第一次,阿诚被大哥带了去见自己的女朋友,阿诚又高兴又得意——看吧看吧,大哥有了女朋友,第一个告诉的人就是我! 阿诚很喜欢那个叫“汪曼春”的姐姐。她眼睛大大的,鼻子挺挺的,笑起来真的如沐春风。大哥让阿诚叫她“曼春姐姐”。 每次见面,曼春姐姐都会带些好吃的糕点、糖果给自己,或者给自己点一块奶油蛋糕,阿诚就会乖乖地坐在一边吃东西,大哥和曼春姐姐就坐在另外的座位上说悄悄话。说着说着,阿诚就会看到,曼春姐姐的脸红了。于是,阿诚露出十几岁孩子的坏笑,然后,就吃成了个小花猫。 “呀,看看这是谁家的小花猫啊?快点领回去洗洗吧!咯咯咯……” 最后,曼春姐姐总是这样说,接着是一串清甜的笑声。 “让我看看!哎呀,你怎么吃的,连小爪子上都是奶油……” 阿诚任凭大哥给自己擦着手,眼睛偷偷瞟着曼春姐姐,嘿嘿傻笑。 “阿诚学坏了!下次姐姐不给你买好吃的了!我走了,师哥。” 汪曼春红着脸跑远了。明楼给阿诚擦干净手,拍了下他的脑袋: “走啦!” “哦。” 阿诚答应着,习惯地去拉大哥的手。两人牵了手往家的方向走去。 “阿诚,大哥要你答应一件事。” “你说。” “别跟任何人说大哥来见曼春姐姐,好不好?” “任何人?包括大姐和明台吗?” “包括。行吗?” 阿诚想不通了。 “行。大哥叫阿诚做什么都行!可是,为什么?” “这个嘛,解释起来比较麻烦!以后……” “哦——,我知道了!大哥是不好意思吧?就像刚才曼春姐姐那样,脸都红了。” “怪不得东西吃到脸上去了。不专心!” “好吧,我就不告诉大姐和明台!咦,大哥,这算不算我们的秘密啊?” 自己和大哥有了共同的秘密!这个想法令阿诚非常快乐。他开心地仰头望着明楼。 明楼看着单纯的阿诚,想到自己和汪曼春的关系,不知该怎样回答阿诚。 从理智上讲,明楼完全明白,无论今日怎样和汪曼春缠绵悱恻,他日终是难成眷属。自己和汪曼春之间隔着山隔着海,就算拼尽全力,也无法逾越那山那海。 这一点,想必不仅自己清楚,汪曼春也同样清楚。 “为什么不能让大姐知道呢?” 明楼已经不能回答阿诚的第一个问题了。假如阿诚再问一句“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开始呢?”,明楼就更答不出了。 明楼笑笑,摸了摸阿诚的头, “嗯,是不好意思跟大姐说。再等等吧。” “好。我会守住大哥的秘密的!” “阿诚最好了!” 从明楼第一次去见汪曼春,到后来的每一次,他都会带着阿诚。开始,阿诚只以为是大哥跟自己亲近才带自己去。后来,去的次数多了,阿诚才有点觉察到,大哥带自己去是要找个冠冕堂皇、不被大姐抓住的理由出门。 这下阿诚真的伤心了——原来大哥不是跟自己好,是在拿自己给他打掩护。 阿诚开始拒绝和大哥一起去找曼春姐玩。 “为什么不去了?曼春姐姐会给你买好吃的……” “大哥,你要阿诚给你做什么都可以,阿诚都愿意!可是你不要骗阿诚!阿诚也不会骗大哥!” 明楼顷刻意识到,自己再次忽略了他的小阿诚。他一把抱过他的阿诚,抱得紧紧的,语速比任何时候都快: “对不起,阿诚!对不起,是大哥做错了!大哥不好!可以原谅大哥吗?大哥保证以后再也不会骗你了!” “真的吗?以后大哥再也不欺骗阿诚了?” 明楼认真地点了点头, “大哥可以发誓!” “我信大哥!” “嗯。好吧,今天大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和曼春姐姐一起吗?” “不。就我们俩。” (“大哥,那次算不算是你我的第一次正式约会?” 很多年后,阿诚开玩笑。 “喂,你大哥还没那么猥琐,对十五岁的少年下手!” “好吧,这点我承认。不过,我比大哥勇敢。要不是我先说出心里……” “呀呀呀呀呀,你一把年纪还……” “你牙疼啊?我去给你约牙医。” “不知羞!看来什么年纪都不能忘了整肃家风!”) 那是明楼第一次没去赴汪曼春的约会。他带着他的小阿诚去了上海最高级的西餐厅吃了顿大餐,又给他的小阿诚叫了一大堆甜点。小阿诚吃得可谓是手舞足蹈。 吃过大餐,明楼似乎就忘了汪曼春,一天到晚和他的小阿诚混在一起。汪曼春呢,似乎也忘了明楼,也没去学校找明楼。 如此平静了几天,一个晚上,明楼给阿诚洗过澡,放到床上,说大姐找他有点事,让阿诚先睡,他去去就回来。 阿诚习惯了睡前大哥给讲故事,所以,即便困得眼皮打架,他还是坚持等大哥。可是,过了很久,阿诚都快睁不开眼睛了,大哥还没回来。阿诚莫名地感到了不安。他揉揉眼睛,下了床,也没顾上穿鞋,就悄悄跑去了大姐的卧室外…… “…… 我跟你说,世上哪个女孩都能做明家的大少奶奶,唯独她不行!” “可是大姐,现在已经不是封建社会了,没人再搞‘诛连九族’……” “我不管民国还是大清,就是一句话,你死得了心也得死,死不了也得死!除非你不做明家人!” “可是汪曼春是个好女孩……” “你真想去跪小祠堂吗?” …… 自从阿诚进了明家,还没听过大姐发这么大脾气呢!吓得他不敢再听,匆匆跑回到大哥的卧室,躲进了被窝。 曼春姐姐不好吗? 为什么大姐不同意? 大哥,你、你就依了大姐吧!千万别去跪小祠堂! 阿诚正在为大哥操心,就听“咔嗒”一声,明楼回来了。 “大哥,你、你就依了大姐吧!阿诚不要你去跪小祠堂!” 阿诚说着,下床跑向他的大哥。 明楼在明镜卧室就听见了阿诚从屋外跑回自己卧室的脚步声,却还是没料到一进屋就被阿诚扑了个满怀。明楼给阿诚来了个公主抱, “又不穿鞋!说过多少次了,不穿鞋容易感冒。”明楼把阿诚放进被窝,盖好被,“快点睡吧!明天还上学呢。大哥去冲澡,马上也睡了。” “大哥,你是不是特别特别喜欢曼春姐姐?” 阿诚一点睡意也没有,双手抓着明楼,问得十分认真。 “这事不用你操心!快点睡吧!” 明楼揉揉阿诚的脑袋,去冲澡了。 过了十分钟左右,明楼洗过澡,换了睡衣,准备睡觉。可出了浴室一看,小阿诚手里拿着个小本本,在床上正襟危坐地等着他呢。 “什么事?还不睡!” “大哥,你坐下!” 阿诚神情严肃地拍了拍对面的位置,示意明楼坐到那儿。明楼瞧着大人般的小阿诚不觉好玩,他忍住笑,同样十分严肃地坐到了床上, “大哥坐下了。你可以说了。” “大哥,这是我的存折。”阿诚说着,把手里的小本本放到了明楼面前,“里面的钱可以给大哥和曼春姐姐一人买一张船票,然后……” 明楼惊讶地瞧着他的小阿诚, “阿诚,你的小脑袋瓜里到底想的都是些什么啊?” “大哥,听大姐的意思,是肯定不会同意你和曼春姐姐好的。你要是真舍不得和她分开,你要是真喜欢曼春姐姐……那、那就只有和她私奔了!” “私奔?是戏里的吧?” “你怎么知道,大哥?” “唉,阿诚,你明不明白大哥和曼春姐姐的事啊?” “当然明白!戏里都有。就是小姐和公子两情相悦。家里不同意,最后两个人就一起私奔了……” 阿诚说得认真,明楼听得倒乐了, “词还挺多。‘两情相悦’都知道。你给大哥说说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两个人都高兴……” “哈哈哈…… 行了,快睡吧!大哥不会私奔的。你把你那小本本收好。睡了!睡了!” “大哥真的不会私奔吗?” 阿诚的明眸像被什么点燃了般闪烁出亮亮的光,充满希冀地看着对面的大哥。明楼当然明白这光、这希冀意味着什么?他抱过他的小阿诚,更近地望着那双闪着光和希冀的眸子,低声问道: “阿诚,要是大哥真的和曼春姐姐私奔了,你呢?你会怎么样?会高兴吗?” “大哥,你私奔了以后,是不是就再见不着了?” “不知道。不过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见不到大哥了。” “我不想大哥私奔!”少年已然带了哭腔,可他还是努力忍了回去,“可我也不想看大哥难过!没关系的,大哥,阿诚现在很好,自己也可以的。只要大哥觉得快乐就行。阿诚没关系的……” 阿诚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声音也没了,一滴一滴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淹没在睡衣里…… “所以,只要大哥好,阿诚都没关系吗?” “嗯!阿诚没……” “那大哥告诉阿诚,要是阿诚不好,大哥也会不开心、不幸福!所以,大哥不会丢下阿诚去私奔。听懂了吗?” “真的吗?”少年迅速用手抹掉眼泪,欣喜地抬头看着大哥。 “真的!大哥不骗阿诚!不过,你要听懂,更要记住!还有,别胡思乱想了!” “不想不想!大哥不私奔,阿诚就不会乱想了!” 明楼皱了皱眉——明明是你先说出“私奔”的,怎么现在倒成了是我真打算私奔似的?!唉,算了,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好好好,又是大哥的错。睡吧!” “大哥,阿诚有办法了!” “你今天还睡不睡了?” “就再说一句:大哥私奔的时候带着阿诚,那不就行了?!” 阿诚啊,你到底懂不懂私奔啊?谁听见说,两个人私奔还带着个弟弟、妹妹的? “快睡吧,你都开始说胡话了。呵呵……” “对了,大哥,大姐为什么不同意啊?” “小家伙,你连大姐为什么不同意都不晓得,还瞎起劲!睡啦!” “你告诉阿诚,阿诚不……” 阿诚脑袋一歪,在大哥怀里睡了。 自那晚之后,明楼见汪曼春的次数锐减,就算去,也难得带阿诚一起。他清楚,尽管阿诚什么都愿意为他做,但为他在此事上打掩护,阿诚会认为是对大姐的背叛而生出内疚之情。 再后来,阿诚从阿香那里问到了明家和汪家是如何结仇的。他才知道,原来大哥的父母是被汪曼春的父母设计害死的!一下子,汪曼春不再是那个和蔼可亲的姐姐,阿诚怎么也喜欢不起来她了。所以,才有了后来阿诚说的那句话:假如大哥是霸王,那么,汪曼春也绝不会是虞姬,因为她不够好! 在阿诚心里,他大哥是全世界第一好人,第一最有智慧的人,第一最有修养的人,第一最有学问的人,第一最有胆识的人,第一最英俊的人……第一最疼自己的人。 (“小赤佬总算说对一个:‘最疼他的人是我’!” 许多年后,明楼颇有些得意地说道。 “其实我还说错了一个呢!” 阿诚成心招惹他大哥。 “啊哟,你还有说错的啊?难得!” “大哥,你不是第一最有胆识的人。就是说你不是最勇敢的人!” “你是!是吧?” “对啊!因为是我第一个对你示爱的呀!” “呀呀呀呀呀,又来了!你还真……” “又牙疼啊?帮你约牙医。” “是不知羞!到这岁数还要整肃家风,像什么话!”) 明楼经过认真思考之后,决定和汪曼春断了他们的恋情。他十分清楚自己伤了一个女孩子的心。可是他也解释得十分清楚——两家的仇恨无法解开,哪怕你我私奔,也不会幸福。另外,家姐为明家、为弟弟们牺牲了自己的幸福,我岂能为了自身的快乐弃明家而不顾? 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对于明楼说得那两条道理,汪曼春不可能不清楚明白。但是,她不想放手!她以为她能打败明镜,成为明家的大少奶奶! 一边是挚爱的大姐,一边是初恋的女孩,明楼夹在中间,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出来彻底解决了问题的还是明镜。 她把明楼叫到小祠堂,问他是否非汪曼春不娶? 明楼一时语塞,明镜便了然于心。 “我还是那句话,只要我活着,汪家的一只狗都别想进我们明家。但是,姐姐也不能就看你娶不到妻子。要是你真非汪家那女孩不娶,那么,姐姐有个计较。你今年就去法国留学。读完博士回来。到那个时候,如果你和那个汪曼春还是互相喜欢,那姐姐就成全你们。不过,你不能娶她进明家。你们尽可去任何地方,但以后明公馆、明家将与你们没有一丝一毫关系。姐姐可以给你一笔钱,至于明家财产,你们就不用想了。如何,明大公子?” 明楼听罢,稍稍想了几秒钟,就点头答应了。不过,他在答应前,提出了一个要求——带阿诚一起去法国。 明镜已经达到了目的,其他的事全部顺了明楼的意。 二十一岁的明楼带着十六岁的阿诚去了法国。 当然,等二人回来,一切都变了。 (“其实起初确实是我负了汪曼春。我自己当时也不能明白自己的感情。后来才明白,自己并不真爱她。” “大哥,假如汪曼春没有投靠汪伪和日本人,还是你离开时的那个单纯女孩,你会怎么样?” 阿诚也有好奇的时候。 “那就只能负她一辈子了。” “也就是说,大哥还是最喜欢我,对吧?” “呀呀呀呀呀,好几十岁的人……” “牙疼?老毛病了。我给你约牙医啊。” “来,就是不知羞!我这一年一年的整肃家风也没见个成效!唉!”) 明楼和阿诚,他们以兄弟之名远赴巴黎。 多年后,以亲密爱人的身份重归故里。 ******************** 我是阿诚,听说有些小伙伴对我的第一个存折很感兴趣,还问有没有后续。那现在我就简单说下。 其实那个存折上早就没钱了,不过我还是留着,没丢,算是一个纪念吧。纪念我有了全新的生活。 要说,那个存折上的钱真不少。要折算成现在的钱,我和那些富二代还不定谁更有钱呢! 不过,我确实没什么需要自己花钱的地方。所以,这个存折到最后就成了我们三兄弟的折子了。 当然,大哥是最少用的。唯一的几次都是在和汪曼春恋爱的时候跟我借了去买书、买唱片、买画画的材料等东西。 大哥自己也有零花钱,可过生日是没钱拿的,都是收礼物。所以,等到恋爱的时候,花销一多,他就只能借钱买那些平日他喜欢的东西了。 我自己花的也不多。书、唱片都是大哥的,有自己想看的,也是大哥提前就买了给我了。所以,我只在大姐、大哥、明台生日时,花折子上的钱给他们买礼物。别的就极少用钱了。 想想,还真是要数明台花折子上的钱最多。他自己也有钱,可老不够花。 大哥说,明台专拣费钱的东西喜欢。比如,时装,手表,奢侈品。还有就是明台朋友多。迎来送往的事多如牛毛。当然,广泛的人脉也对日后获取情报提供了便利。所以说,明台也算没白花我折子上的钱。 关于我的第一个存折,要说的就是这些了。再没什么后续了。 我真想回到拥有第一个存折的那天去。 那天,天很蓝,也很高,上面瞟着白云,好看极了。 大哥牵着我的手,问我,想存活期,还是想存定期? 我就问大哥,什么是活期?什么是定期? ……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Novel瘾君子】整理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